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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恩人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台上的老生唱得有板有眼,台下的看客們也是熱情異常,靠在後台柱子上,撩開布簾看著台上的一切,這位二十三歲左右,身形纖瘦,玉樹而立的男子一字一句地念道:「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念完了,他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這家戲院是自己的,不過十五年時間,昔時的小男孩就脫胎換骨,在這海城的十里洋場坐擁一席之地,都說戲子是下九流,可偏偏是這下九流的營生,可以接觸到三教九流,商賈也好,名流也好,都趨之若鶩。
    眼下,各路戲班都指著榮豐戲院的登台機會,誰不知道,榮豐戲院的客人是質素最高的,若想成名,就得搭上這條過路橋,拜會一下大名鼎鼎的楊老闆,楊老闆,姓楊,名硯卿,這是他的藝名,沒有人知道,他原本姓誰名誰,反正,並不重要,這是一個肉弱強食的年代,強者,才能生存下去。
    楊硯卿曾經是紅極一時的花旦,據說他十三歲登台就技驚四座,據說他的扮相「玉霜眉如遠山,極幽嫵之長,顰時偶淺展,輕施無不奇艷」,一切只是傳說,楊硯卿貴為戲院老闆,早就淡出台前,鮮少登台,上一次登台還要追溯到六年前,一票戲友都戲稱,要一睹楊老闆的風采,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楊硯卿步入戲院總經理的辦公室,掃了一眼桌子,先是折返身子將門反鎖住,隨即笑道:「回來了,還不快出來!」
    一個瘦高的年輕人從窗簾後面鑽出來,臉上有些垂頭喪氣:「你怎麼會發現的?」
    「讓你多手。」楊硯卿指著桌子上的請柬道:「你動過了,還有,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好了,齊石,說吧,這回出去,有什麼消息?」
    「在雲城軍閥魏士傑的手上。」齊石說道:「消息肯定沒錯,這個魏士傑野心極大,早就不服上面,想要揭竿而起,也是一個迷信風水術數的傢伙,聽說,這殘卷是他早期為籌集軍費去挖墓,偶然間得到的。」
    「除去我手上的氣運錄殘卷,還應該有三卷,一卷在魏士傑手上,還有兩卷。」楊硯卿似笑非笑地看著齊石:「還要有勞你了。」
    齊石聽完,苦著一張臉作勢要跪下去,只見楊硯卿一腳踢出,看似無力,卻輕巧地托住了齊石的膝蓋,齊石想順勢向下壓,卻是奈何不得,他只有站直了身子,故作生氣:「好,誰讓我欠你一條命,剩下的兩卷,我幫你找,找到為止!」
    提到「欠命」這件事情,楊硯卿無奈道:「你又來了,這救命恩人的帽子你要給我戴多久?」
    「六年前要不是你,我的小命早就沒有了。」齊石掀開自己的左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根深的疤痕:「當年的事情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楊硯卿背轉身去,這是齊石第幾回的回憶?他已經不知道了,因為根本數不清,這六年來,齊石一次次地回憶,這中間有些東西已經走了形,與事實全然不符了,比如說,自己明明是在山坡上發現的他,卻被齊石改成了在河邊……
    六年前,楊硯卿十七歲,打從十三歲登台起,楊硯卿這個名字就籠罩在光環之中,南北名旦也被他力壓,請他去登台的戲院不計其數,那一回,正是往這十里洋場而來的路上,突然,楊硯卿明白齊石為什麼要將兩人的相遇從山坡改為河邊了,因為自己發現齊石的時候,正是下了馬車,要去山坡上「方便」一下!
    方便沒有來得及,楊硯卿剛剛撩起長衫就發現腳下躺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他的手指纖細得可怕,一身粗布衣裳上沾滿了血跡,口袋裡露出青銅佛首,看到這個東西,楊硯卿隨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盜墓賊!用個行內話來講——倒斗的。
    當時的齊石還能喘氣兒,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他只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救了他自己的命,也改變了楊硯卿的路:「你救我一命,我為你做牛做馬,一言即出,駟馬難追!」
    就在那一年,楊硯卿頎長的身子站在戲台上,台下的戲迷們寂靜無聲,楊硯卿拱手道:「硯卿不才,這些年來蒙大家抬愛,戲劇原本就應該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新人中才能輩出,打今個兒起,我楊硯卿以教徒為主,以後將鮮少登台,若是有緣,諸位可在我楊硯卿的戲院裡看戲,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此言一出,頓時讓台下的戲迷們炸開了鍋,馬上就有人站了起來:「楊硯卿你好樣的,你若是能開家自己的戲院,這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楊硯卿敢放言做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開天闢地者,自然是因為齊石了,楊硯卿擇穴,齊石下墓盜器,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每當收到錢的時候,楊硯卿總會想到那個夜——自己被掀出門來,耳邊響著那句傷入骨髓的「窮鬼」,可惜,有些東西逝去後就再也回不來了,比如爺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