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9月28日。在1898年的這一天，戊戌六君子在北京就義；在1989年的這一天，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逝世。
| 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逝世 |
首先講一講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年輕一代對這個人並不熟悉，但是我們那一代人，那時候在電視上經常能看到有關馬科斯、馬科斯夫人的報道，從新聞、正史，到各種傳言、傳說，在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有好幾年的時間，馬科斯應該算是電視上很常見的新聞人物。關於馬科斯，稍微給大家介紹一下，他在菲律賓歷史上執政時間最長，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裁者，他確實給菲律賓做了很多正面的貢獻，但是也是菲律賓歷史上貪腐最嚴重的總統，反正就是這麼一個複雜的馬科斯。馬科斯的名字是Marcos，跟咱們的革命導師馬克思（Marx）不一樣，但在中文翻譯的時候，經常會搞不清楚。他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標準、典型的，在一個貧弱國家建國時湧現出來的英雄人物，最後走上了獨裁道路，然後貪腐，最後下台，基本上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的流程。大家看到很多其他國家，包括埃及等，都有一些類似的人物，非常值得人們認真思考。
據傳說，馬科斯應該是華裔，他的父親是華人富商，姓蔡，而他的母親就是一個普通的菲律賓姑娘。當時華人在菲律賓的地位很高，雖然馬科斯的母親那時已懷了孕，但是蔡家絕不允許娶一個菲律賓當地人，一定要讓他父親回故鄉廈門娶老婆。那時候南洋的華人都是這樣，在南洋成功了，一定要衣錦還鄉。所以馬科斯相當於是個私生子，他的媽媽是懷著孕帶著他嫁給了另外一個菲律賓人，但是這位菲律賓人後來成了菲律賓重要的政治家。馬科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從小就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學生，學習成績極其好。馬科斯的父親，其實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在競選議員的時候有一個對手，由於對手領先他的父親，馬科斯居然去學習射擊，然後去刺殺那位議員，因此他還坐了兩年牢。最後由於律師等各方面的運作，加上當時菲律賓的法律也不是很嚴格，又把他給放出來了。馬科斯最終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菲律賓大學，還考取了律師執照，這一整套東西大家聽起來會覺得很熟悉，因為很多這種小國的領袖都是這樣的出身。在菲律賓最重要的是戰爭英雄、抗日英雄，當年日本入侵菲律賓以後，本來已經是一位優秀律師的馬科斯立即投筆從戎。當時菲律賓還是美國殖民地，所以馬科斯參加了美菲聯軍，而且參加了著名的巴丹戰役。巴丹戰役之後，日本進行了非常殘酷的「巴丹死亡行軍」，大量的美國、菲律賓戰俘在這條行軍路上被折磨，飢寒交迫，最後都死去了。馬科斯在這次行軍中成功地逃脫，之後他組織游擊隊，堅決抗敵，所以馬科斯在菲律賓人民中間擁有巨大的號召力。在後來麥克阿瑟打下菲律賓的時候，菲律賓還沒有獨立，那時馬科斯還很年輕，只有二十幾歲，麥克阿瑟直接把他任命為呂宋島六個省的長官。
由於馬科斯當時的聲望很高，在1965年他參加總統競選的時候大勝對手，人民非常熱愛他。菲律賓是從美國的殖民地獨立出來的，它的很多政策都學習了美國，所以菲律賓的很多法律規定也跟美國一樣，比如說菲律賓也規定總統任期四年，並且最多任兩屆。馬科斯在第二屆總統的任期內，就像所有這些貧弱國家的領導人開始蛻變一樣，他就想：如果只能當兩屆總統的話，那下屆就不能再當了，可是我對菲律賓有這麼大的貢獻，菲律賓人民這麼熱愛我，我是不是得想個辦法繼續把這個總統當下去？於是他就策劃了一整套方案，在他第二任總統任期馬上就要結束的時候，突然發佈了戒嚴令。當時正是整個東南亞地區的共產黨游擊隊和左派風起雲湧的時候，大家想想1972年，全世界的左派還非常厲害，這邊還有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影響著整個東南亞，所以馬科斯當時就以共產黨游擊隊以及左派要政變為名，突然宣佈戒嚴令。在戒嚴時期，包括《憲法》在內的所有法律就都沒有用了，就變成了軍管。所以馬科斯本來是民選上台的總統，但是從1972年開始就進入了軍事獨裁，這種軍事獨裁一直持續了十多年的時間。
其實馬科斯最開始的那兩任總統做得還是不錯的，他帶領菲律賓從一個連稻米都不能自給的國家，變成可以出口稻米，並且在教育等各方面都發展得比較快的國家。但是在實行軍事獨裁以後，馬科斯的蛻變就非常厲害了，他開始大規模地貪腐，而且把他的妻子弄成了全國第二把手。馬科斯的妻子本來是一個大美女，一開始大家都傳說他老婆如何漂亮，後來在電視上看到的時候已經不那麼年輕了，但確實是一位菲律賓大美女。後來他老婆變成了他的繼承人，相當於總理，他兒子當了省長，他老婆的家裡人也都當了省長，等等。馬科斯的貪腐到什麼程度呢？當時日本給菲律賓的戰爭賠款是五億美元，又給了五十億美元的援助，日本對很多國家最後都是以援助的方式，等於去贖罪；世界銀行也給了菲律賓幾十億美元的援助；當時由於美軍大規模的海空軍基地都在菲律賓，所以美國每年也向菲律賓提供大量的援助。這些錢最後都被裝入了馬科斯夫婦的腰包，已經說不清到底有多少錢，光是統計出來的就已經超過了一百億美元。一百億美元是什麼概念呢？大家知道菲律賓是一個窮國、弱國，整個政府一年的預算也就只有三十億美元，而馬科斯家族就貪腐了一百億美元。到馬科斯下台的時候，菲律賓的負債有二百六十多億美元，但實際上他家的財產就夠還菲律賓國家債務的一半。後來菲律賓的底層人民越來越不堪重負，人民對馬科斯的獨裁越來越不滿，越來越反對。當時有很多菲律賓人到別的國家去謀生，世界各地出現了大量的菲傭，還有很多菲律賓婦女做了妓女，多到美軍的基地都消化不了，甚至要向世界各地郵寄新娘的地步。菲律賓已經窮到了這種地步，但是馬科斯的家族卻極為奢華。馬科斯到中國來訪問的時候，馬科斯夫人在上海的友誼商店，恨不得就把貨全掃了，有一次竟然購買了巨額的珠寶，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菲律賓人民對馬科斯越來越不滿，以至於菲律賓出現了反對黨，反對黨流亡在外的著名領袖阿基諾要回國參加競選。於是馬科斯派了各種人去威脅阿基諾，說如果你回國，我不能保證你安全。但阿基諾還是堅定地說：「我一定要回來，因為菲律賓人民需要我。」就在1986年，當時全世界人民都看到了那個電視畫面，整個馬尼拉機場被大批的軍警包圍著，阿基諾正準備下飛機，剛走到舷梯的一半的時候，就被一位軍警直接從背後開槍打死。阿基諾當時就倒在了舷梯下，馬科斯居然如此囂張，看到這樣的一幕全世界都震驚了。菲律賓人民終於爆發了大規模的抗議，雖然馬科斯是那麼強勢的獨裁者，但是菲律賓人也全都拼了。全體菲律賓人都走上了大街，從底層人民開始，全部穿著印有阿基諾頭像的T恤衫，全體商人罷市，而且每家商戶外面都掛一把菲律賓土著民族的腰刀，百萬民眾集體在馬尼拉街頭遊行抗議。面對全國人民的遊行、抗議，馬科斯毫不留情地予以鎮壓，在全世界人民面前表現出他極為獨裁、血腥的一面。
美國即使背後支持菲律賓，但是表面上還是要宣揚民主、自由，於是在美國的壓力下，菲律賓開始進行選舉。當時馬科斯還在想阿基諾已經死了，再選也是他當總統，但最後沒想到選民們選的竟然是從來沒有工作過、一直躲在幕後的阿基諾夫人。阿基諾夫人說：「我雖然沒有像我丈夫那樣有經驗，但是我從人民中來，我愛人民，我愛這個國家。」菲律賓的全體選民也不管阿基諾夫人有沒有經驗了，就是一家庭婦女，全國人民也堅定地支持她。當時美國總統裡根還專門派了特使到菲律賓去監督這個選舉，全世界之內一共來了十九個國家，包括聯合國也派了大量的人員，來監督競選，就是希望它能夠公正。結果馬科斯居然在競選剛結束還沒有點票的時候就宣佈，他領先了一百五十萬票當選，還舉行了就職儀式。這時菲律賓全國上下爆發了大規模的抗議，阿基諾夫人帶領百萬菲律賓人民走上了街頭。最後美國實在看不下去了，馬科斯這樣的行為，激怒的不光是普通的菲律賓人民，連菲律賓的軍隊也被激怒了。緊接著形勢急轉直下，就在馬科斯大規模調集軍隊準備鎮壓的時候，兩位軍隊高層，當時的國防部長以及安全部長，等於是軍警兩方的最高首領，率先發動了政變。在發動政變以後，兩位軍隊高層立即在電視上宣佈脫離馬科斯政府，倒向人民。於是馬科斯又派了其他的陸軍來鎮壓他們，但馬尼拉陸軍也全都倒戈了。可見馬科斯眾叛親離到什麼程度，全國幾乎85%的軍隊都倒戈支持人民，支持阿基諾夫人。緊接著連馬科斯的發言人在發言時當場說：「我現在決定站到人民這一邊，我希望馬科斯總統能夠順應人民的要求。」然後菲律賓駐全世界所有的使館大使一齊發表聲明支持阿基諾夫人，倒向人民。這時候馬科斯連發言人都沒有了，最後只能自己上電視講話，結果電視講話剛講到一半，就被電視台掐了，因為電視台也政變了，沒有一個人再去支持他。
馬科斯最後的救命稻草就是美國，美軍一直把菲律賓作為東南亞最堅強的盟友，這時候馬科斯想要尋求美國的支持。但他又不敢給當時的裡根總統打電話，因為裡根總統已經讓發言人表達了他的觀點，就是希望他能夠和平交權，不要再反抗下去。結果馬科斯打電話給一個他特別要好的美國參議員，他問那個參議員能不能請求美國允許他跟阿基諾夫人分權，或者採用內閣制等。結果那位美國參議員在電話裡跟他說：「我覺得你現在只有一條路，就是離開菲律賓。」
美國人也不再支持他，馬科斯這時候已經是眾叛親離，實在沒有辦法了，最後就帶著夫人和幾十個親信，帶了三百箱黃金、珠寶和現金等，飛到了美國檀香山。結果剛一到海關，美國就毫不留情地把他拋棄了。美國一向如此，對我有用的我就支持，一看馬科斯這時候已經沒用了，於是就馬上支持菲律賓新政府。因為美國需要菲律賓的海空基地，不願意得罪菲律賓的新政府，於是在馬科斯進關的時候，人放了進去，但馬科斯攜帶的所有財產全被美國海關扣押了。在馬科斯的財產被扣押以後，美國政府還做了一份長長的清單，最後把所有的財產交給了菲律賓新政府，交給了阿基諾夫人，美國人說：「這是菲律賓人民的財產。」後來菲律賓人民憤怒地衝進了馬科斯的總統府，結果在總統府中發現光來不及帶走的馬科斯夫人的褲子就有三千五百條、上衣數千件、鞋好幾千雙，還有名牌的包，就是大家現在最喜歡的那種，光留在總統府的就有八百八十八個。最後在全世界的配合下，調查出馬科斯家族在全世界的存款、房產等，總資產超過一百億美元，連永遠給客戶保密的瑞士銀行，在全世界的壓力下，在菲律賓人民的壓力下，也公佈了馬科斯夫婦在瑞士銀行的巨額存款。這些錢最終都還給了菲律賓，因為這是菲律賓人民的錢。馬科斯最後就一直滯留在檀香山，美國人也不理他，也不給他任何外交的豁免權，不給他任何特權，他就只能在檀香山待著，後來他的母親去世，他想回國奔喪美國政府都不允許。最後馬科斯就死在美國檀香山，客死他鄉。像這樣的例子還能舉出很多，像這樣的貧弱國家，從立國開始，由戰爭英雄開始執政，一開始確實對整個國家和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但逐漸就開始貪戀權力、開始貪腐，最後開始對人民使用暴力，這樣的統治者的下場就是被人民推翻。
關於馬科斯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2005年，全體菲律賓人民曾經投過一次票，選出菲律賓建國以來他們最滿意的總統，結果在這些人當中排第一的居然是馬科斯。這點大家可能都覺得難以想像，菲律賓後來民主了，也開始實行一人一票的選舉了，但是大家選出來的總統都特別無能，一會兒男總統，一會兒女總統，輪番執政，但菲律賓越搞越差，到今天菲律賓還不如馬科斯剛開始執政的時候。所以菲律賓就有很多人開始懷念馬科斯時代，結果2005年的民意調查中，馬科斯的滿意度竟然排第一，超過了後來所有的菲律賓總統。在一個貧困的沒有太多民主傳統的這樣一個多民族、多宗教的複雜的國家，到底什麼樣的體制對人民更好，人民到底是喜歡什麼樣的領導人，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我在這裡只是把事實和大家講清楚。
| 戊戌六君子就義 |
1898年的這一天，戊戌六君子在北京就義。我們當然要紀念這六位為了中國進步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先烈，但是有一些事實還是要稍微澄清一下，或者說有一些小細節在這兒跟大家分享一下。因為當時大家都希望中國向前進，所以有些烈士的事跡就被過度地宣揚，其實有些事情是不真實的，包括大家在電影當中看到的，什麼譚嗣同在行刑前吟誦「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其實在現場他並沒有吟詩。當時的行刑現場非常殘酷，因為殺戊戌六君子用的是一把祭出的「大將軍刀」，這種所謂的「大將軍刀」就是根本沒有刀刃，差不多就是一鐵塊，跟鋸子似的。在中國古代行刑時，越是老百姓行刑越用快刀斬，因為大家覺得反正老百姓犯罪就是殺人、強姦什麼的罪，一刀斬了就完了。而位置越高的大臣、越大的貪官，或者叛變的大臣，對國家造成的傷害就越大，就用越鈍的刀斬，因為皇上最恨這種人。這六君子算是西太后最恨的人，於是就祭出這把很多年都沒有用的「大將軍刀」，每個人差不多被砍了一二十刀才把腦袋給砍下來，非常殘酷。當時譚嗣同也表現出了鐵骨錚錚的一面，但他確實沒有在現場吟這兩句詩。不管怎麼樣，六君子確實是非常英勇，為了中國的進步血灑菜市口，紀念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