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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組建探險隊

轉折點,或權威的回答

這次探險的起因,是由於我在南美海島上聽了一位當地老人對著篝火講的他本民族的傳奇歷史。多年以後我又同另一位老人促膝長談,這次的談話是在紐約一個巨大的博物館樓上,一間光線幽暗的辦公室裡進行的。

在我們周圍排放著整整齊齊的玻璃櫃,裡面陳列著各種古代陶器殘片,這些全是解開古代謎團的鑰匙。四壁陳列著各式書籍,其中不乏曲高和寡之作。這些書老先生全都看過,有的還是他的著作。他坐在工作台後,白髮蒼蒼,面容和藹。不過此時卻被我激怒了,他雙手緊緊握著椅子扶手,不安地扭動著身子,就像他一個人正玩著牌,卻被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攪了。

「不可以!」他說,「絕對不行!」

我猜想,假如有人竟然對聖誕老人堅決地說,下一個聖誕節是6月24日,那聖誕老人的表情大抵就是這樣。

「你弄錯了,肯定錯了。」他生氣地搖搖頭,想把我的意見拋諸腦後。

「可是你並沒有看過我的論點。」我滿懷希冀地用下頜指著桌上的手稿,懇切地說道。「論點!」他重複我的話,「你不應該把人類歷史問題當成偵探小說中的疑案來看待!」「有何不可?」我據理力爭。「我所有的結論都是通過自己的觀察和以科學事實為依據的。」「科學的任務只限於調查研究,」他忙說,「不是為了證明這個證明那個。」

他小心地推開我的手稿,從桌邊俯過身來。「不錯,南美確實是古代一個十分讓人神往的文明土地,我們並不瞭解這是些什麼人,也不知道印加人奪權後這些人又到哪裡去了。但我們可以確定,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由南美渡海到南太平洋群島上。」

他犀利的目光盯著我,接著說:「你可知道為什麼?答案非常簡單。他們根本無法到達那裡。他們完全不會造船!」

「可他們有木筏,」我也不太有把握地反駁道,「你知道,是那種輕木造的木筏(1)。」

老人沉著地微笑說:

「好,你可以試試乘坐木筏從秘魯到南太平洋群島上作一次旅行。」

我無言以對。天色漸暗,我們兩人都站了起來。老科學家送我出門時,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如果我需要什麼幫助就直接來找他。不過往後我應該專門研究波利尼西亞或者美洲,而不應把人類學的兩個獨立的領域混淆在一起。他轉過身把手伸到桌邊。

「你把這個給忘了。」他邊說邊把手稿還給我。手稿的標題映入我的眼簾,「波利尼西亞與美洲——對史前時期關係的研究」。我夾起稿件,下樓走入街上的人流之中。

當天晚上,我來到位於梅林威治村偏僻角落裡的一所陳舊公寓去拜見我的友人。每當我在生活中感到困惑時,我總帶著疑問造訪這裡。

一個長鼻子、頭髮稀疏的矮個子把門開了一條縫,一看是我立刻敞開大門,笑容可掬地把我讓進門內。他一直把我領到狹小的廚房,把盤子和叉子拿給我,同時又把煤氣灶上燉得香氣四溢的雜燴湯加了一份。

「你來得正好,」他說,「事情進行得如何了?」

「簡直糟透了。」我答道,「沒有人看我的文章。」

他把我的盤子盛滿,我們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依我看可能是這樣,」他說,「你去找的那些人,可能都認為你是一時高興興起的念頭。在美國有好多異想天開的人。」

「但是還有。」我接著說道。「對呀,」他說。「還有你探討問題的方法他們不能接受。他們全都是一門科學的專家。而你是植物學、考古學各門學科都摻雜在一起,他們就對這種治學方式持懷疑態度。他們只搞自己的專業領域,這樣就可以集中精力研究透徹。目前的研究工作就是要求各個專業、學科獨立深入挖掘,幾乎沒人依據某一問題把各個學科的發現選出一部分來拼湊這一個整體。」他站起來,拿出一摞厚厚的紙稿。「你瞧。」他說。「這是關於中國農民手工刺繡鳥紋圖案的著作。我花了七年的工夫,不過馬上就有人同意出版。今時今日他們需要的是專題研究。」卡爾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總覺得必須從多層次來說明,才能解決太平洋的問題。否則就好比拚七巧板的時候只用了單一色彩的拼板一樣。

我們收拾好飯桌,我幫他洗盤子然後擦乾。「芝加哥大學那裡有消息嗎?」「沒有。」「今天你那個博物館的老朋友呢?」「他一點也不感興趣,」我沮喪地說,「他認為印第安人只會造木筏,在這個前提下去研究他們發現太平洋群島簡直就是白費心機。」矮個子突然用力擦起盤子來。「對。」他終於說,「老實說,我也認為這就是你理論的致命弱點。」我憂慮地看著眼前這個矮小的人種學家,先前我還以為他會堅定地支持我。「別誤會。」他連忙補充了一句。「一方面我覺得你是正確的,可我又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我的那篇論圖案的著作同樣和你看法一致。」

「卡爾,」我說,「我能確定印第安人是乘木筏橫渡太平洋的,我要造一隻相同的木筏橫渡太平洋來證明這是可以辦到的。」

「你瘋了嗎?」我的朋友以為我這是開玩笑的,於是大笑起來,不過他還是被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你一定是瘋了!乘木筏?」他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奇怪地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微笑一下,好證明這是個玩笑。然而我沒有笑。如今我終於知道了,所有的人都認為我的理論得不到實踐的證明,因為秘魯與波利尼西亞之間浩瀚的水域很明顯是過不去的。因此,我一定要憑借一張史前的輕木筏越過這片大海。卡爾猶豫不決地看著我。「走,去外面喝一杯。」他說。我們在外邊喝了四杯酒。

挪威海員之家

那個星期我的房子已到期。與此同時,挪威總行也通知我存款已全部提清。我非常拮据。於是我提起箱子乘地鐵到布魯克林區(2)的挪威海員之家安頓下來。那裡的伙食經濟又實惠。我租了樓上的一間小房子,吃飯是到樓下大廳和海員們一塊吃。來來去去的海員們形形色色,高矮胖瘦和酗酒的程度不盡相同。但有一個共同點:談起海來全是行家。他們說浪的高低和大小與海的深度和距岸邊的遠近沒有關係。反而近岸的風暴通常比遙遠的公海更難以捉摸。在近海的淺水,岸邊的回流和被擠到岸邊的急流,掀起的波浪常常比公海上的要大。一艘船如果可以在海岸邊航行,也就可以在遠洋航行。他們還說大風浪常把大船的頭部或尾部壓進浪頭裡,無數噸海水湧入甲板像擰鐵絲一樣把鋼管擰彎。而在同樣的風浪裡,小船卻可以平安無事,因為它比浪的波長短,可以像海鷗一樣隨波逐流。我也同沉船後乘小艇逃生的水手攀談過,但他們都對木筏知之甚少。木筏不是船,沒有船體和龍骨,它只能漂浮,遇到危險時可以救人,但最終還得要船來把人接走。但有一個人認為木筏能適應遠航。他乘坐的船在大西洋中間被一隻德國潛艇擊沉後,曾在木筏上漂流過三星期。「不過木筏沒有舵不能操縱。」他補充道。「它橫走,豎走,還打轉,風如何吹它就如何走。」

我在圖書館找到最先抵達南太平洋的歐洲人留下的記錄,裡面確實附有印第安人大型輕木筏的圖說。木筏上扯著一張四方的帆,下面有一塊中心板,船尾有一支長長的操縱槳。這些木筏看來是可以駕駛的。

我在海員之家連續住了好幾個星期。我給芝加哥和其他地方寄的手稿副本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一個週末,我強打精神走進了位於瓦特街的一家航海用品商店,買了一張太平洋導航圖,店裡的人恭恭敬敬地叫我「船長」。我捲好海圖夾在腋下,坐地鐵去了歐西寧區。我每個週六都要去一對年輕的挪威夫婦家做客,他們的鄉間別墅非常幽靜。男主人以前是船長,現任弗瑞奧斯陸航運公司紐約辦事處經理。

我在游泳池裡泡了泡,頓感渾身舒坦無比,都市生活的忙碌在這個週末不會再現了。安碧奧歌用盤子托著雞尾酒過來,我們頂著驕陽坐在草坪上。我實在有些等不及了,便把海圖攤在草坪上,問威廉,能不能乘木筏從秘魯抵達南海群島。他沒看海圖只怔怔地望著我,還好他馬上回答說可以。我頓感輕鬆,因為威廉不但是行家並且熱愛航海。然後我就和盤托出我的計劃。沒想到他聽完說,這根本是胡鬧。「可你剛剛還說行的。」我打斷他的話。「是的,」他承認,「可失敗的可能性也一樣大。你自己從不曾乘過木筏,卻突然間心血來潮想坐木筏橫渡太平洋,或許你會成功,也許不能。古秘魯的印加人仰伏祖輩們積累的經驗。也許他們每次渡海只有十分之一能成功到達,而其餘的都沉沒在汪洋大海之中了,許多世紀以來,累計起來或許已經沉了幾百艘。正如你所說的,印加人是用木筏成群結隊在海上航行。萬一有一艘出事,其他的同伴能把他們救起。可現在海上有誰能救你?即使帶了無線電台應急,你以為在離陸地如此遙遠而又波濤洶湧的海上找一隻小小的木筏很輕鬆嗎?風暴會把你從木筏上刮進海裡,等到有人來營救你時,你已經淹死好久了。你最好耐心地在這裡等人家抽空看你的稿子。再寫信去催催,否則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已經不能再等了,我已沒錢了。」「搬過來和我們一塊住好了。你都沒錢又怎麼從南美發起這次探險呢?」「人們很容易對探險感興趣,和一篇沒人看的文章就不同了。」「你能從探險中得到什麼?」「推翻對這個理論的不利因素,另外這事足以引起科學界的矚目。」「如果失敗了呢?」「那我就什麼也無法證明了。」「果真那樣的話,你豈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毀了自己嗎?」「也許,不過正如你說的,古代十隻木筏之中還可能有一隻是成功的。」

孩子們出來打棒球。我們那天的談話到此結束。

又一個週末,我又拿著海圖來到歐西寧,回去的時候海圖上的太平洋上多出一條長長的鉛筆道,從秘魯海巖一直到土阿莫土群島。我的那位船長朋友沒再勸我放棄,我們一道坐下來花了幾個鐘頭計算出木筏可能的速度。「九十七天,」威廉說,「只是別忘了,這僅僅是理論上航海日期,要在非常理想的情況下才能做到,要自始至終風平浪靜,並且木筏必須如你想像的那樣能在海裡航行。你至少要為這次航行做好四個月的心理準備,也許會需要更長時間。」

「好吧!」我充滿信心地說,「做好最少要去四個月的準備,用九十七天走完。」

那夜我回到家裡,手拿海圖坐在床上,海員之家這間斗室有一種比平日更舒適溫暖的感覺。我就在床和衣櫃之間的狹窄空地來回走動著。是的!木筏的空間比這兒大。我把身子伸到窗外才能越過高樓圍成的天井看到大都市遙不可及的星空。木筏雖小卻能盛下整個星空。

探險家俱樂部

中央公園附近的西七十二街,有一個全紐約對會員資格要求最嚴格的俱樂部。這裡除了一塊擦得珵亮的小銅牌,上面寫著「探險家俱樂部」之外,再沒任何東西能使路人覺出門內的不尋常。可一旦跨進大門,你就好像坐降落傘跌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遠離摩天大樓聳立,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流的紐約市。當大門將身後的都市擯棄門外時,一種打獵、爬山和極地生活的氛圍就把你包圍起來。各式紀念品,像河馬、鹿、捕獵大型動物的槍支、象牙、戰鼓、矛、印第安氈毯、偶像、船隻模型、旗幟、照片和地圖,層層包圍了到此聚會聆聽遙遠國度來的演講者的人群。

自那次馬克薩斯群島之行以後,我被推選為俱樂部的積極分子,因為我的資歷不夠,所以只要我在城市裡,我都盡量去開會。在十一月的一個陰雨晚上,我來到俱樂部,驚訝地發現裡面的佈置變了。地板中央擺著一個充了氣的橡皮艇,船上放著船用給養和一些用具,牆上和桌上放滿了降落傘、橡皮罩衣、救生衣與極地裝備,還有蒸餾水用的球形器皿和其他奇奇怪怪的發明。俱樂部的一位新成員,空軍物資部裝備實驗室的哈思金上校要作講演並對這幾件新的軍事發明作示範表演,他認為這些東西將來會在南北探險中發揮作用。

演講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身材高大的丹麥極地探險家皮特‧胡裡森站起來搖著他的大鬍子表示懷疑,他對這些新發明不放心。他在格陵蘭探險時,有一次沒用愛斯基摩人的海豹皮小艇和冰屋,只用了橡皮艇和帳篷,差點送命。他險些凍死在暴風雪中,是因為帳篷的拉鏈凍住了怎麼也拉不開。後來他去釣魚,魚鉤掛住了充氣橡皮艇,橡皮艇漏氣沉了。要不是一隻海豹皮艇趕來救援,他和他的愛斯基摩朋友就上不了岸了。他始終認為目前那些頭腦聰明的發明家待在實驗室想出來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愛斯基摩人經過數千年實踐做出來的用具更適用。

結束討論時,哈思金上校令人意外地提出要贈送這些用具。積極參加俱樂部活動的會員在下次探險時,可以隨意選用這些新發明,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回來以後向他的實驗室匯報使用這些東西的感受和意見。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夜我是最後離開俱樂部的人。我細細查看了這些嶄新的裝備,我一下子就能搞到這麼多用具,只要我開口,這些東西全是我的。這些全是我想要的東西,有救生設備,假如木筏和我們的預想相反要散開的話,附近決不會有其他的木筏來救援。第二天早上我在海員之家吃早餐時還在盤算這些東西。這時一個高大魁梧衣著講究的青年端著早餐走來,坐在我身邊。他先說起話來,聽他講,他似乎也不是海員,而是來自特龍墨姆的受過高等教育的機械工程師,來美國購買零件和學習冷凍技術。他的住處不遠,由於這裡的挪威菜好吃,所以常來這裡用餐。

他問我在做什麼,我把我的打算扼要地說了。我說,如果這一周之內我的稿子再無回音,我就要開始著手木筏探險了。我的同桌什麼也沒說,但他聽得認真。

四天以後我們又相遇在餐廳裡。

「你已決定發起這次航行了嗎?」他問。

「是的,決定了。」我說。

「什麼時候出發?」

「盡可能快。再拖下去,南極的暴風就到了,群島那裡也將進入颱風季節。幾個月以後我們務必要離開秘魯,在此之前我還須先籌集資金並做好組織工作。」

「你需要幾個人?」

「我都考慮好了,一共需要六人,這樣在木筏上就不會孤單了,並且六人輪番掌舵,每個人值四個鐘頭的班,正好是二十四小時。」

他在那兒愣了一會兒,似在反覆斟酌,然後毅然說道:

「我想跟你去!我能做測量和試驗。這次探險你一定會需要有關風速、海流和波浪的精確數據。不要忘了你要經過的是從未有人到過的汪洋大海,那裡沒有任何航線。在探險途中你可以進行頗為有趣的水文和氣象考察,我學的熱力學專業正好派上用處。」

這個人我對他除了外表全無瞭解,不過一個人的外表足以說明好多問題。

「好吧,」我說,「我們一塊去。」

他就是赫爾曼‧沃金格,他和我一樣沒有航海經驗。

幾天後我把赫爾曼當做我的客人帶到探險家俱樂部。在那裡碰到了極地探險家皮特‧胡裡森。這人有個醒目的特徵,使得他在人群當中一眼就能被認出來。他的身體像一個城門,並且滿臉鬍鬚,看起來像一位從空曠的凍土苔原來的使節。他渾身散發出一股特有的味道,總覺得像牽著一頭馬熊在行走。

我們帶他到牆上的大地圖面前,把我們要乘木筏橫渡太平洋的計劃告訴了他。他一邊聽,一邊瞪大那雙天真的眼睛。然後在地板上使勁跺了跺他的木腿(3),緊緊了腰帶。

「太好了,孩子們!我都想跟你們一道去!」

這位老資歷的格陵蘭探險家為我們斟滿啤酒,開始告訴我們原始部落製作的水上工具怎樣的可靠,如何能適應水上的各種情況。他自己就曾乘木筏在西伯利亞的大河上航行過。他還駕著船拖著當地的木筏沿北冰洋航行過。他一邊談一邊撫摸著他的鬍鬚,說我們一定會玩得非常痛快。

因為胡裡森的熱情支持,各個渠道突然之間暢通無阻,不久關於我們的消息就登在了《斯堪的納維亞新聞》上。次日清晨,我在海員之家的小斗室響起了猛烈的敲門聲,樓下的電話也不停找我,我們和胡裡森談話的當天夜裡就走到城裡的高級住宅區,敲響了一個單元的門。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衣著華麗腳穿漆皮拖鞋的年輕人,他在藍色西服外罩了一件絲綢睡衣。他首先為自己的身體不適表示歉意,並且用一張灑了香水的手帕遮在了鼻子下面。但我們知道這人在戰時因戰功顯赫而聞名美國。在場的除了我們這位身體單薄的主人,還有兩位充滿活力的年輕記者,他們年富力強、思維敏捷。我們知道其中一位是個很能幹的通訊記者。

主人一邊呷著上等威士忌一邊說,他對我們的探險很感興趣。他主動提出要為我們籌集資金,但是要求我們回來以後在報上發表文章並巡迴演講。我們終於達成協議,並為我們的合作乾杯。從現在開始,我們所有的經濟問題都徹底解決了。我與赫爾曼立即開始招募隊員,準備工具裝備,建造木筏,打算趕在颶風季節到來以前出發。

次日,赫爾曼辭掉工作,我們努力地幹了起來,空軍物資部研究實驗室答應送給我們需要的全部東西,還通過探險家俱樂部送給我們很多物資。他們認為,我們這次探險是試驗他們裝備的最好機會。一切都有了良好的開端。目前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找尋四個願意和我們一道乘木筏航行的適當人選,並且為旅途弄到供給。

我的夥伴們:畫家及破壞專家

幾個人共乘一隻木筏橫渡,人選絕不能馬虎了事,否則孤孤單單在海上漂流一個月就可能出現問題和麻煩。我也不願在完成這次航行後,被人說成是我們之所以能橫渡大洋是由於我們比古代秘魯的木筏建造者更精通航海。不過,我們至少需要一位能使用六分儀和能在海圖上標出航程的人,以便能作為我們所有科學報告的基礎。

「我認識一個很不錯的畫家。」我告訴赫爾曼,「他彪悍魁偉會彈吉它,很風趣。他在成家立業拿起畫筆和調色板之前,上過航海學校並繞地球航行幾周。我們從小就認識,在家時我常和他到山上野營,我寫信請他,他一定會來的。」

「聽起來這人很合適,」赫爾曼點點頭,「我們還要一個無線電報務員。」

「無線電!」我大吃一驚,「我們要它幹嗎?史前木筏上擺一個無線電台算怎麼回事。」

「話不能這麼說,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只要我們不發求救信號,它就絲毫不影響我們的理論。我們需要它發送天氣預報和其他報告。它並不能接收到風暴警報,因為大洋那一部分沒有預報,就算有,對於我們這些乘坐木筏的人也沒任何作用。」

雖然我有種種理由,最終還是赫爾曼的觀點佔了上風,而我反對的原因,歸根結底就只是不喜歡按鈕和開關。

「巧的是,」我說,「我真的認識幾個很精於用小型無線電進行遠距離聯絡的人。戰時我也學過無線電,物盡其用嘛。不過我必須給克那特‧豪格蘭和托斯坦‧雷阿比寫封信。」

「你認識他倆?」

「當然。我是1944年初識克那特的。他由於參加過阻止德國獲得原子彈的傘兵行動。英國授過勳章給他;你知道,他曾是破壞呂堪重水儲備行動的無線電報務員。我遇到他時,他正好從挪威執行另外的任務回來,因為蓋世太保查出了他安放在奧斯陸一家婦產醫院煙囪裡的秘密電台。納粹們用測向儀器找到了他,把整個大樓包圍了,每扇門前都架了機槍。蓋世太保頭子菲墨爾親臨現場等著抬克那特下樓。哪知抬下來卻是他自己的人。克那特用手槍在閣樓上殺開一條血路,一直打到地窖,又從那裡打進後院,然後翻牆溜掉了,在他身後槍彈密集。我是在一座英國古堡裡的秘密電台碰見他的,他正組織挪威淪陷區一百多家發射台的秘密聯絡工作。

「當時我才接受完傘兵訓練,我們一起降落在奧斯陸附近的芬馬克。正在此時,俄軍開進了基爾克內斯地區,一支挪威分遣小隊被從蘇格蘭派往芬馬克接替所有俄軍的戰鬥任務。我也被派到那兒。在芬馬克我遇到了托斯坦。

「那種高緯度地帶的冬天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北極冬天。頭頂的夜空閃爍著北極星,不分晝夜全是漆黑一片。我們來到芬馬克被燒燬的地區,那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瓦礫,一個滿頭金色亂髮藍眼睛的樂天派,從山上的棚屋爬出來,他的臉凍得發紫,穿一身皮衣。這就是托斯坦‧雷阿比。最初他逃到英國,在那裡接受了特殊訓練,然後被偷偷運到挪威的特羅姆塞附近的一個地方。他一直帶著一部發報機藏在靠近戰艦『蒂爾匹茲』號一帶,他連續數月每天向英國發報,報告艦上的一舉一動。他把秘密電台接在了一個德國軍官架的接收天線上,每天晚上發報。正是由於他定時發報引導英國的轟炸機,才把『蒂爾匹茲』號轟掉了。

「托斯坦逃往瑞典,再由瑞典渡海回英國,然後帶著一部新的發報機跳傘降落到德軍戰地後方的芬馬克荒原上。德軍撤退後,他突然發現自己處於我們的後方,於是從藏身處出來,用他的小無線電發報機幫助我們,因為我們的主機被地雷炸掉了。我打賭克那特和托斯坦早就在家待煩了,他們一定會樂於乘木筏航海。」

「那麼寫信邀請他們。」赫爾曼建議。

因此我就給埃裡克、克那特和托斯坦各寫一封短信,一句虛偽的客套話都沒有:

「擬乘木筏橫渡太平洋,以證明南海群島的民族來自秘魯。可願加入?保證免費提供去秘魯及南海群島的往返旅程的一切費用,其餘則一概不管。你的技術將在航行中大顯身手。請即回復。」

第二天托斯坦打來電話:

「即來。托斯坦。」

其餘二人也接受了邀請。

來自軍方的支持

在第六個人選上,我們一會物色這個一會又選擇那個,每次都舉棋不定。與此同時我和赫爾曼需要解決給養問題。我們不願在海上吃駝羊肉和苦馬拉白薯干,我們這次探險可不是為了證明我們以前是印第安人。我們是為了驗證木筏的性能、適航性和承載能力,確定光靠大自然的力量能否真正驅使它,橫渡大海到達波利尼西亞,同時木筏上的人還能由始至終生活在上面。先前渡海的土著一定是靠乾肉、干魚和苦馬拉白薯干維持生命的,因為這些是他們在陸地上的主食。我們還計劃在實際航海時試試,看看他們是否在航行途中補充鮮魚和雨水。我們吃什麼東西呢,我憶起了戰時吃過的簡便軍用份飯。

正當此時,華盛頓挪威大使館的軍事參贊新調來了一位助理。在芬馬克時,我曾在他所在的連隊擔任過副連長,這人雷厲風行,解決任何問題都很積極迅速。比恩‧羅爾霍爾是那種精力旺盛的人,他如果在衝出重圍之後不能立即找到一個新的難題,他會不知所措。

我寫信向他說明了情況,希望他運用他追蹤人的本領在美軍軍需部找到一位聯繫人。或許恰巧實驗室正在實驗一種戰地口糧,我們可以供他們試驗,就像上次為空軍實驗室試驗裝備那樣。

兩天以後比恩在華盛頓打來了電話。他已和美國國防事外部組聯繫上了,他們想瞭解所有細節。

赫爾曼和我立刻坐上火車直奔華盛頓。

我們在軍事參贊處比恩的辦公室找到他。

「我想沒什麼問題,」他說,「只要能帶一封上校的正式信函,明天他們就可以在外事組接待我們。」

他口中的「上校」就是挪威軍事參贊奧拓‧蒙特卡思。他非常樂意幫忙,他聽完我們的計劃,欣然提筆為我們寫了一封正式信函。

次日我們去拿信時,他忽然站起來說,他要親自陪我們去一趟。我們乘上校的專車開向三角大樓國防部。上校和比恩身著他們漂亮的軍服坐在前排,我和赫爾曼坐後面。從風擋玻璃向外看著前面巍然聳立如龐然大物般的三角大樓。這座有著三萬職員和十六英里樓道的巨樓,將是我們同軍方「高層」進行木筏會談的地點。我和赫爾曼突然覺得我們的木筏在此時此地顯得渺小無比。

樓道裡錯綜複雜,我們在裡面穿來穿去,好不容易才走到外事處門口,然後我們就被一群身著嶄新制服的人包圍了,沿著一張巨大的紅木桌就座,主席位上坐的是外事處主任。

那位出身西點軍校的軍官面目冷峻、肩膀寬闊地坐在桌子另一端,顯得格外魁梧。一開始他不太明白美國國防部和我們的木筏之間的關係,所幸上校言辭得當,軍官們左一句右一句的盤詰幫了我們大忙,他逐漸同我們立場一致,他很有興趣地看了空軍物資部裝備實驗室的信件,而後起身,言簡意賅地指示部下幫助我們聯繫,並祝我們成功。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會議室。當他身後的門關上之後,一個年輕上尉小聲對我說:

「我保證你能搞到需要的東西。你們這事聽來像一個小型軍事行動,給我們這平淡乏味的辦公室生活帶來了變化;另外這也是一次徹底試驗這些裝備的絕好機會。」

聯絡官立刻為我們安排與軍需局裝備試驗實驗室的路易斯上校會面,並且用車把我們送過去。

上校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大個子,舉手投足都像一個獵手。他立即召集各科負責人來。大家都很友好,找了一大堆想讓我們徹底試驗的裝備。他們頻頻念出的名單,幾乎全是我們想要的,從戰地口糧、防曬油到防水睡袋應有盡有。這全是我們想要卻不敢要求的東西。然後他們帶我們走了一圈去看這些物品。我們嘗了精製的特製口糧;試了即便浸在水中也照樣正常工作的機器。新式氣化煤油爐、水桶、橡皮袋和特製橡膠靴、炊事用具和水上漂的叉子以及探險隊所需的一切。

我看了看赫爾曼。他那樣子像透了被一位富有親戚帶著逛商店的垂涎欲滴的孩童。上校在前面領路,讓我們看了這些好東西,看完之後,參謀人員已記下了我們所需的一切。我滿以為已大功告成,想立即跑回飯店的床上躺下,從從容容地把整件事情細細想一遍。不料,此時魁梧友善的上校突然說:

「好了,現在我們必須回去和領導人商量一下,能否把這些東西給你們,要由他來決定。」

這話如同從天而降的一桶冷水把我打蒙了。我們還要從頭再費一番口舌。天曉得這個「領導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位領導是一個嚴峻的矮個子。我們進辦公室時,他用尖利的藍眼睛坐在寫字檯後打量我們。他讓我們坐下。

「這些先生有什麼需要?」他厲聲質問路易斯上校,眼睛直盯著我看。

「哦,幾件小玩意兒。」路易斯連忙答道。他簡單介紹了我們到此的目的,這位負責人認真聽著,他幾乎一動也不動。

「那麼,我們又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些什麼呢?」剛才的那番話只是白費口舌。

「是這樣,」路易斯安撫道,「探險隊將在極度惡劣的情況下使用這些裝備,我們希望他們在用了這些新型給養和裝備後給我們寫出報告來。」

寫字檯後的嚴厲軍人在椅子上慢慢往後靠了靠,他的目光似停在我身上,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直往皮椅裡縮,他冷漠地說了一句:

「我看不出他們能帶給我們一丁點兒好處。」

屋內一片肅靜。路易斯上校摸了一下領口,而我們二人什麼話也沒說。

「不過嘛,」這位領導忽然又開口,同時,他的眼角閃爍著一絲亮光,「勇氣和上進心非常重要。上校,就把東西交給他們吧!」

當我們乘車回旅館時,我已沉浸在歡喜愉悅之中,此時赫爾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喝醉了嗎?」我關切道。

「不,」他繼續笑著,「我是在盤算那684箱菠蘿,我最喜歡吃菠蘿。」

要做的事真是麻煩萬分,並且一大半都須同時做,因為六個人和一支木筏以及上面提過的貨品都得一起在南方秘魯河岸集中。只有三個月時間,我們可沒有阿拉丁神燈(4)。

聯絡官開了一封介紹信給我們到紐約見哥倫比亞大學的貝赫爾教授。他任國防部地理研究會主任,他欣然同意把那些進行科學測量用的寶貝儀器給我們。

而後我們又飛赴華盛頓見海軍水文地理學研究所的格羅文海軍上將。這位親切的老頭子把他的部下召集到辦公室,手指著牆上的太平洋海圖介紹了我和赫爾曼。

「這些年輕人想去核實我們的海圖。幫助他們吧!」

在各個渠道越來越通暢時,英國的羅姆思頓上校在華盛頓召開了軍部代表會,討論我們將遇到的某些問題和成功的把握。他們提供了好多有益的建議和一批英國裝備,他們用飛機運來這些裝備以便我們在遠航時試用。一位英國醫官熱心地推介了一種神奇的防鯊藥粉。一旦有鯊魚來襲,只要在水中撒幾撮這藥粉,它們就立刻抱頭鼠竄。

「先生,」我客氣地問道,「這種粉末管用嗎?」

「嗯,」這位英國人微微一笑,「這正是我們需要瞭解的。」

時日無多,飛機替代了火車,出租車代替了雙腿,我們再度成為窮光蛋。我們把路費花光以後,就去拜訪了我們的紐約朋友和財東籌措費用。在那兒我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煩。我們的經濟總管高燒不起,他的兩位同事在他病癒之前是一籌莫展。他們答應遵守我們之間的經濟協議,但病癒之前暫時無能為力。他們要求我們把時間往後推。可這卻無法辦到,那麼多環節都已開始運作,我們已無法停止。現在,我們只能一往無前,要想剎車已不可能了。我們的財東朋友同意解散全部辛迪加,方便我們能盡快獨立行動,以免扯我們後腿。

我們走到街上時簡直是無可奈何。

「十二月,一月,二月。」赫爾曼說。

「時間不等人,」我說,「三月份我一定要起程!」

假如萬事都渺茫,有一件事卻清晰無比。我們這次航行是有目標的,我們不想這次出航被別人看成一場驚險表演,把我們和坐在空桶裡從尼亞加拉大瀑布上滾下來,或一連十七天坐在旗桿頂上的馬戲師畫上等號。

「我們可不需要那種吹捧宣傳式的財政支持。」赫爾曼說。

我們的觀點完全相同。

我們弄得到挪威錢幣。但這不能解決大洋彼岸的問題。我們可以向有關機構申請資助,可別人都不願為一個有爭議的理論出資,並且說白了,我們之所以要乘木筏探險正是因為這一點。沒過多久我們發覺,無論報界或私人都不敢進行這種被他們看成「自殺」性的投資航海,可是一旦我們能平安歸來,又另當別論了。

當時的情況讓人灰心,一連好多天我們看不見一絲希望,這時候,蒙特卡思上校奇跡般出現了。

「你們被困住了,夥計們,」他說,「先給你們一張支票,等你們從南海群島回來再還給我吧。」

還有其他人也提供了資助,很快我一個人借的款項就足以應付了,不必再求助於任何人了。我們可以飛赴南美趕造木筏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

古代秘魯的木筏用輕木造的,乾透的輕木更輕。輕木只生長在秘魯境內的安底斯山脈,因此印加時期的航海家要沿海北上到厄瓜多爾的太平洋岸邊砍伐輕木樹。我們也打算照此辦理。

如今旅行問題已跟印加時代相去甚遠。我們擁有汽車、飛機和旅遊局,不過為了讓事情顯得並不容易,今人設立了國境這個障礙物,以及國境上帶著銅紐扣的人員,他們不信任任何人,粗魯地對待別人的行李,而且還用蓋了章的表格弄得你意亂心慌;但前提是,你最終能夠僥倖進入國境。因為害怕這種穿制服的人,我們決定,不能就這樣帶著那些莫名其妙的機器和箱子在南美著陸,而後恭恭敬敬摘下帽子,用生澀的西班牙語請求我們入境並允許乘木筏離開。他們定會把我們銬進監獄去。

「這樣不行,」赫爾曼說,「我們務必要弄一封官方正式介紹信。」

在已經解散的三方辛迪加中,有一位聯合國記者,他主動開車送我們到聯合國求援。當我們進入會議廳時,那裡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大廳內各國人並排坐著,聚精會神地聽一個黑髮俄國人唾沫橫飛地演講,他背後的牆上裝飾著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

我的朋友利用沉默的瞬間,設法找到秘魯的一位代表和厄瓜多爾的代表。他們坐在前廳的大沙發上聆聽我們為證明一個理論而橫渡大洋的計劃。這理論提出,一種具有古代文明的人是從他們的國度出發首先到達太平洋群島的。二人均應承向政府匯報,並保證當我們抵達他們國家時幫助我們。崔格威‧李路過前廳時聽說我們是他同胞,就走了過來;有人提議讓他和我們一塊乘木筏走一趟。可陸上的風浪就已夠他受了。聯合國副秘書長,智利的本傑明‧柯亨本人就是著名的業餘考古學家,他替我們寫了一封信給秘魯總統,二人私交甚篤。在大廳內我們還碰到挪威大使,摩根斯蒂爾恩的威廉‧封‧蒙特,後來他給予我們探險隊寶貴的支持。

現在所有事情全辦妥了!我們終於買了赴南美的機票。當引擎啟動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時,我們疲憊不堪地倒在座椅上,感到一種無與倫比又不可言說的輕鬆感。第一階段終於結束了,現在我們終於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探險之路。

【註釋】

(1)輕木產自安底斯山,與軟木類似,二戰時曾被用來製造戰鬥機的機翼。

(2)紐約的一個區,位於長島的西南。

(3)皮特·胡裡森是格陵蘭探險家,他的腿就是在探險時摔斷的。

(4)指《天方夜譚》中能滿足人們各種願望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