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1月21日，今天要講的兩件事都與朝鮮有關：一件是1968年的這一天，朝鮮組織三十一名「義士」去刺殺樸正熙；再有就是1951年的這一天，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首次在朝鮮戰場上參加實戰。
| 刺殺樸正熙 |
我小的時候，我媽給我猜過一謎語，特別逗，說臉朝東，打一個政治人物。我想了半天，這什麼人啊，臉朝東，我媽說樸正熙（瓢正西）。因為北方人管後腦勺叫瓢啊，所以打架打破了頭叫開瓢。
樸正熙，就是當時的韓國總統。當時我們不管它叫韓國，建交以後叫韓國，在我小時候管它叫南朝鮮。各種南朝鮮匪幫的小人書很多很多，其中有一個在小人書上特別猙獰的跟中國台灣的蔣匪幫一樣的那種人，就是樸正熙。當然他本人確實是一個軍事獨裁者啊，有關他本人，我們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再具體聊。
1968年當時的北朝鮮，突然一拍腦門，就認為樸正熙很討厭，要刺殺他。刺殺這種事，在中國是不太多的，當然在其他國家，在日本、韓國經常這樣，西方也有刺殺這種傳統。通常刺殺的派一兩個刺客就夠了。一戰前刺殺斐迪南大公派了九個人，這已經很多了。
朝鮮這次刺殺應該算是全世界刺殺史上最多的刺客，派了31個最精英的、全部少尉以上的軍官，很多人直接就是特種兵連長，然後集合起來去刺殺樸正熙。這些人刺殺也不像其他人刺殺，刺殺肯定得埋伏在那兒，可是他們化裝成韓國軍隊直接就鑽過去了。兩邊兩百萬大軍對峙的這條「三八線」，居然就被他們穿成韓國衣服混過去了。可見內戰是很容易的，就像我們那個時候海峽兩岸經常就過去了或者過來了。這31人穿著韓國軍隊衣服就過去了，過去以後還一直走到漢城，走了這麼兩三天。
漢城其實離「三八線」很近的，只有幾十公里，遠程大炮就可以打到。1968年，朝鮮已經有了170那種遠程火炮，能夠打到漢城，但是沒開炮，派了31人。這幫哥們兒非常巧妙、神出鬼沒地到了漢城市中心還沒被發現。最後有兩個英勇的警察去盤查他們，結果他們一說話就露餡了。
雖然北朝鮮、南朝鮮，還有我們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是同一個民族，但是他們其實是有口音之分的，就像我們和香港、台灣口音不同。我們能聽出來，他們也一樣。北朝鮮口音是很容易聽出來的，警察一盤查，就覺得不太對，然後這幫人開始緊張，一緊張就開始露出馬腳來了，然後南朝鮮警察還是挺英勇的，就開始死乞白賴地盤查，就不讓走。他們非要走，這倆警察還跟著，等了幾輛公共汽車。這幾輛公共汽車都寫著青瓦的，就是開往青瓦台。他們當時其實離青瓦台已經非常非常近了，青瓦台就是韓國總統府了，就相當於白宮、中南海。在這個時候，他們由於過度緊張，公共汽車在那兒，他們就想上車，又有人堵在那兒，他們就認為這車上不是普通的乘客，可能是南朝鮮的軍隊，他們就開始開槍。那兩個警察真英勇，對方都是朝鮮特種兵精英，一個普通的漢城巡警竟然就敢奪槍，拿其中一個特種兵當人盾，開始跟這邊特種兵精英對射，這倆警察一直堅持到青瓦台總統衛隊趕到。
北朝鮮特種兵是非常能打的，其實他們就31個人，一直打到美韓聯軍出動兩個師，最後經過各種激戰，一直打了十來天才把這事弄完。最後結果是31名北朝鮮特種兵軍官，29名被擊斃，1名被俘，1名逃了回去。逃回去的這一名是非常厲害，因為當時整個南朝鮮北部已經開始大搜索，其實20多人都想逃，可是路上都被擊斃了。這哥們兒一直最後穿過「三八線」，一手拿腸子，一手拿槍，最後衝回了北朝鮮。
這個刺殺的故事，就是小人書上寫的故事。這位逃回去的軍官由於英勇戰鬥，最後受到格外的重用，後來當了朝鮮人民軍大將。大將在朝鮮人民軍裡級別非常高，再往上就是副帥了，副帥已經到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程度。這些特種兵軍官都是忠誠的共產黨員，或者叫朝鮮勞動黨員。
但被俘的這名特種兵改信了基督教，而且成為一名虔誠的牧師，一直在韓國傳教，變成一個洗滌人們心靈的人，完全是和平主義者。這位逃回了北朝鮮的人當了大將，2009年還帶代表團訪問了漢城（即現在的首爾）。而這位當了牧師的，其實在當年特種部隊裡是他的上司，還想跟他見一面。但是朝韓兩國現在還處在那種戰爭狀態，對韓國來說是戰爭狀態，因為韓國迄今未在停戰協議上簽字。以至於這哥們兒見不著那位軍中的朝哥，很令人唏噓。
經過殘酷戰鬥的男人，會向兩個方向發展。一種就是發展成戰神，就是他經過殘酷戰鬥以後，喪失人性然後成為野獸戰神。但是還有一種人，經過殘酷戰鬥以後，突然對生命的意義、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居然變成一牧師，變成一個和平主義者。這兩位當時的朝哥最終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我特別希望有一天，朝韓兩國能平靜下來，大家脫下軍裝，坐下來喝一杯茶，吃一點泡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一次雖然沒有刺殺成樸正熙，但是北朝鮮繼續不屈不撓地刺殺他。過了六年，終於把樸正熙的夫人，就是韓國的第一夫人，刺殺了。
樸正熙是個鐵血軍人。實際上，李承晚政府的大部分高級領導人都是當年在日本關東軍服役的朝鮮軍官。所以樸正熙非常有那種日本舊軍隊鐵血的勁兒，以至於他正在演講時，他老婆被刺殺了，他都不為所動，而是繼續講下去。講完了之後他才去看一眼自己的老婆。
樸正熙雖然是個獨裁的總統，但是他執政期間，韓國的經濟飛快地發展，最終躋身亞洲四小龍，再加上他太太被北朝鮮刺殺，所以韓國人民對樸正熙還是有一定感情的。雖然韓國是一個民主的發達國家，但婦女地位還是相當低，因為是亞洲國家的傳統嘛。一個婦女地位相當低相當低的亞洲國家裡，全國人民因為對樸正熙和他夫人的感情，最終能選舉他們的女兒樸槿惠成為韓國現在的新的總統。
她當選的時候我還在洛杉磯參加一個派對。在這個派對上，有一些韓裔美國人都很驚奇地說，我們韓國那麼重男輕女的地方，還能選一位女總統嗎？因為在日本也沒有女首相，我國也沒有。我國最多有過女副總理吳儀，但是也沒有最高領導人。其實在韓國，如果樸槿惠不是樸正熙的女兒，她的母親沒有被北朝鮮刺殺過，她也很難當選。就是說，大家還是對這一家人有感情。
| 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在朝鮮戰場上首次參加實戰 |
下面這件事跟朝韓戰爭、跟朝鮮半島有重大關係，就是相煎太急的那一次戰爭。對1950年開始的這場朝鮮戰爭的看法，現在連我們的歷史教科書也改過來了。原來寫的是叫「南朝鮮匪軍悍然侵略北朝鮮」，現在我們的歷史書改叫「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不再說是南朝鮮侵略北朝鮮了。實際上是北朝鮮率先發起了進攻，因為第二天就把漢城佔領了。一個蓄意許久侵略別人的國家，開戰第二天自己的首都就被對方佔領，這不太合理吧？不管誰發動的吧，反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是那個時候南北朝鮮已經身不由己。因為它們分別代表了東方的社會主義陣營和西方的資本主義陣營，這場戰爭不久就演變成十九國一起在狹小的朝鮮半島大打出手，其中代表西方的有十六國，由美國率領。代表東方的就是朝、中、蘇這三國一起。蘇聯也沒有正式宣佈要出兵朝鮮。蘇軍也沒有公佈要過來到朝鮮。當時我們跟蘇軍、蘇聯談的時候就說，咱們都是共產黨國家，我們一起拼了。怎麼拼呢？我出人你出錢，但是我的人只能在地上，因為我沒有空軍。空軍可不是臨時能訓練出來的。蘇聯最後說，那我們出空軍。
所以這一天，1951年的1月21日，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在朝鮮戰場上首次參加實戰，實際上塗著中國人民志願軍機徽的，穿著中國人民志願軍軍服的飛行員，絕大部分都是蘇聯空軍。
當時蘇聯空軍這樣做也是為了不引發更大的戰爭。如果朝鮮引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甚至是核戰爭，那就非常可怕了。所以蘇聯有嚴格規定，第一要穿著中國人民志願軍軍服。其實這個也合理，也是志願軍嘛。大家都是志願軍，就跟當年國際縱隊穿著志願軍的軍服，一起保衛馬德里一樣。
而且，所有蘇聯飛行員駕駛的戰鬥機都不能越過「三九線」向南。大家知道「三八線」是南北朝鮮的分界線，「三九線」就再向北了，「三七線」卻是我們打到的最南線，「三九線」當然不是聯合國軍打到的最北線，聯合國軍一直打到鴨綠江。所以不過「三九線」的意思，就是掩護志願軍後方不被轟炸。因為大家知道，美軍的空軍太過強大，從鴨綠江開始一路到「三八線」全部被覆蓋。
當時入朝的志願軍在美國空軍的威脅下慘到什麼地步？就是一個軍過江以後立即就分散成連行軍。當時彭總給中央軍委的報告說，整個志願軍九個軍，只有二十輛卡車還能開，因為只要有車動，馬上就被美國空軍轟炸。志願軍一個軍要分散成連行軍，而且沒有任何補給，所有的東西都得背在自己身上，每個人還背兩發炮彈。所有背在自己身上的糧食，吃到「三八線」就已經吃完了。所以我們打仗總是很被動，因為必須到「三八線」集合起來再進攻，部隊走到「三八線」至少得花一個禮拜，那個時候糧食已經吃完了。而且集合起來時人已經少一半，因為你只要連隊一行軍就被轟炸。然後路上還不能生火，因為你一生火做飯，馬上又被轟炸。吃涼的、吃冰、吃雪，非常艱苦，傷員也很難處理。因為在長途行軍中，傷員沒辦法安置，那麼零下幾十攝氏度的天，很殘酷。
到了「三八線」時集合起來的部隊，能有多少是多少，立即就得衝鋒，立即就得投入戰鬥。所以在這個時候，蘇聯空軍來掩護我軍的後方，是非常重要的。蘇聯空軍一開始想以輪戰的方式，就像我們後來跟越南的老山戰役似的，全軍都上去練練。蘇軍就把各種各樣的空軍師都派來輪戰。但是美軍強大的空軍，尤其有很多海軍陸戰隊飛行員，是非常精銳的，航母上起飛的空軍飛行員也很精銳，都是參加過二戰的老飛行員。
蘇軍的空軍在二戰的時候，實際上跟德國打的時候素質就不如德國部隊，其實也不如美國部隊。但是蘇聯飛機比美國飛機要稍微好一點，那個時候美國武器其實並沒有質量上的優勢，只有數量上的優勢。因為米格-15實際上是比美國最先進的戰鬥機F-86還要先進一點，尤其是武器。米格-15有37毫米這麼大的機炮，23毫米炮還有兩門，一發炮彈就擊落你。美國的F-86只有六挺機槍，裝在飛機翅膀上，但沒有機炮。所以儘管志願軍的飛機經常被美機打得全身都是槍眼，機油也一路飄灑，但仍然能夠安全地降落。我們自己的飛行員非常年輕，就是飛了幾次就上了，我們大肆宣傳的王海啊等等幾位飛行員確實擊落過美軍的王牌飛行員，但其實在空戰中被美軍打得很「失落」。
大家知道美軍的王牌飛行員和其他國家的不一樣。美國擊落五架的戰績就是王牌飛行員，因為美軍參戰飛機太多了，通常都以數量優勢打敵人，蘇軍的第一王牌飛行員擊落過六十二架敵機。美軍因為太多飛機上來，敵人一共沒幾個，所以擊落五架敵機就是王牌飛行員。
我們確實擊落過一兩個美國王牌飛行員。但是我們自己損失也是挺大的。麥道公司一直是美國的主力戰鬥機生產商，因為我是大軍迷，常去各種軍工廠啊軍展啊，我曾經在麥道公司看到過宣傳資料，說本公司的戰鬥機，在朝鮮戰場上對中蘇戰績是1：14。就是每擊落14架中蘇空軍戰鬥機，自己被擊落一架，所以可見當時的這個損失是很慘重的。其實我方記錄也沒有說，擊落了幾架美軍飛機，我們自己損失幾架戰鬥機。
所以後來蘇聯空軍發現美國已經知道自己參戰了，美國其實也心照不宣，他知道那飛機裡面坐著的是誰。因為當時的空戰經常接近到距離只有幾百米才開炮，所以在這麼近的距離能看見你的臉。所以他已經看見了，但是美國也不說，就是說美蘇雙方都心照不宣，就是反正我知道是你，但是我也不說，要說了怎麼辦呢？咱們就扔原子彈吧，所以大家就算了。
蘇聯覺得很丟人，說我強大的蘇聯空軍，怎麼能這麼窩囊，最後一直到把拱衛莫斯科的庫賓卡空軍基地的近衛第三師（蘇聯的部隊只要前邊有「近衛」兩字那都是二戰時候的功勳部隊）調到了朝鮮前線。這個時候確實跟美國打成了一比一，因為蘇聯的王牌飛行員，跟美國王牌飛行員，還是能打的。大家都是參加過二戰的身經百戰的老兵。
所以在整個朝鮮戰爭期間，蘇聯空軍犧牲了幾百位飛行員，也埋在了北朝鮮，跟志願軍墓地是在一起的。其實是中蘇朝三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保衛了北朝鮮，使得社會主義在朝鮮半島還佔有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