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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風波驟起(上)

  我一愣,不知這又是在唱哪一出,只能說:「今天我不當值。」

  「我的好姐姐,知道不是你當值,是別的事,」小太監疾行的腳步猛地一頓,回過身來,討好地笑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還要恭喜您,今後還要指望您多提拔提拔呢。」

  跟在小太監身後,聽了這話,我的心不由得一緊,「天大的好事,指望我提拔」,這話怎麼——倒像是在說我要……飛上枝頭的意思。

  繞過影壁,已經看到掌管西六宮的總管太監梁九功正站在院中,我心裡開始隱隱覺得不安,但是眼前卻也只能上前請安。

  雖然低著頭,但是卻分明能感覺到那上下打量著自己的目光有著估量的意味。我卻只能等待,等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結果。

  半晌,梁九功開了口:「這就是婉然吧,從明兒起,你就要去乾清宮當差了,現在去給良妃娘娘磕個頭,看看主子有什麼囑咐和吩咐,然後收拾一下,一會兒叫人來帶你過去。」

  我只覺得心裡、身上都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感覺,只是覺得有些想笑,卻不是心裡高興,而是,似乎只是單純地想要做一個笑的表情而已。

  茫然地掀了簾子,碧藍、詠荷都站在屋中,只是距離雖近,一時竟然也看不到他們的神色,見我愣愣的,詠荷微微笑了一聲,拉著我向東邊暖閣裡走,到了門口,才低低地報了聲:「主子,婉然來了。」

  見我不動,她忍不住捅了捅我,耳語說:「高興糊塗了?主子還等著要吩咐你幾句呢,就這麼等不及了,真真……」

  裡面依舊寂靜無聲,但是我卻豁然驚醒,在外人看來,這御前的差使可是盼都盼不到的好事,我是不是也該裝出個高興的架勢,才對得起大家呢?

  安靜地掀了簾子進去,良妃正在案前寫字,只有吟兒站在身旁,屋子裡淡淡地飄著絲沉水香的味道,清馨恬靜,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這樣平平淡淡地待在這裡,原來到頭來竟也不過是大夢一場。

  「主子……」我只輕輕吐出這兩個字,便再不能言語了,心裡只剩濃濃的惆悵,從來沒有想過,不知不覺間,對這裡竟然有了如此的依戀,便如同家一般的依戀。

  良妃停了筆,輕輕一揮手,吟兒便自退了出去,暖閣裡只留下了我。

  上前幾步,扶了她到一旁的暖炕上坐下,感覺上,良妃的手極輕地拍了拍我的。

  「婉然。」空氣中,迴盪的依舊是寧靜,就在我幾乎以為她不會說什麼的時候,她卻忽然開了口,「你是個有造化的孩子,不過早知道終究還是這個樣子,當初……你是從我這裡去的,我總是希望你好,往後的日子不比在這裡,時時處處留著小心,得失之間,平常心看待也就是了。」

  我深深地點了點頭,平常心,這後宮裡,最難得的就是一顆平常心。自古人們就說伴君如伴虎,在這後宮裡,站得越高,想要的東西就越多,雖然我不是這裡的人,但是以史為鑒,雖不敢說比他們看得清楚,但是也不糊塗就是了,不然當初選秀也不會把自己弄得那麼醜,寧願去掃花園了。

  「去吧!」良妃倒像是有些累了,輕輕揚了揚頭說。

  我心中微酸,環視了屋子一眼,難得正經地跪下,磕了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扶了我,卻沒有再說什麼。

  退出暖閣,我才覺得鼻子酸得難受,眼前也朦朧一片,我是那種喜聚不喜散的人,不過人生的聚散又有哪一次是自己說了算的呢?

  吟兒站在門口,見我出來,輕輕遞給我一隻精巧的描金匣子,說:「這是主子給你的,留個念想。」

  我盡力地咧了咧嘴,終究算是笑了,轉身出去,不再回頭。既然聚散離合不是我可以做主的,那麼,我至少可以選擇讓自己高興地活著。

  打包東西的過程其實很簡單,沒有太多的衣物,平時自己珍重的東西都好好地裝在小匣子裡,也不過是四處再看看有無遺漏,剩下的時間便只是發呆了。

  我不知道乾清宮是個怎樣的情形,不過肯定不會如現在這樣隨性所至了,忽然有些悵然,今天到現在,還沒見到胤祀,也不知他在做什麼,是在十四阿哥那裡喝酒嗎?去年他臉色紅紅地過來,平靜安然地睡在暖閣的炕上,喝著我四倍用量的醒酒湯時皺著眉頭的樣子,好像還只發生在昨天,好好笑……

  房門卻在這時被推開了,我有些驚喜地抬頭,卻看到站在門前的碧藍,她的眼睛微紅,有些艱難地說:「乾清宮的人來了,叫你即刻走呢。」

  我無言地起身,拎起自己不大的包袱,在門口用力地抱了抱碧藍,感覺她的淚輕輕從我的頸項間滑過,卻只能心裡默默地說聲珍重,便不再回頭,逕直跟著來人出了這裡。

  還是第一次在紫禁城裡走這麼長的一段路,原來,乾清宮距離這裡是如此的遙遠,難怪皇帝從來不來,換成我也懶得走了。一邊有點好笑地想著,一邊有些擔心,不知要當什麼差使,更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生活。

  領路的人一直把我帶到了昭仁殿旁,梁九功已經等在這裡,身旁還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宮女,梳著整齊的辮子,身上穿了件青色的織錦絲綿袍,外面一件秋色的坎肩,人倒是清麗整潔。了安之後,梁九功才說:「這是春景姑姑,你以後就跟著她好好學著吧。」

  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領會到所謂好好學的意義,不過是當下人,干體力活有什麼好學的,以前也還不是在良妃那裡做過,端茶倒水而已嘛。

  沒想到,來到乾清宮好幾天了,竟然是樣樣從頭學起,在皇帝面前怎麼走路,怎麼端茶,茶杯該放在那裡,怎麼從大殿裡退出來,怎麼行禮,皇帝有什麼忌諱,吃什麼不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討厭什麼顏色,什麼時候該見機告退,什麼時候又該進去服侍,什麼樣的暗號是皇帝心情好,什麼暗號是皇上在發怒……

  如是者種種,每天弄得我一個頭兩個大,終於算是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了,不,君比虎更加難於陪伴,老虎惹火了飼養員,還可以用電棍伺候,皇帝就不行,誰敢招惹就是和自己脖子上吃飯的傢伙過不去呀。

  於是,一天的訓練就在春景姑姑的歎氣中度過了,前面進殿的姿態和步伐我照做,不過讓我站了一會兒之後,當春景示意我退下時,我轉身就出去了,用脊背對著皇上,那是大不敬,待到我想起時,春景已經搖了好多下頭了。

  傍晚,我閒閒地坐在我們幾個宮女住的小屋子裡陪春景和畫屏幾個宮女說笑,白天紕漏百出,晚上不裝傻逗逗趣,緩和一下關係,早晚會被白眼淹沒。

  門外匆匆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拍門,春景正笑得直咳地往外走,自然是一把就拉開了房門,屋裡的說笑聲稍停,大家都支起耳朵聽著。

  一個聲音說:「春景姑姑,正找您呢!前些日子交你調教的宮女,叫婉然的,怎麼樣了?」

  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愣,紛紛看向我,這個聲音很陌生,不像是梁九功,那又是誰呢?

  正當我準備問問畫屏,門口說話的是何許人也的時候,春景已經回身叫我:「婉然,快過來。」

  門口,一個太監,一個有了些年紀的老太監,總管的服飾,我低頭過去,行了禮,便迫不及待地抬頭,不知道這老太監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一抬頭,眼前的人神氣倒是平和,不過乍看我之下,卻流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

  奇了,驚訝,在康熙身邊伺候了一輩子的人,說不得是怎樣的機靈百變呢,竟然看到我會驚訝,有意思。不過那神情雖然只是一閃而逝的,但是,我卻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是驚訝於我的皮相漂亮,倒像是一種了然一般。

  春景的聲音很適時地插了進來,她說:「婉然,這是李諳達。」

  原來是鼎鼎有名的李德全,我知道,宮裡太監最大的頭嘛,要是趕上在明朝,怕也能混個九千歲當當,生不逢時呀。我暗自替他惋惜,能在康熙身邊服侍這許多年,還贏得了信任,這人的能力也不亞於一品大員呀。

  「春景,你瞧著,她如今可成嗎?」李德全問。

  「這……」春景猶豫,遇到我這樣的徒弟,也夠讓她傷腦筋了吧。

  「算了,今天皇上心情不錯,就讓她去試試好了,你我都可以在旁邊提點,你看呢?」見了春景的猶豫,李德全也有點著急似的,出了這麼個主意。

  「這……既然諳達這麼說了,就讓她試試吧。」春景苦著臉應承了,回頭卻對我說,「婉然,一會兒到了御前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平時練習憑你千錯萬錯,不過重新來過,並不打緊。御前不同,那裡可是容不得一絲差錯的,你記住了嗎?」

  我的臉一下垮了下來,這些天刻意地裝傻沖愣,本想著學得慢一些,就可以每天過得輕鬆一點,不用去那個危險的地方工作,原來,還有趕鴨子上架的時候,幸好每天春景說的,我還多少記了個大概,不然一會兒弄錯了什麼,我豈不是慘了?

  跟在李德全身後,耳邊迴盪著春景的千叮嚀萬囑咐,端著杯茶水低頭進了大殿,眼角餘光掃到殿內只有如同擺設一樣站得齊齊的、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太監和宮女。

  皇帝,對了,就是康熙嘛,此時正坐在書案後面,低頭翻看著奏折。

  李德全的身形在我的前方輕巧地停下,然後閃身示意我上前。

  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就是不能東瞧西看,要目不斜視,茶杯要放在距離御案邊一尺四寸的地方,雖然我始終不很掌握一尺四寸的準確概念,不過目測一下康熙手臂的活動範圍,放在那裡應該可以。然後,後退到一旁,甩個直角彎,一點一點退出去。

  一直退到了大殿外,我才長長地出了口氣,為了保全脖子上這吃飯的傢伙,我果然比平時顯得伶俐能幹。

  一直在殿外候著的春景看著我退出來,也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我想,她一定在想,如此的燙手山芋終於算是可以放下了。

  第三十二章風波驟起(中)

  那天之後,我開始正式在康熙身邊做了個小小的宮女,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家都是各司其職,我卻沒有什麼固定的崗位,琢磨了幾天下來,合著這裡原本就沒有空崗,幸好古代沒有競爭上崗、末位淘汰的機制,不然像我這樣沒有坑的蘿蔔,一定是優先淘汰的對象呀,一想至此,冷汗直冒,當年大學畢業,死都不願去找工作,為的不就是害怕成為一個混不到坑的蘿蔔,沒想到,一個偶然,到了古代,還是要面對差不多的問題。

  不過,沒有固定崗位的好處也不是沒有,例如,當值就可以當得馬馬乎乎,混水摸魚的時候更多,反正大家各司其職,我只會越幫越忙而已,只有李德全會經常叫我做些什麼,好在聽吩咐辦事我也行。

  這一天,李德全卻匆匆而來,示意我端著茶水進殿,邁進大殿,就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迫之感,抬頭迅速掃了一圈,除了正中坐的康熙之外,還零星地站了幾個人,不過在我看來,只有十三阿哥還看著順眼,至於那個穿一身明黃的傢伙,多半就是暴戾成性的太子了,眉目也不能說不俊美,但是,看在眼裡就是說不出的不舒服,還有那個四阿哥,每次看見他的時候,我總是遇不上什麼好事,不見也罷。

  不知為什麼,感覺上,我的出現讓大殿內的氣息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十三阿哥一愣之下,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去,時間太短,瞧不出其中的意思;四阿哥優雅的身形也是一僵,不過神色卻是慣常清冷,目光從我的臉上直直掃過,沒有一絲停留,不,不僅是沒有停留,他給人的感覺,甚至是,他的眼前本沒有我的出現,一切不過只是空氣而已。

  倒是那位太子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即使我走到了御案旁,也能感覺到來自身後探究的目光。

  進殿的時候,這父子幾個應該是正在說著什麼,不過給我的感覺總是有點奇怪,父子卻要拿出君臣的架勢,說句話也要字斟句酌,唯恐一時失言,這樣的家庭,問題還真是有夠嚴重的。

  我放下茶水就準備迅速退出去,沒想到剛剛退開兩步,李德全卻對我做了個站著不動的暗號,心裡納悶,卻只好規矩地在旁邊侍立。這時,康熙卻說:「就這麼定吧,都回去準備一下吧。」

  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一起行禮,嘴裡說:「是,皇阿瑪。」

  看著他們退出了大殿,我有點奇怪,這是讓他們做什麼呢,這麼正式的樣子?

  正愣神,卻聽一個聲音問:「婉然,你去過江南嗎?」

  「沒有呀,倒是想去。」我有點鬱悶地回答,那可是我的夢想呀,小橋、流水、人家,怎樣的浪漫情懷呢!

  不對,站在我正前方的李德全怎麼直朝我遞眼色,剛剛……壞了,剛剛好像是康熙問我話,我竟然就這麼隨便地回答了,天呀!

  我猛地回神,轉身跪在御案旁:「奴婢失儀,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

  「謝皇上。」

  「對了,你今年多大了?」看來康熙今天心情的確是好,竟然問起了閒話。

  「奴婢十五了。」我小聲回答。

  「十五,嗯,朕想起來了,十四阿哥今年也是十五了,前幾天他生日,朕倒忘了,回頭把上次那套西洋的金帆船給他,這孩子小的時候就喜歡這些個東西,再賞給他側福晉幾匹江南織造今年的新緞子吧。」這後面的幾句,當然是交代給站在一旁的李德全了,果然,李德全領命,轉身下去了。

  「你想去江南,說說,都想看點什麼?」康熙略略側了側頭問我。

  「風景呀,大家都說江南的風景最好。」我只好滿足一個「老人」的好奇心。

  「風景?倒是說說,這江南的風景好在哪裡,說得好了,這次朕就讓你如願。」卸下了皇帝的尊榮,忽然覺得,眼前的老人卻也只是一個平常的老人罷了,寂寞而孤獨,竟然會說出這麼幼稚的話,有點不像我想像中的康熙大帝。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前人早已拜倒於湖光山色中,何況奴婢了。」我說。

  「說得不錯,你讀過書?」康熙連連點頭,卻也有點詫異地問我。

  八旗的秀女幾乎都是沒讀過書的,似乎不識字也是進宮的一個條件,不過,嚴格說來,我在這裡也算不上一個識字的人,於是我趕緊說:「只是些須認識幾個字,卻不會寫。」

  「……」康熙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半晌,才輕輕揮手示意我退下,待我走到了殿門時,才吩咐:「回去準備一下,回頭讓李德全找幾身百姓的衣服給你,也許到時候用得上。」

  退到殿外,整體上說來,我簡直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受電視劇的熏陶,康熙和乾隆這兩個皇帝都是最愛下江南的,我不知道這是康熙的第幾次江南旅程,但是原來在御前當差的好處這麼多,還有免費旅遊這樣的福利,真是太好了,怪不得大家都愛到這裡來呢。

  哈……天知道,我對江南是嚮往了太久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浪漫恬靜,還有園林的秀美絕倫,沒想到,在現代因為種種事情錯過了,竟然能在古代補回來,而且完全不用自己掏腰包,幸福呀。

  回去就想收拾東西,在屋子裡興奮地轉了幾圈之後,才好笑地想,其實我也沒什麼需要帶的,不過是幾身衣服,折騰個什麼勁?

  天快黑的時候,春景姑姑進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個包袱,遞給我的時候,卻忍不住似地上下打量了我好些眼,有些從來沒見過我似的意味,這讓我有些忐忑。

  半晌,春景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這是李諳達叫給你的,這次萬歲爺南巡,你也隨駕。

  「哦。」我輕聲答應,偷偷看了看春景的臉色,說不上好,可也不是不好,但是,總讓人覺得怪怪的,怪在哪裡就說不上了。

  見她好像沒什麼話要說的樣子,我尋思著是不是可以出去找點吃的東西,太興奮導致消化系統工作超常,所以有點餓了。

  剛剛向外挪了兩步,春景卻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叫住了我,卻不說話,只是上下地繼續打量我,直看得我心裡發毛,身上發癢,手腳開始覺得沒地方放,才說:「這次南巡,日子早已經定了,就是明天,你好好準備一下吧,回頭早點睡覺,省得明天起不得早。」

  我連忙點頭,心裡最初的忐忑稍稍緩解,才想到這其實是我的屋子,她還沒走,我當然也不應該出去了。

  大約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春景倒笑了,拍了拍我說:「外面不像宮裡這樣,雖然自由,但是伺候的人卻少,時時處處多用心伺候才是,不要只惦記著玩。」

  我連忙點頭。

  看著我收好了行李,春景才點了點頭,轉身去了。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忽然覺得這乾清宮是永遠不會如儲秀宮那樣寧靜祥和的,大家的年紀雖然都差不多,但是心裡想的恐怕就差得多了,不知道明天南巡究竟會跟去多少人,不過估計我這出頭的鳥兒,是當定了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是我。

  心裡的興奮勁去了很多,不過康熙的心思,這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能弄得清楚呢?我不過是個笨人,當然懶得揣摩聰明人的心思了,船到橋頭就自然直,明天怎麼樣是明天的事情,今天要做的是找點點心吃。

  屋子裡粗略地看了看,前幾天弄的油茶還有剩,只是沒有開水,少不得出去找些了。走出房門沒幾步,隔壁的屋子裡低低的談笑聲就傳進了耳朵,別人的事情我本無心去聽,但是,「婉然」兩個字卻讓我止步。

  「婉然這丫頭倒是個有主意的,平時看著笨手笨腳的,才在御前沒幾天,倒叫咱們萬歲爺另眼相看了。」

  「別胡說,這話也是胡說的嗎?」呵斥的聲音是春景的。

  「姑姑,我哪裡有胡說,您是御前的老人兒了,這木蘭秋?,咱們御前的也不是都有資格跟著,何況南巡,統共跟著的不過三百來人,除了大臣、侍衛,跟著服侍的總不過只幾個人,她才來幾天,就偏能去?」

  「就是,我也聽說,這婉然是萬歲爺自己點了名叫調來的呢。這事情,可是多少年都沒有的了。」又一個聲音加入。

  「那又怎麼樣?瓜爾佳氏出了名的出美女,不說和主子年紀輕輕,聖眷正隆,就是婉然,那模樣生得如何,大家也是都看到的,只怕這次回來,更大的恩典在後頭呢。」

  「真真的都長大了,我的話也不聽了,這主子的事情,是你們可以這麼背後胡說的嗎?還不給我打住了,也不摸摸看都長了幾個腦袋。」春景有點惱了似的說,回應她的卻是低低的笑聲。

  「好姑姑,這會兒宮門都要關了,誰會過來偷聽,再說咱們也沒說什麼。這回萬歲爺帶了她去,你還怕這東西六宮裡,不說出花來了。」

  「就是……」

  「別人說是別人說,別人掉腦袋你也跟著不成?只在這裡胡說,天也不早了,不當值就早些睡吧。」

  屋裡的人還在嘀咕,我卻猛然警醒,悄然退回到自己的房中,同住的如意今晚當值,屋子裡只有我自己,看著桌上的油茶,卻已經沒了胃口,心裡卻只反覆地想剛剛聽到的話。

  原來,他們竟然都是這麼想的,這次跟著南巡,就是康熙對我有了什麼想法,更大的恩典,封我做個妃嬪嗎?我的天呀,這些古代人都在想什麼,是我想得太單純還是他們想得太複雜?

  康熙現年五十歲,婉然今年十五歲,按照古代早婚早育的事實推算,康熙做我祖父都夠了,就是按照現代的標準衡量,做父親也是只大不小的,說這話的時候,他們自己不覺得奇怪嗎?

  算了,我和他們有代溝,按照三年一個代溝來計算,三百年,天呀,一百個代溝,果然沒法子溝通,腦袋長在別人身上,愛怎麼想隨他們便好了,至於我,還是睡覺吧。

  康熙的這次出巡,據說依舊和過去一樣,輕車減從,跟隨的除了幾個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大臣之外,還有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除了他們之外,就是御前侍衛還有數量不多的禁軍、太醫以及幾個御前的宮女、太監。

  這次南巡,第一站依舊是山東,在通州登舟,一路沿運河而下,第一天看水,清雅,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嘛。

  第二天,有點無聊,除了水還是水,要麼就是遠處的山或是樹。

  第三天,反正不用當值,索性待在自己的倉裡,好在龍舟面積極大,我還有個小房間,御前當值還沒有輪到,不如睡覺,夢裡的世界,只怕還豐富多彩一些。

  剛剛見到周公,房門就被敲響了,我有些惱火地起身,雖然這船裡幾乎人人都比我有身份,但是擾人清夢卻很不道德。

  門被大力地拉開,門口站著的是一臉笑容的十三阿哥。

  「有事嗎?」我側身讓他進來,一邊揉眼睛一邊問。

  「也沒什麼,前兩天看你每天在船上興致勃勃地四處看,也沒打擾你,倒是今天一直沒瞧見你,四哥說你一準是厭煩了,躲起來睡覺了,我還不信,原來還真是在偷懶睡覺。」

  「我也不知道坐船這麼沒意思,這幾天你們在做什麼?」忽然想到,這些經常坐船出遠門的人一定有自己的消遣方法,早該去問問的。

  「皇阿瑪會召我們去問治河的情況,會處理京城來的奏折和事情呀,不然就是下棋,你會下棋嗎?太悶的話,到我們那裡下一盤如何?」

  「下棋?什麼棋?」我問。

  「什麼棋,當然是圍棋,不然你以為呢?」十三阿哥笑著拍了拍我的頭,「醒醒吧,和你說了半天的話,怎麼還是迷迷糊糊的。」

  「我不會。」我沮喪地說,圍棋和國際象棋是常見的棋中,我完全沒有涉及的,只知道金邊銀角石肚子,其他的全然不知。

  「我教你,四哥也可以教你,走吧。」和前幾次見到的十三阿哥比較,現在的這個最活潑,話也多了,笑容也多了,飛揚的神采中透露出了豪爽的氣息,真好。

  直覺地就準備跟他走,還好到了門口想起來,這船上,除了眼前這個可愛的十三阿哥之外,還有四阿哥和太子,他們肯定是在一塊的,胤禛倒也罷了,雖然每次見到他,總是覺得他冷得嚇人,不過說實話,除了每次遇到他總是會出各種狀況之外,他本人到是沒有對我造成什麼威脅,不過太子就不同了,這個傢伙總讓我想到靜雙,害死我朋友的人,即便是太子又怎樣,還是個壞人,我不想看到他。

  「我想起來了,我有點頭痛,還是改天吧。」到了門口,我忽然捂著頭折了回去,借口爛了點,不過管用就行。

  「頭痛?嚴重嗎?我叫太醫來看看好不好。」十三阿哥果然好說話,馬上就信了。

  「太醫就不用了,我躺一會兒就好了。」我連忙說,太醫來了還不露餡。

  「那就快躺一會兒吧。」可愛的十三伸手扶我,然後又很緊張地坐在邊上看著我。

  「你不用回去嗎?」我問。

  「沒什麼事情了,我在哪裡也都是待著,在這裡,可能待得更舒服一些。」他老實地回答。

  「對了,上次就要你講講山東的見聞,一直沒有機會,不如,你現在講講好不好。」想到了好玩的事情,我的眼睛當然閃閃發光,也就忘記了自己本來是要裝病的,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呀!頭痛還亂動,還是躺著吧,我說給你聽就是了。」十三阿哥忙讓我躺下,才穩穩地開口。

  山東是什麼樣子呢?泰山有多雄偉,濟南又是怎樣的風光明媚,從十三阿哥嘴裡娓娓道來,比過去從書上看來的更加有趣動聽,特別是說到地方的特色小吃,更是讓我直流口水,恨不得馬上到了山東,立即就去大吃一頓。

  第三十二章風波驟起(下)

  上次我曾經溜出去,在一家小酒館裡,跟人拼酒,山東人和咱們有相似的地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越是豪爽的人,就越有好多的朋友,那次我們連干了十幾碗,真是痛快。」說起這些平時不能隨便和人提起卻又是得意的場景,十三阿哥的神色更加的跳脫,我彷彿也看到了一個與過去憂傷的少年不同的十三,揮灑自如,渾然天成的豪氣,這是成長帶給他的嗎?看來我真要重新認識他了,一個努力長大的胤祥。

  「這次有機會,你帶我一起溜出去好不好?我——最好找身男裝給我,咱們也去那樣的酒館,大喝上三百杯才叫痛快呢!」我高興地坐了起來,擼了擼袖子,有躍躍欲試的衝動。

  「婉然,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很不一樣,和這宮裡的女孩子很不同。」看到我搞笑的動作,胤祥露出了些迷茫的神情。

  「怎麼不一樣,要我說,這人生就應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最好還能有一匹快馬,一把好劍,行走江湖,管天下不平之事,快意恩仇。然後還要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徜徉於山水之間,彈彈琴,吹吹笛子,享受一下生活,那樣才好呢!」我高興地說著,也許這是每個人的夢吧,生活得自在快意,縱橫天下的夢。

  「這是你想要的生活?」胤祥一愣之下,雙眸卻更加清亮。

  「是呀,還有人這麼想嗎?」我歪著頭看他。

  「當然了。」

  「是誰?」

  「是誰重要嗎?」

  「很重要,這可是我生平的知己呀,我可以和他可以一起好好切磋一下,怎麼把這樣的生活變成現實。」我興奮地說。

  「可以成為現實嗎?」胤祥問。

  「當然了,只要想到了就要去做,然後就變成現實了。」我說。

  「但願吧,婉然,如果這樣的生活可以變成現實,但是,卻要你用現在的生活去交換,你會怎麼做?」還是胤祥問。

  「怎麼做,當然是毫不猶豫地交換了。」我忍不住也拍了拍胤祥的腦袋,現在的生活怎麼了,不過是給人做奴才,有了自己做主人的機會,怎麼會不換呢?不換是傻子。

  「你說的生活,不比現在的錦衣玉食,甚至可能是饑一頓、飽一頓,居無定所,這樣你也願意?」胤祥牢牢地盯著我,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也沒什麼呀,生活本來就是該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只要活得自由自在就好了,難道不是嗎?」

  「……」胤祥沉默了好一會兒,但是,眼裡的光芒卻不變,蘊涵著動人心魄的神采。「其實,十三阿哥,現在我覺得你好像有些不同了。」我說了自己的感覺。

  胤祥一愣,但是很快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其實還是一樣,我還是我,不會改變,現在是,將來也是,真的,婉然,我只是你認識的我。」

  「那我們一言為定了。」我笑,不管胤祥是從前那個憂傷的孩子,還是眼前這個已經懂得看到更廣闊天空的男孩,我只想我們依舊是這樣,不必為了歲月的流轉而強迫自己。

  「什麼一言為定?」一個聲音卻忽然在門口傳來,我和胤祥都是一驚,再看時,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一個身穿寶藍長衫的青年倚門而立,意態是說不出的瀟灑,但是神情卻又是說不出的淡漠。

  「四阿哥吉祥。」我趕緊站起,恭敬地施禮。

  「四哥,你怎麼來了?」胤祥也連忙站起來。

  「起來吧。」胤禛的聲音總是冷颼颼的,「太子爺正到處找你呢,要和你下棋。」我規矩地站起,當然知道,胤禛後面的話並不是對我說的。

  「是嗎,四哥,那我先過去了。」胤祥向我點了點頭,匆忙地走了出去,太子是儲君,與他們既是兄弟,更是君臣,這就是帝王家,凡事要先國後家,難怪他們兄弟後來為了皇位爭得死去活來,根本是從小就缺乏親情教育。

  聽說太子正在四處找自己,十三阿哥也不敢怠慢,只能衝我點點頭,匆匆便去了,狹小的空間裡,就只剩下我和四阿哥兩個人。

  這樣的認知讓我心裡多少有點彆扭,其實嚴格說來,眼前這位未來的雍正皇帝也沒對我怎麼樣過,儘管初次見面害我跌交,不過後來卻也結結實實地挨過我一個大雪團;再見面害我扭傷了腳,但是之前也被我不分青紅皂白地劈頭一頓指責,說起來,他後來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送了回去,也算幫了我的忙;甚至上一次,還救了我,不過也被我弄得狼狽不堪地去接見朝鮮使節……

  仔細地比較,雖然每次受傷的總是我,不過,好像我也並不算吃虧,只是站在他面前依舊讓我覺得不舒服。

  是什麼樣的感覺呢?當他看我的時候,總是讓我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人會不自覺地緊張,想要做點什麼甚至說些什麼來掩飾這一刻的心情。說什麼又做什麼呢?我並不十分清楚,所以往往會信口開河,只是為了掩飾這一刻的窘迫。

  當我們彼此沉默的時候,仔細看,其實他的眼睛和他的兄弟們一樣的,很漂亮的黑眼睛,明亮睿智,但是,又很不一樣。

  八阿哥的眼睛永遠是平靜而溫暖的,在他的目光中,人總是覺得如沐春風般的舒服愜意,而當那目光更專注一些時,就難免就會臉紅心跳,雖然迴避那目光,但是心裡卻有著絲絲的期待。

  十三阿哥呢?我從來不會迴避他的目光,無論是十六歲某一天人後的倔強和自卑,還是十七歲人前的爽朗,他的目光中似乎總有一種——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在吸引著人靠近,接觸雖然不多,但是,卻是感覺很舒服的那種。

  還有十四阿哥,曾經頑皮天真卻又情深意切的目光,永遠如同刀刻般留在了我記憶的最深處,在我古代生活開始的最初,他的目光和注視對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你在我的臉上看到什麼了?」清冷卻又有著戲謔口吻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成功地在最短的時間裡把我從虛幻的神遊中拉了回來,再看胤禛,卻已經四平八穩地坐在了我的床上。

  臉在一陣陣地發熱,估計是紅的可以了,我真是沒用,這個時候也能神遊太虛,面對這麼個難纏的主兒,還偏偏要出紕漏,現在好了,沒及時地阻止他,瞧著他的樣子,怕也是要在這裡小坐了,倒霉。

  「四阿哥有什麼吩咐?要不要去傳跟您的人?」我小心地看好了退路,才盡職盡責地詢問。

  「嗯?幾天不見,你倒是忽然懂得規矩了,難得,看來,人果然是要好好調教的,到了乾清宮,野丫頭也可以變得——知道進退。」眼角餘光中,胤禛挑了挑眉,語氣平靜,對了,就是平靜,不僅語氣,連神色也是,除了那並不掩飾的譏諷之外,平靜得可以讓聽他說話的人發狂。

  「多謝四阿哥誇獎!」我咬牙切齒,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跑來說這樣的話,不過,先前對他的一點點感激,現在是化為烏有了,該死的傢伙,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卻偏偏來找茬。

  「誇獎?不敢,皇阿瑪身邊的人,怎麼輪得到我誇獎。」胤禛的聲音壓了下來,感覺上,就像是在牙縫中一個一個擠出的字,「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手段,婉然,從前實在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發現,在皇宮裡生活,僅僅靠著八弟、九弟、十四弟他們還是不夠的,不過你也的確聰明,這麼快就找到了最好的靠山。」

  「什麼?」我面色一變,縱使是再遲鈍,此時也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他在說什麼?我的手段,什麼手段?又是什麼靠山?

  臨行前,乾清宮裡那些宮女的話忽然又在我耳邊迴響,原來,在所有人眼中,我不過是這樣,仗著自己的好皮囊在後宮給自己爭一席之地?原來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有點眩暈的感覺,人竟不支地後退了兩步,輕輕靠在了船艙的一側,我忽然很想大笑,落到了這麼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人的生存只能依附於男人,我怎麼就忘記了呢?何況我還落到了皇宮,皇宮裡,宮女原本就是皇帝的女人,別人要這麼去想,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不介意乾清宮的流言蜚語,因為我知道並不是那樣,見康熙的次數不多,但是我骨子裡,也不是一個無知懵懂的十四歲女孩,康熙每次看我的時候神情都很奇怪,但是,那卻不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神情,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和別人不一樣,但絕不是大家想的那樣。

  有了這樣的認知,我就不那麼在意別人的想法,只要自己過得快樂,又何必在意別人呢?但是,今天,我卻忽然有了在意的感覺,覺得心裡很難受,一團火一樣的東西在胸膛燃燒,似乎隨時都會爆發似的。

  「四阿哥既然都想到了,那您是不是也該避避嫌呢?畢竟男女授受不親,眼下雖然不是在宮裡,但是您在這裡逗留,似乎也很不合適呢。」我抬頭,盡量控制自己的火氣,但是眼睛依舊是有種要噴火似的感覺。

  胤禛的身子猛地一僵,濃眉皺了起來,目光也瞬間犀利起來,似乎要穿透我一般。

  「那,奴婢恭送四阿哥。」作勢蹲下身,話不投機,多說無益。

  「你——好——!」半晌,胤禛終於又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眼神開始變得深不見底,有點像是狂怒的前兆,但是卻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我——不,是奴婢,當然好了,而且,恐怕以後會更好,不過話說回來,好或不好,似乎也和您很不相干吧。」我忍不住再抬頭,挑釁地看著他,是未來的雍正皇帝又怎麼樣,可見的二十年裡,這天下還輪不到你做主,憑什麼來對我冷嘲熱諷,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胤禛的神情真是有趣,剛剛是冷漠,接著是狂怒,現在,在對峙的瞬間之後,忽然挑了挑眉,笑了,冷漠,不,稱得上是冷酷的笑容,定格在他俊美的臉上,讓人的心猛地一驚。

  我本能地想要後退,但是船艙實在是狹小,並沒有太多迴旋的空間,我倉促地後退,腰重重地撞在了唯一的一張椅子的角上,一陣鑽心的痛讓我眼前發黑。

  但是更快的,胤禛猛地站起身,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在我驚呼的同時拉起我,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放手!」瞬間的狀況完全出乎我的想像,我用盡全力掙扎,出乎意料的是,他用力拉起我之後,竟然就鬆開了對我手臂的鉗制,於是,啪的一聲,在我們反應過來之前,我的手已經狠狠地在他的臉上造出了一聲脆響。

  響聲過後,是一陣死一般的寧靜,他的手依舊交疊著固定在我的腰間,神色卻是一片茫然。而我只是看著剛剛闖禍的右手,站在那裡發呆。

  寧靜持續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片刻之後,胤禛的大手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漸漸收緊的力道讓我第一次感到恐怖,眼前金星亂冒,四肢的力氣卻如同被抽空了一般,最後的記憶是,我的手耗盡了近乎全部的力氣,終於搭到了胤禛那只瘋狂的手臂上,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力氣去拉開他的手,只能任自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就這樣恍恍惚惚的不知過了多久,應該不是很久吧,意識重新回到我的身體裡,但是,卻不知道自己這是活著還是死掉了,怎麼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

  睜開眼睛,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身邊有一張男人的臉,很漂亮,濃濃的眉,黑得深不見底的眼,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記得人們說過,嘴唇薄的男人多半無情,一個無情卻又俊美的男人,好熟悉,是誰呢?

  「你——是誰?我——死了嗎?」我開口,聲音卻有些啞,而且說話的時候,覺得喉嚨有些痛。

  「婉然!你還好吧?醒醒,你沒死,快醒醒!」

  「婉然?誰是婉然?」我愣了一會兒,我不是司徒曉嗎?怎麼……幸好,失去的意識漸漸回到腦海中,看東西也好像重新有了焦距一般,我——沒死,那麼身邊的人……我猛地轉了轉頭,身邊的人一側的臉頰上紅了一片,不正是吃了我一巴掌的未來雍正皇帝胤禛嗎?

  「你怎麼樣,婉然,你還好吧?」見我長久地看著他,胤禛有些不確定地搖了搖我,終於在冷漠和狂躁之外,在他的臉上又看到了新的神情,雖然付出的代價大一些。

  代價,是的,剛剛差點被他掐死,太可怕了,我真沒想到,他可以如此的可怕,是了,他是雍正呀,清朝歷史上有名的暴君,製造了恐怖的文字獄的傢伙,而且殺人的理由往往是可笑的,但是,他是天,沒有人可以反抗、反駁,我竟然去招惹他,看來沒死,還真不是一般的命大,不過看看他紅紅的左邊臉頰,出去這個船艙,被任何人看到,我還不是死路一條。

  「你怎麼不掐死我?」對於死亡的巨大恐懼,讓我忽然哭了出來,剛剛死裡逃生,卻還是難免一死,怎麼這麼苦命。

  「很疼嗎?別哭了,你哭什麼?」胤禛的語氣是無奈甚至有些難耐。

  「你還不如乾脆掐死我。」我繼續哭,「至少比斬首會好些。」

  「斬首?誰要斬首?你不一貫是天不怕、地不怕嗎?怎麼會怕斬首?」胤禛完全無奈地搖頭,「別哭了,沒人要砍你的頭。」

  「你不殺我?可我打了你。」我一邊順便用胤禛的衣袖猛擦眼淚,一邊偷眼看他。

  「還敢說,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麼對我,你——還真是——膽大包天。」胤禛有些咬牙切齒地說。

  「那還不是要殺我。」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我還不想死,我還沒看到江南,我還沒吃夠好吃的東西,我還沒回家去,我還……

  「閉嘴!」胤禛被我哭得有些忍無可忍了,只好怒喝一聲。哭聲戛然而止。

  「我要殺你,剛剛也不會放手了,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這次是我不對在先,而且你也……就不提了,不過這樣的事情,沒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一定不放過你。現在,不想掉腦袋,你最好是趕緊去找些冰來給我,我不方便出去。」

  對了,冰,我怎麼忘記了,可以消腫的。

  為了掩飾自己留在他臉上的指痕,我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趕緊準備出去找冰,沒想到才一站起來,眼前卻猛地一陣發黑,人竟然隨即就跌了下去。

  沒有預期的和地面的親密接觸,我只是倒在了一個人的懷中「我剛剛被你氣昏了,力道大了,究竟傷到了你,還是老實地躺會吧。」他的聲音出奇的輕柔,我很想說什麼,但是卻沒有一絲力氣。

  朦朧地睡了一會兒,小小的艙裡有了開門關門的聲音,也許是胤禛走了吧,心裡忽然覺得很委屈,這可真是萬惡的舊社會呀,根本沒有人權,明明是他輕薄我,到頭來,我還要擔心自己因為正當防衛而被喀嚓了,沒有天理。

  淚無聲地從緊閉的眼中滾落,我想家了,我想要回去,我不要和一群沙豬在一起,不要。

  忽然,脖子上有一陣清涼滑過,我睜開眼睛的同時,手也自然地抓到了脖子上。

  「別動。」一隻大手抓住了我的同時,一個聲音輕輕地說,「不想留下淤青就別亂動。」

  「你怎麼還沒走?」我看清了,身邊這人不就是早該從我這裡消失的四阿哥胤禛嗎?

  「別說話了,這藥很有效的,明天就沒事了。」他倒是難得好脾氣地說了一句。

  「你不是想消滅證據,然後告我犯上吧?」我想到了這個可能。

  「你——」胤禛的眉毛又擰到了一塊,眼神也犀利了起來,不過只有一瞬,便又恢復了平靜,「如果不是對你常常的語出驚人習慣了,我真的以為,你在挑戰我的忍耐限度。現在,不管你怎麼想,想什麼,都給我閉嘴。」

  我眨了眨眼睛,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惹不起,我忍了。

  等到他把手裡小盒子裡的藥膏輕輕地塗好,我才注意到,他的臉上也擦了一層透明的藥膏,而且上面的紅腫消了很多,難怪人們總說大內靈藥,原來大內真的有這樣的寶貝。

  那天剩下的時間裡,我直直地躺在床上發呆,由於被警告要閉嘴,所以決定一言不發,而今天這些事故的始作俑者四阿哥胤禛,也只推開了我船艙的一扇小窗,安靜地看著運河的河水。

  等到我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還不走的時候,他卻只是淡淡地說,你想很多人看到我的臉嗎?

  廢話,我當然不想了,只好當他是空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