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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嗯,我知道了,以後我洗臉時候放水放很小,像粉絲一樣細,不吵到媽媽。」

「好囡囡,外婆告訴媽媽去,媽媽聽了掙錢更有勁了。」

「爸爸也辛苦,外婆也辛苦,外婆每天最早起床,比我還睡得晚。外公最沒事做,外公洗筷子聲音真難聽。」

「胡說,外公釣魚給囡囡做湯喝呢。」

「可是外公說釣魚是大人們玩的遊戲。」

「呵呵。」

……

明玉聽著微笑聽一老一小對話,醒來後一直昏沉的腦瓜子清楚不少,她竟不知不覺跟到大門口,聽到煩人的車聲才折返。多可愛的一老一小,都是那麼懂得體恤家人。即使是那麼小的孩子,都已經會想到不打擾媽媽,以後洗臉水開得跟粉絲一樣細。這都是長輩教育得好,長輩帶了個好頭。瞧那外婆,雖然為了孩子早起,可依然心情那麼平和地為跟孩子講理,而且一點都沒忘記為睡覺的媽媽在孩子面前掙分。這肯定是個和睦美滿的家庭。

家教,是一脈相承的啊,上面帶了好頭,小輩自會潛移默化。

明玉往回走,看到車庫門口趴著的車子,忽然沒來由地心驚。不,不,絕不是因為看到熟悉的場景,雖然她的寶馬與以前的奧迪都是白色,可現在是白天。她只是想到了一脈相承。即使蘇大強不是她的父親,可她的母親不會變,她從哪兒蹦出來,這路徑絕不可能錯誤。她的外婆,她的媽媽,還有她,是不是也一脈相承?

想到外婆為了舅舅的出息不惜斷送女兒的婚姻,不惜下跪下拜逼迫媽媽,媽媽竟然不以為非,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以致生出她那樣的孽種,事後為了兒子理所當然地擠壓女兒的生存空間,還有她,因為她的仇恨,蘇明成被她一刀刀地凌遲。這算不算是三個女人的惡毒秉性一脈相承?三個女人都咬牙切齒地為別人活著。想到這兒,明玉不寒而慄。

如今外婆死了,媽媽也死了,如果她們都沒死,而她如果沒出息不得不擠住在家裡,會不會一窩子人擠在小小空間,瞪著碧油油的眼睛自相殘殺?

她害怕。她以為自己無所畏懼,見佛殺佛,見鬼殺鬼,但現在她是真的怕,怕得渾身冰涼。她怕重蹈覆轍,走外婆和媽媽的老路。而那可能性真大,她有她們的血統,她還秉承了她們的家教。或許,她早早被媽扔進初中住宿還是件好事,那使她不用承受家中如此畸形的家教。可是,她真逃得過那一脈相承嗎?她想逃嗎?

明玉回到屋裡心煩意亂地亂想,手中香煙又裊裊升起。

其實,她說她要脫離蘇家,可她的心一直拴在蘇家。她以前雖然少回家,可回家之前,心中早有整套對付媽的方案,她從來都重視蘇家,不遺餘力地與媽媽作對。她看似功成名就一臉超然,可她從來沒有忘記從小吃的苦頭,只要被激發,她爆炸得很快,很猛烈。

今天審視自己,才發現自己早已變態,她逃不過一脈相承的自然規律。外婆對媽無所不用其極,媽對爸和她無所不用其極,她呢?對蘇明成無所不用其極。即便是在媽的葬禮上,蘇明成夫婦表現得稍微像人樣點,她都要冷嘲熱諷。

可怕!這也是災難。必須終止。

她必須停止如此變態的代代相傳。不為別人,就只為她自己的正常的,不陰暗的生活。外婆和媽都已經去世,明哲和蘇明成都不是那料,由她來結束這一切的瘋狂吧。夠了,外婆折騰媽,媽折騰她,女人一代一代沿襲著前輩的「教誨」,死不改悔地不拿女人自己當人。她得活自己的,對自己好,找對自己好的男友,然後一起對下一代好,就像今天偷聽的那一老一小。所有的陰暗必須停止,即使她還有很多仇恨沒有清算,還是得停止,否則,她的一輩子得搭進去。

生活的空間很大,到處都有海水藍天陽光綠樹,而非一屋子陰暗的仇恨,一家子的人在狹小的空間裡互噬。結束過去,最好的辦法不是以前常說的一句從此以後我沒有父親母親,而是淡出,雖然這很難,一肚子的話癆沒處兒發,憋得難受。

徹底走出蘇家,蘇家的好事她不去參與,本來就不會參與。至於壞事,和痛快淋漓的報復,她也得左手扼右手地阻止自己。她沒那麼大本事,可以說不參與,從此看見蘇家人就處之泰然。她以後還是離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以後慢慢忘記蘇家,包括她的過去。忘記過去的最佳辦法,不是將過去的每件事做個了結,那將沒完沒了。而是,瀟灑或不瀟灑地硬說一聲再見,一刀切。

她不能再心思歹毒地糾纏於過去,她得高高興興地為自己活。對,她得為自己活,而不是憋一肚子氣給別人看:瞧,我就是比他們爭氣,不靠你我活得更好。

明玉想,這腔調怎麼這麼像石天冬的。

她從電腦包裡找出昨天手寫的對話記錄,又打開保險箱取出裡面蘇明成的窘態記錄,貓衛生間裡,一把火燒了,乾淨。

這一晚,明成難得地沒有睡好。他感覺到危機猶如烏雲壓城,向他鋪天蓋地而來。有來自生活的,來自工作的,他們都非看著他妻離子散工作無著才會罷休。他被酒精和憤怒雙重控制的腦袋無比混沌,他是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直到打開窗戶呼吸一口清晨涼爽的風,他的腦袋才稍稍降溫。

他這才反省昨晚被報警兩次的行止。他錯了,錯就錯在中了蘇明玉的毒計。他不該過於情緒化,被一張傳真就輕易點燃怒火。他最大的錯誤是,他在朱麗面前扯破面皮,嚇走了朱麗。

昨夜之後,他與朱麗之間還有什麼?他收入驟減,他還欠著一屁股的債靠他現有的工資一年兩年無法還清,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他本來已經在朱麗面前抬不起頭,朱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接觸的男人哪個不比他強?他知道他靠著親情愛情維繫住朱麗,只有這一線了,可是,他昨晚卻發狂自己毀了那親情,逼得朱麗都下手報警,他把朱麗硬生生地往外推。

他一無所有,朱麗怎可能再要他?明天,還會重現他中暑,朱麗心疼他,而不計前嫌趕回來送他去醫院那一幕嗎?他想,他希望朱麗回來,可是,他又怕朱麗回來。他知道,近期他的業務將無法有所起色,他在生意場上的節節敗退對比著朱麗事業的風生水起,他異常蒼白,每當卡上接到朱麗體貼地劃過來的零用,他常生無地自容的感覺。朱麗還能忍他多久?他還能在朱麗面前瞞多久?或者說,是硬撐多久?

他已經撐得很累。

明成強打精神去冰箱裡取食。這一整個雙門冰箱的食物,眼下朱麗哪有時間來管啊,都是他從超市搬來。裡面的脫脂乳酪、酸奶、果醬、全麥麵包、葡萄汁,那都是朱麗的愛好,他從來都不是太有所謂。可是,一個男人混到做家庭主夫的地步,還怎麼能讓人看得起?這種事兒誰不會做,朱麗能記情嗎?

他沒精打采地吃早餐,簡直是一口三歎。這時候,電話又響。明成簡直是條件反射似的蹦起來,一臉莫測地盯著客廳裡電話機的方向。他已經竭力不想起昨天蘇明玉給他的那份傳真,可是,……猶如昨晚那麼晚的,蘇明玉來個午夜凶鈴,今天這麼早又是誰來電話?

三聲鈴響過,明成才遲疑地走去看顯示。又是個不熟悉的號碼,昨天蘇明玉也是用的一個陌生號碼。他不接,回頭繼續吃飯。可是,沒多久,座機聲歇,他的手機叫響。還是這個陌生號碼。明成只覺得自己心頭一窩子的火又竄了。他冷笑一聲,接起電話,沒想到對方是他很討厭的舅舅。三萬,會不會是問他討那三萬?他本來是答應舅舅三個月就還的,借錢的時候,他的手頭還是那麼的寬裕。

果然,舅舅開門見山,「明成啊,我那三萬塊錢你快點連本代利還我,我總算給眾邦找到一家肯接收的中學,可人家張口就是五萬贊助。這事兒你們說什麼都得幫我,除了你那裡的三萬,你再幫我想辦法解決一萬,我跟你借,行不?我等下就去你公司門口等著。」

眾邦是舅舅的兒子,當初舅舅一舉得子,大家貢獻出很多名字給他選擇,結果他自己給兒子起了個「眾邦」。他當時對他大姐說,他是家裡唯一的兒子,而他的兒子是家裡唯一的男孫,他就是要家裡姐姐妹妹外甥外甥女全都幫著他兒子的意思。當時明成嘲笑,但他記得媽當時就給了剛出生的小眾邦五千塊,十幾年前的五千塊啊。所以明成一直不怎麼看得起這個舅舅。

明成不知道媽媽後來又幫了眾邦多少錢,他只知道,現在就是剝了他的皮,他也拿不出三萬。他沒好氣地道:「我現在手頭沒錢。舅舅你另外想辦法。」他還靠著朱麗吃飯呢。

「哎,明成,那不行,你借條上寫的就是今天還我呢。人家別的小孩都已經開學快一個月了,你總不能看著眾邦呆家裡吧。你就是砸鍋賣鐵都得還我。另外一萬塊我找你大哥想辦法。」

明成不得不施以緩兵之計,「我現在確實拿不出三萬,下禮拜還你。這樣吧,我告訴你蘇明玉的電話和公司地址,你找她,你那麼多外甥外甥女裡面就她最富,富得流油。我大哥剛給我爸買了房子,他現在也沒錢。蘇明玉今天在市裡,不知道會不會出差,你一早就去她公司門口堵她。你五萬都著落到她頭上去。」

舅舅遲疑道:「你妹……你媽說她不講情面。」

明成冷笑道:「所以我才讓你一早去她公司門口堵,你一定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跟她要錢。她堂堂大經理,回家裡可以作威作福,當那麼多手下的面,沒不借你錢的道理,她要面子呢。你五萬都著落到她頭上去。你等著,我給你找電話……」

舅舅覺得有理,明玉財大氣粗,拔根毛都比他腰粗,不找她,難道一家一家一千兩千地藉著湊足五萬?他暫時也不緊盯明成了,明玉油水更大。再說,時間容不得他多考慮。

等舅舅自覺掛下電話,明成不覺鬆了口氣,暗讚自己一舉兩得,輕易就解決兩個問題。本來,他的腦筋就是好,還不是給周經理她們這些鳥人迫害著才無法施展。

九月的清晨終於露出一絲陽光。

可是,陽光沒有明媚多久,舅舅的電話提醒明成想起蘇明玉的傳真。明成忽然想到,媽媽這輩子的幸福,全數毀在這個媽媽娘家獨子的舅舅手裡。如果不是為了這個沒用弟弟的前途,媽媽怎麼可能被迫嫁給那麼沒用的男人?不說別的,媽媽這麼漂亮有能力的人,一輩子的苦就是因舅舅的前途而起。

明成不肯相信明玉傳真裡的什麼對話記錄,但是他卻記住了媽媽所有受的苦難都是因為這個舅舅。舅舅還有臉理所當然地伸著手問他要錢呢,欠了媽媽這麼多,舅舅可曾報答過一次沒有?

讓舅舅找蘇明玉去吧,纏死她,兩個都是不得好死的人。

雖然上班也沒事做,可明成還是准點上班去了。他已經丟了那麼多生意,他不能再丟工作。

而朱麗,他哪裡還敢找上她去。他不配。

明玉早知脫離蘇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會有一個漫長的過程,但等電梯門打開迎面看到舅舅的時候,她心裡只會吐血。這是她唯一的舅舅,母系趙家三代單傳的第二根獨苗,從小養尊處優只差飯來張口的驕子。明玉也不知有幾年沒見過這個舅舅,眼前這個白襯衫雪白,形容富態,人模人樣就是少點靈氣的中年男子,她卻是一眼就認出。她看出舅舅也看到她,乾脆主動問一句:「你來幹什麼?」

「哎唷,明玉,你還真在這兒上班……」

「誰跟你說的?」明玉聽出有異,打斷舅舅的話直捷了當地問。

舅舅不知道大姐家兄妹鬩牆,笑道:「早上問明成要債,他跟我說你在這裡。我……」

「你問他要債怎麼要到我這兒來了?我要上班,你回去找他去要吧,再不行找他老婆,眾誠事務所,這條街筆直往西走500米,很大一塊牌子。」明玉已經氣不出來,這該是蘇明成做得出來的事。

舅舅哪裡肯走,早早來時已經看好地形,明成說的明玉的公司竟然佔了整個樓層,難道細細瘦瘦的明玉真的是這兒的總經理?樓道開闊,他又攔不住明玉,而且他看著一臉冷淡的明玉也不敢攔,只好大步跟進去,按照明成的策略,一路唯恐別人聽不見似的大聲道:「明成欠了我三萬,說好三個月,三分利。今天他說拿不出錢,要我來找你。我也沒辦法啊,眾邦初中考高中分數線不到,都開學那麼多天了,我才給他找到一個學校肯收他,可是贊助費要五萬。五萬就五萬吧,你說趙家就他一根獨苗,我怎麼能不讓他讀書呢?這年頭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眾邦要是高中文憑都沒有,以後只能吃你們堂哥堂姐的了……」話說到這兒,舅舅看到明玉拿鑰匙打開總經理室厚重的實木門,大步進去,他頓時眼睛發亮,明成說得沒錯,明玉肯定有錢。

明玉以極大耐心聽到這兒,不得不哭笑不得,舅舅與蘇明成兩個,一個啃了媽的青年時代,一個啃了媽的中老年時代,等媽一死,兩人就互啃了,蘇明成能耐,借錢居然借到舅舅頭上去。這兩人,不知最後誰啃得過誰。若把舅舅作為蘇家親戚,明玉不想認。若把舅舅作為年長者,這種人不值得尊重,若把舅舅僅僅是當作一個不相干的人,明玉現在要工作,沒空應付他。她自己坐下,從包裡抽出筆記本電腦,抽出資料,打開抽屜鑰匙,忙忙碌碌,但對舅舅的大聲訴說不予理睬。

舅舅終於忍不住,大喊一聲:「明玉,你聽著沒有,眾邦要讀書,你一定要幫他。趙家只有這根獨苗。」

明玉終於手頭不再收拾東西,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看陌生人做戲似的看她舅舅。要飯一樣地到處擠兌親戚要錢,他卻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可見舅舅腦子裡某根筋搭錯。如果今天借錢給他,以後他就認準大戶了,哪還有個完。她當然不給,即使取出一千元打發他走都不肯。何況,她今天已經打定主意一刀切了與蘇家的任何關係。

舅舅見明玉只是不理他,再次大聲道:「明玉,我知道借錢受氣,可你怎麼也得說句話,給,還是不給。你媽要是在,我只跟你媽說……」

不說「你媽」還好,一說「你媽」,明玉昨天的憤怒又在心底打旋。不能猶豫了,也不能顧及什麼面子,當斷則斷,學老蒙,老婆老娘都一刀切,第一刀就得切皮切肉切到狠的,讓他後怕,斷絕他以後騷擾的念頭。舅舅後面的話她不要再聽,操起電話就給辦公室主任:「我蘇明玉。你帶保安過來請我辦公室裡的人走,這人是我舅舅,這人今天來與以後來都不會與公務相關,以後不得放他進門。他如果不願走,架出去。如果罵人或者吵鬧詆毀,影響我們公司運作和影響我的名譽,你讓小馮立刻起草律師信,我保留向法院起訴追討精神損失和公司運作受影響產生的任何損失的權利。」

這種憊懶漢子還能做出什麼舉動來?比無賴流氓差得遠。明玉除了不可能自己出老拳打發,其他應付自如。放下電話,看著一臉怒容的舅舅,她冷淡地道:「不給你錢的原因,我不說了,給你留點面子。以後不許來我公司打擾我的工作,否則我沒面子,不妨告訴你,蘇明成前不久就是因此被我關進牢裡坐了兩天兩夜,出來沒一點人樣。你少受他挑撥。走吧,以後少來我這兒找沒趣。」

舅舅簡直想不到,就是打發討飯的,人們也會給仨瓜兩棗,明玉簡直不拿他當人,他雖然聽到明玉話裡都是威脅,可是,他怕誰?他是蘇明玉總經理的舅舅!家務事,蘇明玉怎麼敢玩硬的,她不怕社會上人戳脊樑嗎?他當下怒道:「明玉,就是你媽在也不會這樣跟我講話,你一小輩太放肆了,看見舅舅連讓座也沒有,你還懂做人的道理嗎?別以為做個老總鼻子可以朝天,你媽怎麼教你的,怪不得你媽說你沒良心,你整一個良心給狗吃了。眾邦要讀書,趙家人都得出力,你敢不出?哪天我找你大姨……」

明玉瞇著眼睛任舅舅控訴,見辦公室主任帶兩名保安進來,後面還跟來公司法律助理小馮,她才若無其事地起身出門,一邊道:「交給你們處理,一點不用客氣。小馮,你跟著聽著,我舅舅只要吵鬧影響大家工作,只要有一句侮辱詆毀我的言語,你立刻準備打官司,你告訴他我會要他賠多少。我去開早會。」

別說舅舅不相信明玉做得出來,辦公室主任保安以及小馮也都不信,一家人吶,而且還是嫡親舅舅,蘇總怎麼做得出來,不怕遭人閒話嗎?起碼,一頂沒規沒矩的帽子是免不了的。又不是全國勞模,人們可不會說蘇總鐵面無私。照蘇總的話去做,會不會萬一蘇總以後感念親情給翻臉了,責怪到他們這幾個執行人頭上來?

辦公室主任稍微狡猾,決定應該智取不可力敵,忙對小馮道:「你把法律法規跟這位蘇總舅舅先生說一下,蘇總舅舅,我建議你還是自己走,否則大家都不好看,蘇總做事一向說一不二。」

小馮不管舅舅的嘮叨控訴,大聲將影響工作將導致公司多少損失以及罵人可能導致的精神損失賠償等的上限下限清清楚楚告訴舅舅。這個舅舅是個家養得遲鈍的,又見明玉是真的一點不講情面地叫來保安,還有說著天書一樣話兒的律師,他開始擔心,不敢大聲,也不敢再罵明玉,連道理都不敢講了,只一疊聲的「我是明玉舅舅,我是明玉親舅舅……」,老老實實跟保安出去下樓。辦公室主任這才明白明玉文武一起上的原因,感情這個舅舅是個沒用的。

明玉早料想到這個沒用的舅舅會如何反應,出了辦公室就不太再關心身後的事,而是一個電話掛給朱麗,蘇明成欠收拾,她將蘇明成的面目暴露給朱麗。什麼蘇家人趙家人,一個個都是要錢在前出錢在後的,她讀大學沒錢的時候,趙家人蘇家人死都哪兒去了?

雖然,明玉聽出朱麗的聲音不是很柔美,但不管,蘇明成那麼做,朱麗在場沒阻止,朱麗也得擔當。「朱麗,剛剛我舅舅上我公司大吵大鬧,說是蘇明成給他地址給他電話,唆使他過來問我討要蘇明成欠舅舅的三萬塊錢。我問你,蘇明成這麼陷害我是什麼意思?他還是不是男人?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朱麗本來就被明成鬧得出走賓館住了一晚,擔驚受怕了一晚上,胸口一腔子的怨毒。聽到明玉這麼說,她當機立斷,「明玉,對不起,蘇明成做事太卑鄙。不過這事兒得請你另找途徑解決,我已經正式與蘇明成分居,沒法幫你了,對不起。」一邊說,一邊乾咳,哭了一晚上的嗓子發乾發癢。

明玉聽了倒是愣住了。蘇明成家鬧翻天了?什麼時候開始的?什麼原因?她硬是沒法很快反應過來,稍候一會兒,才道:「對不起,我不應該打擾你,這事我自己會解決。」

朱麗按說是可以客氣一句就掛掉電話的,可這會兒她既客氣不出來,又心中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與明玉這個不是很相干的卻又是知道情由的人說,又是一夜沒睡好心頭犯混,竟是捏著電話久久不語。明玉這時候有點後悔不該在他們兩夫妻鬧翻天時候找朱麗煽風點火,倒不是怕兩夫妻之間鬧得更僵,而是覺得這一來朱麗這個無辜的被她影響太多,有點對不起朱麗。等了會兒見朱麗一直沒說話,她溫和地道:「別擔心你的業務,這與你是不是蘇家媳婦是兩碼事。你也別自責,你與蘇明成的事不是你的錯,怪只怪我媽太強勢,被她親近關照的人,比如蘇明成,我舅舅,都被關照得不明事理,心理上缺一根自強自立的筋。好了,你忙,不打擾你。對不起。」

朱麗一直熬到現在,才聽到一句居然是來自過去對頭的明玉的寬慰話,一時百感交集,歎道:「你說,蘇明成的心理斷奶需要幾年?」

「不好說。再見,我得開會了。」明玉在秘書室裡放下電話,冷眼看著舅舅蔫頭耷腦地被兩個保安押出去,心說,俗話說三代不離舅家門,蘇明成倒是與舅舅活脫脫一個模子裡印出來,朱麗與舅媽不一樣,朱麗自身條件太好人也太聰明,久而久之怎麼可能人受得了蘇明成。今天她說出分居,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相信今天她的告狀又添了朱麗分居天平上的一塊砝碼。朱麗這樣的人配蘇明成,還真冤了。但她不願多插手兩人的事,見解也是點到為止,實事求是,只因為這是蘇家的事。

朱麗放下電話後,一直在想明玉的「不好說」背後是什麼。她若是什麼都沒說倒也罷了,可她偏偏在前面很中肯地分析了一下蘇明成和他舅舅性格的成因,她為什麼後面又說「不好說」了呢?究竟是「不好說」,還是「不便說」?如果蘇明成能比較快地心理斷奶,明玉有什麼可「不好說」的?那是不是只能說明,明玉不看好蘇明成能很快斷奶?明玉眼睛太毒,她以前即使生氣時候對明成性格的概括也沒有錯,她今天的這個「不好說」太意味深長。

朱麗一晚上幾乎沒睡,整個人心浮氣躁的,工作時候一直出狀況,心中更恨,怒氣當然都燒向蘇明成。再想到蘇明成自己決策錯誤投資款打水漂,他舅舅討債上門時候他居然嫁禍於明玉,這行為太卑鄙。這個人,怎麼變得如此陌生?昨晚,他還像個有文化的人嗎?整一街頭無賴。朱麗很想知道,為什麼婆婆去世之後,整個世界好像顛倒過來,原本不講理的變得講理了,原本衣冠楚楚的原來都是禽獸。

朱麗還在想不明白,外面接待小姐卻給她打電話,說一個自稱舅舅的人來找她。朱麗不知道舅舅乃是明玉告知的地址,以為也是與明玉那邊一樣,都是蘇明成支使,胸口一腔子的怨毒噴湧而出,將心中對蘇明成最後的一點留戀沖刷乾淨。心說,這個小人,拿錢不能直接問她要嗎?有什麼必要使出如此卑鄙的擠兌手段?她當然不會見什麼舅舅,她學明玉。

但是她沒法象明玉一樣調動保安,只有強忍怒火,對接待小姐道:「我家從來沒有舅舅啊。那人是不是有什麼破壞企圖啊,你千萬別放他進來。你就說這兒沒有一個叫朱麗的,謝謝你,非常麻煩你。」

舅舅倒是相信接待小姐微笑的謊言,因為既然明玉不是好貨,想來她說的話也不能相信,他本來就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來事務所的,既然沒有朱麗這個人,正好說明他的推斷正確,也正好說明明玉這小娘皮的良心不好,大姐是她媽,果然看得準確。

可是,他請了一天的假,卻什麼問題都沒解決,錢一塊都沒籌到,那怎麼行。他必須再找明成要債。

他依稀記得明成在什麼進出口公司工作,就是記不起來明成具體在哪一家。可再打明成電話,明成卻不接了。舅舅也火大了。姥姥,大姐一去世,她兒女們怎麼都翻臉不認人?別人不管,這明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說什麼都得把明成逮著了,看他怎麼給這小子做規矩。

舅舅索性進超市買了一包餅乾,一瓶礦泉水,到明成家樓下守株待兔。他中午不回,晚上總得回家的吧。

但是舅舅生了個心眼,既然明成不敢接他電話避著他走,那他也不能讓明成看到他等在門口了,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好在舅舅白面微鬚,長相親切,保安巡視過來也不會覺得此人可疑,他就在隱蔽處穩穩等候了。

朱麗這兒知道蘇明成舅舅被騙走後,長舒一口氣,感覺象走了瘟神一樣。她無法相像,如果那個舅舅沒被騙走,也是大鬧一場,她今天已經繃緊到極點的神經會不會崩潰。蘇明成太無恥了,如明玉所說,這還是不是男人。

朱麗板著臉竭力想認真做事,可是精神一直無法集中,錯誤一犯再犯。終於忍無可忍,打電話給爸媽,接電話的照舊是媽。

「媽,昨晚蘇明成發酒瘋想打我,沒打成,被我報警了。昨天太晚了,我後來睡在賓館,我下午請假回家。還有其他事,具體見面再說。別擔心我,我沒挨打。」

「啥,啥,他真動手?我早知道他不會只打他妹妹那麼簡單。麗麗,你別害怕,我們替你收拾那小子。你下班就來,媽等著你。你真沒挨打?不能騙媽。」

「沒有,媽,沒有。」朱麗這麼說的時候,終於又哽咽了,那邊朱媽媽非常敏感地捕捉到女兒的哭泣,也頓時替女兒委屈得哭了,母女倆電話兩端哭成一片,把朱爸爸奇怪死了。

朱麗放下電話後心想,媽媽對她的好,越發顯出蘇明成的不是東西。她已經夠仁至義盡,蘇明成坐牢,她沒怪罪,她只有一直鼓勵他走出陰影,可是,蘇明成拿她當東郭先生,回頭就是一口,瞞著她搞投資。他投資失敗,她又說過什麼?她夠大方了,可是,蘇明成卻慫恿他舅舅上單位裡來找她鬧事。這個人,在家跟妹妹打架,在公司跟領導翻臉,他一直說他有理,可是,他要真是好好的,怎麼會哪兒都混不下去?他要是好好的,人家為什麼都來針對他?何況,別的不說,起碼朱麗越來越看出明玉不是個不講理的。

再想到蘇明成上班時間賴家裡被她撞見時候那閃爍不定的眼光,還有每天屢教不改的渾身酒氣,蘇明成那張胖胖的臉在朱麗眼裡已成臃腫的豬頭。

現在已經將近早上十點。至此,蘇明成對於昨晚的事還沒有一個明確說明。如果說她清早還對一個電話有所期待,那麼現在,朱麗認為已經不需要了。蘇明成慫恿他舅舅到她這兒鬧,還不夠說明問題?

這個人,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而且,也不再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