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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多芬傳一

竭力為善,愛自由甚於一切,即使為了王座,也永勿欺妄真理。

——貝多芬

(一七九二年手冊)

他短小臃腫,外表結實,生就運動家般的骨骼。一張土紅色的寬大的臉,到晚年才皮膚變得病態而黃黃的,尤其是冬天,當他關在室內遠離田野的時候。額角隆起,寬廣無比。烏黑的頭髮,異乎尋常的濃密,好似梳子從未在上面光臨過,到處逆立,賽似"梅杜薩頭上的亂蛇"。以上據英國遊歷家羅素一八二二年時記載——一八○一年,車爾尼尚在幼年,看到貝多芬蓄著長髮和多日不剃的鬍子,穿著羊皮衣褲,以為遇到了小說中的魯濱遜梅杜薩系神話中三女妖之一,以生有美發著名。後以得罪火神,美發盡變毒蛇。車爾尼(1791—1857)為奧國有名的鋼琴家,為肖邦至友,其鋼琴演奏當時與肖邦齊名。眼中燃燒著一股奇異的威力,使所有見到他的人為之震懾;但大多數人不能分辨它們微妙的差別。因為在褐色而悲壯的臉上,這雙眼睛射出一道獷野的光,所以大家總以為是黑的;其實卻是灰藍的。據畫家克勒貝爾記載他曾於一八一八年為貝多芬畫像。平時又細小又深陷,興奮或憤怒的時光才大張起來,在眼眶中旋轉,那才奇妙地反映出它們真正的思想。據醫生米勒一八二○年記載:他的富於表情的眼睛,時而嫵媚溫柔,時而惘然,時而氣焰逼人,可怕非常。

他往往用憂鬱的目光向天凝視。寬大的鼻子又短又方,竟是獅子的相貌。一張細膩的嘴巴,但下唇常有比上唇前突的傾向。牙床結實得厲害,似乎可以磕破核桃。左邊的下巴有一個深陷的小窩,使他的臉顯得古怪地不對稱。據莫捨勒斯莫捨勒斯(IgnazMoscheles,1794—1870),英國鋼琴家說:"他的微笑是很美的,談話之間有一副往往可愛而令人高興的神氣。但另一方面,他的笑卻是不愉快的,粗野的,難看的,並且為時很短",——那是一個不慣於歡樂的人的笑。他通常的表情是憂鬱的,顯示出"一種無可療治的哀傷"。一八二五年,雷斯塔伯說看見"他溫柔的眼睛及其劇烈的痛苦"時,他需要竭盡全力才能止住眼淚。雷斯塔伯(LudwingRellstab,1799—1860),德國詩人。一年以後,布勞恩·馮·布勞恩塔爾在一家酒店裡遇見他,坐在一隅抽著一支長煙斗,閉著眼睛,那是他臨死以前與日俱增的習慣。一個朋友向他說話。他悲哀地微笑,從袋裡掏出一本小小的談話手冊;然後用著聾子慣有的尖銳的聲音,教人家把要說的話寫下來。——他的臉色時常變化,或是在鋼琴上被人無意中撞見的時候,或是突然有所感應的時候,有時甚至在街上,使路人大為出驚。"臉上的肌肉突然隆起,血管膨脹;獷野的眼睛變得加倍可怕;嘴巴發抖;彷彿一個魔術家召來了妖魔而反被妖魔制服一般",那是莎士比亞式的面目。克勒貝爾說是莪相的面目。以上的細節皆采自貝多芬的朋友,及見過他的遊歷家的記載。莪相為三世紀時蘇格蘭行吟詩人。尤利烏斯·貝內迪克特說他無異"李爾王"。李爾王系莎士比亞名劇中的人物。

路德維希·凡·貝多芬,一七七○年十二月十六日生於名人傳科隆附近的波恩,一所破舊屋子的閣樓上。他的出身是佛蘭芒族。他的祖父名叫路德維希,是家族裡最優秀的人物,生在安特衛普,直到二十歲時才住到波恩來,做當地大公的樂長。貝多芬的性格和他最像我們必須記住這個祖父的出身,才能懂得貝多芬奔放獨立的天性,以及別的不全是德國人的特點。今法國與比利時交界之一部及比利時西部之地域,古稱佛蘭德。佛蘭芒即居於此地域內之人種名。安特衛普為今比利時北部之一大城名。父親是一個不聰明而酗酒的男高音歌手。母親是女僕,一個廚子的女兒,初嫁男僕,夫死再嫁貝多芬的父親。

艱苦的童年,不像莫扎特般享受過家庭的溫情。一開始,人生於他就顯得是一場悲慘而殘暴的鬥爭。父親想開拓他的音樂天分,把他當作神童一般炫耀。四歲時,他就被整天地釘在洋琴前面,或和一架提琴一起關在家裡,幾乎被繁重的工作壓死。洋琴為鋼琴以前的鍵盤樂器,形式及組織大致與鋼琴同。他的不致永遠厭惡這藝術總算是萬幸的了。父親不得不用暴力來迫使貝多芬學習。他少年時代就得操心經濟問題,打算如何掙取每日的麵包,那是來得過早的重任。十一歲,他加入戲院樂隊;十三歲,他當大風琴手。一七八七年,他喪失了他熱愛的母親。"她對我那麼仁慈,那麼值得愛戴,我的最好的朋友!噢!當我能叫出母親這甜蜜的名字而她能聽見的時候,誰又比我更幸福?"以上見一七八九年九月十五日貝多芬致奧格斯堡地方的沙德醫生書信。她是肺病死的;貝多芬自以為也染著同樣的病症;他已常常感到痛楚;再加比病魔更殘酷的憂鬱。他一八一六年時說:"不知道死的人真是一個可憐蟲!我十五歲上已經知道了。"十七歲,他做了一家之主,負著兩個兄弟的教育之責;他不得不羞慚地要求父親退休,因為他酗酒,不能主持門戶:人家恐怕他浪費,把養老俸交給兒子收領。這些可悲的事實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創痕。他在波恩的一個家庭裡找到了一個親切的依傍,便是他終身珍視的布羅伊寧一家。可愛的埃萊奧諾雷·特·布羅伊寧比他小二歲。他教她音樂,領她走上詩歌的路。她是他的童年伴侶;也許他們之間曾有相當溫柔的情緒。後來埃萊奧諾雷嫁了韋格勒醫生,他也成為貝多芬的知己之一;直到最後,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恬靜的友誼,那是從韋格勒、埃萊奧諾雷和貝多芬彼此的書信中可以看到的。當三個人到了老年的時候,情愛格外動人,而心靈的年輕卻又不減當年。他們的書信,讀者可參看本書《書信集》。他的老師GG..內夫(..GGNeefe,1748—1798)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指導:他的道德的高尚和藝術胸襟的寬廣,都對貝多芬留下極其重要的影響。

貝多芬的童年儘管如是悲慘,他對這個時代和消磨這時代的地方,永遠保持著一種溫柔而淒涼的回憶。不得不離開波恩,幾乎終身都住在輕佻的都城維也納及其慘淡的近郊,他卻從沒忘記萊茵河畔的故鄉,壯嚴的父性的大河,像他所稱的"我們的父親萊茵";的確,它是那樣的生動,幾乎賦有人性似的,彷彿一顆巨大的靈魂,無數的思想與力量在其中流過;而且萊茵流域中也沒有一個地方比細膩的波恩更美、更雄壯、更溫柔的了,它的濃陰密佈、鮮花滿地的阪坡,受著河流的衝擊與撫愛。在此,貝多芬消磨了他最初的二十年;在此,形成了他少年心中的夢境,——慵懶地拂著水面的草原上,霧氛籠罩著的白楊,叢密的矮樹,細柳和果樹,把根須浸在靜寂而湍急的水流裡,——還有是村落,教堂,墓園,懶洋洋地睜著好奇的眼睛俯視兩岸,——遠遠裡,藍色的七峰在天空畫出嚴峻的側影,上面矗立著廢圮的古堡,顯出一些名人傳瘦削而古怪的輪廓。他的心對於這個鄉土是永久忠誠的;直到生命的終了,他老是想再見故園一面而不能如願。"我的家鄉,我出生的美麗的地方,在我眼前始終是那樣的美,那樣的明亮,和我離開它時毫無兩樣。"以上見一八○一年六月二十九日致韋格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