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10月3日。在1990年的這一天，德國統一。今天我們就主要來講講這件事情。
| 德國統一 |
1990年的今天，不但是德國歷史上重要的一天，也是整個人類歷史上非常重要的日子，而且是20世紀後半葉「冷戰」結束之際全世界最重要的一天。兩德統一，在勃蘭登堡門舉行了盛大的儀式，世界各國多位領導人出席，眾多大腕兒登上柏林牆表演。1990年我正在讀大學，對這個時刻記憶猶新，當時不光是兩德人民，全世界人民都歡欣鼓舞，因為懸在全世界人民頭上將近半個世紀的利劍——「冷戰」終於放下了。之前人類歷史上兩個大規模的軍事集團北約、華約劍拔弩張，在德國建立了柏林牆這個分界線，準備長期戰鬥，最終以兩德統一以及之後的蘇聯解體宣告「冷戰」結束，全世界人民自此長出了一口氣。從那之後，國際格局徹底改變，人類也從隨時準備戰鬥、隨時準備滅亡的備戰狀態，進入了一個和平建設的嶄新階段。所以兩德統一是非常值得紀念的一天。
二戰結束後，德國、日本和意大利都是戰敗國。但在這三個戰敗國中，德國受到的懲罰是最嚴厲的，而日本和意大利受到的待遇都比德國要好一些。其中意大利的待遇是最好的，意大利在二戰後期是率先投降的，你只要在戰爭期間先投降，那一定是獲得最好待遇的，因為這個時候戰爭還沒有結束，大家需要你，所以意大利就獲得了戰後最好的待遇，基本上沒有被佔領。日本的待遇也還算行，至少保留了原屬於日本的國土，天皇還是天皇，日本整個民族還在，基本上保持了一個完整的國家。而德國由於在二戰中打得最狠，幾乎讓全世界生靈塗炭，西到倫敦，東到莫斯科，都被德國打得不成樣子，還屠殺了六百萬猶太人、建造集中營等。德國在二戰期間犯下了滔天罪行，日本當時的罪行也很大，像南京大屠殺、731部隊的卑劣行徑等，但很多都是到後來才慢慢揭露出來的。所以德國在戰後遭到了最嚴厲的懲罰，以至於自己的國家都被拆分了。
1945年柏林戰役結束後，德國被分成了英、美、法、蘇四國佔領區，德國這個國家消失了。當時在一戰結束以後，還保留了德國這個國家，結果德國又發動了二戰，各國一看，二戰以後如果再保留德國這個國家，那它沒準兒什麼時候又開始發動戰爭，所以乾脆就不要這個國家了。於是英、美、法、蘇四國就把德國分成了四塊佔領區，成立了一個管理委員會，共同管理德國，而德國人全都靠邊兒站，你們就別再管這個國家了，你們就準備受處罰吧。當時戰後的德國人也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大家也都是滿心疑惑。當時我的外公、外婆、媽媽都還在德國，他們是在戰後差不多1946年的時候才離開德國，離開之前，他們的德國科學家朋友把全部財產換成了一小塊鉑金，說：「你們把這個帶走吧，我們可能會被槍斃。」當時都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德國當時整個經濟幾乎已經崩潰，德國馬克完全成了廢紙。在西德，很長一段時間裡，美國的駱駝香煙都是硬通貨。所以當時民族已經瀕臨滅亡，德國這個國家幾乎就要不復存在了。但是德國有幸趕上了下一個時代。二戰結束後，全世界緊接著就分成了兩大陣營。一邊是東方陣營，主要是在蘇聯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國家，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這些國家都加入了東方陣營，稱為華約；另一邊是西方陣營，以美國為首，英國、法國、意大利等都加入其中，稱為北約。這兩大陣營開始對抗起來，形成了「冷戰」的格局。在這種情況下，德國反而變成了受益者，因為這時候德國又變成了東西兩大陣營對抗的前線，雙方的劍拔弩張成為最重要的事情，懲罰德國則變成次要的了。就像當時在亞洲，本來戰後日本是要被懲罰的，但是緊接著朝鮮戰爭爆發。朝鮮戰爭實際上也是東西方在朝鮮的對抗，所以朝鮮戰爭其實拯救了日本，因為日本成了朝鮮戰爭中美軍重要的後方，藉著這個契機，日本的經濟在戰後迅速開始復甦。而東西方當時在歐洲的對抗，正好就是在東德和西德。
在東西方對抗的最開始，同屬西方陣營的英、美、法三國就開始商量，說咱們現在已經把德國變成前線了，那咱們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再佔領德國了，咱們這樣吧，先把這三個佔領區合起來。於是英、美、法三國的佔領區就合併成了一個大佔領區，然後大家又開始在這個大佔領區裡醞釀說，要不然咱們給它弄個憲法，讓德國也成立一個國家，讓它加入我們，然後我們一起去跟蘇聯對抗。於是在這種情況下，各方就開始醞釀在西方佔領區裡建立一個「聯邦德國」，成立一個民主的聯邦共和國，而不是以前的德意志帝國或者德意志第三帝國。當然這件事兒激怒了蘇聯，蘇聯一看，你們三個怎麼回事兒，咱們四個本來說好了把德國給消滅了，咱們各自佔領一塊地，現在你們三個竟然要抱成團跟我干了，那堅決不行。於是蘇聯就開始封鎖西柏林。這段歷史我之前就講過，這就是著名的「柏林封鎖」。因為當時德國的西邊被英、美、法佔領，東邊被蘇聯佔領，當然東邊還有一大塊領土——普魯士南部，已經割讓給了波蘭。但在東邊的德國首都柏林也被分成了四塊，由英、美、法、蘇分別佔領，其中英、美、法佔領的這塊統一叫西柏林，但西柏林是孤懸在東德的正中間，當時英、美、法就全靠幾條通道從西德運送補給等到西柏林。蘇聯為了抗議英、美、法在西德那邊建立「聯邦德國」，就把西德向西柏林運送物資的通道全部封鎖了，但是西方堅決不屈服，這就是我曾經講過的著名的「柏林空運」，英、美、法開始大規模地向柏林空運物資，同時封鎖了整個東德，這就是在1948年前後東西方「冷戰」的第一次對抗。
大家知道德國在1945年就已經戰敗，在這幾年當中德國都不再是一個國家，完全處在被分割、佔領的狀態。直到1949年，蘇聯撤銷了對西柏林的封鎖，柏林空運結束，這就算是雙方講和了，東西雙方不再進行正面對抗。既然英、美、法在自己的佔領區成立了一個「德意志聯邦共和國」，也就是西德，那這邊蘇聯也成立一個，叫「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也就是東德，這是一個由社會主義黨，其實就是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政權。所以說如果沒有「冷戰」，德國不可能這麼快就成立國家，而且同時成立了兩個國家。當時東德和西德的國旗差不多，底色都是同樣的三色，其實大家還都是德國，只是上面蓋的「戳」不一樣，這邊蓋了一個社會主義的「戳」，那邊蓋了一個資本主義的「戳」。
說起歐洲的國旗，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除了北歐有些國家的國旗是十字形的，大部分歐洲國家的國旗都是三色旗，所以很多人到了歐洲以後看到這些國旗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個國家。德國的國旗是紅、黑、黃三色，比利時的國旗也是紅、黑、黃三色，法國、荷蘭和俄國的國旗都是紅、藍、白三色，只是橫豎和排列順序不同，然後還有意大利和匈牙利的紅、綠、白三色國旗，所以感覺特別奇怪，在歐洲到處都是三色旗，要麼是紅黑黃、紅藍白，要麼是紅綠白，等等，就這麼三種顏色搭配，然後就形成各種組合，豎著的、橫著的全部登場。
在這之後，東德和西德陷入了長達幾十年的分裂時期。最開始的時候東德和西德之間並沒有牆，後來修的柏林牆實際上也不是東、西德邊境的牆，柏林牆實際上是在柏林城裡邊的牆。前面說過西柏林是孤懸在東德境內，它的四周都是東德的領土，因為西柏林由英、美、法三國管轄，它比較富有，很多東柏林的人就跑到西柏林去，於是就在東、西柏林的邊界上建了一堵長長的牆，這樣就攔住了準備從東德跑到西德去的人。所以當時不但出現過「柏林封鎖」，還建了柏林牆，柏林變成了「冷戰」的最前線。在「冷戰」達到高潮的時候，雙方差不多各有上百萬大軍聚集在東、西德兩邊。百萬蘇軍集中在東德，百萬盟軍集中在西德，雙方對峙的坦克也有幾千輛，後來還有核武器進駐德國。德國當時就是處在這麼緊張的狀態之下，直到1989年東歐劇變，緊接著蘇聯也解體了，整個東方的華約集團也就此解體，在這樣的背景下，才最終迎來了東德和西德的統一。
當然東德和西德的統一還是經歷了一個過程，先是兩邊慢慢放鬆管制，所以今天大家如果在柏林開車，經常就會在某個路口看到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這個路口曾經被關閉了幾十年，在1989年10月15日，或者有的是在1989年11月某日，有的是在1989年12月某日才終於重新開放了。每個路口開放的時間不一樣，當時的統一也是一步一步來的，這個我就不多講了。德國是在1990年10月3日正式統一的，1989年聖誕節的時候，東德和西德的邊境已經都開放了，當時數十萬西德居民擁到東德去過聖誕節，因為幾十年來兩邊雖然是同一個民族，但是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大家都想去看一看。
之後東德和西德都正式開始選舉，東德有兩個反對黨上來，成了第一大黨和第二大黨，原來執政的社會主義黨變成了第三大黨。整個選舉結束，雙方就水到渠成地開始談，那咱們兩德是不是該統一了。當時有兩個方案，一個是把兩德全部廢棄，重新寫一部新憲法，成立一個新國家，但是這樣做太複雜了，因為德國是聯邦制的國家，各個州的權力也很大，統一起來很困難。另外還有一種簡單的方式，就是讓對方併入，不管是聯邦德國，還是民主德國，並進來就可以了，一切就用現成的憲法、現成的法律，用現成的貨幣。
談到最後，兩邊決定不以建立新國家的方式統一，這一點對整個國家來講是非常重要的。德國統一之前東、西德各有一種馬克，在1990年的夏天，東德首先廢除了自己的馬克。德國最終統一的方式，不是簡單地兩德統一成一個國家，也不是東德作為一個整體加入西德，而是當時東德成立了五個州。之前東德分成了很多州，現在東德又恢復到二戰之前的這五個州，這五個州一起加入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最後等於是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擴大了五個州。東德的整個國家政府停止運行並解散，不是東德政府併入西德政府。
德國統一之前和英、美、法、蘇四大佔領國簽署了一個徹底終止戰爭的協議。當時英、美、法、蘇還佔領著德國，蘇聯佔領著東德，英、美、法佔領著西德。德國統一之前，在1990年跟四大國簽署了終止戰爭狀態的協議，所有佔領軍都撤出。當時裝備最先進、最精銳的蘇聯紅軍從東德前線撤出，英、美、法的軍隊從西德撤出。這次停戰宣告了冷戰的結束，大家都歡欣鼓舞。不管以前怎麼樣，至少現在蘇、英、美、法全都撤出了，所以東德人民歡送蘇聯紅軍，西德人民歡送英、美、法軍，百萬大軍撤出。冷戰結束，統一後的德國開始進行和平建設。
德國不但跟英、美、法、蘇簽訂了最終結束被佔領狀態的協議，真正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而且還向全世界宣誓，在統一後的基本法裡加了一條，從這一天開始，就認為再也沒有未回歸到德國的領土了，也就是認為在東德這五個州加入以後，所擁有的就是德國的全部領土了。這相當於告訴全世界，你們放心，我們對當年二戰之後被割讓的所有土地，已經放棄了所有的要求，以後也不會再有要求了。無論是西裡西亞——那裡曾經是德國工業非常繁榮的地區，還是東普魯士——那裡是哲學家康德的故鄉、容克地主的大本營，也都不要了。德國用這樣一種方式告訴全世界，我們要與大家和平相處，不再談那些歷史問題了。
10月3日這一天，柏林舉行了盛大的兩德統一儀式。西德的首都當時設在波恩，這只是一種臨時性的無奈之舉，因為統一之前的柏林地處東德境內。而柏林才是德國人心目中真正的首都。所以統一之後，首都就馬上遷回了柏林。統一後，新的領導人由當時的各個黨派一起選舉，科爾領導的西德的一個黨勝出，他當選了第一屆總理。現在的德國領導人默克爾也是西德人。統一以後，兩邊在政治上還是平等的，東德人也可以當選德國的領袖。當然，在經濟上、文化上有很多漫長的後遺症，到現在還有人懷念當年的政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關於這段歷史，有兩部得獎的電影大家可以看一看。一個叫《再見列寧》，講的就是一位東德的老人懷念當年的社會主義時代，她的孩子又不想刺激她，於是就自己編了很多關於社會主義的電視節目，給老人看。還有一個叫《竊聽風暴》，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講的是當年東德時期的一個秘密警察怎麼去迫害一位作家，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但後來在道德的驅使下秘密地幫助作家，後來兩德統一了，這位作家成了著名的作家，而那個秘密警察成了路邊的一個搬運工，在一家書店裡，他看到了作家向自己致謝而寫的書。大概是這樣一個很感人的故事。
統一是每一個民族最熱切希望的，當然統一的同時也是有代價的，但是一個民族只要熱愛自己的國家，也就願意付出這個代價。兩德統一時，西德人民背上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叫作統一稅，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去幫助東德的經濟發展。因為西德比東德發達得多，東德雖然相比其他的東方國家，例如蘇聯、波蘭，已經發達很多了，但是這種發達跟西方國家比起來還是差遠了。東德當時有大量工廠破產，大批工人失業，到現在德國那些年輕的「納粹黨」，就是「光頭黨」，其實主要都是心理不平衡的東德年輕人。西德人民為了統一也付出了沉重的經濟代價，但是儘管有這麼多的困難，德國最終還是得以統一，成為如今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偉大國家和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