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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姥爺去世,已經整整一年了。

在姥爺病重的時候,他曾經幾次說想回到老房子看看,母親因為他身體不好幾次推諉。現在想來母親也很後悔。姥爺的突然離世,讓他與老房子老鄰居十幾年的分離竟成為永別,讓人唏噓。

之前和家人開車路過通往老房子的橋洞,我說要不然進去看看吧?母親搖搖頭,人都沒了,該搬的搬,有什麼可看的?我說那我自己去,你們先回家吧。

在那樣一個時間點,與多年未見的故地重逢,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有點激動,有點難過,還有一絲的安慰。我這樣告訴自己,姥爺,我替你回來看看了。

慢慢走過那些曾經的必經之地,曾經的農田變成了水田,有雜亂的水草長出水面探頭探腦。曾經的工廠被生銹的鐵門隔住,透過縫隙望進去裡面已經是一片荒蕪。曾經從不開工的煤場如今煥然一新,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拐一個彎便站在了老房子前,我停下腳步四下打量,這就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嗎?怎麼會如此陌生?

好多人家都搬走了,好多房子都空了,天花板的頂棚掉下來懸在半空,空氣裡有一股濃重發霉的味道。原來粉刷一新的社區牆壁現在只有暴露在外朱紅色的磚頭,原來門口的那棵大柳樹現在毫無生氣,原來宿舍學校黑黝的大門現在不見蹤跡,原來光滑的柏油路現在變得坑坑窪窪。

這裡早已沒有了昔年景象,只是一排排矮小的平房彷彿乞丐般衣衫襤褸地立在這座城市被遺忘的角落裡,不堪入目的舊顏,寫盡了它的暮年。後來我看到一個老人在清掃街道,我認出那是曾經小賣部的老人,多年前開業的時候老人家還笑瞇瞇遞給我好多根玉米棒。我急忙走過去問他,爺爺,你還記得我麼?

他直起身子看我,然後搖搖頭,不認識。我說我是阮梅香的外孫啊。他還是不好意思笑著搖搖頭。我說我是王大山的外孫。他哦了一聲說想起來啦,都長這麼大了啊,真好真好。

我鼻子微微一酸,我說爺爺你身體還挺好吧?奶奶怎麼樣?他擺擺手說我還行,老太婆幾年前就走啦,不在啦。我哦了一聲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問我,你姥姥姥爺身體怎麼樣啊?也好多年不見啦。

我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姥爺去年去世了,姥姥也癱瘓了。老人家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喃喃地說,怎麼會呢,老頭身體不是一直挺好麼?這麼好的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哇?這人哪,真是……唉……真是……

寒暄了幾句我便向老人道別,他點點頭說,去吧,孩子。

當我走出老房子,站在拐角怔怔地望著它,初春的黃昏陽光微淺,把不遠處的房子照得格外迷離,一時間我覺得自己從未走近它,多年以後,它於我而言是如此的陌生,我置身其中感覺困頓和彷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歸來是否是正確的事情。或許,早知物是人非,就應該早早把回憶定格在多年前,定格在那樣一個無憂無慮草長鶯飛的季節裡。

一時間淚眼矇矓,不知該感歎些什麼。恍惚間我依稀看到兒時的自己,蹦蹦跳跳揮手對我說再見。身邊站著的是多年之前的姥爺,他抱起兒時的我往老房子裡走,然後轉頭對我說再見。

去吧,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回來,再也不要回來。這裡已經什麼都沒有,只有頹垣敗壁,只有滿目瘡痍,只有風燭老人,只有年邁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