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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搜儺誌異(1)

  原來田慕青在儺廟門口等著,見我們遲遲也不出來,她擔心有事,點起蠟燭走進石室察看,一臉關切的神色。
  我駭異無比,低頭看看銅鏡,又抬頭看看田慕青,心想:“古銅鏡中的幽靈跪在地上消失不見,是因為田慕青突然走進來?”
  我覺得田慕青是不太對勁兒,她分得出漢唐壁畫倒還罷了,竟連儺廟裡的古字都認得,銅鏡裡的幽靈也怕她,她定與千古異底村有很深的關係,是從村子裡逃出去的女鬼?
  我當即拿銅鏡對著她看了看,卻不見有異,也許是古鏡中的靈氣已失,變得尋常的銅鏡沒有兩樣。
  田慕青早見到我手中的銅鏡,臉色蒼白,怔怔地望過來,說道:“這……這是……”
  我看到田慕青臉色忽變,心知所料不錯,反問道:“你認得這面古鏡?”
  田慕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不再說話,只是盯著銅鏡出神。
  我看得出田慕青有些事不願意說,但也不會有害人之心,就把銅鏡交給她,三人來到儺廟外屋,厚臉皮背起大煙碟兒,我和田慕青舉著火把照路,出了廟堂一路往北走。
  雲封霧鎖的密林中,儘是粗可合抱的古樹,腳下枯曼層層,頭上喬枝鬱鬱,剛下過幾個小時的雨,森林裡又濕又潮,枯枝敗葉散發著潮腐的氣息,我想那壁畫中的地圖該不會錯,一直往北就是草鞋嶺,按著指南針的方向走就行了。
  我邊走邊跟田慕青說話,我直接問她:“你跟我說實話,以前是不是來過千古異底村?”
  田慕青說:“沒來過……你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說:“你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我,你也不看我是誰,想對付我,你還嫩了點。”
  田慕青說:“我沒想對付你,言盡於此,你願意就信,不信我也沒辦法。”
  我知道她為人柔順,卻不柔弱,只好說道:“你來過就來過,那也沒什麼。”
  田慕青說:“我知道你為何疑心,只不過有些事情我沒法說,說了你們也不會信。”
  我說:“說不說在你,信不信在我,而且我願意相信你,要不早把你扔下不管了。”
  田慕青說:“我真的沒來過千古異底村,卻覺得這裡有很多東西眼熟,像是……像是上輩子見過。”
  我看她所言不虛,心頭一震,口中卻說:“怎麼會有投胎轉世這等事……”
  田慕青說:“我也不信,但我看到千古異底村覺得似曾相識,看到地宮中的棺槨又感到很怕,卻說不上為什麼怕。當時在火車上遇到你們,聽你說起熊耳山古墓,我也不知為什麼,只是想來這看一看,到了這裡我明白了,這是命,我怕我走不出千古異底村了。”
  我說:“我是讓惡鬼索命,不得不到千古異底村盜墓取寶,怎知是披麻救火,惹焰燒身,而你也同千古異底村有莫大干係,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出了事誰都逃不掉,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天塌下來我先替你頂著,我這個人平時口沒遮攔,主要是掏心窩子話說的太多了,以至於沒心沒肺,如果之前說了什麼得罪你的話,你也別往心裡去。”
  田慕青道:“你們救過我的命,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又怎會怪你。”
  我們將這些話說出來,均有如釋重負之感,但我並不相信田慕青曾經死在千古異底村,如今投胎轉世又回到此地,這其中一定別有隱情,只是我還看不到真相。
  此刻我只盼盡快找到嶺下山洞,離這鬼地方越遠越好,至於千古異底村中到底發生過什麼怪事,我已經不想多做追究,那不是我能應付得來,只盼別死在這裡。
  我和厚臉皮輪流背負大煙碟兒,田慕青用火把照亮,三個人在樹林裡不停往北走,但見霧氣中蒼松偃柏,亭亭如蓋,眼看走出了密林,前邊卻沒有山洞,荒草叢中是一塊贔屭馱負的古碑,密密麻麻刻滿了碑文,田慕青上前辨認,說這是搜儺碑。
  我們三人相顧驚疑,地圖上石碑在村子南邊,一直往北走,怎麼繞到村子的另一邊來了?況且從儺廟往北走進密林,走了沒有多久,腿腳再快也不可能到繞這麼一大圈。
  厚臉皮說:“是不是咱取了千古異底村古墓的寶,那些死鬼捨不得,冤魂纏腿讓人走不出去,太狠了,這是想以累死的方式嚇死咱們?”
  我說:“冤魂纏腿頂多是讓人在原地轉圈,咱們遇上的事更邪行,明明往村子北邊走,卻出現在了村子南邊,周圍仍是這麼黑,怕是走到死也別想走出去。”
  我們想到了不會這麼輕易脫身,卻料不到往千古異底村北邊走,竟會來到千古異底村南邊。
  我尋思石碑名為“搜儺碑”,對村子裡發生過的大事必有記載,便讓田慕青去讀碑文。
  夜霧荒草間,石碑高聳,田慕青站到贔屭背上,才看得到上方的碑文,搜儺碑記載的內容很多,她一時也不得盡解。
  我和厚臉皮將大煙碟兒放在贔屭下躺著,看他氣息奄奄,我們二人無不替他擔心。
  厚臉皮長吁短歎,他對大煙碟兒說:“差一步啊,差一步就出去了,說什麼也得堅持堅持,回到家再蹬腿兒。”
  我說:“他現在這樣,你跟他說什麼他也聽不見,聽見也讓你氣死了。”
  厚臉皮說:“一個人剩不到半口氣,要死還沒死,意識不清,那是魂兒還沒散,魂兒一散,這人就沒了,即便他聽不見,你也得多跟他說話,把魂兒叫住了,沒準就死不了。”
  我點頭道:“是有這麼一說,平時看你一臉粗俗無知的樣子,居然也知道這些。”
  厚臉皮說:“我這叫真人不露相,不是頑鐵是真金。”
  我說:“你剛說此地有冤魂纏腿,所以走不出去,我尋思多少有點道理,我還記得聽麻驢講過,說仙墩湖下有個村子,那年饑荒,一個人到這看見有村舍房屋,就進村偷了些米,在村裡看著是上好的白米,帶出來卻是腐臭的淤泥,那不正是說這裡有鬼嗎?”
  厚臉皮擔心鹿首步搖冠也變成淤泥,忙伸手進蛇皮口袋裡摸了摸,還好沒變。
  我說:“偷米的是離開此地,才發現白米變成淤泥,咱們還沒出去,你現在看為時尚早。”
  厚臉皮說:“拿這幾件東西容易嗎,好懸沒把命搭進去,出去一看要是臭泥,那可太坑人了。”
  我說:“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如果誤入千古異底村山市,那是走到死也走不出去了。”
  厚臉皮說:“山市……賣什麼的?”
  我說:“山市也叫鬼市,可不是咱那邊說的鬼市兒,京津兩地四更開五更散擺攤賣黑貨的地方叫鬼市兒,有個兒化音,也沒有鬼,是指東西大多來路不正,買賣雙方鬼鬼祟祟,而山市鬼市這個市,是說你走在沒有人煙的深山裡,看見有城牆、街道、寺廟、宮殿、寶塔、店舖,人流熙熙攘攘,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忽然一陣風吹過,清明上河圖長卷般的城中景象立刻變得模糊了,轉瞬讓風吹散,化為烏有,看到的人呆在原地,悵然若失,那就是山市,如果當時有人走進去,也會跟著山市一同消失。”
  厚臉皮說:“原來這叫山市,我在祁連山見過,看得到卻摸不著,跟咱們這次遭遇可不一樣。”
  我只是信口一說,聽厚臉皮在祁連山見到過,好奇心起,問了他經過,二人說了一陣,也不得要領,空自焦躁。
  我讓厚臉皮注意周圍的風吹草動,然後爬上贔屭的脖子,問田慕青石碑上記載著什麼內容。
  田慕青在石碑前看了半天,也只看懂到一半,她撿重要的碑文,一句句講給我聽,厚臉皮也在贔屭下聽著,想不到碑文的內容如此詭異離奇。
  田慕青說石碑中記載著很多事,儺國是始於東周時代的古國,崇信鬼神,滅亡於春秋戰國後期,遺民們躲在深山裡,逐漸發展成了後來的儺教,首領稱為儺王,到了漢代,上至帝王諸侯,下至販夫走卒,到處有祭神驅鬼的風俗。
  我聽這部分碑文的內容,與大煙碟兒說的分別不大,下面就是他不知道的事了。
  田慕青繼續說道:“搜儺驅鬼逐怪,分別有宮儺、村儺、山儺、水儺、洞儺,儺字有束縛困住之意,顧名思義,是將鬼怪捉住,使其不能作祟,後來儺教借鬼神蠱惑民眾造反,在東漢末年遭到朝廷鎮壓,儺教躲到深山裡避禍,從此隱居不出,久而久之,與民間搜儺拜神之風脫離了關係,千古異底村選在此地,其中有個很大的秘密,相傳每當天上出現黑狗吃月,便是陰氣最重的時刻,村子裡會舉行大儺祭鬼,將無法度化的惡鬼送進祭祀坑,以此祓除災禍,使其萬劫不復,祭祀坑是通往“鬼方”的大門。
  自古以來,儺教中尊卑分明,依次是儺神、儺王、儺相、儺將、儺民,幾乎沒有人知道村下一切不明的“鬼方”,究竟是個什麼去處,平時也不准談論提及,只知很久以前有個被稱為鬼方的古國。
  隋朝大業年間,隋煬帝無道,黎民百姓飽受倒懸之苦,隋煬帝迷信仙法,在黃河邊上造了一座金頂寶殿,想請仙人下來相見,仙人沒請來,黃河上下卻接連發生瘟疫,災情嚴重,民間都說有黃鬼,朝廷請儺教出山驅鬼逐疫,當時的儺王聽說是黃鬼作祟,也不能袖手旁觀,命儺相馮異人到黃河邊上,馮異人生來魁偉,比常人高出一半,胳膊長腿長,大手大腳,故名異人,他從金頂寶殿附近挖出一口古棺,是其中的死人變成了黃鬼,全身白毛,屍血能傳屍瘟,正想抽腸驅邪,突然天地失色,黃河發了大水,有人見到一條大魚吞下黃鬼,連同金頂寶殿,一同陷進了被洪水沖開的沙洞,永不復見天日。
  我聽田慕青說到這裡,心想這還真是瞎爺說起過的地方,當年打神鞭楊方和軍閥屠黑虎也曾誤入那個大沙洞,即使是催老道那等人物,Ⅴ92都說不出怪魚和金頂寶殿的來頭,往事如煙,前人也早已化為了塵土,我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我一分神,接下來的話沒有留意,又聽田慕青說下段碑文的內容,馮異人大難不死,從氾濫的洪水中逃命出來,一個人回豫西熊耳山,誰知洪水過後,方圓幾百里內不見人畜,別說吃的糧食,草根樹皮都找不到,忍饑挨餓走了好久,說來也巧,途中看見地上有一大塊肉,白乎乎的長圓形,一碰好像還會動,他也不知那是什麼,以為是棲肉或太歲之類的東西,他那時餓紅了眼,餓到這個份上,別說太歲和棲肉,哪怕是人肉也敢吃,當下就把這塊肉給吃了。
  馮異人撿了條命,回到村子裡根本沒提這件事,也沒人發現,可儺王換了一位又一位,村裡有人出生有人亡故,他卻不見老,轉眼過了幾十年,他還是那樣,沒老也沒死。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終於讓外人知道了,村民們都傳馮異人吃了靈肉,長生不死是將要成仙了,但這個人回來之後變得怪裡怪氣,每到搜儺驅鬼,他都躲得遠遠的,從不讓人看他的身後,村子裡還經常有人失蹤。
  後來儺教長老發現,馮異人那一年在黃河邊吃了靈肉,但這塊肉根本不是什麼靈肉,而是土蜘蛛的卵,這種土蜘蛛僅有六足,不在五蟲之內,沒有它們咬不穿的東西,馮異人吃的肉卵,埋在黃河淤泥下不知已有幾多年月,它得了地脈中的龍氣將成大道,有靈有識,肉身不滅,號土龍子,據說它剛埋在黃河之時,黃河水還是清的,眾所周知,黃河水自古渾濁,誰見過黃河水是清的?它就見過,那得是多少年頭?土龍子天性嗜睡,不成想讓這場大洪水沖到外邊,昏昏沉沉還沒醒來,馮異人不知其故,誤當成太歲肉吃了,結果像受到詛咒一樣總也不死,那是因為土龍子元神要借他的形,馮異人腦袋後面長出另一張臉,巨口過腮,吃人血肉,村子裡失蹤的人都是讓它吃了。
  我聽至此處,想起通天嶺中的土龍,卻和土龍子不一樣,據說那是一種通稱,蚯蚓也叫土龍。
  田慕青又說下面的碑文,儺王趁土龍子昏睡不醒的機會,命手下拿住馮異人裂腹抽腸,怎知馮異人肚子裡生出許多土蜘蛛,當場咬死不少村民,土龍子冤魂不散,附在馮異人屍身上為祟,所過之處人畜無存,千古異底村的人們自知對付不了這個屍魔,只好跪地膜拜,告稱壞了真君肉身,雖死莫贖,當以漢代玉柙金俑厚斂與玄宮山,儺教有幾件重寶,分別是鹿首步搖冠、獸首瑪瑙杯、伏虎陰陽枕,雲蛇紋玉帶、犀角金睛杖、神禽龜鈕銅鏡、越王掩日劍,其中鹿首步搖冠、雲蛇紋玉帶、神禽龜鈕鏡是女子使用之物,陰氣太重,所以用犀角金睛杖、越王掩日劍、伏虎陰陽枕、獸首瑪瑙杯陪葬,並且造廟上香,每年以烏牛白馬童男童女祭祀不絕,這才把馮異人的屍身裝殮進棺槨,埋進安放儺王屍骨的地宮,碑文最後是——“立碑於此,以告後人,勿絕祭祀,勿入地宮,唐永徽三年”。
  厚臉皮聽得出了神,見田慕青不說了,問道:“可是夠離奇的,後來怎樣?”
  田慕青說:“碑文到此為止,後面沒有了……”
  我說:“總算知道正殿槨室裡埋的人是誰了,唐永徽三年,這麼看石碑是唐高宗在位時所立,應該是將土龍子……,我覺得馮異人吃過土龍子後已是行屍走肉,所以說是將土龍子的屍身埋進地宮之後不久,碑文到此完結,但這件事顯然沒完。”
  厚臉皮道:“怕就怕沒個結局,這不是讓人著急嗎?”
  我想了想,說道:“儺王一定在等待時機,要把地宮裡的陰魂送進村下祭祀坑,讓它有去無還,但是半道出了岔子,再往後我就無猜想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