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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5 阿曼達

我才離開傑夫五分鐘,手機就響了。他的名字出現在來電顯示上。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接。一分鐘後,他發來了短信。我的手指顫抖著,想要打開信息,但還是克制住了。我把注意力放在第二十大街和麥迪遜廣場上,努力想像當年坐落在這裡的曼斯菲爾德酒店的樣子。酒店應該就在這個十字路口附近。

西南角有一棟紅磚的學院派風格建築。正門入口前的牌匾寫著,這兒曾經是塞維利亞酒店。奧莉芙在日記裡提到,這家酒店在曼斯菲爾德酒店的斜對面,這意味著……我轉過身來,看到了一座20世紀80年代修建的平淡無奇的高層住宅。更糟的是,我看到了雨篷上有著這棟建築的名字:阿斯科特[39]。不錯,阿斯科特也許意味著文化和優雅,但給一棟公寓樓取這樣名字的人可就太白癡了。這棟樓有三十層高,但全無特色,全是千篇一律的公寓房。

酒店一樓的零售店面裡有一家咖啡廳。也許它和當年的老曼斯菲爾德酒店餐廳分享著同一處空間。現在只是早上九點一刻,我卻覺得已經起床了好幾個小時。我需要點兒食物填填肚子,雞蛋和土豆就很不錯。我走進了咖啡廳。

大堂裡空蕩蕩的,我在窗前找了個位子,告訴侍應生我要什麼後,在咖啡裡倒了四包奶精。我取出日記,當我讀到奧莉芙在喬的公寓和喬做愛時的昏天黑地,我眼睛睜得老大。我不敢相信她會這樣做。我為她感到驕傲,但也擔心她,因為她有關避孕的知識都是錯的。

我想了想,凱利夫人說,她已經九十八歲了,而奧莉芙和喬是在1908年5月30日發生關係的。我合上日記,拿出筆,在餐巾紙上開始計算,包括九個月的孕期和其他因素,比如說奧莉芙不會突然看上一個人,她在1908年的一年後還活著等。我的計算表明,喬和奧莉芙的那一夜風流很可能有了簡·凱利的呱呱墜地。

侍應生給我拿來了一盤雞蛋。在我認為喬·斯皮內利是簡·凱利的父親時,盤子裡的雙黃蛋似乎在盯著我看。但喬不是離開紐約,搬到舊金山住了嗎?難道奧莉芙獨自將簡撫養成人?我更希望喬後來回來了,給了奧莉芙一個體面的婚禮。

我用叉子捅了捅蛋黃,汁液滲到盤子裡。我不想考慮,奧莉芙有可能會死於難產。我吃掉早餐,沒有一邊吃一邊再去讀日記。結完賬後,我繼續在市區裡散步。我還想去一個重要的地方看看。走到第二十三大街,再向西轉到第六大道,再一次想像著曾有高架鐵路盤在這條路的上方。可惜的是,想像只是想像。再向下走幾個街區,我到了目的地:一座宏偉的學院派風格建築,這兒曾是西格爾·庫珀商場。

就像古羅馬的遺址是光榮的象徵一樣,這棟恢宏的建築也散發出偉大的光輝,儘管它已被萬能衛浴寢具批發商城、T. J. Maxx服裝連鎖店和飛琳地下商場這樣的商店租用。這棟學院派風格建築的四角分別是花環、廊柱、露台和獅頭的簷口裝飾。前門兩側有青銅柱子和提燈。奧莉芙、薩蒂和安吉麗娜曾經用過的員工通道,仍然在第十八大街上。那裡仍然是個通道。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我其實並不認識那些許多年前在這裡工作過的女孩們。

房頂上的裝飾讓我驚歎。那是一個頂飾,就像一枚紋章一樣,刻有字母S和C,這是西格爾·庫珀的首字母!這個頂飾我看過許多次了,有時甚至是站在頂樓上看的。但我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它們,即便從它們旁邊經過了無數次。我忍不住覺得這次的發現是對我個人的某種暗示。這些年來,還有誰會留心那些刻在建築上表明曾經主人的銘文?誰還在乎這些?我想坐在路邊偷偷哭一場。這是我們的過去啊!這活生生的過去就在這裡,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卻完全無視,而只去瞭解今天,只去崇拜現在,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現在」好像才是唯一要緊的東西。

我激動地走過大廈的旋轉門,就好像能在這裡看到奧莉芙,就好像她就站在櫃檯後面。大堂看起來像個笑話,完全的現代風格裝飾,那麼粗俗、那麼明亮、那麼慘白。最初的裝潢設計已經蕩然無存了。我左手邊的人群湧入萬能衛浴寢具批發商城,右手邊的人推著購物車,裡面裝滿了家居用品。中間的自動扶梯——或者應該說是自動升降梯通往飛琳地下商場。原先有些柱子還保留了下來,牆上還有些金邊的裝飾,否則,我可真看不出來有什麼過去的痕跡了。我得離開這裡了。我可不想讓這樣乏味無趣的地方破壞我腦海裡對西格爾·庫珀商場的美好記憶。

回到街上後,刺耳的聲音讓人心煩意亂。一輛停著的貨車上傳來饒舌音樂,熱狗攤的芥末味兒在空氣裡飄蕩,街頭小販兜售著廉價的襪子和手機殼。人們都順從著時尚,穿著沒有個性的蓋普服飾,用iPod聽音樂,用黑莓手機收發電子郵件。我希望回到那個電車和馬車的時代,鵝卵石的街道上馬蹄聲聲,婦女們穿著裙裝戴著寬邊花式帽,男人們戴著圓頂禮帽,穿著馬甲背心。

但奧莉芙的時代也並非美好的烏托邦。我敢老老實實地說,我想要回到以前生活嗎?像拉爾夫·皮爾斯這樣的男人,只因為奧莉芙和有工作的女孩子們住在一起,就認為她亂搞男女關係,我如何和他們相處?謝天謝地,女性的自由現在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奧莉芙想要突破的那些條規戒律如今已經都不存在了。她的一生經歷了從維多利亞時代到現代的轉變。她當然會擁抱她的時代,而現在,我也應該擁抱我的時代了。

也許我已經在經歷我的時代了。這需要一個未來的人,就像我看奧莉芙一樣,看清楚這個時代。我可能就是這個新千年第一個十年裡的絕佳女性代表:一個懷舊的小店主,生意失敗,對過去存有浪漫想像,沒有孩子,還是單身,而這個社會正在鼓勵人們以網絡虛擬關係取代傳統的交流。

我停在紅燈前,手機響了。又是傑夫。我感到一陣心痛,我怎麼能就這樣拋棄他呢?我是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蕩婦嗎?如果再也沒有人想要我,我該怎麼辦呢?不,我必須心存希望,多想想積極的東西。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鐘會有誰進入我們的生活。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從我面前飛快而過,距離我的臉只有幾英吋。羅博·凱利?他應該會在今天晚些時候飛往聖莫妮卡。如果我能找到一個借口,給他打個電話就好了。

也許我應該這樣做。

我來到華盛頓廣場公園,這裡寧靜平和,最適合撥打電話。早晨的氣溫越來越高,但待在室外還是很舒服的。我又回到那個長椅,那個能看到華盛頓廣場拱門的視野很好的地方,在去見馬爾科夫醫生前我曾在這裡坐過。那只是五天前的事吧?就好像已經過了一年一樣。

拿起手機,我克服焦慮,不去想羅博·凱利是否還有興趣再看到我。我按下簡·凱利的號碼。為什麼生活似乎總是一次屈辱接著一次屈辱?凱利夫人接電話後,我沒有提自己是誰,直接問她羅博在嗎。她匡噹一聲就把電話放下了。我正在想她會不會就這樣把我忘了,想要把電話掛斷來挽回自己的自尊時,就聽見了羅博的聲音。

「羅博?嗨,我是阿曼達。」

「嗨,」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你好嗎?」

「挺好的,」我繼續說,「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不是想查看一下地下室的儲物箱?我想——我的意思是,也許你已經看過了,我也知道你還要趕飛機——你如果還沒有去的話,我想你幫我個忙,因為我想去看看。我差不多快讀完那本日記了,我現在覺得我瞭解了日記裡的那些人,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儲物箱裡的東西……」我停頓了一下,擠了個鬼臉。我還能把這事兒說得更複雜,讓這個借口更好嗎?

「哦,」他回答說,「我還沒去看呢。好吧,我也想有個人陪著一起去。你能在十一點半左右來嗎?」

「可以啊。時間不錯。」

「那到時見。」

我收起手機,讓心跳慢慢恢復正常。突然間我明白了。當然是這樣的。羅博那閃亮的地中海式肌膚,他的黑色卷髮,這相貌是來自英俊而壯碩的喬·斯皮內利。

我拿出日記,猶豫了一下才打開。我不想看到奧莉芙懷孕,但如果我不看下去,我就不知道她怎麼有了簡。我不想讓她死,但如果簡沒有活下來,也就不會有羅博。我開始閱讀。這一次,如果運氣好的話,不會再有哭鬧的小孩來和我一起擠占同一張長椅。

[39] 阿斯科特以每年一度的英國皇家阿斯科特賽馬會而聞名。這項設立於1711年的賽事已有300多年歷史,並一直保有「全球最奢華賽事」的盛名。——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