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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刺客道(一)

  天國學堂。
  孟婆給每個學童發了線裝的古籍,竟是《戰國策》,明朝崇禎年間印刷的版本,天國學堂的課本都是文物古董呢。
  「《魏策》第四章。」
  學童們翻到這一頁,才發現是《唐睢不辱使命》——
  「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孟婆大聲朗讀這一段,儘管七老八十,卻是中氣十足。布衣之怒,迴盪在大殿四面八方,像京劇梨園的老旦高手,必有深厚內力才能做到。
  秦北洋卻想起九年前,殺死養父養母的象牙柄匕首,螺鈿圖案中的「彗星襲月」。
  老婆婆先介紹春秋戰國的背景,然後是專諸、聶政、要離三大刺客的傳奇故事,最後逐字逐句講解。她關照大家務必把《唐睢不辱使命》倒背如流。滿屋子的學童們,如同舊時私塾,搖頭晃腦,背誦之乎者也。
  秦北洋第一個站起來,將整篇課文背誦而出,一字不差……
  九歲那年,禁閉在光緒陵墓地宮的那一年,他已熟讀《戰國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一篇。芳子悄悄拉扯他的衣角,翹起了大拇指。
  孟婆皺起眉頭說:「秦北洋,你讀過最多的是什麼書?」
  「《三國演義》。」
  「很好,能背誦一個章回嗎?」
  秦北洋腦中飄出無數行文字,第一百零四回「隕大星漢丞相歸天,見木像魏都督喪膽」,當他背誦到「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眼中竟滾動淚珠。
  一屋子學童們為他鼓掌叫好,尤其芳子和中山。
  始終沉默的鬼面具開腔了:「秦北洋,想必諸葛孔明是你最崇拜的人物。」
  「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鬼面具的聲音雖年輕,說話腔調卻像個大學教授:「可惜啊,當今世界,早已不是《三國誌》的時代!不要再用三國英雄的眼光來看待人物,無論劉玄德、關雲長還是張翼德,都難以在當下成就偉業。至於孔明,恐怕會成為一個江湖術士,頂多是地方軍閥的幕僚門客,放在前清也不過搖扇子的紹興師爺。這很可悲,不是嗎?」
  「太可悲了!」
  十八歲的秦北洋,仰天長歎,想起自己畢生最佩服的古人,堂堂的諸葛孔明,生在此世要虎落平陽,眼眶裡的淚水終於落下。
  第一天的學習,到此為止。秦北洋走出大殿,黑茫茫的山頂上,春寒料峭,清晰可辨北斗七星,彷彿處於宇宙中心,往前邁出一步,就能從土星跨越到木星。
  既然過午不食,也就沒有晚餐了。但大家都沒感到飢餓。秦北洋抓著芳子問:「你們有沒有補充過什麼特殊的食物?」
  「沒有啊,就是喝這裡的山泉水。」
  秦北洋摸到泉水邊,輕輕啜飲一口,清冽甘甜又冰涼,到了胃裡又燃燒起來,立即消除飢餓,給人渾身熱量。這絕非普通泉水,必加有某種物質,給孩子們增添各種營養和能量。
  芳子帶他在黑夜行走,每人手提一盞燈籠,像十三點幽幽的鬼火,稍微走錯一步,就會墜入腳邊的深淵。
  他們來到一間木構建築,純正的唐朝風格,如今已很少見到實物。這是學童們住宿的房舍,擺著古色古香的書架,還有古琴與琵琶,香爐裡飄著沁人心脾的龍涎香。
  他看到六張高低床,就像大學宿舍,與這唐朝大屋並不搭調。六張床睡了十二個孩子,也不分男女。秦北洋無處可睡,便在房間角落裡打了個地鋪,其實秦漢古人都是這麼睡的。這裡原本就鋪著厚厚的草蓆,像日本人的榻榻米,加上一床蠶絲被褥,睡著也不會太涼。
  才一更夜,但根據古人的習慣,必須要入眠了。
  秦北洋這輩子第一次住學生宿舍,居然還是男女混住的,還好都是些小孩子,唯獨他已經十八歲了。
  他鑽在被窩裡,吹滅最後一根蠟燭,低聲對隔壁高低床問了一句:「芳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快問吧。」芳子一翻身,黑暗中閃爍幽幽的目光,「在我睡著前!」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跟你一樣,死後來到天國。」
  秦北洋倒吸一口涼氣:「你記得自己的死?」
  「嗯,我早就死了!在大清朝滅亡的那一年,我爹狠心地將我趕出家門,讓我在顛沛流離中被惡人害死。」
  說到這兒,芳子竟然哽咽。
  無法想像這小女孩是如何被害的?秦北洋義憤填膺道:「什麼惡人?我幫你復仇!」
  「你……你自己也被害啦!我們都是死人呢!」芳子跳下床,像條活奔亂跳的大魚,鑽到秦北洋的被窩中,咬著他的耳朵說,「我不能說出過去的秘密……」
  秦北洋被她一驚:「喂,你幹嘛?」
  「我告訴你,如果我的出身被孟婆發現,我還會在這裡被殺死第二次!」
  「好好好!我不再問你就是了!快出去啊!男女授受不親!不然我走了!」
  「對不起,北洋哥。」到底還是十二歲的小姑娘,芳子沒那麼多忌諱,「我只覺得冷嘛。」
  「我准許你再躺一會兒。」秦北洋反而覺得自己心裡齷齪了,「芳子,既然我們都已死了,那麼喝過孟婆湯嗎?你不是還記得上輩子的事兒?」
  「等到畢業的時候,你會喝的。」
  「畢業?」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多久才能畢業?」
  「據說天資聰穎者,需要一到兩年。若是愚鈍或者不聽話的,恐怕一輩子都畢不了業。」
  「一輩子?我們不都是死人嗎?」
  「那就是永遠,比一輩子更長!死是死了,但不能去投胎,卡在半道上。」芳子翻了個身,「有時候,我想啊,若能永遠留在這天國仙境,不再回到齷齪透頂的人間,該有多好啊!」
  芳子說完就睡著了,秦北洋不好意思趕她走,同樣感到昏昏沉沉。難道是這龍涎香的氣味?夾雜其它什麼物質,具有催眠效果?
  昏睡前的最後一段意識,似乎看到了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