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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1 阿曼達

顧客在轉身離開之前,對我說:「謝謝你,我喜歡你這裡的東西。」

「是我謝謝你才對。」我滿心歡喜地對顧客說。

我要為晚上和傑夫見面做好準備。如果沒有針對性的策略,我很可能會被他軟化,親吻擁抱,又和好如初。

又有一個客人走了進來——瘦得嚇人,金色長髮,戴著很大的方形墨鏡,進門後也沒摘下墨鏡,逕直來到鞋櫃前徘徊。我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謝謝,不用了,我只是隨便看看。」

如果我不需要傑夫經濟上的幫助就好了。但這不太可能。我本來可以做得很好的生意就要失敗了,然而我卻無法問傑夫多要點兒錢來維繫。這不是因為他捨不得錢,而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是一種該死的羞辱。忘掉傑夫是否真心愛我,忘掉他是否在「為我守候」或者其他,我如果要和他結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夠夫妻共有財產。

哎呀,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充滿幻想的人呢?

「你穿這雙鞋子很不錯。」我說。剛進來那名女子試了一雙淺綠色的吊帶涼鞋。「感覺如何?」

「很好。我只是拿不準這雙鞋子的特色是什麼。」

「它們會讓人看起來活潑些。這是雙典型的20世紀70年代的鞋子。」

「哦,」她噘著嘴說,「我還以為是80年代的。」

「70年代末,」我想告訴她,70年代的鞋子比所有80年代的鞋子都要好,「那做皺的漆皮就是當時的特色,還有這厚重的鞋跟。」

「我不知道穿什麼衣服來搭配這鞋子。」

我沒有建議她取下墨鏡,好好來欣賞鞋子。「我覺得可以搭配黃色的衣服,深藍色也行。白色的衣服和它配起來也應該很漂亮。」

「真好。」

「這雙鞋子保存得很好。」

「就是太老了一點。」

她繼續在鏡子前端詳著鞋子,我卻看出來她是不會買的。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告訴我。」

我應該給傑夫下最後通牒。我們完了——除非他離開妻子和我結婚。不是五年後,就是現在。

我的顧客換回了她自己的鞋子。「我想再考慮一下,謝謝了。」

「歡迎再來。」她離開的時候,我說。

或者,我可以不發出最後通牒,只是離他而去。不再見他,從手機上再次刪掉他的號碼,讓自己從泥潭裡抽身而出。

我整理了下鞋子。午後的倦意襲來。顧客們進進出出,只是在隨便看看。我盡可能把貨物清單輸入eBay網。這時,有三名德國男遊客走了進來,想找20世紀50年代貓王風格的外套去市區的俱樂部跳舞,這讓我挺高興的。我設法給他們都找了件時髦的衣服,特別高興的是,我還發現了一件有黑色天鵝絨邊的老式金色外套。德國遊客離開後,是時候打烊了。我掛上了關門的牌子,拉下捲簾門鎖上了。

在去傑夫那兒之前,我還需要上樓去換身衣服。我有些想穿那件性感的裙子,但這或許會給他錯誤的暗示,甚至更糟,讓我自己忘記了目標。不如穿得樸素一些,這樣他就會知道我真的想要結束這段戀情。當然,我也應該穿得有一定的吸引力,如果我們的談判走入另一個方向,讓他也能動心,給他的離婚律師撥打電話。我決定穿一條修長的黑色勞拉·皮特裡式緊身長褲,一件綠色的低圓領瑪麗麥高上衣,衣服上有紫色的針輪圖案。腳上是黑色皮革的芭蕾平底鞋,走起路來很舒服。傑夫看見我穿這一身衣服,會在潛意識裡把我看作是有著淡淡性感味道的理想妻子。

街道上異常平靜,車輛很少,人行道上空空如也,沒有救護車的警笛刺破這寧靜。就好像是紐約人做了個集體決定,今夜都待在家裡不出來。走在鮑裡街上,我試著想像當年電車、馬車、機動車和頭頂的高架鐵路上的火車並行的情形。我想像著成群的人在晚上出來去劇院、餐廳、商店和酒吧的情形。很難想像。沉悶的街道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精氣神。

走到第四大道,我看到了紐約人常去的地方:聯合廣場。小販在這裡賣T恤、蹩腳的藝術品、世貿大樓的照片。我走進地鐵站,多年前的那個下雨天,奧莉芙和安吉麗娜也來過同一個地鐵站,奧莉芙就是在這裡第一次坐上了地鐵。她那個年代的有些建築現在依然存在,但是20世紀90年代時,這裡修了許多高層住宅樓和像大盒子一樣的零售店,那些老建築被淹沒其中,很不容易看到了。

轉到百老匯街,我走到熨斗大廈的路口。這棟褐色牆面的三角形建築確實很驚人。大樓建築師肯定會對街道對面那些70年代的醜陋公寓樓不屑一顧。我很難想像,時間的流逝會賦予這些毫無價值的房子以特色。

我走過第五大道,注意到路邊辦公樓一側樹立的歷史牌匾。匾上寫著,這棟樓建於1909年,是在第五大道酒店拆除後修建的。這麼說,奧莉芙的父親是對的,這家酒店果然是被拆掉了。如果他今天還活著,查爾斯·韋斯科特會驚恐地看到這個城市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奧莉芙甚至也會對她過去生活的街區產生懷舊之情。

繼續走到曾是馬丁咖啡館的那個街角——這裡現在成了一家銀行。我忍不住回過頭又看了一眼熨斗大廈,它現在在我的正南方。從這裡看大廈,角度很好,能看到大廈的正面。人們喜歡說大廈讓人聯想到船頭,但我覺得這誇大其詞了。這棟樓如此吸引人,也許只在於它的錯誤設計。它不平衡、不對稱,就像三角戀愛。

我轉身向東,穿過公園。和聯合廣場不一樣,麥迪遜廣場公園有一份遠離市區塵囂的安靜——除了「搖動小屋」外,這裡看不到一家商販。我和傑夫過去常在這裡買漢堡,這家店現在已成為飲食時尚,店前常排著令人難以理解的長隊。我克制自己,不去看麥迪遜公園11號餐廳,不去想生日宴會的悲劇,而只是傻傻地仰望著大都會大廈。這棟更像是意大利式鐘樓而不是辦公樓的建築,一直是我的最愛。過馬路時,我經過了巨大的、有著裝飾派藝術風格的紐約人壽大廈,這裡過去是斯坦福·懷特當年設計的麥迪遜廣場花園。我想到奧莉芙和安吉麗娜去參觀電器展的情形。一些人可能和安吉麗娜一樣,對電器取代僕人的想法充滿厭惡;一些人可能會說,人類現在已經成了電子產品的奴僕。

幾分鐘後,我走到了公園大道。看到傑夫公寓的大門,我腦海中又閃現出那天的噩夢。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確保自己沒有赤身裸體。公寓的大門敞開著,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大堂裡沒有什麼傢俱,也沒有個持槍的妻子來迎接我。大樓保安坐在桌子後面,像往常一樣,拿著一份郵報。他認識我——儘管看到我後還是那副非常專業、面無表情的神色,但他的眼光總是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妓女一樣。我們互相點了點頭,我坐上電梯,來到頂樓。

按動門鈴。門開了,傑夫衝我咧嘴一笑說:「嗨。」

該死的。這個男人這麼多年相貌似乎都沒怎麼變。又高又瘦,波浪捲的棕色頭髮,還像高中時和我約會的那個大男孩一樣帥氣。自然,他現在的衣服值錢多了,都是湯姆·福特和馬克·雅可布設計的品牌。高中時他戴約翰·列儂式的金絲眼鏡,而現在則是奧立弗·皮帕斯太陽鏡。

他走上前來,緊緊地抱著我,似乎想把我的所有焦慮都擠出去。我沒有反抗,即使我知道他才是那些焦慮的原因。他的身體緊貼著我,我感覺自己的心在變軟。我得控制現在的情況,不能又成了一次親吻和解的鬧劇。該死,我不能再這樣了。

我向後縮了縮,他放開我。我不知道怎麼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現在應該表現出一副什麼樣的神情:憤怒、感動、悲哀還是內疚?

「你沒事吧?」他問我,「你的眉毛都皺在一起了。」

我放鬆前額,揉了揉眼睛說:「只不過是沒有睡好。」

「對不起,」他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臉頰,又吻了嘴唇,「我希望你餓了。我叫了一些吃的。」

我跟著他來到桌前。「哇,看起來不錯啊。」

他已經佈置好了,開了一瓶酒。有六七種麵食和小菜盛在罐子裡,應該是街角那一家昂貴的意大利餐廳做出來的。按照餐廳的菜單,每一種菜都至少得花20美元——當然,傑夫叫了外賣,就不能享受餐廳的服務和環境了。而且,傑夫一般不會喝少於50美元的葡萄酒。

他給我倒了一杯卡百內紅葡萄酒,我覺得自己的決心開始鬆動了。如此面對面地和一個男人相處,與面對幻想中的傑夫完全不同,後者更容易對付、更容易擺脫。我本來已經想好了計劃,要做的便是把計劃中的步驟一步步落實。可現在,我卻不想這樣做了。什麼精子、卵子、手筋、眼淚。告訴他我要破產的事情,不但很沒面子,而且愚蠢透頂。「你妻子怎麼樣?」

「她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我仍然為那天晚上的事兒感到心驚膽戰。」他把手伸進口袋說:「生日快樂。」然後把禮物放在了桌上。「我希望你能喜歡它。」

我盯著那小小的盒子,立刻就認出這是蒂芙尼的藍色禮盒。

他把盒子向我這邊輕輕推動。「你不想打開它嗎?」

我會在裡面看到一枚訂婚戒指嗎——這個念頭真荒唐。「不,我要打開它。」盒子裡是一隻金手鐲,手鐲的中間有一顆心,心裡嵌著鑽石。「很漂亮。」我知道這件首飾肯定很貴。但他為什麼不買一件復古風格的東西呢?「我馬上戴上。」

「你真的喜歡嗎?」

我將手鐲戴上手腕,假裝欣賞。「是的,我很喜歡。謝謝你。」即使有一對生日手鐲,也並不合我的品位。他知道我喜歡器物上有些裝飾和新鮮感,但那只是高中女生的偏愛。我們早不是高中生了,我也已經不再喜歡那些東西了,即便他現在用蒂芙尼的珠寶,也討好不了我。不過,我還是裝出很高興的樣子。畢竟這件首飾不像父親送我的靜修手鐲,轉售出去可以賣個大價錢。如果我抵押出他送我的所有禮物,至少能讓我付得起一年的房租,或者能償還欠他的錢。

「再說一聲謝謝,它真的很漂亮。」

「別這麼客氣。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

「我真的很在意。」我假裝生氣地說,「她怎麼會在我生日這天被送往急診室?」

「她真不善解人意,」他微微一笑說,「不是嗎?」

「我有些納悶,不過……她出事真的是巧合嗎?」

傑夫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你覺得她是故意的。」

「嗯,」我看著他的眼睛說,「故意出事的。」

他搖搖頭說:「不是。」

「也許她發現了我們的事兒,很生氣,但又不想和你對質,就這麼出事了。」

「阿曼達,她是在切洋蔥。那是個意外。你為此很生氣,我不怪你。讓我來補償你,好嗎?」

他把食物放在我盤子裡。我喝著酒,試圖接受他的好意。在人世的變幻無常中,有這樣一個人照顧你,呵護你,補償你的遺憾,無論如何,都是莫大的安慰。吃飯時,他談了古根海姆博物館裡的沃霍爾藝術展,後現代主義是怎麼衰亡的,超現實派正大行其道,真實已經不再存在了。「這對你很好。」他說。

「我?」

「你的生意。我知道你一直和主流時尚保持距離,但我覺得你喜歡的風格以後會更加時髦。」

「是的,」我說,「我想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房東在趕我走,我可能得宣佈破產,我沒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我已經厭倦了自輕自賤一直借錢的日子。所以,我給你下最後通牒:你要麼離婚立刻和我結婚,要麼我就離開你。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想去看這個展覽。」

「你會喜歡它的,」他說,「一定會的。」

「是的。」我不應該這樣說的,這只會讓我越陷越深。我很想去親吻他,但不能這樣啊。不應該只因為他又站在我面前,就原諒了他。突然間,他站起身來,把我拉了過去,用手臂摟住了我的腰,我倒入他的懷裡。

「我很想你。」他說著,一遍又一遍親吻我的嘴唇。

我的手臂垂著,抵抗著他的誘惑。我應該告訴他,他不應該在我生日那天放我鴿子,不應該期待一見到我就想讓我聽他的使喚,和他做愛。

他溫柔起來,緩緩的親吻變成了一個溫暖的長吻。

我應該告訴他,不能再這樣做了!

可是他溫柔的觸碰削弱了我的意志。我的手臂不知不覺也摟住了他的腰,我們擁抱,緊緊地摟住對方,我回吻他,我的身體感到興奮,大腦一片混亂。

他拉著我的手,走向臥室。

「我們不應該這樣做。」我說,但我的語氣只是在告訴他,我想這樣做。

我的最後通牒也不過如此。

我們躺在他的床上,在全世界只有這一個地方,我擁有完整的他。沒有電話、沒有家庭、沒有工作、沒有電子產品,只有我和他。我們再次互相親吻,他的手滑入他所熟悉的地方,手指挑逗著我,讓我欲仙欲死。很快,我把他壓在了身下。我想讓他進入我的身體,就這樣進去,在我們中間不要任何的隔閡。他脫掉我的褲子,我拉下他的褲子拉鏈。他脫掉衣服,我解開襯衫,除下胸罩。

「你真漂亮。」他看著赤身裸體的我,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樣。

他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避孕套。我想告訴他這次就不要套子了,自自然然地做吧,我卻鼓不起勇氣。他戴上套子,摘下眼鏡,這一刻,他的樣子變得柔軟和脆弱起來,我喜歡這個時候的他。我們滾動著,讓他仰面躺著,我坐在他上面。他引導自己進入我的身體,我幾乎感覺不到他在裡面,開始模糊他和我的區分。他在我的身下快樂地呻吟,我也在呻吟,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非常壞的女人,但這感覺非常好。一個女人需要感覺很好,不然她就會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就會覺得很糟很糟。現在,我能感覺到所有的一切,我永遠也不想停下來。最後的某個瞬間,有什麼東西爆裂了一般,一種純粹的喜悅讓我停了下來。結束得太快了。

我從他身上滾了下來,躺在床上。我的胸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手鐲壓在手腕裡。他轉身過來抱著我,把臉依偎在我的頭髮裡,心滿意足地呼吸。我的心跳慢慢緩和。我最後還是失敗了,我又一次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