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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陰謀初現(上)

  人好像在天空中飄蕩一樣,忽上忽下的,眼前總是霧濛濛的一片,看不到天、看不到地,也看不到週遭的一切,只是茫然地飄蕩著,前方是一個有亮光透出的地方,感覺上,好像我現代的家,要——回家了嗎?

  「快醒醒,你睡得夠久了,快醒醒。」有人在好溫柔地叫我,是……媽媽嗎?我回家了嗎?

  「婉然,別再睡了,你已經睡得太久了,醒過來吧,求你了!婉然!婉然!」是誰?誰的聲音,把我從夢境一下拉回了現實?

  輕輕睜開眼睛,好奇怪呀,一直在睡覺,卻依舊覺得如此疲憊,好像剛剛進行了長途旅行一般,而且,好像差點就回家了。

  想掐自己一把,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夢,但是,卻發現,我的手不知何時被牢牢地禁錮在一雙大手裡,白皙修長的手,胤祀的手。

  「你醒了,真是個懶丫頭,叫了你這麼久,還以為你不會醒了呢。」胤祀永遠溫暖的笑容,此時感覺到了我的清醒,適時地在我面前展開。

  「我——睡了很久嗎?」才一開口,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沙啞、無力。

  「不久,」他貌似認真地想了想說,「也就是兩天吧,像你這樣少吃一頓都餓得要命的人,我還真不能想像,兩天沒吃東西,會變成什麼樣子。」

  「什麼,兩天?」我剛剛對他提供的數字表示驚歎,就覺得肚子裡飢餓的感覺陣陣襲來,討厭,剛剛醒來,說什麼不好,便要提醒沒吃飯這種事情。

  我躺不住了,一個鯉魚打挺,竄了起來,掙脫了胤祀的手,好在這年頭沒有睡衣一說,我都是穿著一身柔軟得和外衣幾乎一樣的衣服睡覺,可以直接起床直奔小桌。

  由於我貪吃的毛病,桌子上是永遠有一份糕點的,此時雖然由於更新得不及時,變得硬邦邦的,不過聊勝於無。

  一口吞下一塊類似於現代酥皮的點心,久未吞嚥固體的喉嚨罷工了,我的呼吸變得困難,直著脖子,食物進退維谷。

  天呀,我是不是要變成第一個穿越時空卻不幸被食物噎死的倒霉蛋,我不要,我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怎麼可以這麼沒尊嚴?

  手忙亂地在桌子上摸著,水杯呢?茶水呢?

  「快喝。」一個聲音命令著,一杯誘人的水已經遞到了我的唇邊。

  咕咕——

  「啊!」我長歎,食物順利地吞下去了,胃裡瞬間有了滿足的感覺,真好,再來一塊。

  手剛一伸出去,就立刻挨了一巴掌,不重,但足以讓我閃電般地收手,眼睜睜地看著胤祀把那盤可愛的點心拿走。

  「給我,我好餓。」我小聲抗議著。

  「不行,這個已經不能吃了,會噎死人的。」胤祀想也不想地拒絕。

  「我寧可噎死,給我。」我抓住他的另一隻手臂,眼睛卻牢牢地盯著盤子。

  「哎!」他歎氣,「婉然,你病剛剛好,不能吃這麼油膩,一會兒叫小廚房給你熬點粥,你先忍一會兒好不好?」

  「不行,我要餓死了,先吃點墊墊好不好,我慢點吃還不行嗎?」我搖晃他的手臂,盡量放柔了聲音,弄得自己都有點起雞皮疙瘩。

  「……那再吃一塊——你慢點。」他剛剛鬆口,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搶過了盤子,兩天沒吃東西,破紀錄了,所以實在是要餓死了。

  看著我狼吞虎嚥,胤祀除了搖頭歎氣外,只能拿起水杯,時不時地解救我的喉嚨,片刻間,盤子空空。

  胤祀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我:「就至於餓成這個樣子?」

  「嗯。」我點頭,自己的胃,只有自己有數。

  「你的臉還疼嗎?」終於,他還是問了。

  臉,是了,我被人狠狠教訓了,用手摸了摸,好像不腫了,也不疼了,於是我搖了搖頭。

  「你生十四阿哥的氣嗎?」他停了停,用憐惜的眼光看了看我,緩緩地問。

  「你——你怎麼知道?」我一愣,這件事什麼時候傳到他耳中的?我好像沒說呀。

  「傻丫頭,這宮裡頭根本沒有不透風的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自然知道,」他皺了皺眉頭,「何況,十四弟還親自向我解釋了。」

  「你知道了?」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是了,那天鬧得如此熱鬧,怎麼能指望沒有人知道。

  「嗯。」胤祀點頭,停了會才說,「婉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個性,究竟能不能在這樣的皇宮裡生活?」

  「?」

  我究竟能不能在這樣的皇宮生活,還真是個蠻難回答的問題,基本上,初中時班主任經常對我們說的是「事事我必力爭」,這些年來,我似乎也就是基本按照這個思路生活的,說我不行的事情,便偏要做到行為止,那麼,按照這個推理,我是不是該說,我可以適應這個皇宮的生活,而且還會過得比別人好呢?也許吧。

  於是我聳了聳肩,繼續吃我手裡找到的東西。

  胤祀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離開時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的病好了,和它來的時候一樣迅速地就好了起來,也不知道是我命大呢,還是古代的中藥真的有效,總是,我又恢復了從前的生龍活虎。

  而康熙四十二年,也在這個時候熱熱鬧鬧地走來了。

  除夕的乾清宮家宴照舊舉行,不過多少有些奇怪的就是,這次良妃依舊單單留下了我,是不是因為我頻繁地惹禍,所以大的場合就不能參加?哎,早知道,我就謹慎一點多好,最起碼也可以去看看康熙皇帝究竟長的什麼樣子,可憐我也來了兩年了,竟然從來沒見過康熙的樣子,鬱悶呀!

  一個人待在屋子裡,悶是難免了,宮裡的人除了當值的照看燈火的小太監和宮女之外,其他的人不是跟著良妃去了乾清宮,就是獨自去找朋友聊天了。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深刻地感受到了朋友的重要性,因為在這裡,我幾乎是沒有什麼朋友的。

  悶得發慌,只好一個人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其實來到古代之後,我已經改掉了從前每每隔上一兩個小時就要照照鏡子的習慣,畢竟,感覺上不對著鏡子,自己還是自己,對著鏡子一照,自己卻總是恍惚,鏡子裡那個陌生的女人是誰呢?

  外面的風聽起來似乎不大,幾天前就聽碧藍說今天晚上宮裡還是照例要燃放焰火,與其在屋子裡悶得要命,還不如過去佔個有利的位置,一會兒看看煙花也是好的。

  拿起我的大披風,人自是一愣,還是上次胤禎送了給我的那件,不經意也過了兩年了,只是這兩年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了,物是而人非,在這樣的夜晚,怎麼能不讓人淒然。

  搖了搖頭,披風還是被輕輕放下了,推開房門,人便溶入到了深深的夜色中。

  這樣的夜晚,果然是該出來走走的,因為越是往乾清宮的方向,就越是有更多歡笑的人群,雖然我誰也不認識,但是心情卻大好了。

  最近才發現,晚上我有些不認路,好在紫禁城的東西六宮之間,都是一條筆直的路,最多我也就是分辨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裡,反正想湊熱鬧就向前,想回去睡覺就轉身向後,也沒什麼困難的。前面的宮門處,站了好些個宮女、太監,大家圍在一處,不時,人群中便發出砰的一聲,而後人群笑著散開再聚攏,看來是在放煙花。

  放煙花這個可是我的強項,誰叫咱天生膽子大呢,從小和幾個哥哥一起長大,二踢腳這東西也是常常接觸的,估計古代炸藥技術還沒登峰造極的時候,這裡的煙花都難不倒我,於是加緊腳步湊了過去。

  「小豆子,你快點呀,大家都等著呢。」人群中,一個女聲響起。

  「催、催、催,就知道催,這個可不比剛剛那個,有本事你來點,幹嗎跑得比誰都遠?」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不服氣地回了一句。

  我很容易就擠到了裡圈,其實也不是我力氣有多大,而是我來的時候,適逢圍觀的人都在小步地向後退著,有人肯擋在他們前頭,當然好了。

  最裡面蹲著個小小的身影,手裡拿著燃鞭炮用的碳條,眼前放的卻是碩大的一個炮仗,只外觀看就有我熟悉的二踢腳兩三個大小,難怪那小小的身影,手抖得什麼似的。

  一次次把火湊過去,一次次因為手抖而在空中錯過,周圍的人屏息凝氣,身子擺出了隨時後退的架勢,但是看著他一次次地點不著,難免發出歎聲,卻沒有上前自告奮勇地代替一下。

  我目測了一下,捻子很長,估計點燃之後閃身的時間還是比較充裕的,於是,我忍不住走了過去,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小太監,結果他一緊張還真是差點給點著了,看到有人肯接替他,自然是高興了,把碳條往我手裡一遞,囑咐了句:「小心點呀!」人已經迅速和身後的人群混成一片了。

  我蹲下之前,看了看週遭的退路,不錯,人群已經自動讓出了更大的圈子給我,果斷地吹了吹手裡的碳,我迅速伸手,捻子著火,我直起身子後退,砰砰的炸響在身後傳來,不過要我說,和二踢腳的威力幾乎不具備可比性。

  人群一片歡騰,早有人遞了另一個焰火過來,我點燃,後退,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禮花,感覺好親切,是那種家鄉的味道吧。原來焰火的美麗,古今差得也不是很多,我開始興奮起來,於是就想玩點花樣。

  在我的臨時指揮下,宮女和太監們把這裡的焰火拿出了很多,炮仗的長捻三五成群地纏在一起,然後點燃,聲音便也有了震耳欲聾之勢。焰火擺成各種圖案彼此搭配,然後逐一點燃,此起彼伏,顏色互相映襯,倒也好看。

  炮仗這東西,就屬於越放膽子越大那伙的,看準了這個時候的炮仗其實火藥不多,威力也不大這個特點,我開始嘗試著把它拿在手裡,等到點燃後,才凌空拋出去,這比剛剛更多了幾分驚險刺激,我玩得高興,周圍看的人自然也興奮,叫好聲和炮仗爆炸的聲音一時不斷,我也不免多了分賣弄的得意。

  正高興的時候,順手又向空中丟了一個炮仗,卻沒聽到周圍人興奮的歡呼,我一愣,下意識地左右掃了一眼,不對,很不對,剛剛還又叫又跳的人群,這會兒怎麼都矮了半截,忽然的寂靜讓炮仗在空中爆炸的聲音顯得有些刺耳。

  我遲疑地轉身,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群人,目光和為首的人碰了個正著,雖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彼此卻都迅速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一份驚訝。

  這個人有些眼熟,但又說不出在什麼地方見過,他有一雙好漂亮的黑眼睛,嗯,和胤祀、胤祥他們很像,即使是在這樣沒有星月的天空下,依舊奕奕發光,年紀應該不小了,但是保養得不錯,燈火下,分明看到他身上穿了件紫色的貂裘大氅,袖口處,卻露出了金龍的絲繡,金龍——我想,我明白為什麼周圍的人都變得矮了。

  跪在地上,雖然我心裡很激動,因為我終於還是看到了那個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康熙皇帝,但是,我卻不能不害怕,因為今天我又「脫穎而出」了,人越是想把自己掩藏在茫茫人海裡,不知為什麼,就越有機會單獨暴露於空氣中。

  四下裡一片沉靜,靜到可以聽到周圍人的呼吸聲,一個清越低沉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都起吧。」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我的聲音自然也混合在了眾多人的聲音當中。

  起立之後,人群很自覺地退向兩側,我不知道為什麼在沒有口令的情況下,這許多的人可以這樣做到如此的整齊劃一,遙想大學軍訓時,教官為了讓我們走路、行動的步調一致,可足足耗時近半個月呢。

  腳步聲在忽然寂靜下來的夜中,顯得格外的清晰,我垂著頭站在人群中,真的很想抬頭看一眼康熙皇帝此時的表情,畢竟,今天錯過了,下次再見可就真不知是什麼年月了,不過,那種越來越近而且越來越明顯的壓迫感,卻讓我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好奇心和小命比較起來,我想,我更傾向於後者。

  腳步聲,終止於我的面前,確切地說,不是我的面前,因為此時我已經混到了人群的最後一排了,但是,卻也是我的正前方。

  「剛剛是誰在放焰火?」清越的聲音響起。

  完了,就知道沒這麼容易過關。

  不等我去想如何回答,這群全無義氣可言的宮女和太監們已經自動把我出賣了,人群左右一閃,我暴露於空氣當中,只好上前一步,下跪說道:「是奴婢。」「嗯!」那聲音嗯了一聲,倒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意思。於是我只好接著跪著。

  「現在倒是很少有女孩子有你這樣的膽氣。」那聲音停了一會兒又說。

  這——是不是可以當做是誇獎我?管他呢,就當是吧,於是我挺了挺腰說:「奴婢謝皇上誇獎。」

  低著頭,我依然能感覺到有道目光射在我的頭頂上,福禍相依,該來的總是躲不掉,這樣一想,心裡反而平靜了,既然他遲遲不開口,我只好抬頭看看他老人家預備如何了。

  漆黑的眸子裡沒有絲毫情緒的流露,這讓我心裡暗暗喝彩,果然是一位一生經歷了無數風浪的精明帝王,在任何的時候都不會讓人有機會看到他的真實想法,以我這種淺淺的道行當然更是連他此時的喜怒都判斷不清了。

  「起來吧。」目光短暫接觸後,康熙淡淡地說。

  「謝皇上。」好像該這麼說吧,反正能站起來總是好的。

  剛剛起身,站在前面的康熙皇帝已經起步了,週遭的人忽又整齊地跪了下去,我可憐的膝蓋呀,雖然動作比週遭的人慢了半拍,還是得跪呀。面前,一大堆太監匆匆走過,偌大的空間裡卻始終只聽得到一個人堅實的腳步聲。

  警報解除,剛剛玩鬧的人又聚了過來,各式的煙花重又遞到我的眼前,而煙花的主人則都帶著央求的目光看著我。

  吹了吹手裡的碳條,我照舊來者不拒地點了起來,心裡卻沒了剛才的雀躍,有的只是一絲隱隱的不安,這是一種平衡被打破的前兆嗎?

  過了一會兒,我接過了一個不知是誰遞過來的很粗筒的煙花點燃,奼紫嫣紅幾乎是立刻籠罩了這一方天地,人人都傻傻地看向天空,為這一閃而逝的絢麗,不肯錯開眼片刻,我卻趁這個機會悄悄溜走了。

  回到儲秀宮,才知道前面的家宴已經散了,良妃自在屋子裡守歲,留了吟兒和詠荷服侍,其他的人則允許自去玩耍,我自然是樂得回自己的屋子了。

  碧藍沒在,我猜這小丫頭也一准去找了什麼人玩去了,我一貫守歲總要有電視在旁邊支撐,可如今,別說電視了,就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沒多會兒,眼皮已經甜蜜地黏在了一處,於是,索性倒頭就睡。

  就這樣,睡夢中,我迎來了康熙四十二年的第一天。

  第三十一章陰謀初現(下)

  清早起床,記起今天當值,草草取了冷水洗臉,重新梳了辮子,便趕緊到了前殿。

  良妃一貫起得很早,這會兒已經是醒了,我們幾個當值的宮女端著盥洗用具和新的衣衫魚貫而入。今天是大年初一,照例領了賞,不過我卻發現,其實在這宮裡,錢也就是一個擺設,我從來沒想過要怎樣怎樣,自然不用四處打點,這樣一來,錢根本就沒有花的地方,還得費心保管,麻煩。

  早飯過後,八阿哥早早地來了,一年中難得不用上朝的日子,他穿了件簇新的馬褂,上面繡著水天一色的花紋,襯著一件小貂皮的外氅,頭上戴了頂一色的紅絨結頂的暖帽,碧藍打簾子的時候,先已經愣住了,我站在她旁邊,見她不動,也就調皮地把力道搭在她身上,只盡力地探出頭去,嘴裡問她:「傻看什麼呢?」

  這一刻,外面下著雪,白茫茫的天地間,只有他站在那裡,任風吹起自己的衣角,我忽然想到了衣袂飄飄這個詞,其實,也許用玉樹臨風來形容此時我眼前的人,大概也不為過吧。

  碧藍忽然一動,害得我幾乎重心不穩,幸好只是搖了搖,不然,八阿哥一進來便又可以欣賞到我對他「大禮參拜」的畫面了,當然,如果趴在他面前可以稱之為大禮的話。

  我抱怨地瞧了碧藍一眼,小丫頭早就忘記了剛才害我幾乎跌倒的事了,自顧自請了安,就準備茶水去了。

  胤祀含笑看了我一眼,也沒多說話,便自己挑簾子進了暖閣裡。我只好跟在身後,他們也不過照舊是些母子之間問候的話,暖閣裡熱乎乎的,弄得我直有打瞌睡的衝動,於是準備瞧準了時機,溜出去偷會兒閒。

  這邊,胤祀卻說:「額娘這一年身子總不太好,兒子特意尋了點好的補品孝敬您,另外,這一年,額娘身邊服侍的人也都辛苦了,兒子還備了些小東西,叫小陳拿了在外頭,這會兒拿進來可好?」

  良妃笑了笑,點了點頭,只對站在一邊伺候的我說:「婉然,去把東西接過來,大冷的天,叫跟八阿哥的人去喝點熱茶,休息休息吧。」

  我應了出來,果然見小陳和另一個小太監各自捧了些東西站在雪地裡,掀起門簾讓他們把放在外面的桌上,才帶他們去耳房用茶。

  回來的時候,吟兒幾個不當值的也過來了,卻原來已經在領這裡的賞賜了。我拿到一個宮制的荷包,裡面有幾個金錠子,另外還有一隻珠釵,做工倒是極精緻的。古董我是一概很喜歡的,雖然眼下沒什麼用處,不過我已經琢磨好了,反正這紫禁城是到了我生活的時代依舊存在的,等到手裡積攢的古董多起來的時候,我就偷偷挖個坑把它們埋起來,萬一有一天我可以回到現代,就來挖寶,到時候,嘿嘿,發了。

  初一,後宮的妃嬪、皇子、公主按照慣例還要去慈寧宮朝賀新年,這會子八阿哥來也是要和良妃一道過去的,又聊了幾句,良妃看了看時辰,整理了妝容,帶了碧藍出門。偌大的儲秀宮裡,很快又恢復了沉靜,雖然當著差使,不過按照去年的經驗,這不到天黑,是不會有人回來的,而由於過年,我們的差使進行了調整,到時候就已經換人了,我樂得逍遙。

  回到自己的屋子,歪在床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書,最討厭現在的頭髮了,粗粗的辮子搭在腦後,睡覺的時候咯得難受,好在今天的差使也算完事了,索性就散了開,一任它們凌亂地散在床上、枕上。

  讀的是李商隱的集子,說來人的品位變化得也快,小的時候總是喜歡蘇軾的大氣磅礡,最讀不得委婉纏綿的句子,現在卻喜歡得緊,隨手翻了一頁,心卻是一沉。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景雖然不應,但是情卻暗合,很小的時候就朗朗上口的句子,在這一刻,忽然催出了淚來。

  丟下書,趴在枕上,流年往事竟然依舊歷歷在目,原來,自己從就不曾忘記過,原來,自己也沒有想的那麼灑脫,原來,這樣萬家團圓的日子裡,我也是如此地害怕孤單。

  不知自己流了多少淚,也不知過了多少的時間,只在朦朧間覺得有一隻手在身後輕輕地撫摩著我的長髮。

  頭自枕中抬起,入眼的是溫和的笑容,那雙深沉似海的眼眸,正深深地凝視著我,裡面寫滿的是關心和愛憐。

  我聽見自己的心在悠然長歎,胤祀,這一刻來的為什麼是你?

  沒有問他怎麼脫身出現在這本不該他出現的地方,只是任由他用手指小心地擦去我臉上未干的淚痕。

  剩下的時間裡,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只是安靜地坐著,彼此相望,直到我的愁緒終於在他沉靜溫柔的目光中如水汽般地蒸發了。

  於是,寂靜的屋子裡迴盪起我輕輕的笑聲,胤祀的反應是馬上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沒發燒。」我好笑地打掉了他的大手,下一刻,人卻被拉得猛地一轉,跌進了他的懷中。

  「真的嗎?我看不像,不然怎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他的聲音悶悶地發自我的身後,輕輕的呼吸拂過我的耳朵,好癢。

  「哪有。」抵賴是我的長項。

  「是嗎?沒有嗎?」他的聲音有點危險地傳來。

  「沒有!」我側頭笑著看他,卻看到他的頭一點點湊了過來。

  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感覺他的吻輕柔地落在了我的眼上:「那,這小兔子一樣的紅紅的眼睛,是誰的?」他壞壞地問。

  「……」我笑而不語,只是掙脫了他的懷抱,退開幾步,站在一邊歪著頭看他。

  「婉然。」他叫我。

  忽然發現,原來婉然這個名字,雖然沒有我司徒曉的名字來得響亮,但是,經由一個這樣的聲音喚出來,竟然是可以這樣婉轉輕柔。

  「還沒問你,這個時候怎麼回來了,不是該在慈寧宮吃飯嗎?」我故意不理他的呼喚,也不去看他的臉,實在是因為他的目光和他的聲音這一刻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讓人臉紅心跳。天呀,臉紅心跳,我一定是瘋了。

  「你猜猜看。」他回答得含糊無比。

  我愣了一下,心想,難道是得罪了他老爹被趕了出來?

  估計我狐疑的神色,還是洩露了我的想法,胤祀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走進一把拉住我,卻忍不住敲了敲我的頭「你這小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我沒有挨罵,不過是偷溜出來一會兒罷了,現在也要過去了。」

  「為什麼要溜出來?」我想不明白,這個時候不是該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現一番才對嗎?怎麼會溜到我這來?

  胤祀淡淡的笑容始終浮在嘴邊,這時卻有些無奈似的輕輕擁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溜出來,婉然,我只是很想見你,很想這麼擁著你,我是不是瘋了,剛才坐在慈寧宮,我一直告訴自己,再等等,明天我早點過來就可以看到你,但是這麼想著,腳卻不聽使喚,就這麼自己又跑了回來,婉然,我生病了。」

  把頭埋在胤祀懷裡,笑容卻從未曾消失,一種從心裡湧起的笑意控制著我的所有神經,是的,我很想笑,不知是為了什麼。

  晚上終究還是失眠了,因為我的心、我的思緒轉動個不停,手裡一塊溫潤的和田白玉已經被我看過了不知多少遍了,上面刻著四個我不認識的篆字,胤祀曾輕輕念過:匪石匪席。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正月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初九,這一天是十四阿哥的生日,早晨起來心裡多少有些悶悶的,那塊金閃閃的表依舊走得準確無比,只是一年間的種種變化卻總是讓人始料未及的,我當然沒有再繡一個荷包,因為我找不出一個這樣做的理由。

  清早起來,因為不是當值,也沒事可做,草草地吃了口飯,想起昨天碧藍說看到御花園的梅花都結了花苞,盛放也只在這幾天,就準備去折幾隻回來插瓶。

  出了宮門,風是清冷依舊,不過其中卻似乎有了些許暖意,這幾天雪總不斷,天地間自是白茫茫的一片,讓人心情也豁達了很多。進了御苑西門,風帶了一陣陣清淡的花香,原來一夜之間,梅花竟已爭相盛放。曾經也學過畫梅,老師畫的永遠是嫣紅的一片,而我卻獨愛白梅,愛那「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的情致。不過這裡的梅花卻清一色是紅的,也不是那樣明艷的紅,在白雪世界的映襯下,那紅是一種剔透與晶瑩。

  走近了細細地觀賞,昨夜的雪在花瓣上留下了點點潔白,忽然佩服曹雪芹,竟然能寫出收集梅花瓣上的雪烹茶這樣讓人垂涎的文章來,不過,這在我看來,簡直不是人幹的活,花瓣上只那麼星星點點的雪,要收集一罈子,天呀,那是什麼工程呀。

  看了一會兒之後,我還是決定趁著自己還沒有覺得寒冷,早點折上幾枝回去的好。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我選好了一枝,果斷地伸手。

  用力……沒動,再用力……花枝柔韌地彎了下來,但是沒斷,一鬆手,反彈了回去,連帶著彈了我一臉的雪沫子,手被粗粗的樹枝扎得生痛,但是,花枝依舊。

  好頑強的生命力,是誰說花開堪折直須折的,其實花也有生命,雖然終究不免凋零,但是,它卻依然寧可選擇頂霜冒雪地傲然盛放,也不願和我回去那溫暖的小屋,只為我一人吐露芬芳,氣節如斯,倒叫人欽佩了。

  我自笑了笑,退後幾步,放棄了折枝插瓶的想法,決定只在這裡欣賞就好了,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該被尊重,人是這樣,花亦然。

  「婉然,你是婉然吧。」就在我望著梅花獨自出神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柔柔的聲音。

  「你是——」我習慣地轉身,臉上掛上了笑容。

  眼前的女子身上穿了件滾著白狐狸毛邊的斗篷,裡面隱約露出的卻是一件粉紅色的織錦棉袍,梳了個小小的兩把頭,插了幾隻釵子,正扶著一個宮女的手,站在距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那容貌——有些眼熟,不過,一時也想不起來了,不過倒是個標緻的人兒,年紀也不大,總有個十五六的模樣吧,有宮女服侍,想來也不是普通人,只是該如何稱呼呢?

  「看了福晉也不行禮?」正在我努力地想這究竟是哪一位的時候,一旁站的宮女沉不住氣了。

  福晉——嗯——誰的福晉呢?我冥思苦想中。

  「不必了。」我還沒想明白,她已經自己開口了,更好,本來就不想行禮呢。「你是婉然,我知道你,」看我依舊一臉的問號,她停了停還是說,「我……是十四阿哥的側福晉。」

  我恍然大悟。

  原來……難怪覺得眼熟呢,原來真的是見過一次的熟人,雖然那次見面在我的記憶中是難以忘記的羞辱,不過這樣一個嬌柔的美人,自己卻毫無印象,也不應該,於是我趕緊抬頭,重又打量了她幾眼。

  「誰讓你這麼看福晉了?」看來我的眼神引起了誤解,那個小宮女說話的聲音比剛剛提高了幾分。我搖頭,十四阿哥家裡都養些什麼人呀,一個比一個……嗯——狗仗人勢的感覺。懶得和她們糾纏,不就行個禮嗎,這後宮本來就沒有什麼平等和自由,我行就是了,蹲了蹲身,我便準備轉身就走,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等一下,婉然,我——可以和你聊幾句嗎?」身後是很小心甚至有點謹慎的聲音。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究竟有什麼好談的呢?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不過她已經屏退了身邊服侍的人,如果我還一走了之,是不是會招惹麻煩?不過,如果我不走,會不會招惹更大的麻煩?

  我無言地權衡,既然她非要和我說些什麼,就姑且靜觀其變好了,看看宮中的女子都能玩出什麼花樣也好。

  「婉然,我可以這樣叫你吧。」她轉到我面前,倒是很誠懇地看著我說。

  「當然了。」反正叫了好些聲了,何必多此一問。

  「你——很特別。」她忽然低了低頭,嘴裡飛快地說了一句,快到,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我一直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人,直到見到了,我才明白。」聲音幾不可聞。

  「我——很傻,是不是?」自言自語了半天的人,終於抬頭,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了看我這個聽眾,但是,卻不像在詢問我。

  「側福晉,我想,不,是奴婢想,奴婢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如果沒什麼事的話,請容告退。」我雖然不知道她攔住我和我說這樣的話究竟是腦袋裡哪根弦壞掉了,不過,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這後宮裡,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單獨和她相處,萬一被她設計了就慘了。

  我還不想英年早逝,一想到這裡,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周圍,開始後退。

  一步、兩步……手被突然抓住。

  鎮定,我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要掙扎的動作,我記得,眼前這個是一個孕婦,電視劇裡老掉牙的戲碼在這樣的關頭,往往會製造意外,而讓柔弱的女人流產,然後讓那個害她的人生不如死。沒想到,這樣的鏡頭還真有現實生活版。

  「我還沒說完,你就這麼討厭我?你是這樣,他也是……」她的眼眶紅了,泫然欲泣。

  我心裡歎服,這才是賈寶玉口中水做的骨肉呢,眼淚來得真快,恐怕只有劉雪華才能望其項背呀。

  「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婉然,真的,我們是一樣的人,將來,還希望你可以多關照我——和孩子,行嗎?」淚輕緩地從她的臉上滑落。風冷冷地從四面八方吹來,我感覺自己背上一陣陣發寒,在她的淚水中,我看不到什麼,但是,心裡卻有點不舒服,是危險的信號,還是我把人想得太複雜了?

  我們就這麼安靜地注視著對方,片刻之後,腳步聲傳來,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來越快。

  「啊!」一聲尖叫傳來。

  「嗯!」一聲悶哼。

  腳步聲忽然雜亂起來。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

  我的臉埋在雪裡,心卻一陣好笑,幸好我是現代電視劇教育出來的,大多數古代女人能想到並且懂得使用的方法,我在幾歲的時候,就已經耳熟能詳了,不過還是我剛剛的反應比較迅速,不然今天恐怕就栽在此處了。

  剛剛可愛的十四福晉忽然尖叫,並瞬間跪了下去,我幾乎沒有思考,就先行趴到了她腳邊的雪上,可憐一個要顧及孩子又要算計別人的女人,速度當然不會如我般迅速,立道也不敢用得太大,於是,當她跪下的時候,正好很輕柔地趴在了我的身上,雖然痛而且很有份量,不過在別人看來,卻分明是十四福晉正在毆打我的樣子。

  空氣中一時凝滯,片刻,身上的重量一輕,我鬆了口氣,幸好她還有顧忌,不然要是全力跪到我的身上,我的脊椎恐怕就要斷了,到時候可就真的生不如死了,後怕呀。

  接著,一雙大手把我從雪地上撈起來。

  「婉然?怎麼是你?」聲音裡有些許的驚訝,「這怎麼了?」

  我用袖子在臉上蹭了蹭,睜開眼睛一看,就對上了一雙俊美又邪氣的細長美目,雖然這時那蘊涵其中的驚訝有些破壞了他平時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過這個比女人漂亮的男人從來就在我心裡沒什麼優美的印象,倒也罷了。

  「十四弟,這是你今天給我們安排的即興節目嗎?」那個美麗得一塌糊塗的傢伙,九阿哥胤禟嬉笑著開口了。

  不要生氣,我暗自告戒自己,有些動物的嘴裡,是不能指望長出象牙的。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什麼即興節目?」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然後才是腳步聲和喘氣聲,「什麼好玩的節目,我沒看到,重來。」

  我真要暈倒了,這個聲音永遠走在人前頭,永遠跟著九阿哥人云亦云的傢伙,還真是走到哪裡都能遇到。

  先狠狠地掃了九阿哥一眼,才預備回頭警告一下那個腦袋缺弦的十阿哥。沒想到,還沒等我動,人已經被人大力地旋轉了過去,迎面是一張大大的笑臉,濃濃的眉毛,閃亮的眼睛,除了十阿哥還能有誰?

  「婉然,原來是你呀,什麼好玩的東西,你不能偏給了九哥和十四弟,還有我的呢?」他興奮地說。

  身上的筋骨隱隱作痛,今天出門太早沒看黃歷,一定是個諸事不宜的日子,不然怎麼這麼久都沒見的瘟神今天全見了。也不看狀況,就我這滿臉要結冰的樣子,像是在玩什麼嗎?重要的是被他這麼用力一扭,還真是好像扭傷了哪裡,好疼。

  「這是怎麼回事?」十四阿哥的聲音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發出,我猛地一哆嗦,飛快地抬頭,他的臉並沒有瞧我,看來也不是在問我話,只是,我還是忍不住心裡一震,這聲音,甚至說話的氣勢,像極了一個人。

  「我——我和婉然姑娘今天一見如故,只想和她多聊幾句,不想站久了,眼睛一花,差點趴在地上,還好婉然反應快,不然,恐怕……嗚……我好怕,我好怕孩子會出事……」

  我點頭,見機很快,懂得在這樣的場合表現出最柔弱的一面,而且不趁機胡亂告狀,有前途,雖然我很不喜歡她。

  「是嗎?」十四阿哥忽然轉頭,神色不變,但是,眼中卻流露出一種痛,那痛好像針一樣,直接紮在了我的身上。這次是問我,不過我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他其實一個字也不相信。

  「是呀,福晉人又溫柔又善良,和奴婢說話也沒有主子的架子,幸好剛剛沒怎麼樣,不然,奴婢可就是死罪了。」我輕快地回答,就如同說剛剛我們不過是一起賞梅而已般的輕鬆。

  「十四弟,既然沒怎麼樣,我看弟妹也受了些驚嚇,還是傳個太醫看看穩妥點,咱們也別在雪地裡站著了,走吧。」從來沒覺得九阿哥如此可愛,但這一瞬,我覺得,他人還蠻好。

  有點感激地看著他,靜待所有人的離去,沒有熱鬧可看,十阿哥撅著嘴轉身走了,十四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卻也只能轉身。

  倒是九阿哥,走到我身邊的時候,輕聲說了句:「好樣的,果然沒看錯你。」

  心裡警報拉響,這個九阿哥,他想說什麼?看錯,看錯什麼,又沒看錯什麼?

  依舊停留了一會兒,不過也沒了看花的興致,緩步往回走,心裡想著今天的事情,後宮還真是個扭曲人性的地方。

  轉眼間,儲秀宮就到了,正要進門,卻不妨迎面撞到了一個小太監,還沒看清是誰,那人已經急急地說:「婉然呀婉然,你可回來了,大家要急死了,快,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