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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歸返(2)

「我讓人後腦勺重重地擊了一下,失去了知覺,雖說馬上恢復了過來,可卻不見了你……」

我盡量使自己的感情顯得真實,調整了語氣道:

「拚命地找你,可一點線索也沒有……」

接著我又向月子敘述了那以後的經過,我攔了輛車子,請求司機將我帶回巴黎,馬上去日本駐法國大使館報案,以後又與日本聯繫……我有些結結巴巴地說著,月子只是將臉輕輕地避開著我的目光,不置可否地聽著。

「真沒想到,來巴黎旅遊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

「你爸爸和媽媽也來了巴黎,我陪他們去那森林看了現場……」

一瞬間,月子的表情有了些變化,但還是沒有說話。

接著我又拚命地保持著情緒,說起劫持犯怎樣要錢,如果報警就要殺她,怎樣與她父親商量,拿了錢趕到巴黎,怎樣與囚徒交涉,等等等籌,一口氣地將早已編好的話都說完。

奇怪的是我在說這些話時,月子一直是無動於衷,當中甚至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好像閉目養神一樣。

也許她知道我說的一切都是瞎話?不可能的吧,我自己安慰著自己,但心裡還是相當地忐忑不安。

「那以後,你被他們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

「是監獄什麼的地方,關了起來?」

「不是的……」

月子突然矢口否認,接著又直截了當地說道:

「城堡!」

「城堡?」

我詰問道,月子的口氣稍微地平和了一些:

「並不是什麼可怕的地方……」

「那麼,在什麼地方?」

我已不知去了幾次了,但還是顯得十分驚訝地問道:

「在那裡生活過得怎樣?」

我又緊逼了一句。月子終於深深地歎了口氣,換了一種哄孩子似的口氣道:

「別再問了,人家好容易回來。」

確實不錯,現在問這些問題也許對月子來說是太殘酷了,而且對我們夫妻來說也沒有什麼好處。於是,我停住了發問,月子好像就等著我住嘴,馬上站起身來,眺望著窗外的夜色,喃喃囁嚅道:

「喂,出去散散步好嗎?順便吃些東西。」

老實說,我一直都揣摩不透月子的心思。恢復了自由感到高興嗎?還是心裡仍有什麼擔心的事情?然而對我來說重要的是知道月子對我是怎樣認為的。一開始在公園裡看到她時,她是很激動的樣子,一下子撲上來抱住了我。這使我很是高興和快慰。但那以後的一系列表現卻使人迷惑不解了。回賓館馬上躺到床上去,這也許是她太累了,可始終不說一句話。以後被我追問著,說出來的話又是冷冰冰的。當然我的問話對她來說並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七十五天不見,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至少要有點高興的表現吧。這當然只是我單方面的希望,月子也許剛剛回來,心理上還沒適應、調節過來,所以才表現得這麼冷冰冰的。我盡量為月子找著理由,拿電話打通了我預定好的餐廳。

月子在我打電話期間,也一直臉朝著窗外,等我準備好了,她才一聲不響地跟著我出了賓館。

這次我沒租汽車,所以出了大門便要了輛出租車。去的地方是斯德島前面的聖?米歇爾廣場附近,我們在那裡下了出租車。

這裡離拉丁區很近,這是巴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街道上有不少出版社、舊書店,一些高級時裝店和明信片的專賣店。我預定的餐館就在這老街的轉角處的一憧房子的二樓。

在日本,明晚就是聖誕夜,一般熱鬧地區的餐館什麼的今天肯定全是年輕人。那麼巴黎也一定相同,所以我特意找了這裡老街的餐館,為的是離熱鬧遠一些,果然餐館裡並不顯得嘈雜。我們進去後在左面靠裡的地方找了張桌子,這是我久違了的與月子面對面地坐著用餐,於是先要了表示祝賀的香檳酒。這當然是祝賀月子平安歸來。本來想好了不要太鄭重其事的,但酒杯拿到手裡,心情又十分地興奮起來:「祝賀你平安無事」我這麼很是鄭重地向月子表示著祝賀,月子也好像有些感動了,目光中含著深情,點著頭將酒杯湊到了嘴邊。

本來月子是不太善飲的,但想到她在城堡裡大概已經得到了鍛煉,於是在酒單裡找了一下,挑選了一瓶1989年產的「昂布裡翁?城堡」。站在一旁的嘴邊留著鬍子的調酒師不由由衷地歎服道:「你真會點酒啊!」

在賓館時月子說她不太想吃東西,所以我便為她點了前菜,法式鯛魚刺身,和正菜的清燉野鴨腿肉,又為自己要了法式松茸煎蛋和烤小羊排。

這樣兩人面對面地喝著葡萄酒,心情總算有些輕鬆下來,我向月子解釋說,這店是我巴黎的朋友介紹的,月子也彷彿對這店的氛圍很稱心,抬頭看著天花板上橫著的一根根粗大的橫樑,不由感歎道:

「這店是有相當的年代了呀。」

於是我對月子說這餐館的建築是16世紀的。這是我以前來時這店的老闆對我說的,我現在說給月子聽,卻不由聯繫起了她曾經呆過的紅城堡來。

聽當地人說,那城堡也是16世紀的產物,那麼與這餐館是同時代的東西了。我正在為這偶然的巧合而感慨,那店裡一身廚師打扮的老闆過來與我打招呼了。

我對這店抱有好感是因為它的菜餚味道清淡,很合我們日本人的口味。

當然,老闆是不會察知我的心思的,見我對面坐著月子,便馬上上前,握著月子的手說道:「Voustesetresbelle」

我對法語不太精通,不能完全聽懂老闆的話,但卻知道他是在讚揚月子的美麗。這樣一來不由聯想到紅城堡中那些男人對月子的讚美詞來,心裡一下子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可是月子的反應卻出人意外的明快,也許是她已習慣了這樣的讚揚,滿臉微笑地回答道:「mercl(謝謝)」她的發音真是太漂亮了,我在一旁聽了都由衷地感到心情舒暢。

月子在城堡中講得都是法語呀,七十五天的時間,成天講的是法語,當然是長進很大的,我突然感到月子變成了法國人呢。

月子是不會察覺我的心事的,菜餚送上來時,她的心情似乎更好了,見餐館牆壁上掛著的弗蘭德地區的風景畫,她便說十分喜歡;見送來的菜餚的調料加得不多,便又讚揚這廚師的調料加得恰到好處;接著又說剛才打電話回家父母多麼高興,回日本後將與朋友們怎樣歡聚,喋喋不休地講個沒完。

果然是七十五天被關在城堡裡,今天自由了,心情愉快吧,或者是久違了的在街上的餐廳裡吃飯,一直壓抑著的情感一下暴發出來了。總之,月子顯得異常地興奮,到正菜吃完,一瓶葡萄酒也隨著底朝天了。問她還要不要再來些酒,她說:「再喝就回不去了。」於是便要了最後的甜點。

從錄像中看,月子在城堡中的飲食是非常高貴的,可今天從她的表現看,還是現在這樣普通的用餐使她更輕鬆吧。反正月子的情緒是好多了,我心裡好像放下了塊石頭。吃完站起身來,兩人走到樓下,門口的年輕服務員為月子穿上了胭脂紅的大衣,嘴裡一面誇耀她穿這大衣非常漂亮,月子又表示著感謝,可她的那看著服務員的目光卻已經有些情意蕩漾的了。

看來月子有了些醉意。一出餐館便主動地偎在了我身上,我當然有些受寵若驚,擁著她一起走到不遠的塞納河邊站定了下來。

我恍惚看到了紅城堡前的盧瓦爾河,於是問身邊的月子:「喝醉了?」月子卻回答:「心情好極了。」說著深深地吸了口夜晚的空氣問道:「明天是聖誕夜吧?」

「是的,該送件什麼禮物給你呢?」

我隨口答道。心想月子進城堡時還是秋天,現在比那時天氣是冷多了,該為她買些什麼冬天的禮物呢。可是月子聽了卻回答:「不用了。」然後想了想又道:「陪我去逛逛大街吧。」

夜晚的巴黎街頭,散散步是很適意的。我背靠著塞納河,雙肘撐在河岸的堤牆上看著正面聳立在夜空中的巴黎聖母院的尖頂,提議道:

「去那裡吧,今晚那裡肯定在做彌撒,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去的。」

「……」

「而且又很近。」

「不想去那裡。」

月子突然開口表示拒絕,我吃驚地扭過頭,只見她正在看著與聖母院相反方向的黑黝黝的塞納河面。

「可是聖誕節你還沒去過那聖母院吧。」

「我才不想去呢。」

月子拒絕得十分乾脆,我也不好再堅持,只好又試探地問道:「那麼去香榭麗捨?」這下月子總算爽快地點了點頭。

夜空中的雲漸漸地散去,街上更加寒氣逼人了,我們從塞納河邊走到廣場上,攔了輛出租車,上了車朝香榭麗捨方向駛去,我心裡卻在回想著剛才月子不肯去聖母院的事。

那樣乾脆的拒絕,是酒喝得多了,還是觸景生情了。她幼時就讀於教會學校,應該是喜歡聖母院氣氛的呀,我這麼想著,不由又想起城堡中給我傳送來的錄像了。

這是在放月子歸來前四五天的事,那天的錄像是螺旋樓梯下面的房間,氣氛莊嚴的教堂裡,好些男女在尋歡作愛,月子也在其中……

也許是月子聯想到了這樣的情景,才對去聖母院產生反感的吧。

我不由偷眼瞧了一下身邊的月子,只見她臉色被葡萄酒激得紅紅的,身子靠在車門上正在眺望著車外景色。

車過了斯德島,到了裡沃利街,便看得見前面協和廣場上的遊覽車在夜色中閃著七色的光彩。「你看呀!」

我這麼叫著,月子終於從靠背上欠起了身子,朝前面的車窗玻璃望去。

「很漂亮吧。」

月子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我看著她雪白的頸項在微微地抖動,不由地回想起我好幾次去過的紅城堡來了。

那城堡周圍是沒有這樣熱鬧的,要說光亮也許只有高高掛在城堡頂上空中的星星吧。

月子今天正是從那地方歸來的。

我突然有些可憐起月子來,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膝蓋的手。月子任我握著她的手,沒有絲毫的反抗,於是我便心曠神怡了。不一會月子突然掙脫了我的手,將臉貼在車窗上望著外面喃喃道:

「這就是香榭麗捨呀。」

車子正好從協和廣場進入香榭麗捨大街,朝著凱旋門方向駛去。

「聖誕節,來這裡還是第一次呀。」

「我也是的。」

寬廣的道路兩邊,梧桐樹的枝丫上紮著不少綵燈,在夜色中閃著五光十色的光芒。

「真漂亮呀。」

我不由感歎起來,月子也表示贊同地點著頭道:「感覺真不錯。」

其實這綵燈看去沒有日本的那麼豪華,但襯托著寬廣道路兩旁古樸典雅的歐洲建築物,實在是交相輝映,別有風味。

「那裡的聖誕樹多漂亮呀。」

月子的手指著路邊一扇大玻璃窗,裡面擺放著一棵不到1米高的聖誕樹,整棵樹上的枝丫都以落滿了白雪,白雪中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燈光。

我突然產生了與月子一起在這香榭麗捨大街上散步的念頭,於是便對月子說:「我們下車吧。」可是月子卻不願意,回答道:「就坐在車上蠻好嘛。」

看來她是對這行人嘈雜的大街不太適應啊。於是我便用英語對司機說,讓他將車開到凱旋門,然後再折返回來,沿著香榭麗捨大街再返回協和廣場去。然後又與月子說起昨夜我從巴黎的朋友處聽來的話,據朋友說,到了聖誕節,巴黎的大街小巷都亮起了美麗的綵燈,但街上的店大多關門,人們也大多休息在家或者去鄉下別墅度假。

如果這話不錯,那麼紅城堡裡的那些傢伙也都會出去度假,他們為此才將月子送還給我的吧。我一下子這樣想道,嘴裡便吐出了一句與眼前情景風牛馬不相及的話來:

「不管是誰,聖誕節都是不工作的吧!」

回到賓館,已是將近十一時了。

月子喝了葡萄酒,醉意還沒完全消去。可她還說要洗個澡,便一個人去了浴室。又過了一會,便換上了賓館裡準備著的睡袍回到了房裡。

我目光朝下掃了一下她露出睡袍的小腿。月子卻對著我說道:「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覺。」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想一個人睡呢?還是兩個人睡但不想行夫婦之事呢?我想也許兩種意思都兼而有之吧。不由心裡有些沒趣,但想到她今天剛從城堡中回來,便不想過分地勉強她了。

「是的,應該好好睡一覺的。」

我這麼表示同意。月子便點頭致了個禮,一個人進了臥室。我孤單單地留在客廳裡,一下不知幹什麼好,於是便去冰箱裡拿了罐啤酒,一邊喝一邊考慮起我到底該怎麼辦。

現在月子已經一個人靜靜地躺下了,床只有一張,當然是張大大的雙人床,我如果悄悄地睡進去,月子將會怎樣地反應呢?馬上起身離開?默默無聲地任我胡來?說心裡話,今天晚上我並不是很激動的,心裡也並不著急,反正回東京後總是要在一起生活的。而且今夜我也著實感到有些累了,將月子挑逗起來,也沒有充分的信心會使她盡興。月子在城堡中的情景我是看得太多了,感到月子的身體充滿著無限的魅力,但同時又有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既然月子說她要好好睡一覺,那麼就讓她一個人睡吧,這樣我也省得心神不定地徹夜無眠。

這樣想了許多,時針已過了十二時,於是便起身去臥室,月子與傍晚時一樣,背朝著床中央,靜靜地睡在床的右側,另一邊空出了好大一個空間,很明顯是留給我睡的。

我感到有點難受,但想想這樣也好,於是便心平氣和她睡了進去。馬上便又意識到,月子睡在我的右面,正是我不順手的位置。月子當然是知道我平時擁抱她,向她求歡時總是使用右手的,不過今晚也沒關係,我心裡反正也沒有抱她求她的打算。這樣想著,將臉湊到月子的身邊,看她的動靜,已是睡著了的樣子。

感到手腳有些彆扭,想放開一些,又生怕碰到月子,輾轉反側地久久不能入睡。

想想也是,與月子在同一間屋裡睡覺已是兩年前的事了。睡在同一張床上,更是新婚以來久違的了,難以入眠看來也是有情可原的了。

睡不著,我沒有辦法,只好又起身回到客廳裡。在冰箱上拿了兩小瓶威士忌兌上水喝了起來,慢慢地醉意襲來,便迷迷糊糊睡意朦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