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9月11日。2001年的今天，震驚世界的9?11事件發生，這是一件令世界發生改變的事情，今天重點跟大家聊聊這件事。
| 9·11事件 |
9·11事件在短短十幾分鐘內肯定是講不完的，因為它的發生不但改變了美國，改變了各種各樣的關係，甚至改變了今天的整個世界格局。美國是一個聯邦制國家，各州的權力都非常大，各州的人民、各縣的人民、各市的人民採用的都是一種自治方式，權力越往上越小，到了聯邦政府那兒一般就只有對外的權力，也就是主要負責決定對外的戰爭，以及進行外交這兩件事兒。在9·11事件之前，實際上美國的聯邦政府對國內的控制力遠遠沒有各州大，但9·11事件之後就發生了非常大的改變。所以到現在美國國內還有那種關於9·11事件的陰謀論，說9·11事件是那些美國保守的政治家搞的，是他們想要控制人民，等等。美國政府明明知道這事，但還是讓飛機去撞了……其實美國國內一直都有各種各樣的陰謀論，包括珍珠港事件發生的時候，美國國內也有人說這是羅斯福為了要參戰搞的陰謀，他想要幫幫他那位英國表哥，或者想要治治日本，所以他明知道日本要襲擊珍珠港，但他還是讓日本人干了，這樣就把美國拖入了戰爭。珍珠港事件和9·11事件的時候，美國死的人數其實差不多，珍珠港事件美國死了有兩千多人，9·11事件也有三千多人遇難。
美國從9·11事件之後到今天，這十幾年來可以說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美國政府開始以「反恐」為名在國內做各種各樣的事情，包括對美國人民的強制徵稅。以前聯邦政府不敢隨便對老百姓強制徵稅，現在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要強制交一個3%的反恐稅，而且沒有任何退稅理由。別的稅可以因為你生小孩，因為你貧困或其他什麼原因去退稅，但是這項反恐稅是不能退的。由於征了反恐稅，美國聯邦政府就有足夠的錢支撐，於是建立了一個龐大的特務機關。原來在美國並沒有對國內的強大的受中央控制的機關，之前美國的中央情報局（CIA）很強大，但中情局主要是對外的，9·11事件之後美國成立了國土安全部，這國土安全部可是一個完全對內的部門。國土安全部綜合了美國聯邦的各個情報機構，包括從軍事到警察各方面的，它控制了包括海關、使館簽證等各方面的事情，之前爆出來的「稜鏡門」事件也和國土安全部有關。
在9·11事件之後，美國還通過立法實現了對整個國家的控制。我記得9·11事件之後關於監聽的立法還在美國全國爆發了大辯論，如果沒有9·11事件，美國人民是堅決不會同意讓政府去監聽人民的電話什麼的。由於9·11這個事件，美國人覺得還是活命最要緊，在自由和活命之間，人們還是選擇了活命，於是監聽立法也被全民同意。「稜鏡門」事件出現以後，奧巴馬就說：「既然大家要安全，那大家就得犧牲一部分自由。」其實就相當於美國政府在要挾老百姓，如果你不犧牲你的一部分人權，不犧牲你的自由，那你的安全就保障不了，最後美國人民只好把自己的自由向國家獻出了一部分，向後退了好幾大步。實際上，後來的「稜鏡門」事件在美國也沒有引起特別大的反對聲浪，沒有人特別激烈地說你政府不能這麼做。當然年輕人還是覺得斯諾登是個英雄，但是大家也沒有對政府產生大規模的反對。為了反恐，就這麼一個理由，從這兒也可以看出來，現在整個美國聯邦政府已經到了非常威權的地步。
所以9·11事件極大地改變了美國的現狀，而且也極大地改變了國際格局。其實在此之前，美國正處在冷戰後期，當時的美國可以說已經沒有敵人了。之前冷戰的時候美國還拉攏中國，實際上是想讓中國幫著它一塊兒對付蘇聯。但後來蘇聯解體了，冷戰結束了，美國最擔心的其實就是中國。1999年美國針對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的導彈轟炸，2001年美國在南海針對中國戰機的撞擊，都嚴重地侵害了中國的領空、領土，中美之間的摩擦當時已經非常嚴重了。但是9·11事件一爆發，美國的整個重心、重點就全都從中國轉移到了恐怖組織身上，轉移到了那些搞自殺式襲擊的極端分子身上。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對美國是個大悲劇，但是在國際關係上，9·11事件的發生卻給了中國十年的機會。因為在9·11事件以後的十年間，美國全部的精力都轉移到反恐上面去了，沒工夫再和中國對著幹。而且這個時候美國還需要中國的合作，因為在它全力以赴去反恐的時候，世界上如果有一個大國處處跟它來勁，處處不同意它，那美國也會非常被動。所以美國這個時候就去想方設法地拉攏各個國家，當然也包括中國，說咱們一起去反恐吧，咱們先把恐怖組織打掉最重要。
9·11事件發生之後，美國國內的局勢也非常緊張，我記得當時每次到美國去，一下飛機就會看到大量的美國警察，他們先把所有長得像穆斯林的人全都擇到一邊。以前這樣的事情在美國幾乎是不能想像的，因為以前如果這樣做，那就叫種族歧視，而且是嚴重的種族歧視。但是9·11事件之後好幾年，在美國只要乘客一下飛機，警察就會過來先把所有長得像穆斯林的人都弄到一邊去單獨檢查，其他人尤其長得像中國人的都沒事兒，直接就放過去了。所以大家從這件事兒也能看出來，當時美國國內實際上已經緊張到了這種地步，連種族歧視都開始了，所以說，在21世紀剛開始的第一年發生的9·11事件，是本世紀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其影響之大是非常驚人的。
9·11事件發生的那天我記得特別清楚，我當時正在美國的家裡，一開始是接到一個電話，讓我趕緊看新聞台，我當時還不知道看什麼，就趕快把電視頻道調到新聞台。之後有好幾天我都沒出門，就是從頭到尾地看新聞，因為當時美國所有的電視台已經不再播別的東西了，從早到晚二十四小時全是關於9·11事件的直播，那個架勢就跟當年中國的5·12地震是一樣的。我記得我看的時候先是第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中心，開始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突然第二架又過來了，我記得特別清楚，這時所有的攝像記者都在那兒尖叫，然後眼看著第二架也撞過去，直到世貿中心那兩棟大樓倒塌的時候，所有現場的記者幾乎都快瘋了。世貿中心的雙子大樓是紐約的標誌，是美國的標誌，那是美國最高的大樓，是美國的標誌性建築。以前大家只要一看到紐約的照片，永遠都是那兩棟高高聳立的大樓，在9·11事件後美國人很長時間都不敢再去看有關紐約的老電影，因為電影中一定會出現那兩棟大樓，大家一看到就會覺得非常傷感。今天的紐約標誌已經變成了帝國大廈，而當年世貿中心的雙子大樓才是美國的標誌，只要看到這座大樓馬上就能知道這是紐約。
9·11恐怖襲擊應該算是世界恐怖襲擊史上最厲害的一次，而且當時所有的恐怖分子可以說是已經瘋狂了。那次的恐怖分子一共有二十個人，但有一個沒有上飛機，這個人最後也被抓起來關進了監獄，另外十九個人分別上了四架飛機。他們選擇的全都是美國從東海岸飛西海岸的飛機，也就是在美國國內飛行距離最長的飛機，因為長距離飛行的飛機裝的油多。從美國東海岸飛到西海岸要五六個小時，這樣飛機至少要裝上上百噸的油，這上百噸的油其實才是恐怖分子真正的武器，那差不多就相當於一個小型原子彈。當裝滿了油的飛機快速撞向高樓的時候，會引起劇烈燃燒，從而導致高溫，這個高溫幾乎能把整棟大樓的構架都熔化了，然後樓就會迅速地垮塌。所以大家看錄像會發現，這幾架飛機撞向大樓的時候，選擇的撞擊目標都是大樓很低很低的樓層。因為樓上面的部分很重，你撞的目標越低，那麼當飛機裡的燃油劇烈燃燒時，只要大樓一燃燒，這棟樓的構架就會熔化、彎曲，整個樓就會垮塌。
當時我看美國的電視直播，電視台做了各種專訪，他們還專門找到了那些恐怖分子去航校學開飛機時的教練，對教練進行了採訪。教練一邊描述這些恐怖分子的情況，一邊才恍然大悟，說：「哎喲，我當時怎麼那麼笨，這幫恐怖分子當時只說學怎麼降落就行，而不學如何起飛。我還奇怪這些人為什麼不學起飛呢，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是要劫機。」大家知道劫機的時候，起飛是不需要恐怖分子去做的，飛機駕駛員起飛就行了，這些恐怖分子在劫機之後只要學會降落就行。其實對準一棟大樓去進行恐怖襲擊的難度是很大的，因為一般飛機降落的時候，跑道周圍通常沒有其他的建築，所以周圍的氣流是比較穩定的，而要精準地對一棟大樓進行襲擊要求是非常高的。紐約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你要穿過這些高樓大廈並準確地撞在一棟高樓一半高度以下的地方，而且降得越低越好，這就需要恐怖分子掌握極高超的降落技術。大家看到，在第二架飛機撞向大樓的時候，已經完全失控了，當然最後還是準確地撞到了大樓。所以這些恐怖分子在學習降落技術的時候就是懷著必死的決心的，不學起飛，只學降落。
9·11事件的發生其實和美國政府對待阿拉伯人的政策有著直接的關係，在9·11之後美國還是以強勢的方法去對待這些阿拉伯國家，包括打阿富汗、伊拉克等，但他們並沒有真正地反思這些恐怖分子為什麼會如此決絕。這十九個人實際上都在美國生活了很多年，他們也都受過很好的教育，很多人還是碩士，有人還留過學，他們並不是那種愚昧、無知的人，但是這些人竟然為了自己所謂的「信仰」去做出這樣極端的事情。大家知道在世貿大廈雙子大樓辦公的那些人，其實跟軍事沒有任何關係，甚至他們很多人並不是美國人，這三千多名遇難的人來自六十二個國家。這些恐怖分子竟然向全世界的平民去實施報復，去發洩對美國政府的不滿，我覺得這就叫恐怖襲擊，必須要受到懲罰。
我看現場錄像的時候覺得特別難過，大家知道以前在美國是樓層越高越有風景，所以租金就越貴，世貿大廈到頂層一百層、一百一十層的時候租金已經非常貴了，那裡全都是美國最好的公司，包括融資公司、媒體公司等，全是水平最高的精英在那裡工作。飛機撞到大樓以後，整棟樓起火燃燒，大家實在沒有辦法逃生，就看到十個人、八個人、七個人一起貼在窗戶外頭，大家手拉手，從一百層、一百一十層跳下來。當時我看到這個場面都快哭了，因為那些人，咱們且不說那是精英吧，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我猜每個公司裡肯定還有各種不和，你吃我醋，我吃你醋，任何公司都有這種情況，而在那個瞬間，大家手拉手一起跳下去。從一百層的高樓跳下去是不可能活的，底下發出那種特別恐怖的驚叫，美國人很少經歷那樣的苦難，它不是一個飽經苦難的民族，看完那一幕簡直是太恐怖了！
9·11事件之後，美國凡是在高樓辦公的公司，員工都要求配備降落傘，不但要買降落傘，還要求更高的工資，所以後來就變成越大的公司租的樓層就越靠下，越小的公司因為沒錢就都租在頂層。我記得當時還看到有記者採訪了一位女性，她說：「我昨天被開除了，當時特別生氣，我丟了工作，怎麼辦，正在家鬱悶呢，突然聽說今天我的同事們都死了，我覺得我是最幸運的一個人，人生就是這樣的。」還有一個公司，老闆出去開會，開會回來以後全公司都沒了，所有的員工都死了，就剩他一個人了。這個老闆在接受採訪時說：「我和董事會做了一個決定，我們這個公司以後每掙一塊錢，就會拿出四分之一，為公司所有遇難的員工建立一個家屬基金，我們必須這麼做，這樣我們的良心才能過得去。」當時所有的人都守著電視看，就跟我們5·12地震以後一樣，大家看著電視除了哭就是哭。
我們還看到了各種英雄事跡，當時第四架飛機的襲擊目標是白宮，最後在頭等艙的那幾位乘客英勇地上前和恐怖分子搏鬥，因為他們已經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了，其中有一個人還給妻子打了電話，妻子告訴他前三架都已經撞了，這架飛機看電視直播應該是往白宮飛。他分明是驚呆了，隨後告訴妻子他們不會坐以待斃，最後對妻子說：「我們必須做一些事情。」那其實就是在做最後的訣別。頭等艙的那幾個乘客中有好幾個都是大學橄欖球隊的四分衛，那都是精英，他們就和恐怖分子勇敢地搏鬥，最後才使得這架飛機沒撞到白宮。
世貿大樓著火以後，也犧牲了很多消防隊員，所有的消防隊員都義無反顧地衝向大樓。大樓裡的人都排成一排單列，這個確有其事，並不是做的宣傳。我在美國親身經歷過火災，當時我從十層樓上跑下來，大家都是排成一排單列沿著牆往下跑，另外一側全部讓給消防隊員和傷員，或者是留給老弱病殘的人。世貿中心起火以後，從八十層開始，人們全都排成一排，沿著樓梯往下走，另一邊全都留給消防隊員往上衝以及往下抬傷員。在直播中還出現了一個華人，他從大概八十層背著一個傷員往下走，實際上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傷員，但是就這樣一直背下來，當時有大量這種感人的故事發生。
9·11事件過了一兩年以後，我還到世貿中心的遺址去看了看，因為紐約停車場很少，我當時把車停在稍遠的一個地方，交給一個莫斯科人幫我看管，我還跟他聊了聊天。我說：「你們離世貿中心這麼近，當時應該看到9·11事件發生時的那個場景了吧？」他說：「是的，當時突然所有的燈全滅了，那種滾滾的塵土就進來了。」其實第一架飛機撞向大樓的時候，中間的樓就被撞塌了，飛機的碎片帶著樓的碎片一起飛出去，把下面的樓都埋掉了，正好把入口埋住了，整棟樓全黑了，只能看到滾滾的塵土。他說：「我一直衝出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大家刨了出來。我永遠都記得，整個街道這麼厚的塵土，全都是那些碎片以及人被炸飛後的碎片，再加上那些建築的碎片等，整個街道都已經面目全非。」
9·11事件是一次非常嚴重的恐怖事件，我覺得無論有什麼民族矛盾，有什麼宗教矛盾，大家都不能找平民去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