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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歸返(4)

這是巴黎聖誕節很少的晴天,往外望去很是寒冷,街上來往的車輛也不多。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前天來巴黎時在機場看到的事情,那天正好碰上機場清掃工人大罷工,五六個男女清掃工人使勁地敲打著空鐵桶,舉著標語,叫著需求改善待遇的口號,在候機大廳裡來來往往地示威。而且他們還嫌氣氛不夠熱烈,又從尼龍袋中抓出大把大把的紙屑,散得大廳裡天女散花似的。

「這是清掃人員,幹得事情恰恰是相反的呢,真太不像話了!」

我這麼說著,月子難得感興趣,回過頭看著我仔細地聽著。

「聖誕節時期這樣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

「今天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這種罷工也只是機場髒一些而已,對我們飛機的起飛是沒妨礙的。」

我這麼說著,月子又將頭朝著窗外了,我看著她向背影又問道:

「不出去買東西……」

月子從紅城堡回來,沒有替換衣服,在巴黎呆了這麼長時間,回去也沒買些禮品。

「要去的話,趁早一些去吧。」

「我並不想買什麼東西。」

可是,月子為什麼不帶些替換衣裳和內衣呢?昨天在公園裡見到她時就想問她的,但卻感到還是不問為好。

「不管怎麼說,先出去走走吧。」

我又一次勸道,這時月子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你看,那旋轉的木馬多好玩,去騎下一下吧。」

「旋轉木馬?」

「就是那公園裡的,去騎一會兒玩玩吧。」

從房間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裡沃利街,再前面的蒂伊勒裡公園裡倒是有木馬的,昨天我與月子就是在那裡相會的。

「騎木馬不冷啊!」

「不冷,騎一會身體會暖和起來的呢。」

不知怎的,月子會如此地興致高漲起來,我不可理解地點了點頭,於是月子馬上穿好那件胭脂紅的大衣。

打電話去服務台告訴了一聲我們下午三時退房,然後就乘電梯下到一樓,穿過擺設著高大聖誕樹的大廳出了賓羹館。月子是胭脂紅的大衣,我穿著灰色的大衣,兩人肩並肩地走在大街上,別人看來絕對是一對新婚燕爾的伉儷呢。這樣想著,我們已來到蒂伊勒裡公園前面的交叉路口,碰上紅燈,只好停住腳步。這時,不知怎地一陣不安突然襲上心頭。

我們這樣老在這公園附近,會不會被那些傢伙看見呢,那些傢伙昨天送月子來後,會不會還在這附近沒走呢?我這樣想著,有些心神不寧起來了。

月子已經出來了,應該與他們再沒有關係了,而且現在是白天,在這個國際大都市熱鬧的市中心,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是不會幹什麼傻事的。

但是,我不由又想道,月子為什麼突然想騎木馬了呢?月子這樣的年齡,怎麼會對孩子喜歡的東西感興趣呢?是不是月子與那些傢伙約好了,再設計想從我身邊逃走?

我這樣胡思胡想著,紅燈變成了綠燈。行人開始穿馬路了,我卻一下子不想舉步了,月子卻不理會我,還是快步地朝前走去,於是我急了,只好也跟了過去,嘴裡不由叫了起來:

「別去了。」

「為什麼?……」

「還是別去了。」

我趕上幾步拉住月子的手,在他耳邊輕輕問道:

「你身體吃得消嗎?」

月子卻不回答,甩開我的手繼續走去,我只好又追上去,這樣便到了公園前的黑色鐵柵欄的大門口了。這裡離木馬的地方只有不到100米的距離,我小心地環視四周,注意著有沒有可疑的人。來到售票處總算有些安心,伸出兩個指頭,對售票口裡說道「兩張」。

賣票的是個神情木然的青年人,隨即遞出兩張票來,我付了20元法郎回頭看月子,見她也沒有逃跑的樣子,正在向騎在木馬上的孩子揮手致意。

原來月子並沒有二心呀,剛才是自己的瞎猜呢。我的心有些放下了,這時木馬停了下來,開始換乘客了。

或許是聖誕節的前一天,又是白天,所以遊客很少,只有五個孩子,另外一對情侶和一位戴太陽眼鏡的高個子男人。這男人為什麼一個人來騎木馬?我注意著那男人,可那男人卻對我們一點也不感興趣,若無旁人地先我們上去騎在了木馬上。接著是月子上去騎在那男人前面幾匹的白馬上,我便在月子身後的一匹棕色馬上坐穩了。馬上馬兒便旋轉著奔騰起來了。

昨天已看見過了,這木馬旋轉起來,高高低低的,擺動幅度很大,上去時人像飄向天空,下來時又像沉人深淵。隨著馬兒的起伏,我不由高興得「啊」地叫出了聲來,月子便回過頭來,表情好看地對我微笑了一下。看來我是多心了。我安下心來看著前方,胭脂紅大衣裡月子的那個圓鼓鼓的臀部,正隨著馬兒上上下下地浮動著。我一下子產生了一種錯覺,想起了月子在城堡中的情景來,那大衣便彷彿變成了一塊紅色的美玉在我眼前飄來飄去地十分逗人。

此時此刻,怎麼會如此想入非非的呢,我不由為自己的思緒流飛而感到吃驚了,不由脫口叫了起來:「太刺激了……」

當然,騎在木馬上的人誰也沒有察覺我在叫什麼,隨著節奏感頗強和音樂停了下來,飄飄蕩蕩的月子和木馬也都停了下來,孩子們有些不盡興地下了木馬。

「再騎一次吧。」

月子好像是興趣盎然,我看著那戴太陽眼鏡的男人這時雙手插在茄克衫的口袋裡,已經朝外走去,於是便又去買了兩張票。

接著又騎了一次,算來月子總共騎了三次。我則騎了第兩次,以後就坐在椅子上看著月子一個人騎。我不時向月子揮手,月子也不斷向我揮手,此情此景,我才總算真正地感到Z先生他們的這個聖誕節禮物是確確實實地送到我的手裡了。

迄今為止,與月子兩人從沒有如此快樂過,相互揮著手,幸福地歡笑著,這是破天荒第一遭。

真如我期待的那樣,我們之間新的愛情之花已經開放了。我這樣相信著,看到木馬一停下便馬上趕過去慇勤地將月子抱了下來。

回到賓館房裡,又休息了一個小時左右,正好三時,便退了房,叫了輛出租車去機場。

路上,街頭的商店幾乎都關門了,夕陽的餘輝中顯得格外寂靜的巴黎街道,給人一種祥和的感覺。我眼睛望著窗外,心裡卻又想起了紅城堡來。

那坐落在河邊的城堡現在也如此祥和吧?今天夜裡那裡不會再有什麼活動了吧?不!也許會組織一場更加熱鬧的宴會吧?

如是這樣,月子不在了,她們將對誰進行調教呢!我是沒有看到別的受調教的女人,但那城堡中女人是一定不會少的。那些穿著十分性感的,經常陪同我的姑娘們,也許會成為那些男人的調教品吧。

這樣想著,一種強烈的願望在心頭升起:那城堡裡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呢?

「我說……」

「什麼?」

月子見我開口,馬上反問我,我倒一下子慌了神,只好「沒什麼……」地搪塞起來。

於是我們之間再也沒有說話,月子一直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到達機場四點還不到。進入機場大廳,果然還有不少清掃工人在罷工,敲著空鐵皮桶,撒著廢紙垃圾,我們趕快辦了票,進了候機廳,工人們的喧鬧聲才聽不見了。

我們去商務艙專用候機室,我再一次問月子有什麼東西要買,她還是回答「不需要」,並拿起日文的報紙讀了起來。對月子來說,將近八十天沒回日本了,日本的報紙、雜誌當然是會感到十分親切的。

接著我們又一起去公用電話處,給月子家裡打了個電話。日本正是午夜十二時,岳母起來接了電話,我向她說我們現在在飛機場,馬上就要從巴黎起飛出發了。岳母好像對我的辦事能力十分稱心,嘴裡說著「真的回來啦」,一邊連聲道謝不停。接著我又將話筒遞給月子,月子也操著明快的聲音安慰著「不要緊的」,「一點也沒問題」,使她的父母徹底地放下了心來。

現在臨出發了還打電話將月子父母吵醒,是因為我怕路上再有個三長兩短,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我的心裡還沒擺脫城堡中那些傢伙的陰影。月子當然是不知道我的心情的,若無其事地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日文報紙。

總算開始登機了,很準時。我與月子位子在一起的,讓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便在其邊上的靠走廊座位上坐了下來。月子好久沒看到日本人了,對飛機裡的日本空姐很感興趣,找她們搭著話,要了毛毯和日本的女性雜誌。到了這時,我的一顆心才終於放到了原位,對月子說:「待會兒吃些東西,睡一覺,就到日本了。」月子聽了也很高興地點點頭。

飛機起飛了,我的心情真正地徹底放鬆起來。飛機在天空中急速地轉著圈子朝上升去,這時月子一直頭挨著機窗看著外面。終於飛機平穩下來,開始正常飛行時,空中小姐來問喝什麼飲料和吃什麼飯菜,我要了日本套菜,月子也跟著一樣,我心裡油然升起一股幸福感,不愧是夫妻,吃的口味也是如此地相協調呀!

送來的套餐量很多:有蟹肉、童子雞肉,青菜心,蘿蔔和蝦,牙片魚,鮮貝還有喬麥面,烹調都是正宗的日本方法。很難得,月子竟將這些東西都吃光。我要的飲料是啤酒,月子一開始就要白葡萄酒,到吃好飯,她的眼圈已是紅紅的了。

接著收去餐具,又端來了甜點水果,再過一會兒乘客們便大多關上了座位上的小燈閉目養起神來了。我想要是月子也閉上眼腈,醒來便是日本了,我有些話要對她講,於是又要了威士忌兌上水,一邊喝著一邊找機會對月子說了起來。

首先向她說起她不在家時,每星期天我請了一個女傭,回去後便不要她來了。我醫院還是老樣子,但明天開始每週一次打算去周圍地區的私人診所打工。另外,月子不回日本的理由是說她在法國學習設計:

「有關這一點,我們要口徑一致才是呢……」

我這麼說著,停了一會月子開口反問道:

「就這些是嗎?」

「就這些。」

「就是要口徑一致的事情……」

我慌忙扭頭去看她的表情,只見她依然靜靜地在喝著葡萄酒。

我看著她的側影,心裡捉摸著她這話的意思,她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與我統一口徑呢?我這樣想著追問道:

「還有什麼嗎?」

「我是沒什麼的了。」

月子一口否定著,目光散漫地看著正面的電視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著我們飛機的飛行線路,現在正從斯康爾幾納比亞半島上空朝北飛去。

我的目光也停在了電視屏上,調整了一下語氣,小心地試探道:

「你說那天被抓走後去了城堡,那是什麼地方呀?」

這問題昨夜已經問過一次了,月子還是不想回答。

「可以的話,希望你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

看著月子懶洋洋的樣子,感到機不可失,於是便又問道:

「在城堡裡有些什麼人呢?」「當然是有人的囉。」「那麼是男人?」月子顯然比昨天心情好了不少,所以十分坦率地點了點頭。

「被那些男人圍著,心裡很害怕吧?」

「可是,只想著讓他們送我回來。」

「他們答應了?」

「你難道沒聽說嗎?」

突然的反問,我一下慌了手腳,馬上喝著威士忌掩飾著,一口濃濃的酒滲過食道,我才壓低了聲音答道:

「沒有呀……」

話說出了口,又感到月子會不會是在套我的口風,馬上又否定不會的,可心裡卻不由得虛了起來,又趕緊喝了一口威士忌,藉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問道:

「他們沒對你幹什麼吧?」

「幹什麼?」

「我是說,對你加以傷害什麼的……」

「要是傷害了又怎麼樣呢?」

「不會的吧,看你很精神的……」

「可是,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囉……」

我扭頭看著月子的臉,只見她看著我嘻嘻地笑著。我一下子感到看到了不應該看的東西,又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威士忌。於是談話陷入了沉默,月子便將座位的靠背朝後倒了下去。我怕她睡覺,又問道:

「幹出那種事情來的傢伙總是很可怕吧?」

「起先是有些怕,慢慢也就習慣了,他們還是蠻紳士的呢。」

我一下子有了酸溜溜的感覺,說綁架她的人蠻紳士的,虧她說得出。月子見我不響,又用一種冷冷的口氣說道:

「這你是不懂的。」

「不懂什麼?」

「不懂,就別懂了。」

月子說到這裡便將頭朝向機窗,表情冷冷的,很明顯地是不想再與我多說了。

看來我是問得太多了,我有些後悔。見空中小姐過來,月子將葡萄酒杯交還給她,用毛毯蓋在自己的胸前,閉上了眼睛。我不知所措,一個人尷尬地喝著威士忌,心裡感到我們兩人的關係要達到和睦相親,恐怕還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呢。

飛機到達成田機場是日本時間下午二時不到十分鐘,從巴黎起飛,整整十二個小時準時到達了目的地。

飛機著落在跑道上,發出與空氣摩擦的巨大轟鳴聲,我輕輕地伸手握住了月子的手。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長長的旅行結束了,這旅行並不是單單指乘飛機的時間長,更包含著我與月子長長的分離結束了,我們將開始一個嶄新的生活,我是懷著這樣的感慨握住了月子的手的。可是月子只是任我握著,並沒有迎合著也握住我。

兩個半月的時間,月子回到日本難道不感到激動嗎?或者是她感到與我握住手也沒什麼意義吧?我猜測著,握住著月子的手,心裡感到堵得慌。

說心裡話,十二個小時之前在巴黎的戴高樂機場登上飛機時,我曾想利用飛機裡的時間與月子好好談談的。談談我們回日本後夫妻怎樣重歸於好,談談這次兩個半月的巴黎之行怎樣地相互理解,談談月子受綁架後我怎樣擔心,現在看到她回來怎樣地高興。這七十五天內發生的事情,彼此再也不要提起,就像做了一場惡夢將它忘記。談談我們的夫妻關係,今後應該像雨後的大地,顯得堅固而又純清。談談我們雙雙牽著手下飛機,給來機場迎接的父母一個燦爛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