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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這我早總結了,男人嫩有社會基礎。家裡重男輕女吧,生個兒子都當寶貝疙瘩一樣疼,爹媽疼,姐妹疼,疼得他永遠不用長大面對現實。我家那個我有時恨不得塞個奶嘴給他。」

「我家那個也是,看著他不用養護依然白裡透紅嫩生生的臉上嫩生生的傻笑,我恨不得一拳砸爛他的臉。奇怪,以前喜歡他這種,稱之為陽光少年,不知愁苦。現在我恨不得他能苦大仇深一下。他家兩個做哥哥的男人都不如做妹妹的。」

「我還總結出一點,男人他有必須嫩的社會要求。你看,二十幾歲的男人結婚找二十幾歲女人,三十幾歲的男人再婚有的是二十幾歲女人配他,四十幾歲男人再再婚,照樣還有二十幾歲女人撞上去,他若是不嫩一點,四十幾歲時候怎麼跟二十幾歲小姑娘交流?我們到了三十歲,再裝嫩就得被人說成花癡了。這個社會寬容嫩男人啊。」

「可我還是獨生女呢,我為什麼沒給養嫩?」

「男人的染色體是XY,女人的染色體是XX,所以男人天生比女人少心眼。」

理論雖然都沒什麼道理,但聽著就是解氣。

兩個女人撒了一個多小時的氣,但最後還是都乖乖回家。女同學說,她若是吵架後回去娘家,一準被她嚴厲的娘給趕出來,弄不好,娘還會代她向女婿道歉。所以,男人毫無疑問是給慣壞的。朱麗走出咖啡館心想,她回哪裡去?賓館開房還是父母家?還是灰溜溜回去那個有長不大的明成和有看見她總是笑得怯生生的公公的家?這個家裡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單純啊。

女友先打車走了,朱麗在商店裡一直逛到打烊才被人流捲裹著離開。她隨波逐流地往路邊走,被人搶先了好幾輛出租車後,才終於搶到一輛。等前面的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裡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地吐出那個最不想回的家的地址。話音一落,她垂下了頭,脫口而出是不是意味著潛意識裡她想回家?可是回去不得讓某人得意死?

因為忍無可忍沖父親發火,明成被大哥塞進書房閉門思過。但明成怎麼也無法認為這是他的過錯,他這是怎麼了?媽去世後怎麼流年不利了?大家原本都說他熱情開朗,笑口常開,怎麼現在個個對他充滿不信任,他說什麼都是錯?不,他不承認錯誤。他確實沒與周經理曖昧,他憑什麼要向朱麗認錯?父親公然對他表示不信任,那是對他人格的最大侮辱,枉他在母親去世後一直擠出業餘時間,甚至犧牲生意時間來伺候他,父親這麼沒良心,他能不發怒?泥人也有土性子,他不忍了。

朱麗看不起他,他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父親不信任他,說到底也是看不起他。兩人看不起他,究其根源,還不是因為錢?朱麗嫌他現在賺得比她少,父親嫌他沒錢給換大房。原來他辛辛苦苦花時間伺候他們都不算數,他們都看不到他對他們的好,他們衡量他的唯一標準竟然是且只是錢。這個社會真現實啊,什麼夫妻,什麼父子,都是狗屁,唯有錢才決定一切。

但,也有例外,那是他永遠失去的母愛。明成不顧大哥還在,自己奪門而出,到街口買了一束白色康乃馨,開車去母親那裡。那裡的樹還低矮,太陽沒遮沒擋,明成戴著墨鏡在母親墳前坐了半天,發呆了半天。他在母親像前發誓,走著瞧,等他哪天賺錢了,看大夥兒怎麼巴結回來。

回來時候曬得跟下滾水的蝦似的,一臉油光一臉紅。開門,見父親的臉在客房門口一閃而沒,他恨不得再次嗆聲,偷看什麼,有種滾出來。但又一想,母親以前曾經與他說過,與父親這種人爭論,勝之不武,最佳辦法是視而不見。於是明成便看也不看客房的門一眼,大步走進自己的書房,打開電腦玩遊戲。今天他有意選擇最血腥的,他腦子計算快捷,三下兩下便掌握規律,持一桿槍如入無人之境,耳邊都是耳機傳來的震撼聲音,地動山搖。

明成將心中的憤怒轉化為手下鼠標射出的子彈,雖然他還不至於將對手幻化成朱麗或者父親,但是當他將子彈射向對手時候,他只覺得陣陣痛快,陣陣解脫。他玩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當最後血流成海,屍橫遍野,他一個人傲立天地之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天地悠悠,唯有硝煙滾滾,他才扔下鼠標,「哇嗚」一聲伸了個滿足的懶腰。出氣了。

他走出書房,烤了兩塊麵包吃下,看時間已是半夜。回去臥室睡覺,卻見朱麗已經朝裡背著他側身而睡,不知道睡著沒有。薄軟的被子勾勒出朱麗柔美的線條,在昏暗的腳燈下透出強烈的誘惑。明成站在床邊嚥了下口水,很爭氣地告訴自己,必須克制,絕不可投降。

但是揭開被子才鑽進去,撲面便是一陣甜美的幽香。明成毫不猶豫就違背了剛剛的誓言,他不得不委曲求全。

十六

雖然公司對進出口幾個業務部人員上班遲到早退的規定並不嚴格,但周經理還是按時到班,甚至有點早到,一個人安安靜靜在辦公室裡做了會兒事,主要是把週末兩天在家處理的郵件傳真等歸類保存。她不喜歡電郵,還是喜歡傳真可以拿在手裡的實打實的感覺。

終於,外面開始人來人往。但周經理聽而不聞,更不會抬頭去看。她對屬下的要求,向來是只要把份內事情做完,組織紀律之類的不予追究。

忽然,她聽到門被有禮貌地敲響,她說了聲「請進」,才看向門口。卻見明成「啪」地一靠腳跟,在她門口瀟灑地行了個美軍軍禮,然後才頑皮地笑著進來。周經理也開心地笑。這個蘇明成,當初剛招來的時候,明亮的眼睛和陽光般的笑容,讓公司上下體會了一把什麼叫玉樹臨風,周經理當機立斷搶了他,這種人即使用不上,看著也舒服。後來大家看《流星花園》,都說讓蘇明成去演,一准也不會差。

最先還覺得這個蘇明成很好用,聰明靈活,一點就通,最美的是他態度好,待人大方,出去跑腿人見人愛,即使外商看著他也喜歡,很快業績便升為新人中的第一。但是他戀愛了,戀愛後,他的心思全花在吃喝玩樂上,他的打扮是公司年輕人的風向標,但是他的業績則是變為穩中略有升。這讓周經理很失望。但她還是喜歡這個大男孩,這麼十來年工作下來,他還是那麼陽光,眼睛還是那麼明亮。美中不足,是他開始略微發胖。

最近明成的業績有所下降,周經理已經多次提醒,但看明成一直笑瞇瞇的,卻一點沒有跑出去找業務的架勢擺出來,問他,他說家務忙碌,無法脫身,周經理不明白他們小小家庭,又無孩子出生,有什麼可忙碌的。但一個成年人屢催無效,周經理也無計可施,人家願意拿低下去的工資獎金,你有什麼辦法?

但周經理還是喜歡看見明成,明成能讓她笑。她看著明成走進來,微笑道:「週六謝謝你送我回家。」

明成也是竭力微笑,雖然他早上想與朱麗親熱一下的時候被朱麗拒絕,心中並不愉快。「送美麗女士回家是我們男人的榮幸。何況還是周經理的生日。」

周經理笑道:「少給我灌迷湯。說吧,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對了,這兩單我暫時忙不過來,你給我去做一下。」一邊將傳真遞給明成,當然不會是最肥的生意。

明成接了,看了一下,道:「我等下就打電話問問最近有沒有這種產品。周經理……」明成笑得靦腆起來,也將周經理的心笑得軟軟的,周經理心說,這大男孩,真拿他沒辦法。明成遲疑了好久,才將手中的一張紙遞給周經理,「周經理,借條的格式,你看這樣行不行?」

周經理愣了一下,接過借條一看,奇道:「二十三萬?我什麼時候說要借錢給你?」

明成更加吃驚,滿懷希望而來,而且還是背著朱麗又與朱麗唱著反調而來,沒想到周經理卻把那晚在酒吧主動提出的借錢話語給否認了。他開始發急,但是他又很清楚不能急上臉來,所以還是勉強微笑道:「周經理,前天後來在酒吧,你狠狠教育了我,讓我開始好好加油工作,我答應的態度很好。你很高興,就很爽快地提出借我二十幾萬塊錢投資這單生產線。周經理,我真感激你,這下我不用把車賣了,否則沒有車子,跑工廠驗貨還真是不方便。」

周經理還是疑惑地看看借條,客氣而疏遠地笑道:「小蘇,你確定你沒搞錯?二十三萬,再稍微加一點就成全部由我出資了。這又不是單位搞福利,每個人有份,你暫時拿不出大家幫你湊錢。這是大家集資做投資,資金為本。你若是已經籌了十六萬,要我拿個零頭幫忙倒也罷了,你讓我借你這麼多,你還不如將你的股份轉讓給我吧,否則你背著一屁股債豈不是很辛苦?小蘇,週六不是我喝醉就是你喝醉,我肯定不會那麼說。」

周經理的話打破了明成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對美麗人性的憧憬,他一直以為借錢是那麼容易,從來沒為來錢的事發愁,雖然這回在向親切朋友借錢的過程中碰到這樣那樣的麻煩,但是,不是有了周經理的慷慨解囊嗎?沒想到,好夢才做了兩夜一天,周經理卻清清楚楚地一口否認了。明成非常失望,尷尬地將借條從周經理的辦公桌上收回,又勉強笑了笑,道:「週六肯定是我喝醉了。周經理,對不起,平白打擾了你。」

周經理看著明成失望的笑容,雖然有些心疼有些憐惜,但明成又不是她的兒子,她哪會那麼大方拿出錢來。而且,明成拿不出錢,不正好退出投資讓給她嗎?她求之不得呢。所以她不會心軟。

明成拎著借條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座位,沮喪地將紙條大力團成一團,又不解氣,展開來撕得粉身碎骨才罷休。週日的時候打算得多麼美好,以為這是他可以揚眉吐氣獲得朱麗和父親尊重的機會,沒想到,也不知周經理週六晚上是不是真喝醉了,事後記不起說過的話,還是她記得當時的話,但週日想起來又賴帳了。總而言之,周經理不借了。錢是周經理的,周經理不借,他難道還能去搶?

多好的賺錢機會啊,難道他就這麼拱手放棄?明成覺得,即使他不賺錢,這個機會也不能給人。他可以把所有紅利都讓給借錢給他的人,他不要錢,他只要別人記得他的大方,行嗎?這麼一想,明成先想到父親的老屋。不是說要把老屋賣了嗎?拿來的錢給他投資,他把分紅全部給父親,還不把父親樂死,這麼大的便宜,父親哪兒去沾?

想到做到,明成往家裡打電話,但沒想到居然沒人接。奇怪了,這要緊時候,爸會去哪兒?他昨晚套著耳機忙著打遊戲,大哥明哲打來電話他沒接上,不知道今天大嫂陪著父親去賣房了。明成心想不急,老爸能走出去多遠,不行的話,中午也能回來了。

沒想到近十點的時候,大嫂打來電話。「明成你好,我是吳非。我今天陪著爸賣掉老屋。有這麼個情況,我知會你一下。我們如果想立刻就賣掉老屋拿到錢以快點買到新房,中介提出我們將房子賣給中介,但價格會比原來設定的價格低一點,他們中介也要賺錢。我們目前談下來的價格是二十九萬五,你看行不行?如果行,我再知會一下明玉之後就簽字了。如果不行,你過來談行嗎?」

明成一聽差點笑出聲來,才愁錢呢,錢就進門了,還比原來設想的數目多。「同意,同意,這個價錢差不多了。今天就能完成嗎?」

吳非不知道明成為什麼這麼高興,以為明成看到父親終於可以搬出他家房子所以他歡欣鼓舞了,吳非覺得這種心情無可非議,便詳細地道:「你們如果都同意,我們簽字後就可以拿到現金支票。如果不是為了搶時間,我們何必讓利?明成你要不要問一下朱麗?」

明成忙笑道:「大嫂辦事,朱麗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大嫂,你就簽字吧,我都不知道你在幫我爸奔波房子的事情,你們在哪裡,我等下過去接你們一起吃中飯吧。」

吳非忙道:「不用不用,寶寶不習慣在飯店吃,我另找地方。中午時候我會把爸先送回你家。」吳非不準備透露她住在明玉那兒,免得給明玉招來旁人入室。明玉既然說對家人親不起來,她還是自覺別太自來熟,把公公與小叔都領來明玉家。

明成也無所謂,只要爸回家就行。他頓時像是吃了興奮劑,一下來了精神,幹活勁頭十足。彷彿那筆賣老屋的錢已經進入他的口袋。

中午,本來他可以在食堂吃飯的,他硬是回家了。在下車時候,看到明玉的白色奧迪過來,裡面下來他父親。明成吃驚,卻見大嫂探出頭來與他招呼,他才明白原來大嫂問明玉借了車子,夠大面子。當年媽去上海,他想問明玉換奧迪兩天,免得媽坐著他的切諾基路上顛簸,明玉都不肯答應。不知道大嫂或者是大哥用了什麼手段。不過總體而言,明玉對大哥他們一直比較客氣。他看著車子掉頭離開後,便跟著開心歡喜的父親上樓。

蘇大強是真的歡喜,終於賣掉他不喜歡的老屋了,他可以不回去老屋了。但他看到眉開眼笑的明成,不由警覺地將手放在身上的存折處,好像明成看上一眼,他存折上的錢都會跑掉一點似的。這是他的血汗錢,說什麼都不能給明成了。

明成只在後面跟著,直到進了家門,關上了門,才對父親道:「爸,錢打進帳戶了嗎?」

蘇大強心驚肉跳地撒謊:「都是你大嫂在辦理,我不管。以後房子也由他們買。」但說謊的時候心虛,不敢看向明成。

明成以為父親是經他昨天吵鬧後看見他害怕,也不以為意,但心說錢在大嫂手裡就比較麻煩了一點,他得說服大哥才行。他就立刻撇下滿臉通紅的父親,直接給大哥電話。

「大哥,老屋賣了。」

「是啊,老屋賣了,吳非說中介給一天時間,讓把東西搬出來。我正好要找你,你和爸一起去,看什麼還能以後用上,就搬出來吧。你看看你家車庫能不能暫時放一下?爸媽的東西不會多。最主要的還是找出媽以前的照片獎狀筆記什麼的東西,我想保存。」

「行,雖然我家車庫不大,是自行車庫,但老屋沒幾件值錢東西,夠放。還有呢?」

明哲見明成這麼熱情,不是昨天的憤怒樣子,總算放心,心說總算還是爸的兒子,雖然嘴上牢騷,有事情時候還是派得上用場。他笑道:「沒別的了,這兩天吳非專門幫爸看房子,你就幫爸搬家吧。辛苦你,可惜我真走不出來。吳非看房子時候有什麼疑問,還得繼續打擾你。」

「自家人客氣什麼。」明成看著父親又鑽進了客房,隨便他了,但買房子的事還是緩一緩,大嫂也別忙碌了。「大哥,有件事我要與你商量,是關於我們公司投資的事。」他把投資的來龍去脈說了一下,不過他有意識地把部門私人集資,說成了公司出面優惠員工集資,以使大哥更加放心。「大哥,你知道我沒錢,但這個機會難得。我自己不要賺錢,一分錢不要,把機會讓給爸。爸反正還是住我家,他有地方住,我們暫時不買房了,將這筆錢投資,立刻可以產出不少紅利。你放心,對方的產品由我們出口,我們可以控制投資。」

明哲聽了明成的話,不知怎麼有點膩味,但又說不出膩味在哪裡,按說明成出讓大好賺錢機會也是他的好意。但想到明成已經多次伸手拿家裡的錢,拿了又不還,他不知不覺就把明成這次說的投資的事與明成伸手拿家裡錢的事聯繫在一起,感覺明成急吼吼地在那麼準確地這個時候給這筆錢找到用途非常不可信。雖然明哲相信明成還不至於會昧了父親的錢,但明成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經做壞了,讓明哲自然而然就懷疑到明成這是在打賣房款的主意。再說昨天已經見識了明成如此粗暴對待父親,明哲認為父親必須盡快搬出去住,早一刻是一刻,什麼紅利之類的,還是放棄吧。

明成見大哥好久沉吟,忙又添上一把柴:「大哥,有我監管著,但我一點不會沾手爸的紅利,我一分不拿。我只是覺得放棄這個機會非常非常可惜。這是非常好的投資機會。」

明哲心中只認定應盡早給爸買房子,但因為這筆錢畢竟是爸的,他不能做決定,只好溫言道:「明成,這事我跟爸談談,你把爸請來聽電話,我問一下他的意見。」

明成道:「好,我去請。但大哥,爸不懂什麼投資還是紅利的,你得解釋給他聽,否則他還以為錢給幹什麼去了呢。」說完才過去客房請父親。

明哲對父親道:「爸,剛才明成說……」

蘇大強立刻道:「我全聽見啦。我不投資,我要買房子。」此話說出,蘇大強覺得說不出的痛快。投資會來錢他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相信明成,只要是明成拿出來的方案,他一概不信。如今看著明成失望的神色,他覺得異常解氣,也一下找到了他做人的位置,忍不住將胸口挺了起來。嘿,即使為讓明成失望,他也要拒絕。所以他又堅決地補充一句:「我退休金夠用,我只要買房子。明哲你替我管住錢。」

說完,等拿到明哲的肯定答覆後,他就把電話放在桌上,他還不敢直接交給明成。

明成只能拿起電話再講,再做大哥思想工作,可大哥說什麼都不鬆口,他只有作罷。明成也想讓大哥自己投資,但明哲說他的錢專款專用,就是給爸買房子用,明成只能再次作罷。

明成中飯都沒吃就回去公司,當然就忘記了搬家的事。他在辦公室裡苦思冥想,哪兒可以找錢。他覺得自己沒面子得很,連區區二十六萬都拿不出來,借錢也才借到三萬元,一個零頭都不到。辦公室裡大家飯後也在討論錢籌集完畢沒有的問題,明成沒法插嘴,心裡憋悶得慌。

在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憧憬著美好分紅未來的時候,明成忽然想到早上周經理的一句話,說他如果籌集了十六萬對話,她周經理借出十萬還可行。明成想,死馬當作活馬醫,假設周經理肯借出十萬,他還得自籌十三萬。即使周經理最後又賴帳,他大不了把十萬的股份轉讓給周經理,那她還有什麼話說?她肯定高興都來不及。而明成是萬萬不肯把所有股份都轉讓給周經理的,他的想辦法,能自籌多少就多少。

他想了好一會兒,終於一咬牙,決定把車賣了。讓朱麗看看,他也不是單純只知道享受的,他也會賺錢,他不享受了,他現在一門心思賺錢了,如何?

他很快聯繫上一起玩車的車行工作的朋友,請他幫忙盡快賣車。他相信,憑他車上發燒級的音響與車外拉風的裝飾,一定可以賣得好價。如此,他就有錢了。如果再不夠,朱麗週末那陣子會發筆獎金,他先取了再說。

週一,整個集團公司黑雲壓城。即使消息最不靈通的員工,週一上班時候也已經知道公司與往日有了什麼不同。瞬間,有關蒙總得病的原因被衍生出若干變種,反而最先被認為的蒙總是被江南江北造反氣死的說法不被普遍接受,大家都認為蒙總不是如此沒用的人。反而都從高層會議的出席人物推斷,蒙總肯定是被家中一幫鶯鶯燕燕給鬧瘋了。大家在嘴裡都說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心裡大多有點不懷好意,誰叫他一個人佔了那麼多美麗的社會資源。

集團總部所有會議室爆滿,集團辦公室小妹們都沒了修理妝容的時間,一個個花容慘淡地進出會議室送水送茶。而且這時候所有的與會人士都相當火爆,一個伺候不周,黑臉粗口就劈頭過來,整個集團辦公室大樓一片愁雲慘霧。

人常說屍骨未寒,後院起火。而集團眼下的狀況是,蒙總還在急救室,生死未卜,各路人馬已經紛紛上陣亮相。或許有人在週日時候還在很有道德地以為,蒙總生命還掌握在醫生手裡,什麼後事處理之類的問題應該從長計議。但是,等他們眼看週日至週一,集團公司會議室徹夜不滅的燈火,以及川流不息的人員進出,他們坐不住了。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蒙總這塊肉有多肥,都知道什麼叫先下手為強,都知道等木已成舟若想再通過現有法律手段奪得自己的一份子有多難。於是,又出現抱著小孩的美麗N奶,N奶身後總有一個集團內部的支持者。蒙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們也紛紛上陣,扶老攜幼出現在集團公司會議室。一時,集團公司七嘴八舌,熱鬧如春節時節的名特優產品展銷會。

反而是各大分公司相對安靜,大家最多在茶水間悄悄交換一下看法,但都不敢多打岔,因為分公司的頭兒們都板著臉坐鎮大辦公室,沒人敢在這兵荒馬亂時節惹事。

明玉一上班就跟大家講明事實,免得眾人因謠言反而情緒失控。她給大家吃的定心丸是,大家把事情做好,別管總公司出什麼事情。分公司的財務她會控制進出,不會少大家的工資獎金。但如果有誰想趁兵荒馬亂時候渾水摸魚甚至趁火打劫,殺無赦。以前,明玉安排工作大多只安排到中層,而今,她事無鉅細,一一過問,手頭,是一份所有與江南公司曾經有過業務來往的客戶公司的聯絡資料。

不出明玉所料的是,老倪等一幫老兄弟請假觀望,也或者是暗中協助在集團公司打鬥的某總,總之他們沒在公司出現。但是明玉自己帶出來的一幫人無一動搖,都按部就班做著自己的工作。大家還對明玉的回歸欣喜不已。這讓明玉分外感動。她本來還在想,事成後,無論是什麼結果,她都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離開公司。但是,今天面對這麼好的部下們,她開始有所動搖。除非,江南公司往後全權交給柳青,否則她甩手一走,怎麼對得起無條件信任她的部下們?

但眼下,自然還是把當前工作做好為重。

上午,大嫂吳非用明玉交給司機的一個手機打電話來,告知賣掉老屋的事,明玉毫不猶豫答應,非常感謝大嫂著手辦這件實事。並主動提出老屋裡面的東西如果不多的話,可以徵用她的車庫。明玉的車庫是給汽車配的,夠大。但吳非說先看看明成有沒有地方。吳非總覺得為這個蘇家不應太動用明玉的資源,那不是明玉的責任,也感覺明玉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慷慨大方。吳非不想背上這個人情債。

下午時候,財務總監老毛那裡終於江湖告急。高層們與蒙總親人們討論的最終結果竟然是,先委託資深審計師事務所查清蒙總的資產底細,然後才能考慮如何切割分饗。老毛說,這真是笑話了,公司的資產情況,怎麼能給那麼多人知道?而且還是經過審計沒有隱瞞的資料。那與脫光了集團公司外衣有何區別。所以老毛乾脆做得更徹底,向圍攻他的人們提出,要查,就查個透徹,把分公司的帳目也一起查了。查賬,先從分公司開始,農村包圍城市。他在MSN上向其餘五人解釋,他這麼做,是為拖時間。眾分公司雖然只是集團公司的分支,但因為實力雄厚,資產之複雜,審計起來一點不比尋常社會上的普通公司簡單。等一個個的分公司審計完,估計蒙總那兒應該可以拿出結果。但他還是希望大家繼續想想主意,有什麼辦法,設置什麼障礙,可以讓審計永遠不要開始。集團公司的所有帳目,豈是那麼輕易可以被人查看的。但是他一個人無力反抗了,此時他如果敢提一聲反對,七大姑八大姨們的口水都會把他淹死。

大家都說老毛做得對,如果非查賬不可,只有先從分公司開始查起,才能保證集團公司的財務機密暫時不致洩漏。而大家又都一致認為,查分廠的後果比較能夠接受,銷售公司得放在最後,那些增值稅發票所反應出來的客戶資料如此機密,豈是由非蒙總所控制的審計師事務所可以經手的。

但是,經過大家輪番抵抗無效,下午四點半時,集團公司傳真電話電郵一起發,命令所有分公司老大回總公司開會,集中討論審議協調佈局集團內部資產審計的具體安排。這回集團公司的上層徹底拋棄一切官僚作風,行動雷厲風行,居然這麼快已經聯繫下了參與審計的事務所,今天的會議,事務所也將派主要人員參加。

老毛在下線之前,發出最後一聲哀嚎:「弟弟妹妹們,千萬幫我頂住,拖一天是一天,拖半天也是大功一件啊。」惹得明玉的秘書在如此低氣壓下都忍俊不禁,抿嘴一笑。

饒是集團公司地處遠郊的海邊,饒是大家出了郊區後把車開得很慢,禮讓三先讓公交先行,但即使騎車也有到的時候,這種辦法非常消極。雖然大家都知道靠這麼拖時間不是辦法,消耗敵人也消耗自己。但是除此之外,大家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辦法來。

明玉把車也開得很慢,即使已經到了集團公司大門,她還是將車速開得如參加什麼環城花車巡演那麼慢。才進大門,車子便被兩輛本田雅閣超了。

前面一輛黑色本田雅閣裡面的事務所大老闆對坐在副駕位置的朱麗道:「你不要慌,再大的公司,財務制度也不會變化到哪裡去。你的發言只要提出我們的審計步驟,需要他們配合的部分,才是今天協調會議的關鍵。」

「是,我會做好。」朱麗相當明白,這是大老闆給她的機會。這次審計因為規模比較大,事務所幾乎是傾巢而出,預計將按照客戶的要求,兩輛車上七名審計師各自擔綱一個分支,分頭審計,而大老闆親自負責抓總。大老闆在今天一大早便指派朱麗立刻與另外一個資深審計師一起拿出審計步驟安排報告,經他過目修改後,滿意地安排朱麗擔綱一部分支,又讓她協調三個分支的審計進程,並將今天步驟報告的宣讀也交給朱麗,這是大老闆很明顯的重視。

但是朱麗雖然表面上強自鎮靜,心裡卻一點不敢放鬆,這家企業,如此有名的一家企業,原本審計工作從來不會交給本市的事務所,即使他們的事務所已經幾乎是本省最強。她很清楚,大老闆很想籍此機會,打入這家公司,爭取長久合作。所以,此次審計事關重大,而今天的會議將是他們最重要的開場戲。朱麗感到肩上的擔子非常之重,壓得她差一點喘不過氣來。她下車時候,忍不住背著別人好好地深呼吸了三下,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文件,掛上甜美而職業的微笑,跟上大老闆他們一行。

所以,朱麗沒看見跟在他們身後停車的明玉。而明玉卻看到了朱麗,看到朱麗的明玉在車裡呆了一下,難道集團上層請的事務所是朱麗那一家?那倒是巧了。明玉臉上的微笑漸漸浮現,她已經聽到警報消除。

會議在中型會議室舉行。集團的中型會議室,差不多是分公司的大食堂大小了。一圈大圓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坐在面對大門的主席位上,那個位置平常只有蒙總坐,蒙總不在時候沒人敢坐,當然,今天蒙總的老娘坐這位置可謂當仁不讓。蒙老娘左首坐著蒙家母老虎蒙太太,右首坐著蒙大公子。再往下才是集團高層們,二奶等已經不在場,但可以料想,他們在這個屋裡有代言人。那些蒙家血系親屬們則是散坐在角角落落,他們還沒有坐在會議桌邊的資格。

明玉走進門,一室已經幾乎坐得滿滿當當,嚶嚶嗡嗡聲音不絕。她看到老毛與柳青中間有個位置,便走過去當仁不讓地坐了。這個位置,差不多是他們六人集團的中心位置。只要仔細看看,一個會議桌上所有人的位置分佈,都包含極深極複雜的背景含意。大家稍微一議論,就看出,誰跟誰是一夥兒,誰家勢力最大。看來看去,似乎孫副總已經與蒙太太結成聯盟,而蒙老太太則是被兒媳與孫子挾持。

明玉玩味地看著坐在對面的朱麗,悄悄對老毛胸有成竹地耳語:「晚上請我吃飯。」

「為什麼?」

「我幫你拖到明天。我有主意了。」

老毛這個小氣鬼竟然滿口答應:「行,湖濱烤肉,陽台雅座。」說完便拿出手機讓秘書定位。

柳青在一片嘈雜中當然沒聽見兩人的耳語,他在打量會場半天後,對明玉道:「事務所那個穿藏青套裝的女孩長得非常不錯,看上去舉止優雅,品位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