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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赫塔爾的學校

最有效的變革推動者不是外國人,而是推行運動的當地女性(有時候是男性)——比如穆赫塔爾·馬伊(Mukhtar Mai)。

穆赫塔爾出身農家,在旁遮普省南部的米爾瓦拉村長大。人家問她年紀多大時,她會隨口丟出不同的數字,實際上她自己也不知道。米爾瓦拉村沒有女校,因此穆赫塔爾從來沒上過學,她每天都在家裡幫忙。

2002年7月,她的弟弟夏克爾遭到綁架,被地位較高的瑪斯托家族成員輪姦(在巴基斯坦,異性戀男人強暴小男生並不稀罕,其污名沒有女孩遭到強暴來得嚴重。),當時夏克爾十二三歲。事後,瑪斯托家族擔心會遭到處罰,不願釋放夏克爾,反而控訴他與瑪斯托家的女孩莎瑪非法性交,借此掩蓋自身的罪行。由於瑪斯托家族控訴夏克爾從事非法性交,村莊的部族大會舉行會議裁決此事,然而該大會被瑪斯托家族控制了。穆赫塔爾代表家人出席會議,表達了歉意並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結果一群人把她團團圍住,裡面還有幾名佩帶槍支的瑪斯托家族男丁。部族大會判定穆赫塔爾的道歉不夠,只有輪姦她,才足以懲罰夏克爾和他的家人。四個男人把尖叫著的穆赫塔爾拖到會場旁邊的一間空馬廄,剝光她的衣服,在泥地上一個接一個強暴了她,而其他村民們就在外頭等待。

“他們知道受到這種羞辱的女人,除了自殺之外沒有其他辦法。”穆赫塔爾後來寫道,“他們甚至不需要動用武器。強暴等同於殺了我。”

施暴者在“執行完刑罰”之後,把穆赫塔爾推出馬廄,強迫她在群眾的奚落聲中,幾乎是赤裸著身子跌跌撞撞走回家。到家後,她準備作出任何巴基斯坦農村婦女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會採取的行動——自殺。婦女若想洗刷自己及家人的恥辱,唯有自殺。但是穆赫塔爾的父母時刻看著她,防止她走上不歸路。接著一名地方穆斯林領袖(本故事裡的英雄之一)在週五的一次禱告會上為她發言,譴責這樁強暴事件是違反伊斯蘭教教義的暴行。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穆赫塔爾由羞辱漸感憤怒。最後,她採取了革命性的行動:到警察局報案,要求起訴。出人意料,警方居然真的逮捕了施暴者。時任總統穆沙拉夫(Pervez Musharraf)聽說這個案件後對她深表同情,送給穆赫塔爾相當於8300美元的補償金。但是穆赫塔爾沒有私用這筆錢,她決定投資在村莊最需要的資源——學校上。

“我為什麼要把錢花在自己身上?”尼可第一次拜訪米爾瓦拉村時,穆赫塔爾這麼告訴他,“這筆錢用來辦學校,就是在幫助所有女孩、所有孩子。”那次拜訪中,結識穆赫塔爾並不容易。她父親迎接了尼可,邀請他進到家裡坐坐,尼可花了好一陣子才知道穆赫塔爾是哪一位。講話的都是穆赫塔爾的父親和兄弟,而她只是坐在後方聆聽的幾名婦女之一。她的臉被頭巾蓋住,尼可只能看到她閃亮的眼睛。尼可一次次問穆赫塔爾問題,回答的總是她哥哥。

“好,穆赫塔爾,你為什麼要用這筆錢來辦學校?”

“她辦學校是因為她相信教育。”

當我們第一次見到穆赫塔爾·馬伊時,她正和學生們在學校裡。

(拍攝:尼可拉斯)

兩三個小時過後,有美國人來家做客帶來的新鮮感逐漸退去,男人們開始坐立難安,就幹活去了。終於,穆赫塔爾開始說話,聲音因被頭巾蓋住而變得模糊。她熱情地講述自己的信念,認為教育有救贖的功能,想著要是村裡的男男女女都接受教育,大家就可以和諧共處。她表示,自己被強暴是由一種心態導致的,而這種心態的最佳消除之道就是教育普及化。

警方在穆赫塔爾家駐守,美其名曰保護她,實則想監聽整個訪談過程。後來,穆赫塔爾把尼可拉到一旁向他求援。“警察實際上只是在勒索我們家而已,”她氣憤地說。“他們根本沒幫我們,政府也忘了我。政府答應幫我辦學校,但是什麼也沒做。”新成立的“穆赫塔爾·馬伊女子學校”(Mukhtar Mai School for Girls)就坐落在她家旁邊,穆赫塔爾也在自己的學校入了學,跟一群小女孩坐在一起學習讀書寫字。但是學校並沒有興建完成,而營運資金也即將耗盡。

尼可在專欄上報道了穆赫塔爾的事情(當時她用了別名穆赫塔爾·畢畢),熱情的讀者通過在巴基斯坦運作的救援團體“美慈組織”(Mercy Corps)發起捐助,共籌集到43萬美元。然而,這也為她招來了麻煩。穆沙拉夫總統一開始敬佩穆赫塔爾的勇氣,但是他希望巴基斯坦以蓬勃的經濟揚名國際,而非以野蠻的強暴惡名遠播。穆赫塔爾公開談論的內容,包括她堅稱強暴貧窮婦女是體制所造成的問題,讓他備感難堪。情報單位開始向穆赫塔爾施壓,要她保持緘默。她不願聽從,於是政府“鳴槍示警”:官員下令釋放那些因強暴她而被判強姦罪的男人。穆赫塔爾精神崩潰了,常常以淚洗面。

“我擔心自己性命不保。”那天晚上,她打電話跟我們說。即便如此,她也不願退讓,反而呼籲巴基斯坦政府應更注重女性權利。穆赫塔爾依然我行我素地計劃拜訪美國,並打算在一場關於女性的會議上發言。穆沙拉夫總統出於自身利益考慮,把她列入了“出境控管黑名單”。穆赫塔爾譴責巴基斯坦政府採取這樣的措施,並表示不願意就此卻步,於是情報機構軟禁她,剪斷了她的家用電話線。她到屋頂上接收微弱的信號,用手機跟我們描述:警方理應保護她,現在卻把矛頭指向了她。

對於穆赫塔爾的持續違抗不從和直言不諱,穆沙拉夫總統氣憤不已,他下令將她綁架(或是用他委婉的說法——帶她到首都)。他們催促穆赫塔爾上車,一名情報探員開車把她帶到首都伊斯蘭堡,在那裡她受到了嚴厲譴責。

“你叛國通敵!”一名官員指責穆赫塔爾說,“你在世人面前讓巴基斯坦丟盡了臉。”接著,泣不成聲的穆赫塔爾被情報官員帶到了一處禁閉室,並被禁止與任何人聯絡。當這些事鬧開的同時,巴基斯坦外交部長正在白宮訪問。小布什總統公開讚賞了穆沙拉夫“大膽無畏的領導作風”。

巴基斯坦政府騷擾穆赫塔爾一事引起了媒體關注,這也讓布什政府頗為難堪。國務卿賴斯女士打電話給巴基斯坦外交部長,告訴他必須停止這樣的騷擾。當局釋放了穆赫塔爾。穆沙拉夫的幕僚提議,當風波平息之後,巴基斯坦官員可緊密陪同穆赫塔爾訪美,屆時,讓她多講講政府的好話。穆赫塔爾拒絕了,她說:“去的話,也要我願意才行。”穆赫塔爾還公開抱怨政府沒收了她的護照。不久,穆沙拉夫退還了她的護照,讓她自行前往美國討論國際事務。

這時,穆沙拉夫已經把穆赫塔爾變成了名人。她受邀訪問美國白宮和國務院,法國外交部長也接見了她。《魅力》(Glamour)雜誌讓穆赫塔爾搭乘頭等艙飛到紐約,在宴會上表彰她為“年度風雲女性”。宴會當中,一位她從來沒聽說過的人——漂亮寶貝波姬·小絲——把她介紹給大家。總統夫人勞拉·布什用一段視頻向她致敬,她說:“請不要認為這只是個令人心碎的故事。穆赫塔爾證明了一名女子真的可以改變世界。”

那段時間,穆赫塔爾坐在位於中央公園西側宮殿般的酒店套房裡,被突如其來的關注及奢華生活搞得頭暈目眩,她深深思念家鄉米爾瓦拉村。她擔心自己不在時,學校的女孩會出事。接連不斷的訪談令她疲憊不堪,部分原因是記者對她的學校並不感興趣,只想在強暴一事上大做文章。他們只會問:那麼,遭到輪姦是什麼樣子?穆赫塔爾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晨間新聞》接受那次失敗的實況轉播的訪談時,就被問到這個問題。穆赫塔爾一臉不悅地回答:“我不想談這件事。”現場出現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穆赫塔爾訪美期間,重要人物一再邀請她到高級餐廳用餐,而她只想吃巴基斯坦式外帶食物。當官員告訴穆赫塔爾他們的政府或救援團體在巴基斯坦是多麼活躍時,她會問:“你們在巴基斯坦的哪裡運作?”答案總是:伊斯蘭堡、喀拉蚩、拉合爾。穆赫塔爾只能搖頭表示:“需要幫助的地方在鄉下,求求你們,請到鄉下幫助村民吧!”

穆赫塔爾本人謹守這一信念。同情她的救援人員建議她搬到伊斯蘭堡——在都市裡她就沒有危險之虞,但是她不願討論這種可能性。“我的事業就在我的村莊,”當我們提起這個話題時,她說,“這裡才是需要幫助的地方。我是很害怕,聽天由命吧,我接受真主的安排。”

在穆赫塔爾接受表彰的場合,與會者看到的是一名戴著頭巾的害羞女子,接二連三地接受觀眾起立鼓掌(當她出現在《魅力》雜誌上時,衣服與露出皮膚的比例創下該雜誌的紀錄)。但是穆赫塔爾對此興趣全無,她的熱情總是放在學校和村莊,她從事的大部分工作一點也不風光。

尼可兩度作為特別來賓,在穆赫塔爾學校畢業典禮上致辭。典禮場面非常隆重,超過1000名的學生、家長和親友聚集在操場上搭設的巨大帳篷下,觀賞學生們的歌唱節目以及旨在警告民眾不要毆打妻子或早婚的短劇表演。典禮熱鬧歡騰,甚至那些因強暴穆赫塔爾而入獄的男子的子女也前來觀禮。戲台上,女孩被丈夫毆打時反而會放聲大笑。不過寓意都是希望家長讓女孩繼續上學,這也正是穆赫塔爾無比堅持的地方。

有一名四年級學生叫海莉瑪·阿彌爾,父母要她輟學結婚,而穆赫塔爾執意要幫助她。海莉瑪12歲,身材高瘦,留著黑色長髮,7歲時就與一名大她五歲的男孩訂了婚。

“我見過他一次,”海莉瑪是指未婚夫阿薩藍,“但從來沒跟他說過話,就算再見到他也認不出來。我不想現在結婚。”去年,海莉瑪是班上的第一名,最喜歡的科目是英文。她的未婚夫是文盲,她父母擔心女兒很快就會進入青春期,因此想趕快把她嫁出去,免得她暗戀上其他男孩而引發流言蜚語,或是毀了她最珍貴的東西——處女膜。穆赫塔爾一再去家訪,請求海莉瑪的父母繼續讓她上學。有一次尼可拜訪她們學校時,剛好看到這一幕。之後再一次拜訪時,他又問起了海莉瑪的情況。

“她已經不在這裡了,”另一名學生說。“她父母幫她安排了婚事,他們趁穆赫塔爾出差時,將海莉瑪拉出學校嫁了。現在她住在很遠的地方。”不是每一場戰役都能以勝利收場。

來自四方的捐款,讓穆赫塔爾可以繼續擴展她的慈善活動。她興建女子高中,也為男孩開辦學校。她購買了一群奶牛,用出售牛奶的收入來維持學校運轉。她還買了一台兼作救護車的校車,以便把孕婦送去醫院生產。她在附近幫派猖獗的地區建了另一所學校,那是連政府都不敢碰的地方。那些流氓混混並沒有洗劫學校,反而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就讀。她還說服了省政府興建女子學院,好吸收她的高中畢業生。

穆赫塔爾歡迎志願者前往她的各所學校教授英文,只要有人願意全心投入待上幾個月,她就會提供免費食宿。我們無法想像還有什麼地方比這兒更能積累豐富的學習經驗。

穆赫塔爾也創辦自己的救援團體“穆赫塔爾·馬伊婦女福利組織”(Mukhtar Mai Women's Welfare Organization),開通受虐婦女24小時熱線,設立免費的法律救助中心、公共圖書館以及暴力受害者收容所。設立收容所是必要的,因為隨著穆赫塔爾名聲越來越大(部分原因是她投拍了一部每週播出的電視劇),全國各地的婦女開始出現在她家裡。她們搭巴士、出租車、人力車或是走路過來,通常連車費都沒有。司機逐漸明白,要是他們載著一名哭哭啼啼的女人來到穆赫塔爾家門前,穆赫塔爾就會給車費。同時,穆赫塔爾還利用她的名望來敦促警方、新聞記者和律師幫助受害者。穆赫塔爾說話時並無世故老練或學問淵博的模樣,但是她努力不懈、效率極高。臉部被硫酸毀容或鼻子被砍掉的女人來向她求助時(砍掉鼻子是“不安分”或“水性楊花”的女人所遭受的傳統懲罰),穆赫塔爾就給她們安排整形手術。

慢慢地,穆赫塔爾自己也在改變。她學習了巴基斯坦官方語言烏爾都語,現在已經能夠流利地表達。我們初次拜訪米爾瓦拉村時,她每次踏出家門都要請示父親或大哥;但是當她招待大使時,就沒辦法維持這樣的程序,於是她開始自行出去。當時這讓她大哥非常不滿(她父親及弟弟很欽佩她,所以並不阻攔她),於是對全家人施壓。一度,大哥語出威脅,表示她如果不聽話就要把她殺掉。然而,大哥的威嚇阻止不了那些來到他們家門前向穆赫塔爾求援的落魄女人,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吃掉了家裡的食物、霸佔了屋外廁所。大哥後來軟化下來,他也被這些訪客的故事觸動了。雖然不太情願,他也承認妹妹所做的事非常了不起,而時代也在改變。

穆赫塔爾以前總是把臉部和頭髮全部包住,只留一條細縫給眼睛。在美國接受表彰的宴會上,男性已事先獲知不要跟她握手、擁抱,或是親她的臉頰(這是最可恥的)。但是大約一年之後,穆赫塔爾不再那麼在意她的頭巾,而且開始與男人握手了。信仰對她來說依然非常重要,但是她發現即便解下頭巾,世界也不會停止運轉。

穆赫塔爾的名氣越來越響亮,政府開始施威打壓。穆沙拉夫依然因她“丟盡了巴基斯坦的臉”而憤憤不平,情報機構不斷找她本人及其支持者的麻煩。法院還以明顯莫須有的罪名向穆赫塔爾的一個兄弟發出了逮捕令。“有一陣子,巴基斯坦政府不給我們發籤證,就因為我們擁護穆赫塔爾,跟她很親近。情報組織在烏爾都語報紙上發文章,指控穆赫塔爾揮霍無度(完全沒有這回事),說她是印度人及尼可的走狗,幫助外人危害巴基斯坦。一些上流階層的巴基斯坦人原本同情穆赫塔爾,但現在則對她嗤之以鼻,認為她是沒文化的鄉下人,根本不配得到國外的禮遇。他們全然接受了加諸她身上的誹謗,認為她嗜錢如命又愛出風頭,呼籲我們不要把焦點放在她身上,而應該去關注城市醫生和律師。”“穆赫塔爾是出於善意沒錯,但她只是個鄉下人,”一名巴基斯坦人不屑地跟我們說道。這些誹謗都讓穆赫塔爾深感挫折。

“我的生死由真主掌握,”她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這點我能坦然接受,但是政府為什麼一直把我當騙子和犯人?”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政府計劃要置我於死地。”穆赫塔爾補充道。她說這計劃就是要殺害或囚禁她,或是通過假造緋聞讓她身敗名裂。

果不其然,後來一名高級警官警告她,要是不合作政府就會以通姦罪囚禁她。通姦?每天晚上,都會有十幾名婦女在穆赫塔爾臥室的地板上跟她一起打地鋪(她把床位讓給了同事娜馨·阿克塔)。總統穆沙拉夫甚至通過一名高層幕僚向巴裔美國人阿姆娜·布塔爾發佈警告:穆赫塔爾在美國要小心舌頭,因為巴基斯坦政府可以僱用當地流氓殺她滅口,而且會弄得像是攔路搶劫案。布塔爾是一名勇氣可嘉的內科醫生,她打算陪同穆赫塔爾訪問紐約,並把這則警告轉述給了我們。

娜馨跟我們表示:“我要你們知道,不管我們是怎麼死的,就算看起來像意外,真相也絕非如此。所以要是我們死於火車或公車意外事故,或是火災,請告訴世界那其實不是意外。”

穆赫塔爾的勇氣發揮了影響力,她本身的存在也表明:偉大的社會企業家不只來自有錢有勢的階層。以前,巴基斯坦的鄉間因為沒有遏制之道而常發生強暴事件,但是穆赫塔爾改變了傳統模式,婦女開始反擊和報警。

穆赫塔爾在她的學校裡。

(拍攝:尼可拉斯)

2007年,類似穆赫塔爾的案例又一次發生在哈比拉巴諾村。一名年輕男子與出身高階世家的女友私奔,為此惹怒了女方家庭。於是高階族會決議,把這一仇恨報復在該年輕男子16歲的堂妹賽瑪身上。11個男人綁架了賽瑪,讓她全身赤裸地在村子裡遊街示眾,然後議會一聲令下,兩名男子強暴了她。

受到穆赫塔爾的啟發,賽瑪沒有走上自殺的不歸路,而是由家人提起訴訟。賽瑪接受了醫療檢查,結果證實她遭到強暴,救援團體紛紛聲援。在一場當街抗議之後,當局解雇了兩名警官,逮捕了五個階層較低的嫌疑犯。雖然正義並沒有完全得到伸張,但這的確是一大進步。強暴窮人家的女孩不再是毫無風險的消遣,因此旁遮普省南部的強暴事件似乎大幅減少了。雖然沒有數據可以證明,不過各個村莊的居民紛紛表示,以前很普遍的強暴事件現在很少見了。

穆赫塔爾也激勵其他人推動改變,複製她的模式。法魯克·利迦瑞是個身形彪悍的警察,會說英文,常在巴基斯坦最危險的地區執勤。我們在他管轄的派出所裡跟他進行了一番長談,他談到用恐懼作為統治手法,談到如何毒打嫌犯好逼其招供。在他眼裡,只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後來他被派到米爾瓦拉村,擔任看管穆赫塔爾的高級警官。穆赫塔爾本人以及她對貧困無依人群的奉獻令他大為震撼。

“這是一種靈魂上的觸動,”他回憶道,“看到穆赫塔爾女士出國受訪,看她創辦學校和收容所,我心裡非常高興。”上級命令法魯克監視並騷擾穆赫塔爾,深受感召的他漸感不安。當他們指責法魯克袒護穆赫塔爾時,他向上級講述了她的偉大事業。沒多久,他突然被調到偏遠的派出所。法魯克繼續公開譴責政府對穆赫塔爾的迫害,我們問他為何甘願冒著丟了鐵飯碗的風險,也要為一名本該被他責罰的女子出聲辯護。“我一直是個壞警察,”他說,“對壞人使壞是應該的,但我以前真的不是好人。有一天我想,這輩子我曾做過任何好事嗎?現在真主給我這個機會做點好事。穆赫塔爾女士在幫助別人,我也必須幫助她,我也必須做些好事。因此,我情願冒著事業和生命的危險來支持穆赫塔爾女士。”

法魯克表示,現在他的人事考評非常差,他的警察生涯實際上已經結束了。他擔心有一天自己會遭到謀殺。但是看到穆赫塔爾,他找到了新的生命目標:保護村裡的貧窮婦女,為她們出聲抗議。

穆沙拉夫政府於2008年垮台後,籠罩在穆赫塔爾事業上的烏雲散開了。情報機構開始轉而監視恐怖分子。穆赫塔爾帶我們參觀附近的村莊時,巴基斯坦間諜不再尾隨著我們。政府不再騷擾她,危險稍微緩和,這使得穆赫塔爾能夠擴展自己的活動。2009年,穆赫塔爾嫁給一名向她求婚已久的警察。她是警察的二太太,這讓穆赫塔爾成為女權運動的奇特標誌——不過,婚事是在大太太說服穆赫塔爾後才進行的。這是她非凡生命裡奇特的另一章。這名在小村莊長大從未受過教育的婦女,曾經挺身反抗該國總統及陸軍參謀長,在忍受了多年來持續不斷的威脅和騷擾之後,她成為最後的勝利者。她通過非凡的勇氣及遠見,把一個受害犧牲的悲慘故事變成了一則激勵人心的醒世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