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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多爾袞從裡面案上拿出一封信,交給安,道:「你看看這信。」

安拿來仔細看了一遍,重新折好交還,想了想才道:「王爺,你倆的關係可以用幾個字來概括:惺惺相惜,相互利用,卻又勾心鬥角。」

多爾袞笑看著安:「不好嗎?」

安立刻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這個女人好心計。」

多爾袞也知道安的意思,道:『你不覺得這是我們之間最合理的相處方式嗎?「

安點頭道:「合理得太過天衣無縫。讓我都恨她不起來了,難為她夾縫裡活得那麼滋潤,這也是一種大智慧。」

多爾袞仰了一口酒進去,笑道:「昨晚通風報信的人已經查出來了,不過那人也已經失蹤。我知道勇和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你猜猜看,勇和下一步會有什麼舉動?」

安托腮想了一想,道:「勇和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莊太后心思的體現,她既不想你在與漢人打仗時候輸了陣,影響國力,又怕你勝得太多越發托大,以致人們只知有王爺,不知有皇帝,她也是矛盾的很。不過我想起王爺以前說過的話,到你們這一階層了的時候,權勢才是一切。所以我想在莊太后心裡,後者所佔份量應該比較大一些。所以我想勇和此去,一定會攪出一點事情來,鼓動滿漢相鬥,逼王爺你們知難退回關外,此時王爺自然威信掃地,而皇帝又剛好成人,你那時想不退都不成了。」

多爾袞道:「勇和一直在鼓動一幫老貴族退回關外去,我原來以為他也就那些舉動,對他掉以輕心了。此人在朝還可以控制一二,在野的話,如龍歸大海,偌大一個中原,上哪兒找他去?又怎麼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些什麼?安,你有什麼主意?」

安一個鬼臉遞過去:「我今日當夜觀天象,找出條路子來。」

不想多爾袞點頭道:「嗯,鬼臉是小孩子的,話是神棍的。」

安只得顧左右而言他:「王爺真相信失蹤的那個人是勇和的手下嗎?這一程與勇和斗下來,我知道他心思決不會那麼簡單,不會那麼輕易拋出一條線索讓我們可以順籐摸瓜。我倒是懷疑是其他人借殺勇和以轉移我們視線,而他依然潛伏在我們王府裡。」

多爾袞道:「那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又不被人知的只剩三個人了,你師傅,松陽和鶴齡。」說完雙目炯炯地看著安。

安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但也不欲就此表態,打了個迂迴,道:「我知道師傅的嫌疑最大,但我不懷疑他,不過我其他兩個也不懷疑,他們對我都不錯,尤其是師傅當我是自己女兒一般,必定不會出賣我。」

多爾袞盯緊一步,道:「這一回是通風報信,使罪魁逃脫,下一回又會做出點什麼?我這臥塌之側豈止是有人酣睡,簡直是有人懸刀了。小小安,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安認真為難道:「王爺,我知道你是叫我看住這三人,但這三人到現在為止個個都鞠躬盡瘁,以前立下的汗馬功勞數都數不過來,我在想,即使你找出那個人來,你對他怎麼下手?冒然下手會不會讓其他人心寒?至於我師傅,我就是知道是他也不會與你說。」

多爾袞看著安的眼睛,知道他搬出萬一有人威脅到他生命的話語,安一定回去會仔細考慮,她現在抹不開面子不答應做這事,並不表示她真不會去做,這等七竅玲瓏的人比一根腸子到底的人不同,心思太活絡,有時候什麼事情讓他們有個概念了,以後想綁住他們的手腳都不能。於是他岔開話題道:「這事先擱一邊,來,你詳細告訴我你這半年來的遭遇。你師傅說的總歸不直接。」

安卻自己在想:我為師傅捱義氣,不答應查此事,但這一路被人追殺的惡氣又該怎麼出,何況也一定不會是師傅出賣於我。當然不妨瞭解事情前後了再做打算。也可幫王爺一個忙。便道:「別提了,我這一路被勇和派去的人追殺,覺都沒好睡過,幸好有任意幫著我,不過沒她幫著,我逃是逃得掉,但要查出是誰害我就不可能了。說起來,罪魁禍首應該是莊太后,勇和也不過是她的爪牙棍棒……」

多爾袞卻道:「莊太后連我都想殺,不止是你一個人,具體操作的勇和才是最大的威脅。即使你除掉莊太后,勇和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安無言,忽然想到,多爾袞預先與她大談與莊太后的交情,難保不是拿話封住她口的意思。

多爾袞見安沉默不語,一轉念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小小安,你人長一歲,想的東西也複雜一倍,不過這次你就想歪了。要報你的仇,一刀下去就痛快了嗎?不是。對於莊太后這樣的人來說,斬斷她的手腳,使之不得干預政事而鬱鬱不得志,才是最讓她痛苦的事。所以我叫你對付勇和而不是她,你說換成是你,叫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勢力被削,會是什麼味道?況且男子漢大丈夫,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也不是一回事。」

安一聽,這才訕笑道:「哪有的事?我還沒說就被王爺你給搶去話頭了。不過王爺這倒提醒了我,莊太后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啥?一是為自己的地位,二是為她的兒子,好,我下一步就對他兒子不起了。哼,她會欺負我一個小孩子,我回她這一手也算公平合理。」

多爾袞道:「這事萬萬不可,福臨雖說是她兒子,也是當今皇帝。」

安一聽,奇怪道:「王爺,你一邊忙著擴展自己的勢力,為取福臨而代之做準備,一邊卻又固守忠君念頭,竭力維護他的權益,豈不是很矛盾?矛盾得很吶。」

多爾袞被她一說,不由想起自己過去種種,頓時汗如雨下,原來他一直在這個矛盾的圈子裡打滾而不自知,而他的這些舉動不知又給了親近自己的人什麼暗示。安見他神色恍惚,知道這一句話戳著了他的痛點,不去打擾他,動手給他斟滿酒。多爾袞拿起酒杯一乾而盡,這才道:「你說得有理,別人可能看著我矛盾卻不敢明說。我這半年多不知誤導多少親近之人,也不知由此把多少牆頭草推向莊太后一邊。原來勇和鼓動別人與我鬧回關外就是吃準我這一點,知道我本質上不會為難皇帝,所以他有恃無恐。嗯,這下去,我不能再給他們機會了。」

安吃著菜,逮空才回他一句:「王爺,你不覺得這是莊太后的眼光一流嗎?其實你在明她在暗,只要她用點心,早可以摸透你的脾氣,否則哪來那麼些投其所好的信函?我相信你這兒只要態度一強硬,而勇和又失蹤不見,消息傳到她耳朵裡,當晚她就會捲鋪蓋搶到北京來,都不用朝臣討論再三。」

多爾袞不禁笑道:「怪道莊太后一心想除掉你,你在我身邊專門壞她好事。」

安一撇嘴道:「要不是她大力追殺我,我倒真心擁護武則天再世的。這世道,做女人太受氣。」

多爾袞笑瞇瞇道:「你特權還不夠?我可以多封你幾個。」又喝口酒道:「女人厲害起來還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很知道從小處著眼,四兩撥千斤。這莊太后以後一定也會是個名垂青史的人物。」

安笑道:「當然得有你我給她機會。否則她也只能長歎『既生瑜,何生亮』。」

多爾袞笑看著安:「有你在,我如虎添翼。」

一頓飯說說笑笑,直吃到三更天。安一路精神緊張耗盡體力,首先撐不住,連打哈

欠,兩人只得作罷。

第二十七章

夏天,因午後的一場雷雨而涼爽。涼風一吹,穿著紗袖衣服的胳膊還會起一個個的疙瘩。安找不到雙胞胎姐妹,只得自己胡亂找條圍巾搭在肩頭。

勞親進來時,見裡面冷清得可以,找了半天,才在一個偏廳裡找到正擺弄著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安。他想輕手輕腳過去蒙住安的眼睛,不想才走近距安三尺的地方,安忽然回頭一聲叫:「勞親,幹什麼,鬼鬼祟祟的。」勞親自己反而被她一聲喊叫嚇了一跳,忙笑道:「安妹妹,你在玩什麼?怎麼那麼香?」安得意地道:「我在開發一些好東西,專門給姑娘們擦臉用的。以後你娘過來了,見了一定喜歡。瞧,這是塗在臉上防止被太陽曬痛皮的,我這次在太陽下整曬了好幾天,回來脫了很多皮,又痛又癢的,睡覺都難受。以後你出去打仗時候我送你一罐,就不怕難受了。」勞親一吐舌頭道;「這種小姑娘玩的東西,我們老爺兒們才不要呢。」安從勞親手裡一把奪過一隻粉定南瓜瓶,冷笑道:「你男孩子就會外頭充大佬,回家悶被子裡唧唧哼哼,不給你玩了。」

勞親最怕安生氣不理她,忙轉個話題道:「安妹妹,我剛才過來時候,見多爾博的小廝綁了一個小孩子過去,不知道那個孩子犯了什麼事,我看都才十歲出頭的人,再怎麼也不會有什麼大罪過的吧。」安側耳聽了聽,喃喃道:「不對啊,多爾博那邊在打人呢,可是那人沒有哼一聲,難道已經被他打昏?勞親,我們過去看看,我記得多爾博很任性的,別私下把人打死了才好。」勞親巴不得安有這一句,這回安回來後,人安靜了許多,不大與他再像以前那樣打鬧,他正悶得慌,每天起床就想著怎麼逗安妹妹高興,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開心地拉著安一起跑跑跳跳的趕去多爾博那裡。

還沒到多爾博的院子,遠遠已經看見博果兒脫了外衫,穿著小衣兒拿條春籐死命地抽,一邊還罵:「窮小子,看你敢頂撞爺,看你下輩子還敢不敢來王府門前闖……」安一看那個被打的小男孩捏著拳頭,頂著搖搖欲墜的身子,一雙眼噴火似地怒視著多爾博,為了忍住痛喊咬緊的下唇已經流出鮮血,就知道多爾博為什麼火氣那麼大了。邊對勞親道:「我喜歡那個小男孩,他與你以前在郊外小野店挨打時候一樣堅強。」勞親一聽,忍不住挺了挺胸,道:「安妹妹,我去勸多爾博放那個小孩子一馬。」正要過去,安一把拉住他道:「我最討厭多爾博,很不想與他說話,但我也知道他不會聽你的,弄不好見你上去求情,下手還要狠辣一點。你看我的。」說完小手一畫,只見多爾博的春籐中間斷開,飛起的一截正好打中他的額頭,痛得他倒退幾步,眼淚忍不住地奪眶而出。勞親輕輕「咦」了聲,瞪大雙眼,知道是安手下搞了鬼,但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

安見這幾天與師傅一起研究出來的氣劍這麼見效,心中歡喜,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才走上前去對多爾博道:「這小朋友是來找我的,大阿哥代我教訓他,我原該好好謝謝你的,但不知道他衝撞大阿哥什麼了?你出手竟那麼狠毒,要打壞了人,我的事情壞在你手裡,我該怎麼向王爺交待?大阿哥這就回去等消息,我看看我這小朋友還有沒有力氣回我的話,要沒有了,等一會兒少不得還要來叨擾大阿哥。」多爾博一見安開口,知道她是父王跟前的紅人,雖然被斷籐打中吃了虧,也不敢再逞強,卻是狠盯了安身邊的勞親一眼,道:「你不在屋裡看書,出來逛什麼逛,回去。」安拉住勞親,冷笑地對多爾博道:「大阿哥但管住自己就是。」說完扶住被打的小男孩,拉著勞親離開,把多爾博氣得臉色鐵青,又不敢回嘴,只看著他們走遠了,才衝著手下撒氣。

經過多爾袞院子門口,見裡面範文程低著頭出來。安忙站住等著他走到前面,問候了一句:「范先生好?」範文程抬頭一看她,見是一個臉色黝黑的女孩,似乎不熟悉,但再一看那雙靈動的大眼,立即明白過來,笑道:「好,好,你回來了?又長高一些了。」安笑道:「大人們見到小孩子,總是拿一句『長高了』來以不變應萬變,敷衍我們小孩子。」範文程笑而不言,忽然想起剛剛與多爾袞談起遷都時候多爾袞態度的改變,當時心裡還是疑惑,現下見安現身,立即知道了答案。安見他只笑不說,便道:「范先生凡事不如一默,真讓人猜不透你在想些什麼。」範文程笑道:「你這鬼精靈不要衝我賣乖,我知道你一早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安知道他已經猜中自己知道了他的心思,也不隱瞞,也一笑,道:「官渡之戰袁紹之所以敗給曹操,就是因為他想得太多,做出決定太晚,失去先機。這種處事方式在太平盛世那叫穩重,但在亂世就不適合了,亂世的機會稍縱即逝,一不抓住,立刻如逆水行舟,非進則退,再想趕上,人家已經佔得先機了。范先生以為如何?」範文程心裡吃驚,知道她說的是正道理,而且滿人上下都極推崇三國,她這話如果說出去,一定可以打動很多人的內心,看她一眼笑道:「看來我確有疏忽,與你士別三日,當真得刮目相看。」哪知道後面多爾袞轉出來,「哈哈」笑道:「好,安,幫我說服范先生,看看你們誰的書袋掉得活絡。」

範文程笑道:「書看得多的,是書生,吃得透的,是文士,但能活學活用的,就是廟堂之高人了。小妹妹學以致用,這種能耐真是叫很多廟堂之人汗顏。」安應道:「范先生既然那麼說,那一定是覺得我說的話是不錯的,否則早心裡在想這小東西食古不化,可惜了一付好記性了。所以王爺你看,我竟不必再說服范先生,他早就在心裡同意了。」多爾袞見範文程臉色有點尷尬,知道安說中了他自己心裡還沒肯定,卻下意識裡以為正確的想法,便岔開話題問道:「安,這個男孩子是怎麼回事?」

沒等安說話,那個男孩子就道:「我受人之托給安姑娘送一封信,現在既然見到你本人了,我就可以回去復差去了。」說完把信從胸口取出來,打開好幾層布,才見到裡面薄薄一封信。外面的布包已經滲到他的血跡,信卻毫髮未損,可見這人辦事之慎重。安忙一把挽住那男孩的手,道:「你受了多爾博的打,雖然是皮肉傷,但還是稍治一治的好。還有,你總得吃點飯洗把臉再走吧。」一邊說一邊給勞親使眼色。勞親剛才被安和大人們的對話攪得頭暈暈的,到這時才明白過來,知道安要他做什麼,忙大力挽住小男孩道:「你別生氣,我大哥不知道你是安妹妹的客人,我代他向你道歉。走,你去我屋裡換件衣服,否則像你現在那樣走出去,被巡邏的人看見,也要為難你。」那男孩一聽有理,也就隨他走了。安想跟去,卻被多爾袞一把按住,道:「別走,跟我去正殿,聽聽今天的議論也好。范先生,你先領她去,我立刻過來。」

安無法,只得跟著範文程去正殿。進去,見裡面已經來了很多穿著官服的人,安認識幾個,但大多不認識,便顧自取出信來看。裡面字跡纖細漂亮,正是任意寫的。大意是:她那天順著宋德雨的指點找到阿弟和小蛋,原來宋德雨如此好心,是為報答她以前無意救前盟主夫人素馨一命。阿弟受傷很重,需要好好醫治,好在黃員外也感謝任意延他一年生命之德,盛情款待,非常周到,看來畢生只做兩件好事,件件都有回報,很不吃虧。只是朱淮那天一早在來敵到來前就被人掠走,下落不明,不過總歸應該是活著,總比在火場裡燒死的好。

信才寥寥幾句,卻把安看得目瞪口呆。她攥著信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朱淮會是誰掠去的,莫非又是哪個江湖門派想要扯他這面朱明後人的大旗?如果是那樣的話,朱淮應該性命無憂。但氣是難免要受一點的。或許也有可能是他家原來的舊敵乘火打劫也未可知。也只有坐等消息出來了。自己在京城目標大,朱淮如果有行動自由,一定會上來聯絡。

正想著,一個官員上來看了她一會兒,憑傳聞猜測她就是多爾袞身邊紅人,欺她雖然聰明伶俐,但小孩子終究不設防,於是微傾身笑嘻嘻地道:「這位便是安姑娘嗎?久聞大名啊。」安看他樣子,似乎言猶未盡,又瞟了一眼四周,見很多人豎著耳朵朝這邊探著,但又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兒,心裡明白人家是想從她這兒探點口風。眼珠一轉,心裡便有了計較,故意很驚訝地道:「這位老爺子認識我?」那官員一聽,就想:果然小船不可重載,只小小一句恭維,她就信了。他微笑著道:「誰不知道睿王府的安姑娘啊?大夥兒都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安聽了但笑不語,兩隻小手把那封信疊起來,又散開去,神情全然與普通小姑娘無異。而範文程則一言不發,在旁邊與多鐸交換了一下眼色。

那官員見此,便輕輕問道:「姑娘喜歡住在盛京,還是住在燕京?」安一聽,果然與她原來猜測的一樣,是想來打聽建都的事,便抬起頭來,狡猾地沖那官員一笑,清脆響亮地道:「老爺子好不地道,竟然拿這種事情問我一個口沒遮攔的小孩子。」一句話出來,便把那官員鬧了個大紅臉,很下不了台。而周圍偷聽著的更是各種眼色都有,幸災樂禍倒是佔了大半,看來這官員平日裡人緣也不怎麼樣。多鐸似乎是鬆了口氣,而範文程則是一付見怪不怪的樣子。

忽然只聽得旁邊一片肅靜,原來是多爾袞走了進來。他一路微笑地與諸人打著招呼,但絲毫沒有停留一下腳步的意思,從容走到朝門的主位坐下,其他人這才敢紛紛落座。安看著覺得他的氣勢又比以前強了不少。

多爾袞坐下後見安站在範文程後面,便招手叫她過來,吩咐下人端條小杌子來,在他身後安了個座。前面多爾袞的紅木太師椅高大寬廣,安坐在小杌子上給遮了個正好,她反而覺得方便,省得坐得一本正經地難受。

只聽得多爾袞道:「大家都已經見面了。這次從前線把各位都請回來,是有要事相商。在座的都是王公和主要大臣,有什麼話都可以明說,不用害怕洩露機密以至貽誤軍機。而且人都在這兒,什麼事情都可以當場決定,當場拍板。我不多說,來,各位暢所欲言。」

安只聽有個渾厚的聲音道:「既然人都在這兒,我們把遷都的事定下來的好……」一語未畢,當場就像捅翻了馬蜂窩,堂上立即七嘴八舌的吵了起來,安一會兒從左邊探出頭看,一會兒從右邊探出頭看,基本已知道,人員大概分正反方,和中立方,安見範文程站的是中立一方,還有幾個漢臣也是站中立的。奇怪的是豪格堅持要遷都,居然與多爾袞想得一樣。安一想之下就明白,他也巴不得擺脫小皇帝,打進中原後率部深入,到時反而天高皇帝遠,做人快活。多爾袞微笑著用手指彈著扶手,安聽得出來,只要是他喜歡聽的,他的彈指聲就重一點,似乎是擊節讚好的意思。他讚好的都是些遷都的話。

眼見正反方越吵越烈,已經有人拍椅而起,劍拔弩張似有動手可能時,多爾袞這才拍案大喊:肅靜,肅靜。「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他才環視一周道:「諸位所想,都是為著國家社稷,不可為此壞了大家的和氣。我思量再三,想依著莊太后信中的建議,先穩固我們滿人後方,才可以進一步拓寬疆域。我們入關後得到的錢物我準備分成兩半,一些珠寶玉器古董珍玩,寒不能當衣,饑不能當食,當此亂世,也變賣不出好價,不如運回盛京,等以後太平盛世了,也是一副不小的家業。而且家中有重寶壓著,我們在外面打仗的人也可以放心不少。「

安見主張不遷都的人臉上都是一臉疑惑,定是在想,今天怎麼多爾袞變了調調,不再軟硬兼施地逼他們答應遷都了?而主遷的人也是一臉疑惑,奇怪既然準備遷出來,為什麼還把寶貝往回運?只聽多爾袞喝口水,繼續道:「我們滿人無論打到哪裡,大後方永遠是在盛京。以後無論建都在哪裡,我們都不可放棄盛京。重寶運回盛京,一是可以安那裡駐守將士之心,二是少了我們的負累,進可攻,退可守,不管我們現在在中原的發展如何,子孫後代的萬世基業可保永遠。諸位以為如何?」也不等別人表態,多爾袞就冷著臉道:「至於遷不遷都,這是後話,今天不在討論範圍。目前中原凋敝不堪,而我軍氣勢正盛,沒有入關即退的道理。即使是退,也要等拿下最為富饒的江南後才可以言功成身退。所以,我今天請諸位來,是為討論下一步進軍的事,遷都待以後時機合適再議。」

這話一出,誰都明白,多爾袞的意思是造成既成事實,你皇帝愛來不來,沒商量餘地,而他就是不走了,你皇帝自己選擇是偏安於盛京瀋陽,讓他多爾袞一人在燕京坐大成事實的皇帝,還是忍聲吞氣,來燕京來等候時機。安相信這招以江南之財為誘餌,即使是主張不遷都撈一把就走的人都反對不出口,況且多爾袞又沒提最後決議,句句都是情理之中的話,反對也無從反對起。真是高招。事情要做得完全符合自己的初衷,又要讓對手無話可說,那才是真正的高明。安相信前面的什麼把重寶運回盛京之類的話都是誘餌,給老頑固們一點莊太后提出來的甜頭,算是照顧到他們的意願了,後面他們就只好也做出退讓。安忍不住透過鏤花椅背,拿小拳頭用力捅了多爾袞一拳。

後面再討論的都是安撫百姓,繼續麾軍南進的大略,安不瞭解情況,只有用心著聽,用心著記。幸好她有現代人清楚的地理知識,還不至一頭霧水。會議中大家討論激烈,直到天色擦黑才方案初定。

第二十八章

會後,安嫌煩,自己先走出來。心裡惦著送信來的男孩子,便加快幾步上勞親小院。遠遠就見多爾博領著幾個小廝在勞親院牆外探頭探腦,安不想都知道多爾博這是心有不甘,他奈何不了自己,但對付勞親卻是綽綽有餘。安正想上去做些手腳,不想卻聽見有個陌生男孩聲音輕輕地道:「貝子爺,外面他們幾個是來找我的,由我出去應付就得了。」接著是勞親道:「這怎麼行,你看他們白天是怎麼打你的,別說我不讓你去,安妹妹知道我放你出去也會不答應的。讓他們在外面煩去,諒他們不敢進院來對你我怎麼樣的。」

安一聽,立刻明白那陌生聲音是那送信男孩。只聽送信男孩「哼」了一聲道:「大丈夫生於世上,當頂天立地,敢作敢為,我可不願意困在這小院裡受那廝的腌臢氣。貝子爺請鬆手,我寧願被他打死,也受不得他一聲辱罵。何況他敢真動手再打我嗎?他就不怕有人來追究他?他之所以敢這麼囂張,還不是吃定了你我不想與他正面對抗?不信,貝子爺儘管開了大門試試。」勞親性直,被那男孩一激一擠的,早臉上掛不住,手裡抓了條馬鞭,登登登地衝出屋去,一把拉開院門,怒視著多爾博。那男孩也緊緊跟上,與勞親一同怒視。

「這一下多爾博要大出意料,不知所措了。」安一聽後面師傅說話,忙回頭笑道:「是啊,勞親被多爾博欺負慣了,大概多爾博都不會想到勞親敢拂逆他的意思。師傅我們別去打擾,看他們怎麼下去。」大喇嘛笑道:「現在勞親佔上風,所以你才不出手,要是勞親稍有吃虧,我看你還定得下來。」安被師傅說中,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勞親不會吃虧,有那男孩幫著呢。這個男孩是個人尖子。」

這邊多爾博一楞之下,很快回過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兄弟,你拿著馬鞭子對著哥哥是什麼意思?想抽我?來啊,瞪著眼幹什麼?有種上來啊。」那男孩見勞親一時答不上來,忽然展來笑臉,目光越過多爾博肩頭道:「姑娘過來了啊,我們正準備吃飯呢,這就吩咐他們擺上來。」安一聽,略一思索就知道那男孩是在拿她唬多爾博呢,但想著自己如果真這麼就出去了,這好戲就演不下去了,便還是縮著不出來。大喇嘛卻道:「你見好就收吧,不要讓他們鬧大了。」安不在乎道:「師傅擔心什麼,左右不過是小孩子打架吵嘴,誰會當他認真了。」大喇嘛道:「有你在,事情就變質,你最好給我小心著點,勞親若把多爾博惹翻了,他娘先不會放過他。最後還是勞親吃虧。」安道:「趁勞親娘不在,我們先收拾了多爾博,打掉他的氣焰,讓他以後再不敢胡作非為,我那也是為他好。」大喇嘛搖頭道:「你與王爺一般的霸道。王爺一群兒女中反而是你這個外人與他最象。我有事正找你,你過會兒過來。」安奇道:「師傅為什麼現在不說?」

大喇嘛歎道:「你現在恨不得摩拳擦掌自己上去揍多爾博,哪有心思來搭理我。你好生當心著點。」說完管自走了。安想了一想,果然不捨得跟上去,抓抓頭皮,知道心思被師傅猜了個准。

多爾博左右看了見沒人,知道上當,譏笑道:「你們男子漢大丈夫拿個小姑娘當靠山,害不害臊,不要臉。」勞親忽然道:「剛才不知道什麼人被一個小姑娘給嚇得臉色都變了,汪洋,不是我們吧?」原來那男孩叫汪洋。汪洋笑道:「是誰這還不是明擺著的。」多爾博大怒,搶過小廝手中的一隻木盒擲了出去。卻聽有人大喝一聲:「幹什麼?」

眾人忙回頭一看,見是多爾袞繃著臉走了出來,忙都應聲跪下。安見後面跟著大喇嘛,便知道沒自己的好兒,也只得垂著手從角落裡走出來。多爾袞抬眼看她一下,把手裡的馬鞭交給一個親衛,罵道:「好樣兒的,做哥哥的不像哥哥,做兄弟的不像兄弟,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叫外人看笑話了去。都給我趴下,兩人各抽二十鞭子,給我往死裡打,誰也不許叫喚,叫一聲,多打十鞭。」

安見勞親也要挨打,忙上前道:「王爺別生氣,男孩子混一窩兒打架是每家都有的事,何況勞親他們也沒真動手,王爺見過哪天勞親敢不順著多爾博的了?今兒也是逼急了才與他哥哥叫罵上兩句,要怪也全怪多爾博,他是生氣我今天壞了他打人的興致,趁我不在想從勞親這兒搶了人去再打的,那汪洋是特地從濟南大老遠給我送信過來的人,勞親自然要幫我護著他,他有什麼錯了,即使有錯也全是我的事情,是我把汪洋托付給他照顧的,中午時候王爺您也看見了的。所以王爺連勞親都要一起打,我不服,我代他打挨二十鞭子。」

多爾袞治家從來就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這當兒安卻當著眾人的面向他大聲說不,面子上很過不去,要換了別人,他一定是連勸的人一併打了,可偏對這小姑娘下不了手,嚥了半天氣才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罷,勞親減掉十五鞭,勞親你記住了,這五鞭是讓你記住,兄弟之間要如何相處。」安反抗道:「總不成哥哥欺負弟弟,弟弟一定要逆來順受。」多爾袞一把抓起安的腰帶,拎著就走,一邊道:「今天這事你也有一份,還不好好反省。」

安被他當眾這麼一拎覺得很沒面子,又看勞親還要挨上五鞭,顯然很不公平,怒道:「我這次回來你已拎了我兩次,我很失面子,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多爾袞被她一鬧也很生氣,喝道:「不許說話。」安一聽火氣上湧,回頭手指一彈便用劍氣削斷要準備打勞親的馬鞭,又點了那個親衛的穴道,鼻孔裡「哼哼」連聲地暗想:「叫你打,我就叫你打不成。」偏多爾袞已拎著他轉彎,沒看見這些。勞親是以逃掉了那五鞭。但勞親心眼實,覺得既然是阿瑪要打他,那必有他的不是,於是叫自己的小廝拿馬鞭照抽了五下,但小廝哪裡敢象親衛那樣抽得那麼重,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事後多爾袞也覺得勞親不該打,知道事情經過後,反而對勞親好感倍增。

卻說多爾袞把安拎進書房,扔到一把椅子上,自己回身關上門,翻著各地來的奏章等安開口道歉。可安這回也火大,偏擰過頭去不說話,心想:好,你不許我說話,我就不說。也伸手抽了一本書來看。那書正好是《孫子兵法》,以前已經看過,但那時看是為下贏圍棋用,看得比較投機,所以重看也不覺得難看。兩人就那麼對著。

大喇嘛有事要問安,所以也跟了過來。但在外面聽了半天都沒動靜,心裡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知道兩人都太霸,恐怕誰都不會先低頭,只有他來做和事佬了。他在外面敲了敲門,道:「安,師傅有事,給我開門來。」安跳過去給他打開門,立即掛著臉又回座看書。大喇嘛心裡也不由暗笑,心想多爾袞從小到大,恐怕還沒認真與人嘔氣過,要麼是別人怕他氣不敢出,要麼是他把一口氣吞到肚裡,像這樣與一小女孩悶聲相對,說出去人家都不會相信。多爾袞見大喇嘛臉含笑意,一想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尷尬,但也覺得好笑,想自己與安生什麼氣了,便笑道:「小東西,不許再生氣了。」

但安終究是個孩子,氣勁兒老長,覺得自己今天吃了大虧,一口氣悶著憋著勁兒與多爾袞對抗,但現在忽然聽多爾袞一付沒事人的樣子,頓時氣餒,委屈全湧上心頭,眼淚忍不住地冒出眼眶。又賭氣不願讓他們看見,更是扭著身子對牆咽泣。大喇嘛首先心疼,也忍不住不滿地瞥多爾袞一眼,多爾袞更是後悔,想到安以前受過的苦楚,就多讓著她點又有何妨。兩個大男人又不會下小心意地哄勸,只有圍在安旁邊拍拍她肩膀,扯扯她辮子算是安慰。安哭過了才柳眉倒豎地回頭指責:「你們大人欺負小孩,不要臉。」

大喇嘛只得委屈地道:「我可沒說一句話。」多爾袞只好表態道:「好了好了,以後都讓著你,誰要敢管你我也不依,行了吧?」安「哼」了一聲,算是同意。兩個大的這才相對而視,鬆了口氣。

大喇嘛知道別再鑽這個牛角尖兒最好,於是問起正事:「安,你還記得宋德雨嗎?

傳聞他現在武功精進很快啊。安「嗚」了一聲,抹了把淚道:「我在濟南時候就覺得他本事好了不少,現在應該更厲害點。」多爾袞見沒事就走了開去。「那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安搖搖頭:「我不知道,但可以猜測一定是接了盟主大位後得到什麼書了,他們飛鷹盟對滿人很惡感,這件事總歸不是好事。」大喇嘛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他們總堂撤到武昌,我們一時還鞭長莫及,只有靜觀其變了。」安搖頭道:「要他飛鷹盟內亂也不是沒有辦法,從安大鷹之死下手就是。宋德雨這人從目前看來還不是個鐵了心反清的人,我們再看看,如果他有行動了,再揭穿事實讓他措手不及最有效。否則早說了,他們擁出個鐵桿兒反清的盟主來,反而不美。」大喇嘛疑道:「安大鷹之死我也覺得奇怪,我們沒派人出去過,除非是勇和,但也不可能,你那天看到什麼了?」

安笑道:「這是個可以把宋德雨七寸捏得死死的把柄,嘿嘿。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多爾袞在一邊問道:「難道安大鷹是他們鬧內亂自己人殺的?」安道:「我不說,誰叫你不許我說話。再說宋德雨這次幫過我一個大忙,我暫時先饒過他。」大喇嘛與多爾袞很無奈地一對視,只有作罷。大喇嘛繼續道:「目前武林最大的盛事是花春花生了個大胖兒子,很多人變著法子地送寶貝過去祝賀,你有什麼表態?」安詫異道:「生了?這下王洛陽可熬出頭了。嘻嘻,我給他送個珍瓏棋局過去玩玩,氣死花春花。對了,師傅,你幫我查查今天給我送信來的男孩子,他叫汪洋,我看他說話口音應該是北京這兒的人,應該是見過世面的,不像外表那麼落魄,不知道他是什麼底細,查清了好讓人放心,畢竟這兒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