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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第六章 爭相位,張儀逼走公孫衍

樗裡疾輕鬆一聲「紫雲公主」,就將公子卬變為了秦國戰俘。

然而,公子卬早已抱定死國之志,即使秦公親釋其縛,待以上賓之禮,公子卬仍舊不肯降順。秦公無奈,只得將他「請」回咸陽,寄居於樗裡疾宅中。

半月之後,陳軫由楚地凱旋,至宮向秦公奏報使命,將昭陽如何備戰,如何建功心切,自己如何說服昭陽,昭陽如何改變心態,楚王如何密旨觀望等過往情節一一稟明。秦公聽畢,執其手不無感慨道:「此番六國伐我,勢如泰山壓頂,關鍵辰光能夠奮手挺身,力挽我大秦基業於將傾者,首推愛卿了。」

「君上……」陳軫感激涕零,跪地泣道,「微臣不過是盡點兒小小的職分而已,君上卻這般褒揚,微臣實在……愧不敢當啊!」

「呵呵呵,」秦公朗聲笑道,「愛卿不必過謙。此番禦敵,函谷道之所以未失,河西、商於之所以無虞,皆因楚人未動。而楚人未動,功在愛卿一人!」

「謝……謝君上知遇!」

「擬旨,」秦公轉對內臣,「陳上卿使楚退縱,功勳卓著,賞黃金一百,歌伎十名,綾緞十匹,夜明珠一顆,軺車一輛,寶馬兩匹。」

內臣一一記下秦公賞賜。

「君上,」陳軫謝道,「微臣略效此勞,君上卻如此厚賜,叫微臣……」重重叩頭。

「愛卿請起,」秦公朝陳軫微微一笑,輕輕抬手,「與愛卿卓著功績相比,這點賞賜不足掛齒。再說,寡人這裡還有一求呢!」

陳軫起身復坐,拱手道:「微臣賤軀皆屬君上,君上但有驅策,微臣必將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不不不,」秦公連連搖頭,「愛卿是寡人大寶,死不得喲!」身子趨前,「寡人聽說愛卿與魏王膝下的安國君甚有私交,可有此事?」

「是有私交。敢問君上有何吩咐?」

「秦不缺兵,缺的是率兵之才。縱觀此戰,安國君伐我河西,真正了得,堪稱是員不可多得的將才。」秦公拱手,「如此大才,寡人甚想得之,特請愛卿成全。」

「君上,」陳軫略略一忖,似笑非笑道,「安國君是否將才,列國皆知。就軫所見,其將兵之才,智不及公孫衍,勇不及司馬錯。大秦三軍中智如公孫衍、勇如司馬錯者,不在少數,君上卻對此人這般器重,敢問——」頓住話頭。

「唉,」秦公長歎一聲,「愛卿既然問起,寡人也就實打實講。當年先君在時,將阿妹許嫁安國君,雖是出於情勢,但阿妹與安國君畢竟有過夫妻之實。阿妹為秦國立下大功,今卻苦守宮中,再嫁他人不妥,若不嫁人,寡人總不能眼看著阿妹守一生活寡吧?」

「君上,」見秦公將話說到此地,陳軫甚是衷心,拱手道,「君上仁心,微臣知矣。只是,安國君他——」話頭頓住,面現憂色。

「此人毫髮無損,眼下就在咸陽,寄身上大夫府中。昨日聽樗裡愛卿講,安國君抱定死國之志,絕食三日了。寡人不想讓他死,而能使其生者,想必只有愛卿了!」

「謝君上器重,」陳軫微微拱手,「微臣這就奉旨探望老友去!」

上大夫府中後院,寂靜無人。

一處偏房的房門虛掩著,公子卬一身戎裝,兩眼微閉,端坐於席。

前面案上,擺著幾盤美味佳餚,全都放涼了。地上一罈美酒,壇封開啟,案上一盞酒爵也早斟滿,酒香菜香四溢撲鼻,但顯然沒有誰動過一口,一雙玉筷整齊地碼放。

房門「吱呀」響過,陳軫走進,在公子卬對面輕輕坐下。

公子卬顯然察覺到有人來了,腰桿挺得更直,眼皮閉得更緊。

「上將軍,是下官,陳軫看你來了。」陳軫的聲音極輕。

公子卬打個驚戰,猛然睜眼,兩道目光如利劍般射向陳軫。

「陳軫見過上將軍!」陳軫兩手拱起。

「哼,」公子卬不無鄙夷地斜他一眼,「我道是誰,原是你個奸人!」

「好好好,」陳軫豎起拇指,「上將軍罵得好哇!」

「你——」公子卬氣急,「真還沒見過你這般無恥之人!」

「不不不,」陳軫連連搖頭,「上將軍可以罵軫是奸人,卻不可罵軫無恥。」

「咦?」公子卬倒是愣了,兩眼直盯住他,「為何不可?」

「上將軍請看,」陳軫拿過公子卬前面的酒碗,倒出一些,用手蘸幾蘸,在案上寫出一個「姦」(奸的繁體)字,「三女成奸,女為家室,家室為私,奸即私也。軫是俗人,愛戀美女佳餚,功名富貴,是個道地的奸人。然而,軫雖奸人,卻非無恥之輩。軫在魏十數年,上將軍可曾見過軫做過半點無恥之事?可曾見過軫盜搶欺蒙過?可曾見過軫不忠不孝過?可曾見過軫忘恩負義過?可曾見過軫言而無信過?可曾見過軫強取豪奪過?軫敢對天起誓,軫既憑本事吃飯,亦按規矩做人,有奸心,卻知恥。」

「陳軫,」公子卬冷笑一聲,「虧你還能說出這些!我這問你,你設下賭局,引誘白家少爺賭光傢俬,算不算盜搶?你弄出什麼鳳鳴龍吟,慫恿父王南面稱尊,使大魏從此陷入危局,算不算不忠?父王待你不薄,你卻背離父王,事魏世仇,算不算忘恩負義?至於此生是否做到言而有信了,你可捫心自問!」

「唉,」陳軫長歎一聲,淚水流出,「別人不知內情,可以這麼講,上將軍怎能這麼講呢?我設元亨樓不假,可我為什麼設呢?還不是因為上將軍您?白少爺入局,是他自願,我沒有使人強迫過他。南面稱尊,本為陛下心願,我弄出那個鳳鳴龍吟,是對陛下盡忠。陛下待我不薄是真,可我也把心掏給陛下了。至於逃離魏國,上將軍你是知情的。軫若不走,上將軍還能在此地見到軫嗎?至於是否守信,軫無語自辯,唯有公斷。他人自不待言,就上將軍所知,這些年來,軫可曾有過一諾不守?」

「這……」公子卬倒是語塞了。

「上將軍哪,」陳軫抹把淚水,「這些年來,軫之衷腸,唯將軍知。軫之委屈,也只有訴予將軍聽啊。軫逃過龐涓剮身之難,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自軫至秦,本以為再無知己,不想天意成全,今朝得見將軍,死無憾耳!」從菜籃子裡取出一爵,拿起酒罈,斟滿酒,將對面斟滿酒的酒爵端起,雙手捧給公子卬。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陳軫真正是公子卬的剋星,只消一番說辭,就將他駁得無言可對。見陳軫這又遞上酒爵,公子卬拒絕不得,半推半就地伸手接過。

「上將軍,」陳軫端起面前酒爵,「啥都甭講了,為你我多年來相識、相知,痛飲此爵!」言訖,一飲而盡,將空爵底朝天亮給公子卬。

公子卬兩眼一閉,一口飲下。

「來來來,」陳軫摸出一雙筷子,在菜碟子上敲敲,「上將軍,墊墊肚子好喝酒。此地再無別人,你我喝個盡醉。」

有了一,接下來只能是二。公子卬長歎一聲,拿起筷子,夾菜入口。

由於絕食三日,體力不支,腹中飢渴,這又突然開戒,把菜當飯,將酒作水,不消半個時辰,原本有些酒量的公子卬這也支撐不住,再次滿飲過後,情緒激昂,先將空爵「啪啪啪啪」連續擊砸案面,繼而起身狂舞,以頭撞柱,再後伏在柱上號啕悲哭起來。

陳軫坐在那兒不動聲色,見他哭聲低下去,方才緩緩起身,走過去,兩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按:「從今日起,在下不叫你上將軍了,也不叫你安國君,只叫你卬兄!」

「陳兄——」公子卬緊握其手,「魏卬此生,活得窩囊啊!」

「卬兄,這且說說,你哪兒窩囊了?」

「魏卬自幼喜兵,卻逢戰必敗,好不容易打次痛快仗,這又淪為階下囚……」公子卬說不下去,再次將頭撞柱。

「所以呀,卬兄,聽軫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想開一些,未來有的是仗打!」

「我……」公子卬的指節捏得咯咯直響。

「卬兄,人生如夢,把酒作歌,來來來,今朝不談這個,喝酒!」陳軫挽住他的胳膊,再次扯回案前,舉爵對飲。

又灌幾爵下去,公子卬爛醉如泥。陳軫輕歎一聲,命人將他背到車上,載回自己府中,安排婢女侍奉睡下。

函谷一戰,秦以一國之力,敵六國之軍,不勝也是勝了。

這也是自即位之後秦公在列國舞台上真正有意義的一次亮相。戰後一月,秦公旨令清理損失,扶傷恤死,之後即論功行賞,公孫衍、陳軫、司馬錯、公子華、樗裡疾、甘茂等一應將士,凡是參戰者,盡皆重獎。即使被公子卬打得閉門不出、連丟河西數十邑的吳青,也因應對得法,使秦避免更大損失,不僅沒受責罰,反倒晉爵一級。

秦公在朝中一連頒獎數次,獨無張儀。

朝臣亦無猜測和議論,多數認為他雖然參戰,卻沒建功,因他既無斬首,也未明確掛帥,所謀也在暗中,多是講給秦公聽的,即使公孫衍也不曉得。

張儀初時也是詫異,以為秦公會另有說法,連候幾日,仍舊不見任何說辭,好像這場大戰壓根兒就與他張儀無關似的。

咸陽城內,各家府宅皆有慶賀,唯獨張儀的右庶長府冷冷清清,莫說是爭強好勝的家宰小順兒臉上掛不住,即使香女也頗覺不平,要他進宮問個公道。張儀顯然已經看出道道來了,笑笑說,好戲這在後頭呢,要她即刻安排酒宴,說貴重賓朋馬上就到。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幾輛馬車在府前停下,樗裡疾、公子華、司馬錯三人搭作一夥直入正堂。

香女端上酒菜,四人把酒暢飲,不消半個時辰,皆有醉意。幾人中,只有樗裡疾曉得張儀所建之功,此時喝多了,趁酒意鳴不平,公子華大聲附和。得知自己出奇兵原是張儀所謀,司馬錯大是歎服,當即表示,再上朝時必為張儀請功。

「諸位,」張儀連連擺手,把酒笑道,「在下叫諸位來,不是求你們幫在下請功的。」

幾人一怔。

「在下是為兩樁事情,其一是,」張儀舉爵道,「請諸位喝酒。在下雖是酒鬼,卻不喜歡喝悶酒,特請諸位助興。來來來,請端起。」

三人紛紛端起酒爵。

張儀舉爵,朝幾人拱一拱手,一飲而盡。

三人沒有舉爵,只是各睜兩眼,盯住他,聽他下文。

「其二,」張儀抿下嘴唇,「是想送給諸位一樁功勞。」

三人盡皆放下酒爵。

張儀示意,三個頭湊過來。張儀如此這般講述一番,三人無不表情驚愕,面面相覷。

「諸位,」張儀乾脆把話講絕,「若是信得過在下,就照在下所言,不可有誤。」

一陣沉默過後,三人先後點頭。

「好!」張儀又倒一爵,「來,為這樁功勞,干!」

四人碰酒。

半月過後,秦宮大朝,張儀起奏夜觀天象,咸陽上空有王氣沖天,公子華起奏鳳鳴岐山,樗裡疾起奏龍躍渭水,司馬錯起奏有麒麟現身咸陽北郊。一時間,朝中幾位重臣接連應和,無不上奏祥瑞異象,朝廷之上一時呆了。

與群臣一般無二,秦公也是一臉驚愕。待回過神來,秦公怫然作色,不由分說將幾人盡皆呵斥一頓,說一堆「大敵雖去,合縱仍在,初戰雖捷,卻不能浮躁自滿,南面稱王……」等虛話套話,喝令退朝,拂袖而去。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一陣,盡皆看向率先起奏的張儀。張儀兩手合掌,「啪啪啪」地連拍幾下,拍完之後,扭身即走。

誰也不曉得他為何而拍。

公孫衍一臉惑然,瞇眼琢磨一會兒,輕歎一聲,搖頭亦出。

望著張儀漸去漸遠的背影,陳軫嘴角卻浮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笑,不無歎服地擰起眉頭,深吸一口長氣。是的,這些無不是他曾經玩過的把戲,但他當年玩得那麼辛苦,人家張儀卻信口道來,連個證人證物也不屑去準備。

關鍵是,張儀玩得恰當其時。

就天下情勢而論,秦公是該稱王了。

一連數日,秦公不再上朝。

公子華有事欲奏,聽聞君上在御花園裡,趕過去求見,卻被守值內臣攔在園門外。公子華扯住內臣,求問細情。

「不瞞公子爺,」內臣悄聲道,「君上這些日來心事浩茫,一直悶坐,莫說是見人,連膳食也不應時。不過,今朝心情稍稍好些,聽說園中迎春花開,竟然移駕賞花來了,大家都很開心呢。內宰特別叮囑小的在此守候,任誰來也不准稟報,免得擾了君上雅興。」

「這……」

「若是急事,公子爺可在此處守候,待君上出來,就可見駕了。」

「也好。」公子華拱手謝過,就在附近林蔭道上信步溜躂。

正走之間,公子華聽到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一陣幽香襲來,扭頭一看,驚道:「雲妹!」

是紫雲公主。

「二哥。」紫雲頓住步,小喘道。

「雲妹,你這氣喘吁吁的,慌什麼呢?」

「尋你!」紫雲嗔他一眼。

「尋我?」公子華呵呵樂了,「是有好吃的了,還是有好玩的了?」

「你淨想自家好事,」紫雲又是一嗔,「從來就沒為紫雲想過。」

「咦,雲妹呀,」公子華越發樂了,「這話可就冤死二哥了!我這問你,二哥何時不曾想到過雲妹了?二哥何事不曾想到過雲妹了?記得有年雲妹想吃老太后花盆中的長命果,是誰人從老太后的龍頭枴杖下面替雲妹偷摘出來的?」

「就讓你偷只果子,瞧你早晚掛在嘴角上。」紫雲做出委屈狀。

「好了好了,」公子華湊上來,輕聲安撫,「雲妹呀,想讓二哥做什麼,輕啟玉口就是。」

「我……」紫雲臉色微紅,「想見一個人!」

「誰?」

「就是……就是那個……」紫雲的臉色更紅了。

公子華嘻嘻一笑,湊她耳邊,壓低聲音:「是安國君吧?」

紫雲啐他一口,伸手揪住他耳朵,咬牙恨道:「再提那個死人,看我擰斷你這耳朵!」

「咦?」公子華摀住耳朵,撓幾下,「不是那個……又是哪個呢?」

「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

「這……」公子華有點蒙了,「二哥提過的人多了去了,雲妹想見的是哪個呀?」

「就是……那個嘴巴會講的。」

公子華撓起頭皮來:「阿妹呀,是個嘴巴都會講呀!」

「右庶長,」紫雲公主豁出來了,「就是張儀!」

「張儀?」公子華吃一驚怔,「阿妹,這……這不成呀!」

「為啥?」

「因為……」公子華抓耳撓腮,「因為張儀早有家室了。」

「我曉得。他夫人名叫香女,天生奇香,還會舞劍!」

「是是是,」公子華豎拇指讚道,「雲妹耳目倒是靈通。」

「二哥,」紫雲臉上紅暈褪去,眼中現出倔強,兩道目光直逼過來,「雲妹相中這人了,你必須幫我。」

「這……」公子華面現難色,「雲妹有所不知,張儀與他夫人相親相愛呢。不瞞雲妹,二哥從未聽說他在外面有過女人,府中也沒納妾,想來張儀是個重情的人呢。」

「要是他們不恩愛,要是那人不重情,紫雲我還看不上呢!」紫雲越發認定了,「二哥,我認定他了,我這就要見他。」

顯然紫雲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是真的上心了。公子華慎重起來,吸口長氣,思考有頃,一拍腦門道:「有了!」

「二哥快講!」

「張儀是個酒鬼,我把他灌醉,雲妹與他生米煮成熟飯,如何?」

「這……」紫雲臉色緋紅,略一遲疑,旋即點頭,「也好,聽說香女當年也是這般嫁給他的。」

「嘿,」公子華驚愕了,「雲妹真神了,什麼都曉得,這要賽過我的小雕了。」

紫雲不無嬌羞,低下頭去。

想到自己要奏的事情並不緊要,公子華當即動身,請紫雲去他府中,安排范廚備好酒菜,親自去請張儀。

張儀早就聽起過這壇百年陳釀,見公子華相請,便二話不講,抬腳就走。

范廚拿出本事,備好七冷八熱滿滿一案美味佳餚,又將祖傳陳釀提出一壺,擺在堂中。張儀一入院就聞到酒香,連讚好酒,迫不及待地直入酒席,「撲」地坐下。

公子華亦無二話,與他對坐,拿過擺在案上的酒壺,美美嗅幾下,繪聲繪色地開講范家陳釀的陳年往事,說是喝過此酒的人屈指可數,在魏地,只有兩個死人和兩個活人,兩個死人是范廚的先祖和先父,兩個活人是孫臏和公子華,莫說是龐涓,連魏王也不曾喝過。而在秦地,得飲此酒的也只三人,一是秦公,二是他父親嬴虔,三就是他張儀了。張儀未飲先醉,拿過酒壺,連嗅數下,就要斟酒,被公子華攔住。

「張兄且慢,」公子華拿過酒壺,笑道,「今有美酒,當有美人斟酌才是。」言訖擊掌,素衣飄飄的紫雲移步趨入,沒有珠光寶氣,不見粉黛顏色,但見雙頰嬌羞,二目含情,一顰一笑,盡現真樸之美。

儘管張儀見識過不少陣仗,也是看得兩眼發直,怦然心動,轉向公子華道:「果是美女,公子金屋藏嬌,讓在下飽眼福了!」

「小女子謝先生美言。」紫雲跪在地上,拿過酒壺,慢慢倒酒,舉止如一般侍婢無二。

觀她衣著,張儀只將其視作府中侍婢,再沒多問,與公子華切入正題,把酒品啜。

果是好酒。不消多時,壺中仙品已被「品」完,二人的酒興卻剛升起。公子華吩咐搬來早已備好的三十年陳釀,開懷暢飲。

有美女斟酒,有仙品墊底,二人完全放開了。不消半個時辰,一罈老酒已是見底,公子華喝叫再開一壇。同時傳令起歌舞。一十六名樂手依序而進,席地跪坐,奏起雅樂。一十六名舞女翩躚而出,從樂起舞。音樂雅致,舞姿曼妙,美女頻斟,公子連勸,張儀再也把持不住,不消一時就喝高了。

別人喝高了或吐或睡,張儀喝高了,卻要耍個小酒瘋,忽地站起,歪歪斜斜地當庭起舞。紫雲見了,也站起身,在他身邊伴舞。張儀兩眼迷離,紫雲含情脈脈,沒舞多久,兩個軀體就你來我往,貼作一處。

見張儀腳步已是踉蹌,公子華示意,紫雲扶他去往側室,侍奉他躺於臥榻。

張儀睡醒時已是夜半。房中燃著數盞燈,兩盆炭火,既暖和又亮堂。紫雲躺在他懷中,仍未睡醒,但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半隱半露的酥胸上搭的正是他的手臂。

張儀唬出一身冷汗,急急鬆開,翻身坐起。

經他這一折騰,紫雲也醒過來。顯然意識到場面尷尬,紫雲粉臉嬌羞,胡亂紮起衣裳,頭髮也顧不上打理,飛也似的逃走了。

見紫雲逃走,張儀適才鬆下一口氣,將昨晚之事細想一遍,將腦門子連拍幾拍,自說自話:「張儀,喝酒誤事,切記,切記!」

惺忪一時,感覺內急,張儀起身,匆忙間尋不到茅房,見四下並無他人,就在院中竹叢裡行過方便,回房倒頭又睡。

張儀再醒時,天色已是大亮,院中傳來人聲。

一陣腳步聲響,公子華走進。

想到昨夜之事,張儀面上甚過不去,拱手道:「公子好酒,讓張儀出醜了!」

「呵呵呵,」公子華亦拱一下,爽朗笑了,「聽聞張兄是性情中人,昨日始信。酒不醉人,人自醉矣。張兄喝到後來,兩眼發直,目中只有美人,連在下也不睬了。」

張儀臉上一陣臊紅:「是公子謀我!」

「嘿,得下便宜還賣乖,天底下哪有你這號人?」公子華就題發揮。

「好好好,」張儀連連拱手,「在下服你了。」看看日頭,「在下這得告辭。一宵沒回,我家香女放心不下呢!」

「我說張兄,」公子華卻不撒手,「你就知道嫂夫人,難道就不問問昨夜良宵春夢,懷中是何人嗎?」

「何人?」張儀心裡一緊。

「未來的大秦陛下嫡親御妹!」公子華盯住他,微微一笑,打趣他道,「紫雲公主慧眼相中張兄了,在下這要喝上張兄的喜酒嘍!」

張儀臉色陡變,許久,方才長歎一聲:「唉,喝什麼喜酒?公子呀,你這是拿在下朝火牆上推啊!」

多日不朝的秦公突然召請大良造公孫衍和上卿陳軫入宮覲見,二人皆吃一驚。

沒有幾句客套話,秦公就將話題扯到張儀的奏議上,緊盯二人道:「二位愛卿,天降祥瑞,右庶長等奏議寡人祭天祀地,寡人不敢逆天,但天地之祭,事關重大,寡人心中忐忑,今召二位愛卿來,是想聽聽二位高見,請二位暢所欲言。」

公孫衍、陳軫互望一眼,各自低首。

候有一時,見二人仍不開口,秦公直接點將:「公孫愛卿?」

「君上,」公孫衍拱手道,「張儀所奏,微臣以為有三不妥。」

「哦?」惠文公身子前傾,「愛卿請講!」

「其一,」公孫衍直抒胸臆,「天降祥瑞,皆為傳言,微臣使人探訪,迄今尚未取到實證。秦法,無證不立。其二,山東列國皆已並王,君上此時南面,是步列國後塵,既無新意,亦難收奇效。其三,當年君上與蘇子在論政壇上所辯,必已廣播天下,列國皆知。」

公孫衍顯然有意和張儀對著幹,一連列出三條反駁奏議,條條直中靶心。第一條,在秦國,秦法為大。張儀想得周全,卻未慮及此條。第二條,等於複述惠文公自己在朝堂所言,以上意駁張儀。至於第三條,則是把張儀所奏徹底堵死。

這三條反駁顯然出乎秦公預料。

秦公捋鬚長考,場面一時冷清。

沉思良久,秦公抬頭,看向公孫衍:「愛卿可有長謀?」

「微臣以為,」公孫衍順勢說道,「六國合縱謀我,大敵雖去,危局未解,我當以三策應對,一是韜光養晦,儲糧備戰;二是結交列國,穩定戎狄,化敵為友;三是取蘇子之謀,在合適時機帝臨天下,以蓋群雄。」

「愛卿之意是,不王而帝?」惠文公目光質疑。

「這……」公孫衍聽出話音,不好再說下去。

「對張子所奏,陳愛卿意下如何?」惠文公略頓一下,轉問陳軫。

「回稟君上,」陳軫拱手奏道,「天降祥瑞,必有實證,君上可旨令呈供。天地之祀,既關天地,當聽天意,君上可赴太廟卜卦!」

「愛卿所言甚是。」惠文公連連點頭,拱手辭客,「寡人有擾二位愛卿了!」

公孫衍、陳軫拜別,一同退出宮門。

步下殿前台階後,公孫衍顯然不屑與陳軫同行,邁步正欲走去,陳軫住步,朝公孫衍拱手揖道:「公孫兄留步!」

「哦?」公孫衍亦頓住步,扭頭看過來,卻沒還禮,「是陳大人呀,兄不敢當,請問何事?」

「在下略備薄茗一壺,欲請大良造賞臉品鑒!」陳軫再次拱手。

「品鑒不敢,」公孫衍略一拱手,「謝陳大人厚愛。只是在下冗務在身,敬請寬諒。」言訖,轉過身,大步而去。

陳軫曉得公孫衍仍在記恨當年之事,望著他的背影悵然一歎:「唉,公孫兄,似你這般胸襟,連一個陳軫也容不下,哪裡能是張儀對手?」搖搖頭,逕投嬴虔府中去了。

此後數日,在張儀、樗裡疾、公子華等發動下,眾多朝臣紛紛上奏,各個郡縣均有祥瑞異象報奏,證物證人也都陸續送抵咸陽。大良造案頭擺滿各地傳來的異象奏聞及群臣奏請祭天的奏章。

直到此時,公孫衍方才明白自己做了蠢事,正自追悔,府門外一片喧囂,一隊宮衛旋進院子,荷槍侍立。公孫衍慌裡慌張出迎,剛出堂門就見惠文公健步走入,趕忙叩地迎駕,被惠文公一把扯起,挽臂入堂,分主僕坐了。

「公孫愛卿,」惠文公客套幾句,眼角斜向案前一堆奏章,直入主題,「你這兒的奏議不少呵。」

「啟稟君上,」公孫衍拱手道,「微臣正欲進宮,向君上奏報此事。」

「呵呵呵,」惠文公朝他笑笑,「不想寡人先行一步了。」指向奏議,「就案上這些,愛卿是何觀瞻?」

「君上,」公孫衍再次拱手,「天降祥瑞,異象紛呈,證人證物微臣這兒全齊備了。前幾日,微臣使人夜觀天象,斗轉星移,斗柄正對秦野,紫微閃爍異常,此乃帝王氣象。天意不可拂,民意不可違,是以微臣以為,君上可以祭天,南面稱尊。」

「唉,」惠文公長歎一聲,「公孫愛卿,其實寡人此來,並不是與你談這事的!」

「君上?」公孫衍一怔。

「此地並無他人,寡人這也對你實說。」惠文公指著案上奏議,「所有這些,都是應景之作,寡人心裡有數,愛卿心裡也有數。寡人想說的是,時過遷境,六國並王謀我,寡人若再韜光養晦,內不足以激勵民志,外不足以抗衡列國,這個王位,寡人不得不坐了。」

見惠文公如此托底,公孫衍深為所動,長吸一口氣,跪地叩道:「君上,是微臣謀短了。」

「愛卿請起,」惠文公抬手,見他起身坐定,接道,「愛卿所謀,亦不為短,是寡人此前把路斷了。」

「君上——」

「好了,」惠文公擺擺手道,「我們不談這個,如何祭天,如何建制,寡人想聽聽愛卿之意。」

「回稟君上,」公孫衍早有備案,擇要奏道,「若是此說,微臣倒有一奏!」

「請講。」

「商君之法雖說利於耕戰,但過於嚴苛,尤其是連坐之法,民皆畏懼。以威勢臨民,民懼服而非心服,可用於戰時,不可視作長策。是以微臣斗膽奏請君上借祭天之威,仿照中原朝制,設立相府,改良商君之法,推行新政,以寬仁治民,德臨天下,成就王業。」

公孫衍此奏,顯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公孫愛卿,」惠文公二目微閉,思慮良久,睜眼應道,「秦民不化,難以理喻,只可嚴律,不可寬宏。商君之法在秦由來已久,秦民皆已知法,懼法,視法為大,若是廢之反倒不妥。不過,如愛卿所言,適當改良倒是可取。至於吏制,不宜硬套中原,但可以改革,設立相府節制。愛卿可據此擬出條陳,三日後上朝,報奏寡人。」

「微臣領旨。」

三日之後,秦宮大朝,公孫衍上奏,秦公頒旨祭天。

及至四月,秦公擇定吉日在咸陽效外拜祭天地,詔告天下,正式稱王,是謂秦惠王。同日,惠王頒旨設立相府,重新詔命百官。

相府雖設,相卻未拜。就在眾臣翹首以待相位歸屬之時,秦王卻旨令五大夫以上諸臣,包括各地郡縣守丞,盡皆薦舉相國人選,所薦奏折依照舊時規程呈送大良造府,由大良造統一報奏。

顯然,拜何人為相,秦公仍在斟酌。

秦惠王確實在為相位人選犯難。他心中的不二人選是張儀,但問題是,公孫衍如何安置?

公孫衍堪為大才,至秦後屢建大功,又在大良造位上轄制百官數年,朝臣及各地郡縣沒有不服的。如果捨公孫衍而拜張儀,公孫衍該作何想?以公孫衍之志,必捨秦而去。秦已失蘇秦,再失公孫衍,單憑一個張儀,何以遏制列國?

惠王一時尋不到解招,突然想到前太傅嬴虔,遂去探望。相國人選至關重要,作為前朝老臣,老太傅在秦國公族世家裡威望頗高,惠王很想聽聽他的建言。結果,他還沒有張口,嬴虔就出口薦舉陳軫。在他眼裡,陳軫才是真正的大才,勝商鞅多矣。

惠王笑笑,問候幾句身體,又閒扯幾句,托詞離開。

惠王前腳剛走,陳軫後腳趕到,尋他對弈。

棋局尚未擺開,老太傅拱手賀道:「陳軫哪,老朽這要賀喜你了。」

「賀喜?」陳軫怔道,「敢問太傅,晚輩喜從何來?」

「未來國相呀!」老太傅詭秘一笑,壓低聲音,「不瞞你小子,方才陛下探訪老朽,老朽斷出陛下是徵詢國相人選來的,就向他薦舉你了。你猜陛下是何反響?是連連點頭,眉開眼笑呀。哈哈哈,你小子就等著坐那相位吧。」

顯然,嬴虔老了。老而生童心,凡事也就想得天真些。

望著面前的一頭白髮和真誠表情,陳軫苦笑一聲,拱手道:「謝老太傅抬愛。」擺開棋局,拿出裝黑子的棋盒雙手呈上,「太傅,您請執先。」

「咦?」嬴虔大是詫異,「你小子,大喜臨門,你不好好慰勞老朽,就讓執個先?」將棋盒推到一邊,連連搖頭,「這般打發老朽,不成,不成!」

「不瞞太傅,」陳軫又是一聲苦笑,「國相人選,大王早就定妥了。」

「啊?」嬴虔吃一怔,「何人?」

「右庶長,張儀!」

「什麼?」嬴虔一拍几案,「你是說那個在楚國偷走和氏璧的傢伙?他算老幾!不成,不成,老朽這就進宮問問駟兒!」

嬴虔起身欲走,被陳軫死活扯住衣襟。正拉扯間,公子華回來探父,被嬴虔逮個正著,劈頭問及此事,公子華推說不知。

「看看看,」嬴虔樂了,轉對陳軫,「你小子淨是瞎猜。華兒與駟兒自幼就在一起耍,形影不離,如果駟兒定下人選,華兒不可能不知。」

陳軫自也曉得其中利害,對公子華揖道:「適才前輩與在下話及相國之事,是在下妄猜上意,公子萬不可當真,亦請不要對外提起!」

「陳大人,」公子華回一揖道,「在下心裡有數。」盯住他,「順便問一句,如果大王真的如大人所言,拜右庶長為相,大人是何感喟?」

「唉,」陳軫長歎一聲,「不瞞公子,在下為大秦使楚,奉大王旨意與張儀結怨。在下探過鬼谷,又在楚地與他交道多日,深知其人。鬼谷諸子中,儀與蘇秦、孫臏大是不同,與龐涓倒有幾分相似,卻又勝之數倍。儀大用於秦,在下必不容於儀,處境危矣。」

陳軫與張儀的過節,公子華自是熟知,安慰道:「陳大人想多了。人臣各為其主,大人奉旨謀事,張儀焉能不知?再說,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張儀今與大人同朝為臣,共謀王業,想必不會再去計較過往的斤斤兩兩。」

「如此最好。」陳軫再揖道,「公子若是得閒,也望在張子面前為軫說幾句軟話。」

「謝大人信任,在下一定盡力!」

當公子華到右庶長府上「說軟話」時,張儀果如陳軫所料,牙齒恨得「咯咯」響,誓言讓陳軫付出代價。

說也湊巧,剛好這日上燈時分,秦王不期而至,且自帶酒菜,在後花園的涼亭裡與張儀對酌。君臣誰也沒有聊及朝事,只是喝酒。

酒過數巡,張儀借酒意道:「我王陛下,微臣聽說有人腳踏兩隻船,隨時準備開溜呢!」

「哦?」秦王略略一怔,以為他矛頭指向公孫衍,笑道,「愛卿不會是指大良造吧?」

「大良造為人磊落,微臣不敢中傷!」

「愛卿是講——」惠王又是一笑,豁然明朗,「陳上卿吧?」

「大王聖察。」

「愛卿何出此言?」

「據臣所知,」張儀侃侃言道,「陳軫在楚,令尹昭陽對其言聽計從,非尋常私交可比。不僅是令尹,聽聞楚王亦與軫相善,軫出入章華台,如出入自家庭院。商於谷地本為楚有,前些年卻為商君所奪。此谷六百里乃楚、秦咽喉,為兵家必爭之地,是以楚人視秦如寇,軫身為秦使,卻分別得寵於楚國君臣,個中蹊蹺,不言自明!」

「愛卿想多了,」秦王笑道,「陳愛卿使楚,是寡人一手安排,結交昭陽,逼迫愛卿,也是受寡人所使。就眼下所察,陳愛卿在楚,並無出格之事。」

「微臣治越期間,斷過一樁訟案,大王可願聞否?」

「寡人願聞。」

「有女風流成性,濫交男人,連嫁數次,皆被遣返,但因其貌美,音甜,善媚,總有男人娶她。在又一次遣返之後,父母恨其不淑,敗辱門庭,拒其入門。此女痛哭流涕,誓言痛改前非。父母心慈,只好許其歸門思過。思過數月,此女果是有悔,行為舉止無不賢淑。父母喜,再使媒妁約嫁。鄰近知此女者,無人肯娶。一遠客遊至,不知端底,見此女貌美性溫,舉止得體,又有媚態,遂下聘禮,娶之入門。不及三月,此女舊疾復萌,與僕役通姦時,為其夫察覺。僕役情急,刃其夫,終成訟案。」

話音是明擺著的,秦王微微皺眉:「愛卿是說,陳軫有二心?」

「不是二心,是三心,四心!臣聽聞,陳軫早年在衛,為宋謀。入宋,為魏謀。在魏時,又密結商君,為秦謀。今軫入秦,大王敢望此人一心為秦乎?」

秦王長吸一口氣,眉頭結得更緊。

「以臣所斷,」張儀趁熱打鐵,「列國七強,可以王天下者,非秦即楚,秦、楚不共戴天。秦視楚為敵,楚亦視秦為仇。作為仇敵使臣,楚國君臣何以獨信陳軫?大楚之王,僅為一個白膚舞姬麼?堂堂令尹,尚缺幾箱黃金珠寶麼?是以臣疑此人以國情輸楚。」

秦王眼睛微微閉合,陷入沉思,良久,抬頭道:「愛卿所言,不可不察,只是,捉姦須雙,捉賊須贓,無憑無據,叫寡人如何處置?」

「若是不出微臣所料,」張儀應道,「近日陳軫或會向大王辭行。」

「辭行?」秦王怔道,「辭行何為?」

「去秦適楚。」

「這……不會吧?」

「王若不信,可試問之。」

秦王本想聽聽張儀如何看待相國人選,不料被張儀將話題引至陳軫身上,反倒懷下心事,越琢磨越不踏實。反覆數日,秦王終是按捺不住,召陳軫入宮,閒聊幾句,直入主題:「陳愛卿,寡人這召你來,是有一樁難事。」

「可是相國人選?」陳軫點破。

「正是。依愛卿之見,何人堪當此任?」

「張儀。」

「哦?」秦王略是一怔,吸口長氣,微微點頭,轉開話題,「寡人聽說,愛卿近日要出趟遠門,可有此意?」

「大王明察,微臣確有此意。」

「愛卿欲至何地,寡人願為愛卿約車。」

「謝大王恩典,」陳軫拱手,「微臣欲往楚地。」

「哈哈哈,」秦王長笑數聲,「愛卿此行,還真讓人說著了呢!」

「大王,恕微臣冒昧猜度,能夠說著微臣的,必是這個未來國相了吧!」

「是何人並不緊要,」秦王又笑幾聲,二目直逼陳軫,「只是他所講出的一個訟案,倒是成趣。」

「敢問大王,是何訟案?」

「說是一個不貞之婦,因心懷二志,致其夫家罹禍,終成訟案。」

「微臣不才,求聞訟案。」

秦王將張儀所講訟案一一複述,之後,二目如炬,直射陳軫。

「微臣沒有訟案可說,」陳軫沉思有頃,拱手應道,「卻也遇有一樁趣事,大王可願一聽呢?」

「寡人願聞。」

「楚人有一妻一妾,妾年少貌美,自不待言,妻雖年長,卻也風韻不減。有客至,居楚人之家,戲楚人妻,遭妻唾罵,復勾其妾,妾半推半就,未幾,遂得手。客居不久,楚人死,其友問客,『你今如願以償,我且問你,娶下哪一個了?』客應道,『已娶其妻矣。』其友愕然,『咦,其妻辱罵你,其妾迎合你,你為何不娶其妾,反娶其妻呢?』客笑道,『此時與彼時,所想不同而已。客居其家時,我想的是誰能迎合我。而今居家娶妻,我想的則是誰能為我而辱罵其他男人。』」

陳軫於眨眼間對出這個故事,秦王大是歎服,豎拇指讚道:「愛卿真急智也。」

「謝大王誇獎,」陳軫應道,「非微臣急智,此故事在楚地廣為流傳,微臣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愛卿心跡,寡人知矣。只是,寡人甚想知道,有人預測你去秦適楚,寡人也忖知你將去秦適楚,你其實也心如肚明,為何仍要對寡人明言去秦適楚呢?」

「回稟大王,」陳軫苦笑一聲,「除去楚地,微臣真還不能再去其他地方了。」

「咦?」秦王怔了,「愛卿何出此言?天下之大,難道愛卿只有楚國一地可去嗎?」

「正是。」陳軫再出一聲苦笑,「大王試想,未來國相既已預測,大王既已忖知,微臣若是另適他地,豈不有失大王和國相所望嗎?至於微臣是否會以國情輸楚,方纔那個掌故已代臣言明。想必大王已知,楚王不算昏主,昭陽亦不為庸相。微臣若以秦之國情輸楚,則與楚人之妾一般無二,大王難道相信楚王、昭陽會重用微臣嗎?」

「好辭令啊!」秦王脫口讚道,「陳愛卿,寡人相信你,也請你相信寡人。這樣吧,愛卿既然動念再去楚地,寡人理當成全,這就予你車二十乘,金百鎰,歌伎二十,依舊持大秦使節,如何?」

「大王——」陳軫由衷感動,叩地泣道,「微臣……微臣……」

「愛卿請起,」秦王親手扶他起來,「愛卿此去,在楚地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何時待得悶了,你再回來。無論愛卿身在何處,寡人必定念著你。記住,秦地,永遠是你的家。寡人,永遠是你的親人。」

「大王,」陳軫哽咽,「軫……記下了!」

從宮中回來,陳軫擔心夜長夢多,安排僕從翌日出行。

陳軫正自收拾細軟,宮中賞賜之物並二十歌伎送達。一番迎送過後,天色已黑。陳軫剛要喘口氣,猛然想起一事,遂讓僕從端起菜餚,自提一壇陳釀,緩步走進府內一處偏院。

在此院寄住的是公子卬。

聽到腳步,公子卬迎出房門,拱手揖道:「一聽聲音就知是陳兄來了。」

陳軫放下酒罈,回揖道:「卬兄,在下與你話別來了。」

「話別?」公子卬怔了,「陳兄這是——」

「吃著說吧。」

陳軫提酒罈進屋,支走僕從,擺下酒菜,斟滿酒,與公子卬一邊喝酒,一邊將與張儀如何結怨等事,由頭至尾,根根源源地全都倒給公子卬,末了歎道:「唉,想我陳軫,真就是個苦命之人,在魏辛苦多年,尚未有個出頭之日,卻無端得罪龐涓,被逼入秦,剛剛有個開端,這又遇到張儀。鬼谷子的門下弟子,真就是在下的剋星啊!」連連搖頭,舉爵,「來來來,卬兄,干!」

公子卬卻放下酒爵,兩眼呆滯。

「卬兄?」陳軫一怔,斜望過來。

「好好好,」公子卬一下子回過神,舉起酒爵,臉上起笑,語氣卻是傷感,「楚地廣博,陳兄此去,定如蛟龍入海,可喜可賀,來來來,魏卬恭賀了!」仰脖飲盡。

「卬兄,」陳軫沒有喝,放下爵,兩眼盯住他,「在下請示大王,已得大王口諭,這處宅院從明日起,就歸入卬兄名下。至於卬兄名分,大王擇日另行詔命。」陳軫嘴角現出笑,多少有些苦澀,「有朝一日,山不轉路轉,軫若有幸再來秦地,再入此門,就是卬兄門下客了。」

「陳兄,你——」倒是公子卬怔了。

「今宵訣別,在下有幾句話欲問卬兄。」

「陳兄請講!」

「卬兄可曾想過前路?」

「想過。有朝一日,嬴駟或會召我,待見他時,在下就請命回國!」

陳軫連連搖頭。

「有何不妥嗎?」

「不瞞公子,」陳軫改過稱呼,「據在下所知,公子已經回不去了!」

「為什麼?」公子卬驚問。

「因為所有魏人都已認定公子戰死沙場,龐涓為公子請功,魏王陛下也旨令太廟在正殿立公子牌位,公子頭盔與二十勇士之盔合葬於臨晉關了。公子若回,人也?鬼也?」

公子卬手中的空爵掉在地上,整個驚得呆了。

「公子,」陳軫的聲音不急不緩,「於世人而言,於大魏而言,曾經的上將軍公子卬已經殉國,不可復生,不過,公子眼前仍有三條路可走。」

公子卬目光呆滯。

「第一條,苟活。第二條,求死。第三條,為秦效力。」

公子卬的眼珠子動了下,望過來。

「如果公子求全性命,可走第一條,在下明日即捎帶公子入楚,你我二人忘情於江漢之間,優哉游哉,不亦樂哉。如果公子認命,滿意於現今功名,可走第二條,真心求死之人,天下無藥可救。如果公子不認命,不服輸,仍想做一個真正的將軍躍馬沙場,驗證自己將軍本色,憑自身本領建功立業,揚名於後世,可走第三條。」

時光凝滯。

不知過有多久,公子卬活轉過來,拱手道:「謝陳兄。在下不才,願走第三條。只是,此路如何走,還請陳兄指點。」

「公子若選此路,可分三步去走,一是改換名姓,二是結好張儀,三是與紫雲公主重修舊好。」

公子卬再次驚呆。

「公子,」陳軫身子湊前,言辭懇切,「這三步你必須走。改換名姓,你可拋棄過往包袱,一身輕鬆上陣殺敵。結好張儀,因張儀未來必得秦相。將相和,方可建功。至於與公主重修舊好,個中利害,在下就不必多講了。」

公子卬長吸一口氣,憋在胸中,良久,緩緩吐出。

「更名之事,在下也為公子想好了,公子可姓魏名章,姓魏可不必更姓,根基永在,至於這個章字,倒是頗有講究。」

「是何講究?」

「章字從音從十,音者,樂也,十者,數之末也。章即音樂之終,為終曲也。將軍戎馬半生,樂曲未竟,此名或可有助將軍完整此生,建不世之功,譜不朽之曲!」

陳軫一席話講完,公子卬情緒亢奮,擊案叫道:「好釋義!」拱手,「魏章謝陳兄賜名!」

「來,」陳軫舉酒道,「為魏兄浴火重生,干!」

「干!」

百官薦舉國相的奏章陸續呈送大良造府,所薦之人五花八門,但過八成是現任大良造公孫衍。由於秦國此前沒國相,大良造即前商君任職,是秦國實質上的百官之首,公孫衍自入秦後,一直擔任此職,得到眾臣公推,也是自然。

由於事關自己,對所薦奏折公孫衍並沒有在大朝時奏報,而是在大朝之後專程覲見。

秦惠王將所有薦奏翻閱一遍,順口問道:「咦,為何不見薦舉右庶長的?」

「微臣不知,」公孫衍吸口涼氣,拱手應道,「想必是右庶長為人平實,軍功不彰,百官知之不多吧。」

為人平實即不張揚,是肯定張儀的品性,但軍功不彰則一語點中張儀死穴,因秦國任命官職、賜地封爵,歷來就是軍功至上,即使公孫鞅,若是沒有河西大戰時主將之功,只能是大良造,斷不會被封為商君。

「嗯,」秦王不好再說什麼,微微點頭,「愛卿所薦何人?」

「這……」公孫衍略是一怔,「微臣尚未想過。」

「寡人詔命百官舉薦,愛卿緣何不想?」惠王目光直射過來。

「微臣以為,」公孫衍這也尋到說辭,「國相乃佐君輔國之才,非天下大才不可。就微臣目力所及,有一人堪當此職,只是……此人眼下並不在秦,微臣是以沒有舉薦。」

「愛卿是指蘇秦吧?」惠王笑了,以問代答。

「大王聖明。」公孫衍這也鬆出一口氣。

「唉,」惠王斂起笑,長歎一聲,「愛卿所薦甚是。寡人一念之誤,放走大才,使天下合縱,終成今日災變!」

「此乃天意,非大王之誤!」

「好了,不講這個。」惠王回歸話題,「除去蘇秦,就眼前朝臣中,愛卿可有薦舉?」

「回稟大王,」公孫衍拱手道,「微臣並無薦舉,聽憑大王聖裁!」

公孫衍告退之後,秦王又將所有奏章細審一遍,閉目長思。

秦王心中的不二人選本為張儀。然而,近日之事,尤其是張儀對待陳軫的小肚雞腸,卻又讓他不無顧慮。國相乃百官之首,若無容人之量,何以轄制百官?就治國而言,能夠轄制百官的首推公孫衍。近年秦政張弛有度,內外有治,公孫衍功不可沒。

公孫衍始終不薦張儀,顯然並不認可張儀。若用張儀為相,公孫衍必定不服。反過來講,若用公孫衍為相,張儀亦必不服。蘇秦、張儀同為鬼谷子高徒,蘇秦身掛六印,張儀千辛萬苦至秦,若連一印也不讓他掛,叫他情何以堪?

既然稱王,不可無相。一邊是公孫衍,一邊是張儀,秦惠王左想不是,右想不是,一連折騰數日,正煎熬時,猛然想到寒泉子,全身一振,吩咐擺駕終南山。

「敢問君上,」寒泉子聽完陳述,呵呵幾聲笑問,「是想治一隅呢,還是想治天下?」

「這……」秦惠王心頭一顫,拱手應道,「敢問前輩,嬴駟不才,治天下可乎?」

「欲治天下,必抗縱親,而縱親為蘇秦發動。天道制衡,可制蘇秦者,唯有張儀。」寒泉子的語氣毋庸置疑。

「謝前輩決疑!」秦惠王長舒一口氣,再次拱手,「只是,二馬不可同槽。若用張儀,何以安置公孫衍呢?」

「既然不可同槽,何不分槽養之?」

好一個分槽養之!

秦惠王豁然開朗,連聲稱妙。如此難題,寒泉子竟以寥寥數語輕鬆化解,著實令惠王歎服。接後一個時辰,一君一民一邊品茗,一邊聊些天地陰陽、修身養性等無關緊要話題,看看天色向晚,惠王辭別。

寒泉子也未挽留,禮送出谷。

秦惠王其他不問,單問張儀,公孫衍越想心裡越不踏實。

顯然,自己並不是秦王心目中的相才。公孫衍對國相一職並不貪戀,但入秦以來,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將大秦國勢視作人生大業苦心經營。就如種樹,他挖坑,他培土,他澆水,他施肥,如今終於結出果子來了,摘果的人卻不是自己,任誰心裡也不是滋味。

秦王進山,伴行的是司馬錯,樗裡疾因義渠使臣來訪而未能成行。

這日晨起,樗裡疾至大良造府稟報義渠諸事,正事議完,樗裡疾起身欲辭,公孫衍伸手笑攔道:「樗裡兄且慢,在下順便問句閒話。」

樗裡疾復坐下來,拱手道:「下官謹聽大良造吩咐!」

「大王詔令五大夫以上吏員舉薦國相人選,在下遍覽薦奏,未見樗裡兄的,敢問樗裡兄可有薦奏?」

「下官尚未想定,是以未能成薦。」樗裡疾略頓一下,「怎麼,大王催得急麼?」

「呵呵呵,」公孫衍笑道,「沒有的事。大王只讓舉薦,並未限定具體時日,樗裡兄盡可慢慢想定。」

「這就好,」樗裡疾鬆一口氣,「下官敢問大良造所薦何人?」

「在下也未舉薦。不過,前日大王問起此事,在下倒是提起一人。」

「哦?」樗裡疾直望過來,「敢問何人?」

「蘇秦。」

樗裡疾豎下拇指,湊過身子:「敢問大王何應?」

「蘇秦乃大王之傷,在下薦畢,也自後悔了。好了,不講這個。樗裡兄,你我隨便閒聊,若是你必須馬上舉薦,敢問舉薦何人呢?」

「這……」樗裡疾略一遲疑,「在下真的尚未想定,這也正好請教大良造,若是舉薦張儀,妥否?」

「呵呵呵,」公孫衍笑道,「樗裡兄舉薦任何人皆可,若是舉薦張儀,當是獨樹一幟了。」

「哦?」

「就報上的所有薦奏看,沒有一人舉薦張儀,樗裡兄若舉薦了,豈不是獨樹一幟麼?」

「敢問薦舉的多是何人?」

「倒是不少,有薦樗裡兄的,有薦公子華的,有薦甘茂兄的,有薦陳上卿的,也有不少是薦在下的。」

樗裡疾這也聽出話音,拱手道:「自商君之後,朝中諸務、百官轄制皆由大良造兼理,今百官皆舉大良造為相,實乃眾望所歸,下官預賀了。」

「這這這……」公孫衍亦忙拱手道,「謝樗裡兄美言,只是,相國乃佐國輔君要職,非大才不能為也。在下不才,豈敢望此高位?」

「公孫兄不必自謙,待大王回宮,下官這也舉薦去。」

兩雄內爭,必傷其國。一向並不重視功利的公孫衍竟然在意這個相位,且與張儀公開起爭,這讓樗裡疾深為憂心。

樗裡疾左想不是,右想不是,遂將憂思講給公子華。公子華近日在為紫雲公主跑腿,有事沒事就扯張儀喝酒,由不得把話透給張儀了。

秦王在終南山中悟到的兩槽之法就是設左右雙相,一是左相,張儀,主外交,二是右相,公孫衍,主內政。

秦王已知公孫衍心思,回來之後,決定先召張儀徵詢。

張儀進宮,屁股尚未坐定,即拱手賀道:「臣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哦?」秦王似吃一怔,「愛卿因何而賀?」

「大王得到賢相,此為秦國大喜,大王大喜,微臣是以恭賀!」

「賢相?」秦王忖思自己回宮,尚未對任何人講起此事,極是震驚,「愛卿呀,你這講講,寡人得到何人為相了?」

「大良造呀!」張儀脫口而出。

「呵!」秦王呵呵朗笑起來,「愛卿這是長了千里眼、順風耳啊!」

「非也。」

「咦?」秦王歪頭看著他,「既然未長,愛卿何以曉得寡人已得大良造為相?」

「是大良造自己講的。」

「哦?」秦王震驚了,「他是如何講的?」

「大良造講給上大夫,上大夫講給公子華,滿朝文武這也全都知道了。大家都在為大王欣喜,為大秦慶幸。」

秦王眉頭緊皺,沉思良久,揮退張儀,密召公子華,查問張儀所言果然屬實,心甚不悅,決定暫先晾公孫衍幾日,讓他多個思量。

翌日上朝,秦王頒旨設立左相府,拜張儀為左丞相,但未明確左相職責,更未旨令他轄制百官。明人一眼可見,既設左相府,就會有右相府。

公孫衍卻不這麼想。

三日之後,當公孫衍的辭呈擺在案頭時,秦王方才追悔,反思自己身為君王,氣量確實小了,趕忙召來樗裡疾,讓他前去勸留。

樗裡疾趕往大良造府時,已遲一步。公孫衍將大良造府印等物及秦王所賜盡數封存,僅帶身上佩劍及兩個簡陋行囊驅車往投東門去了。

樗裡疾馳至東門,說是大良造已於一個時辰前出城。

樗裡疾大驚,當即調轉馬頭,趕回宮裡。

「大王,」樗裡疾詳細稟過,諫道,「大良造不是性急之人,想必不會走遠,若是快馬追攔,尚來得及。」

秦王閉目有頃,歎道:「此人實意欲走,就讓他去吧。」

「萬萬不可呀,大王!」樗裡疾急赤白臉,「大秦國情,此人瞭如指掌。以此人之才,無論他去何國,都將是我大敵啊,大王!」

「以你之見,又該如何?」

「大良造掛印而去,不為爭官,只為爭個面子。如果大王能夠屈駕請他,說句軟話,成全他個面子,想他不會不念君臣之義吧?」

「你呀,」秦王苦笑一聲,「真把公孫衍看作陳軫了!」

咸陽郊外,三十里亭,一車一馬,轔轔而來。

一人駐足亭前,翹首以待。

車馬近前,頓住。

見拱手而立的是張儀,公孫衍這才跳下車子。

「公孫兄,」張儀伸手指向亭子,「在下略備薄酒一樽,難成敬意,權為公孫兄餞行。」

公孫衍目光掃向亭子,見那裡果然設有几案,案上菜餚齊備,一樽二爵均已擺好,嘴角浮出一笑,拱手道:「張兄好雅興呢!只是,在下前路迢遙,無此閒暇,還望張兄諒解。」

「公孫兄不會連一樁趣聞也不想聽吧?」張儀臉上掛著笑,伸手禮讓道。

公孫衍哈哈長笑幾聲,大步走上亭子,撩起衣襟,在案前坐下。張儀亦笑幾聲,在他對面坐定,將一隻斟滿酒的爵遞過去,自己端起面前一爵:「公孫兄,請。」

公孫衍接過酒爵,放在面前,目光直逼張儀:「在下好奇,還是先聽張兄的趣聞吧!」

「好好好,公孫兄果是爽快人!」張儀亦放下酒爵,「這樁趣聞是,公孫兄之所以駕車至此,是因為在下的一句話。」

「是嗎?說來聽聽!」

「在下聽說大王欲拜公孫兄為相,先一步向大王賀喜了!」

「哦?」

「大王問在下何以知之,在下說,是大良造親口所講,大良造講給上大夫,上大夫講給公子華,滿朝文武無人不知了。」

「哈哈哈,」公孫衍放聲長笑,「張兄所講,果是奇趣,在下佩服!」舉起酒爵,一飲而盡,忽地站起,幾步下亭,跳上車馬揚長而去。

望著一溜漸行漸遠的塵埃,張儀拱手作別,長歎一聲:「公孫兄,非在下不容你,是在下不能容你,因為你我所志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