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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七章 白月光

  氣氛很凝重,我們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梅嫂。
  梅嫂拿起煙盒看了看,裡面的香煙已經沒了,只剩一個空盒子。
  我給趙工頭使了個眼神,趙工頭趕緊掏出香煙,取出一根,想了想,乾脆把整盒香煙都放在梅嫂面前。
  梅嫂抽出一根香煙,點上之後,猛吸幾口,方才穩住情緒。
  梅嫂夾著香煙,幽幽說道:「其實吧,當我把小雨帶回家的時候,我也想過重新開始,我租了這間屋子,但是一個女人,要獨自撫養一個嬰孩,談何容易。沒有奶,我就去買奶粉,買各種嬰兒用品,養育一個嬰孩,花費真的很大。而且,我出去上班,不僅沒有時間照顧小雨,那點微薄的薪水,也無法維持我們的生活。無奈之下,我只好重操舊業,幹起了那種生意!」
  我們當然明白梅嫂所說的「那種生意」是什麼意思,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心中湧起濃濃的悲哀。
  我雖然沒有為人父母,但我也知道,梅嫂一個人撫養小雨所付出的艱辛。
  這一路走來,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其中的艱辛,又豈是我們能夠體會的?
  梅嫂艱難地嚥下一口淚水:「我知道,我的這份職業,深深傷害了小雨,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啊,我要供她生活,供她上學,我掙來的所有錢都花在她的身上。可是……可是小雨卻離我越來越遠!
  她嫌棄我,厭惡我,甚至憎恨我,根本就不認我這個母親,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又能怎樣呢?我確實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我讓小雨為我蒙羞。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後說我的壞話,那些風言風語小雨都聽在耳朵裡,記在心裡,我能理解她,換個角度來想,又有誰願意聽別人說,自己的母親,是一隻……一隻野雞呢?」
  說到「野雞」兩個字的時候,我莫名的感到一陣心酸,為面前的這個女人。
  「小雨漸漸長大,也漸漸跟我疏離,她開始討厭這個家,討厭我,所以她整夜整夜的不回家,結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朋友。我知道,小雨的本性並不壞,她只是在報復我,報復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我愧疚小雨太多太多,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小雨竟會走在我的前面……」
  梅嫂雙手捂著臉,把腦袋埋在桌子下面,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小雨對於梅嫂來說,是梅嫂的精神支柱,現在精神支柱轟然倒塌了,梅嫂心中唯一的掛念也倒塌了,這個世界對於梅嫂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她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就連靈魂也變得麻木。
  我們不忍心繼續打擾梅嫂,於是起身,悄悄退出了屋子。
  離開筒子樓的時候,依稀還能聽見梅嫂的哭聲,一聲聲,肝腸寸斷,猶如杜鵑泣血。
  梅嫂絕對不是一隻野雞,她是一隻高貴的鳳凰!
  在聽聞梅嫂的故事以前,我絕對想不到,在這樣的一具軀殼下面,竟然有如此高尚的人格。
  梅嫂,這個風塵女子,值得每一個人尊敬。
  只是,不知道小雨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只希望小雨不要再怨恨梅嫂,這麼多年,她都是帶著誤會和抱怨,然而這一切的背後,卻是如此的令人動容。
  柳紅衣的眼角也泛起了紅暈,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閃爍的淚花:「梅嫂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是呀!」趙工頭感慨地說:「原來梅嫂並不像我們表面看見的那樣放浪形骸,她是一個好女人,一個偉大的母親,我十分敬佩她!」
  我點點頭,長吁一口氣,感覺心裡就像壓著一塊石頭,十分難受。
  梅嫂這一生的崎嶇坎坷,簡直堪比傳奇,如若不是聽見梅嫂親口講述,還以為這一切只是一個故事,這樣多的苦難強壓在一個女人的肩膀上,梅嫂還沒有倒下,說明她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堅強。
  回去的路上,夜空中竟然露出了一彎月牙,清冷冷的白色月光映照著這片古老神秘的大地。
  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我叮囑趙工頭說:「這兩天派點人手過來守著梅嫂,陪她說說話也行,我怕她想不開!小雨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現在小雨死了,我擔心梅嫂會失去生活的勇氣!」
  小雨的後事,由我親自置辦,所有的東西,我都是我自己掏錢購買的,算是我對小雨做出的一點心意吧。
  第二天一早,我沒有賴在被窩裡休息,而是早早起了床,上街購置了很多黃紙,冥幣,香蠟之類的祭祀用品。
  然後我去梅嫂家裡,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梅嫂依然呆坐在桌子前面,地上落滿煙蒂,她的眼睛紅腫得嚇人,臉色蒼白如紙,竟是一夜未睡。
  梅嫂的憔悴模樣令我感到心疼,我走到她面前:「你應該睡一會兒的!」
  梅嫂倔強地搖了搖頭:「我不睡,我要守著我的女兒,我要是躺下了,就沒人叫她起床了!」
  我沒有多說什麼,我知道現在怎樣勸慰梅嫂都是沒用的。
  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的嘴唇都已經乾裂的見了血。
  「當年你撿到小雨的時候,襁褓裡有留下什麼東西嗎?比如……小雨的生辰八字?」我跟梅嫂詢問道,當然有生辰八字是最好的,能夠選擇生辰八字所對應的時辰下葬。如果沒有,那也只有選擇一個吉時下葬。
  慶幸的是,梅嫂說:「有!我寫給你吧!」
  梅嫂拿起一支筆,把小雨的生辰八字寫在一張黃紙上,遞到我面前。
  我看了看,把這張黃紙小心翼翼折疊起來,放入貼身的衣兜裡面。
  「打算把小雨葬在什麼地方?」我問。
  「葬在……」梅嫂想了想:「葬在河裡吧!」
  「河裡?!」我微微一怔,因為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人死之後一定是要葬在土裡的,極少有人會選擇水葬或者其他下葬方式。
  「對。河裡!」梅嫂點點頭,很肯定地說:「就葬在大橋下面的河裡吧,那裡也是我撿到小雨的地方,她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吧!」
  「好吧!」我輕輕頷首,答應了梅嫂的請求,既然是梅嫂主動提出來的意思,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九爺,謝謝你!」梅嫂對我微微欠身鞠躬。
  「客氣!那我這就回去安排,準備葬禮的事情!」我說。
  「九爺,什麼時候下葬?」梅嫂問。
  我左手掐著手指頭,心裡默念小雨的生辰八字。
  小雨生於乙亥年,臘月二十八,屬豬。
  那麼她生辰八字所對應的時辰,也就是亥時。
  我對梅嫂說:「今晚九點到十一點之間,是下葬的最佳時間!九點的時候,我會叫人來抬走棺材,你準備準備!」
  「好!」梅嫂點點頭。
  我看見她的臉色極其蒼白,完全沒有了血色,她已經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滴水未進了。
  「要不……你還是休息一下吧?你這樣下去,身體扛不住的!」我說。
  「沒事……沒事!」梅嫂搖搖頭,衝我勉強笑了笑:「多謝九爺關心!」
  我歎了口氣,轉身走出屋子。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我立即回頭看去,卻看見梅嫂倒在地上,已然是暈了過去。
  我把梅嫂攙扶到床上,掐了掐她的人中穴,然後畫了張符,化在水裡,喂梅嫂喝下。
  我探了探她的鼻息,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於是扯過被子給她蓋上。
  正準備轉身離開,梅嫂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服。
  「謝謝!」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
  「好好睡一覺吧!」我說。
  梅嫂點點頭,閉上眼睛:「九爺……你……是個好人……」
  好人?!
  呵呵,又有人說我是個好人。
  我搖了搖頭,走出屋子。
  確切地講,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好人,但我肯定不是一個壞人。
  到了晚上,我讓趙工頭帶著我和柳紅衣,率先去了大橋下面,佈置法場。然後又讓趙工頭派了四個工人去抬棺,那是一口小棺材,四個身強力壯的工人抬棺足夠。特別叮囑他說,不能讓屬虎和屬蛇的人去抬棺,以免沖煞。
  大橋下面還是一片荒地,冬天來了,荒地裡的野草都枯黃了,河風一吹,嘩啦啦的響。
  十多年前,梅嫂就是在這裡,撿到被遺棄的小雨。
  而十多年後,小雨又回到當初被遺棄的地方。
  十多年前,小雨還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十多年後的今天,小雨卻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材裡面,結束短暫倉促的一生。
  河風習習,流水潺潺,接近年關的夜晚,格外寂靜。
  我在河邊插上兩排白色蠟燭,一邊七根,一共十四根。
  蠟燭靜靜燃燒著,等待棺材的到來。
  「哎,他們來了!他們來了!」趙工頭舉起手臂揮舞了兩下,跟來人打著招呼。
  就見四道人影從草叢裡走出來,抬著一口嶄新的黑漆小棺材。
  我一看就覺著不太對勁,好像少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