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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調教(1)

以前我一直對西洋國家的門抱有特別的印象。本來門是不管西洋東洋的,功能都是用來將一個空間內外隔開。從門的功能來說日本的門與西洋的門是沒有什麼不同的。在日本如果從廣義上來說隔扇和拉門都屬於門的範疇的,但是我現在不想將這範圍扯得太大,只是想就那單純的門而言。簡單說來,西洋所謂的門,就是猶如鐵門、木門那種給人十分堅固厚實感覺的東西,與日本的那種雖說也是用木頭做成的,但卻是十分單薄脆弱,即使關起來人在外面也能夠窺見裡面動靜的門是有著本質區別的。西洋的門一旦關閉便堅固得紋絲不動,一下子便將內外隔成兩個完全不相聯繫的空間,當然被隔在門外的人則是無論如何敲也好,喊也好是無法越過那雷池一步的,同樣被關在門內的人,也是不管其怎樣長歎短吁,都是無法接觸外部世界的。

從這角度來看,西洋的門可以說是鐵面無私的,它給人一種不可逾越、冷酷無情的絕望感。我這麼說,是因為我現在面前正豎立著這樣一扇堅不可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大鐵門。

當然,要將這門打開我是無能為力的,一定要懇求吊橋對面城堡門口哨所裡站得筆挺的那位先生才是。那先生初看上去毫無表情,四十五六歲,可仔細看看才發覺他那臉腮上的鬍鬚刮得乾乾淨淨,顯得青色發亮,才只是位與我相差無幾的30前後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的打扮有些古怪,灰色上衣顯得過分的長,將臀部都遮得嚴嚴實實,褲子也是灰色的,臀部卻顯得鼓鼓脹脹的十分肥大,一雙長統黑皮靴,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中世紀的騎士。他毫無表情的動作機械地將我引到城門口,那扇大鐵門便也神奇地緩緩開啟了。

剛才我將這城堡發給我的傳真報告書給他看時他也不發一聲,只是微微地點點頭,現在門開了,他依然只是用下巴朝門裡示意一下讓我進去而已。一開始我還認為這小伙子一點不懂禮貌,但後來看他始終是毫無表情,一言不發,才悟到這原來是此城堡的規矩,哨所裡的人是不允許與來訪者搭話的。我進了門,那小伙子便朝後退了一步,那大鐵門便在我身後關閉了。聽到那一聲沉悶的關門聲,我本能地回過身去,身後已看不到那小伙子,只見一扇比我身體高一倍的大鐵門已與周圍的灰色城牆融合得天衣無縫了。我對西洋門的所有感覺,這扇門是都具備了,我知道這門靠我的本身力量是無論如何無法開啟的。

我突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伸手去握住了門中央的環形手把。再抬頭看這門,是由一個個方格鑄成的,方格裡都刻有浮雕,是猶如兩個英文字母的C交叉組成的圖形,這也許是當時這城堡主人的家徽吧。

門確實很堅固,看上去製造得十分典雅。我試著用力拉了一下門,果然那門巋然不動。我突然有一種被人幽禁起來再也出不去的恐懼,於是又拚命地用力拉那門,那門終於發著中世紀以來沉積至今的凝重的聲響,徐徐地打開了。

我並沒將門完全拉開,只是知道這門並沒鎖上,心裡便鬆了一口氣。順著門縫我朝外窺看,發現剛才那小伙子還站在門外,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對他禮貌地點點頭便把門又關上了。

當然,我並沒有想逃跑的意思,只是試試這門是否能打開。可門口那小伙子老是站著幹嗎呢?是監視我的行動?我不由有點渾身不自在起來,站在門前環視著城堡裡的一切來。

從外面看那城堡頂上,東、西、南有著三道氣度不凡的飛簷便感到這城堡裡面的房間都一定很大。可現在展現在我眼前的卻只是一個十分窄小的空間,用日本的標準來衡量面積只有12至13席1,而且房屋的結構也是怪怪的,周壁都是堅固的石頭,渾然是一間石頭房間,只有進門左首的一個角落擺放著一頂豪華的梳妝台,台上還配有一面大大的鏡子,台前放有一把貴妃榻。特別是那梳妝台,看來是有些年代了,通體發著油亮的光澤,而且整個台身鑲著各種形狀的象牙圖案,當然,那貴妃榻也很是豪華,靠背與坐位上都鋪著紫色和粉紅的織錦套子,整張貴妃榻就連把手的地方,都有著十分精細考究的鏤花刻雕,另外一旁還有一隻小小的桌子。

如果只看這梳妝台與貴妃榻,絕對使人感受得到中世紀那種貴族的氣氛,只是與這些極不相稱的這間石屋子未免令人感到有些煞風景。不,也許是我說錯了,應該說這石屋子裡放著這麼高級的梳妝台與貴妃榻才是顯得很不協調與彆扭呢。可是,此時此刻的我,作為一個冒昧闖人這城堡的陌生人來說,是沒有對這房子說三道四的閒情雅致的。我只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整個屋裡的動靜,慢慢地朝梳妝台前走去,心裡一邊還在惦記著剛才大門外的那個小伙子。

那小伙子到底想在大門口站到何時呢。如果他只是普通的門衛,那麼會不會是在等著還有什麼人來呢。昨天中午在巴黎的賓館裡收到報告書,按那上面寫著的電話號碼,問明了今天來這裡的時間和地點,但電話裡並沒有說要在這裡會見什麼人呀。只知道按規定時間到這城堡裡來,便可看到他們對月子進行調教的實況了。

仔細想想,其實自己心裡對「調教」兩個字是十分地不舒服的。電話裡那個男人對我講得全是相當標準的英語,只有這「調教」一詞卻是講的法語。我當時一下子沒聽明白,於是便反問了一下,對方才又用英語講了一遍,接著還是用法語再重複了一遍。這「調教」的法語發音為「沙特萊爵」,對方在發後面兩個音「萊爵」時含著些許的鼻苜。這意思譯成日文大約為「調教」的意思吧,我這麼想著,感到他剛才用英語講的那句「調教」的發音,遠遠沒有用法詞講出來顯得悅耳動聽,而且給人一種優雅的感覺。

今天下午二時,我按指示從巴黎沿高速公路A10線一直朝南,一路上一邊開車,一邊反覆地咀嚼著這「調教」兩個字的發音。本來法語發音使人聽去有一種甜軟的感受,這調教一詞的發音「沙特萊爵」更是十分的典型,聽上去就像「蕾絲」的發音,使人聯想起穿著各種豪華的盛裝,心曠神怡地十分瀟灑。當然,在這城堡裡,對月子來說,要接受的並不是各種穿在身上的表面東西,而是一種旨在改變她身心內部氣質的調教。

說老實話,我剛聽到這個詞時,心裡只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作為丈夫,將自己的妻子送入一個幽禁的城堡裡,在世人眼裡這個丈夫也許是十分的毒辣和凶殘,但再想想月子去的地方既不是牢房也不是地獄。至少在我想像中該是個女人們十分嚮往去的高級休息消閒的地方,在那裡,可以做美容,可以泡桑拿,當然還會得到使人心蕩消魂的「調教」。

所以一直到現在為止,我始終不認為我是個壞丈夫。如果我真是個殘酷無情的壞人,那現在送月子去的地方,絕對不會是那麼個環境優雅、生活舒適的溫柔之鄉。我會讓她嘗到世界上真正嚴格的、殘酷的調教的!而要對她實施這樣的調教,我也絕對不用費這麼多的心機跑到這遙遠的法國來。所以現在這法語的「調教」兩字聽在我的耳裡,是十分地順耳,絲毫也沒有什麼在做壞事情的感覺的。真的,如果我真正地是個壞丈夫的話,是絕不會有這麼的氣度將月子送到這麼個地方——紅城堡裡來的!思緒又回到了本來的問題上,今天的調教將從何時開始呢?從巴黎沿著高速公路南下,到布盧瓦下了高速公路,轉到國道上,我到這城堡時已是下午五時半了。路上稍微地繞了一些道,又停車休息了一些時間,算來整整走了三個多小時。不過以後再來就不會要這麼多時間,有三個小時也就足夠了。約好的時間是六時,還有些時間,但在我的感覺中這段時間真正是太長了。

我又一次打量起屋裡的環境來,左邊一排長窗,射進的夕陽將房裡的白牆映得紅紅的。

巴黎該是黃昏時刻了,這盧瓦爾的城堡裡也降下了暮色的帷幕。那夕陽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吸力,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到了窗前,透過一個個方格中嵌著的厚玻璃朝外面望去。

來這裡以前,在好幾公里之外就能看到這城堡了,走到近處才明白這城堡築在一條河邊的小山丘上的,現在我處在的屋子,似乎正是這城堡的中央,從窗口望出去,大約距離地面有五、六十米的高度。

這房子的眺望實在壯觀,眼底下那條100米左右寬的盧瓦爾河水波逐然,緩緩地流向遠方。順著這河流望去,便是一片廣褒無垠的充滿著法國色彩的農田。氣候已是秋季,一部分的農田里的作物已經收割完畢,遠遠望去顯得褐黛色,這些農田與周圍交織其間的綠色森林草地,阡陌縱橫組成了一大塊壯麗無比的大地毯。

石屋裡夕陽迎面照來,由此可知這窗該是朝西的。不過由於天空中雲的緣故,望出去的夕陽被濾得十分的柔和,而且因為那些雲的流動,光線便被分割成一道道的,很是漂亮地鋪灑在大地上。

剛才我是沿著與這盧瓦爾河平行的國道而來的,現在站在高處看去,那國道繞過城堡一直延伸向前,直到那一片茫茫的森林處,才在暮色的帷幕裡消失,道路上人煙稀少,偶然可見幾輛汽車來來往往,但也很快便消失在我的視野裡了。我將目光從遙遠的地方收了回來,朝房子下面的院子裡看去,這院子也許是這城堡的中心,收拾得十分整潔,種栽的樹木花草也都修剪得十分的漂亮,有圓形的,有方形的,造型設計可謂千姿百態。目光再朝前移去,那院子的盡頭有一片高高的樹叢,樹叢的前面便是一段陡峭的斷崖了,這斷崖下的不遠處就是那條盧瓦爾河,在這斷崖與河的之間有著一片不大的平地,平地裡坐落著幾幢房子。剛才沿著坡道上這屋裡來時,看到那幾幢房子中有一幢房頂上豎著十字架,那應該是教堂了。可現在望去,那尖尖的十字架卻已為茂密的樹林所遮蓋,顯得若隱若現了。

從窗口環視了一下整座城堡的地理位置,總算明白了這座城堡是四方形的,正面對著盧瓦爾河。我屋子下面的院子是城堡中心的一塊平地。平地的後面便是一個小山丘,城牆是沿著山丘圍築而成的,靠後城牆的左右兩邊和小山丘之上都建有圓柱形屋頂的房子,我好像正在這小山丘上的某幢房子裡的某間屋子。

人站在屋子裡,當然是搞不清這座城堡到底有多少屋子的。只記得這次為了月子的事,托我在倫敦時結識的K醫生介紹,與這裡的那位扎羅姆(暗號Z)的先生見面時,他隨意中好像說過有三四十幢吧。

當時,聽他嘴裡說說,我心裡到底無法想像這城堡有多大,現在自己置身其中了,再想想那位Z先生的話,才知道他絕不是誇大其辭的。又想起我那位K醫生的介紹,說這城堡最初是在15世紀初完成的,幾個世紀來,圍繞著城堡,那些王妃愛妾曾有過無數次的鉤心鬥角,爭吵廝殺,其間數移其主,直到距今30年前,才由Z先生的父親買了下來,並對其進行了全面的改造裝修,這才形成了現在這樣規模的城堡。

「在那裡,不管你幹什麼事,外界是一概不知的呢。」

K醫生當時神密兮兮的笑話,直到現在我才真正地有些切身的體會了。

剛才進這城堡裡來時,門口有哨所,哨所裡有那位騎士,城牆前還有吊橋。我要進來,要先向那騎士通報,那騎士再用電話與城堡裡面聯繫,然後才放下吊橋,我才能進入這城堡,可以想像,如沒有吊橋,那條幾十米深的濠溝,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呀。

而且這城堡又經過幾個世紀的風雨鍛煉,顯得那樣地堅如磐石,實在是一般人所不能輕易而入的一座孤島。從外面看去,這城堡莊嚴、豪邁之中透著一種中世紀的肅穆和冷峻,由此給人的感覺便是華麗之中蘊藏著某種沉悶陰森的東西。

我不由地深深感歎,果然不錯,在這地方是什麼事都能幹的!在巴黎那些三星級的餐館裡,吃著可口的佳餚,喝著年產才幾瓶的高級葡萄酒,這種泉香酒洌醉扶歸的享受,在這城堡中當然也完全能夠享受得到,就是那些巴黎所不能的,譬如將一個什麼人強行綁架進來,對其進行一番特殊的調教,這地方也完全是能辦得到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了月子,她現在在哪裡呢?已經五天了,月子這五天裡一直被關在這城堡的某間屋子裡,也許她也正從什麼窗口裡眺望著與我現在能看到的一樣的景色,或者正在獨自黯然神傷,淒涼地倒在床上抽泣。

我突然有些焦躁不安起來,不由的朝四周急切地張望,可遺憾的是,我這屋子的窗雖說是長長的,可左右卻相當地窄,不管我怎樣探頭晃腦,視線總是十分的有限。

窗口正面望去,正確些是西面的那棟房子,三層樓的建築,那陽台上可看到幾扇鏤花的窗戶,但卻靜悄悄的,不顯出一點有人的跡象,左手那棟南面的房子,只能看到半幢;至於那幢房子再朝東些,由於自己現在所在的這幢房子凹在堅固的圍牆裡為厚厚的石牆所圍著更是不能窺見一絲一毫。

到底月子在這城堡的哪裡呀?莫不會被幽禁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吧!我的不安更加劇烈了,但事到如今也只是無可奈何的事了。本來,將月子帶來這裡,是我同意的,是我委託Z先生他們幹的,現在也只有聽天由命。相信Z先生他們不會騙我的了。

我這麼自己安慰著自己,心情稍微地鎮靜了一些,又將目光投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