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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 阿曼達

在去德羅柏提斯餐廳的路上,我經過阿斯特廣場,我把它稱作災難廣場。這裡本來是第八大街、拉法耶特街和第四大道交匯處,是一處歷史悠久的十字路口,但現在附近全是亂七八糟的建築物,把這兒全毀了。高層的玻璃外牆公寓樓遮住了庫伯聯盟學院的老樓,星巴克和唐恩都樂甜甜圈爭奇鬥艷。紐約大學的另一棟宿舍樓也平地而起。他們難道不認為那些傳統的建築應該保留下來嗎?當我經過以前沒注意到的一處空地時,又感到血壓飆升。因為這意味著又有一處老建築被夷為平地。那些高層和連鎖店會佔領這裡。該死,這一片的特色將要蕩然無存,東村正在被現代化毀滅掉。

奧莉芙可能會說我太多愁善感。她也許是對的。紐約始終在變化、發展,如果沒有這些現代建築,這一百年來,這幾代人的發展由什麼來體現?但是,我們還是需要保存一些老建築,保存一些過去的記憶吧。

當我來到第一大道時,我覺得自己看它的眼光和以前不同了。我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高架鐵路一直通到這裡。我忍不住想去找奧莉芙遇到拉爾夫的那家意大利咖啡店,這家老店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有留意到。普格利澤咖啡屋沒有奇跡般地出現在我眼前,但我注意到了一家新開的普拉提工作室,我決定有空上網查查這家店的時間安排表。

德羅柏提斯餐廳的櫥窗裡有一個讓人驚喜的展示——各種各樣的婚禮蛋糕。快樂的夫妻雕像模型站在一個三層或四層的大蛋糕上面。我推開餐廳大門,香氣就撲鼻而來——美妙絕倫的茴香味兒。我深吸了一口氣,盡情享受這香氣。

餐廳牆上的廣告自豪地宣稱德羅柏提斯餐廳建於1904年,另一則廣告則說店裡提供Wi-Fi。櫃檯後面正在工作的年輕人穿著阿貝克隆比牌T恤,戴著來自普卡海灘的貝殼項鏈。他不時抬頭看一眼餐廳最近才裝上的平板電視。

我飽覽了玻璃櫥窗裡展示的琳琅滿目的糕點,這才環顧四周,看莫莉有沒有來。她還沒到,於是我繼續看牆上掛著的餐廳老照片。我以前看過——這組照片在這裡掛了許久了,很明顯是為了後人觀賞才拍攝的。最早的一對德羅柏提斯家族的家長的照片掛在最上面:一位漂亮的黑髮女士和一位英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男人。下面是餐廳歷年來內部陳設的照片。我注意了一下新舊對比,我一貫留意這個:同樣的瓷磚地板,大堂的正中央刻著一顆星形圖案;同樣的瓷磚牆壁,藍色和金色的馬賽克邊框;同樣的錫質天花板;同樣的雕花玻璃後門。最下面的一張照片是五個留著小鬍子的侍者穿著長長的白色圍裙,站在餐廳的玻璃櫥窗前。櫥窗前的遮陽棚上印著:普格利澤咖啡屋。

普格利澤?

我轉過身,抑制不住驚訝之情,問櫃檯後面的夥計:「普格利澤?」

過了一會兒,他才把目光從電視上正轉播的網球比賽中收回。「不好意思,您說什麼?」

「你們以前叫作普格利澤咖啡屋?」

「是的,我的曾祖父保羅當年以他意大利老家的名字取的店名。我爺爺接手後,就改名叫德羅柏提斯了。」

「哦,謝謝了。」

「別客氣。」他說完後,又一心一意去看電視上的比賽了。

原來這是同一個地方。我是怎麼想起這家德羅柏提斯餐廳的?可能事出有因吧。畢竟,我向莫莉建議來這家店,是因為奧莉芙日記裡關於普格利澤咖啡屋的描述吸引了我。我想像著她當時坐在這間擁擠又煙霧繚繞的餐廳裡,和父親在一起談笑,吃著美味的糕點,和拉爾夫調情——或者只是假裝調情。

我希望這裡的糕點還是像我上次來那樣好吃,我可有十年沒有來過了。餐廳的裝修風格和我記憶中的差不多,似乎破舊了些。此刻,餐廳裡只有一位顧客,一個年輕的女孩正坐在餐桌前玩筆記本電腦。我又轉過來看那些照片,盯著照片裡的一個侍者的眼睛看,他就是當年稱呼奧莉芙bella donna的人嗎?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我轉過身,看到了一臉熱情的莫莉。她把金黃色的頭髮挽成一個髮髻,穿了件橄欖綠的針織連衣裙,衣領上是在她自己縫上的一串小小的扇形珍珠母紐扣。

「你沒遲到,是我來早了。」

「你的上衣真漂亮,」她說著給了我一個擁抱,「你從哪兒弄來的?」

「從新的批發商那裡。」我們找了張桌子坐下,我衝她戴的手鐲點了點頭,「你自己做的?」

「是啊,我現在對50年代的這種有機玻璃紐扣相當著迷。」

她把手腕抬到我面前,讓我好好看。手鐲上每一顆方方厚厚的紐扣都是透明的,紐扣內部還有些鑲嵌的裝飾。「他們怎麼能在有機玻璃裡面做到這些鑲嵌的?」

「這可是與眾不同的技術。有些是在有機玻璃背面雕刻,再噴繪和層壓;有些是用金屬嵌體;有些是珍珠鑲嵌。你看,這顆紐扣裡嵌著一朵真正的小花。我讀過一本書,介紹『二戰』後他們是怎麼做這種有機玻璃紐扣的,紐扣的材質是以前用在槍支上的余料,它還是防彈的呢。」

「哇,防彈,這遲早能派上用場,太棒了!我還喜歡你衣領上那一圈,那小小的扇形紐扣。」

「謝謝。」

莫莉一直對古董紐扣很著迷。她在網上賣紐扣,並想找個人合夥經營店舖,但那時我正巧在忙著別的事。莫莉的奶奶去世後,給她留了些錢,莫莉就自己開了家店,雇了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幫她處理店裡的事情,生意做得很好,那小伙子成了她的經理,後來又成了她的丈夫。

「先告訴我,」莫莉坐直身子,一臉期待,「和馬爾科夫醫生見面怎麼樣?」

「他挺棒的,但我還是有問題。我昨晚又差點兒沒睡著。」

「該死。也許你需要多去醫生那邊幾次,看看能不能管用。」

「也許吧。」我試著讓她覺得我對此也有信心。

剛才櫃檯後看網球直播的年輕人走過來,把菜單遞給我們。「二位女士,想喝點兒什麼?」他說,「我們有拿鐵、意大利特濃咖啡、卡布奇諾……」

「來一杯拿鐵。」

「我也是,」莫莉說,「再來一碟杏仁角酥。」

「我要一份奶酪千層酥。」

我們交上菜單。年輕人離開後,我揉了揉睏倦的雙眼,歎了口氣。

「好嘛,」莫莉說,「你晚上沒睡覺,你現在有什麼麻煩?」

「我收到房東的一份正式通知,我要被趕出來了。」

「你開玩笑吧。你要從公寓裡被趕出來了?」

「不是,是我的店舖租約到期了。」

「我以為會續約的啊。」

「他以前也是這麼說的,不過我昨天接到信,現在我只有一個月時間搬出來了。」

「哦,好遺憾。你當時那個租約可真不錯啊,對吧?」

「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我能負擔得起的房子。」

「現在找房子肯定不容易。」

「不過我有個想法。我知道你對你那間小店舖很不滿。」莫莉的店舖過道太狹窄了,以至於有背包客和孕婦來了,常常會堵在那裡,這一點讓顧客們對店裡意見很大。「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合租一個鋪面,我打賭我們能找到一處足夠大的地方,而且租金肯定比我們現在各付各的要便宜,我們的生意會互相促進,這可能對我們都好。」

「你知道,這個點子很誘人,我希望我能幫到你。」

「但是?」

「我現在可不能對生意做什麼改變。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說,很驚訝自己居然會這麼失望,「我知道這個主意不靠譜,我只是問問而已。」

「當然,」莫莉說,「如果我知道其他對你有幫助的消息,我一定會讓你知道。」

德羅柏提斯家族的後代,那位年輕人送上我們的咖啡、糕點和兩杯水。「我把賬單放在桌上了,」他說,「你們隨意,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考慮到餐廳裡並沒有什麼顧客,他的慷慨大度其實並不出奇,但我還是很欣賞這種態度。「謝謝了。」

我們品著咖啡,吃著糕點,明白了德羅柏提斯餐廳生意不好的原因。他們的糕點味道不如往日了。外殼太硬,餡兒裡麵粉太多了,乳清乾酪味道太淡,蜜餞太少。當莫莉切下一片杏仁角酥時,刀片還碰到了碟子上,糕點的殘渣和杏仁片噴了出來。

「要麼是刀太鈍,要麼是糕點放的時間太長了。」

莫莉咬了一口說:「是糕點的問題。」

「不好意思,是我讓你來的。」

「別道歉了。我很高興我們還能來這兒,想想過去的舊時光就不覺得有什麼了。其實,我也有事要和你說。我和斯科特終於做了重要的決定,這也是我現在不能變動生意的原因之一吧。」

我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一起做生意這麼多年,生意越做越好,他們終於想要一個孩子了,但這事兒並不太順利。他們現在已經放棄了體外受精,考慮收養一個小孩或者找人代孕。

「你們是怎麼決定的?」

「我發現了一個不錯的網站。網站上有那些等待被收養的孩子的照片。你可以通過年齡、性別、籍貫等搜索選定對象,然後點擊照片,就能看到那個孩子的背景和性格。」

「太神奇了。但你相信他們嗎?」

「我知道這看起來有點兒假,但我查過了,他們是合法的。我們接下來會非常小心的,好好挑選出一個孩子。」

「我相信你會的。我打賭這些孩子都很需要一個家。很讓人興奮啊,我希望你早日有個孩子。」

「謝了。」

「說到這個,我倒想起來了。我昨晚上虛驚一場,我的例假來晚了,我用早孕試紙查了,沒有懷孕。」

「你的例假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太正常吧,不是嗎?」

「有點兒吧。但後來慢慢規律起來,就像每個月固定時間要交房租一樣,所以當它有點兒晚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

「不是有點兒晚而已吧。」

「當月我估計它會來的時候,它沒來,然後可能就會到下個月十幾號的時候才來吧。」我沒有說,其實當下個月例假來的時候,也只不過在內褲上留下一點兒斑點而已。

「聽著,我不是醫生,但很明顯,你這是停經前的症狀了。」

「別胡扯了,我還沒那麼老吧。」

「實際上,你這方面的功能在走向拐點,這從外表上可看不出來。你要去檢查一下自己的促卵泡激素水平。你的卵子活躍指數可能會越來越低的。」

莫莉看過那麼多專家和醫生,她自己也久病成醫了。「你是說我的卵子正在乾涸?」

「別緊張。這並不意味著你不能再懷孕。我只是說你的身體正在向更年期的早期階段過渡,所以,如果你想要一個孩子,得抓緊了,宜早不宜遲啊。你知道那組數據,對吧?女性四十歲的時候,她能夠懷孕的平均概率只有百分之五。」

「真的嗎?那麼糟嗎?」

「我並不是想嚇你,」莫莉繼續說,「但是你知道我的遭遇啦。你也是個生意人,應該懂得未雨綢繆,早做決定有多麼重要。」

「應該早做決定的。嗐,也許我應該把自己的卵子冷凍起來。」

「你可以這樣做啊。」

「我是在挖苦呢。」

「你知道你現在應該怎麼做嗎?」莫莉身體前傾,興奮地說,「讓一些卵子受精,再把胚胎冷凍起來。這樣移植的受孕率比自然的受孕率要高很多。在你現在這個年齡,這是你最好的選擇。」

「好吧,那麼誰來提供精子呢?這可不是個小問題。」

「我並不建議你找傑夫,不管你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們有成千上萬的精子捐獻者,你可以搜索,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不是意味著我的卵子有機會和某個陌生人的精子來一次一夜情?」

「你這個說法挺好笑的。聽著,五年前他們還沒有這樣的技術,不然我早就做了。無論如何,如果你想要瞭解體外受精,有這方面的網站,你只要在上面註冊,就能搜索到那些捐獻者的簡介。」

「你的意思是,這就像婚戀網站一樣?」

「對啊,你可以為你的卵子找到一位完美的一夜情對象。」

「太好了,突然之間,我的人生似乎找到了一條其他的管道——我不是有意一語雙關的。」

「也許你的房租問題預示著你的生活要做方向性的改變了。」

「你的意思是宣佈破產,靠福利金生活嗎?」我揉了揉太陽穴,我沒有頭痛,但讓我頭痛的事兒可真不少。

「你可以搬到伍德斯托克和媽媽一起住。她能幫你帶孩子。感覺挺溫馨的吧,你不覺得嗎?」

「對我來說,這會讓我精神崩潰的。」很顯然,莫莉已經被那些待領養孩子的照片刺激得雌性激素勃發,這影響了她的判斷。

「對不起,親愛的。」莫莉把手從桌子對面伸過來,抓住我的手腕,想讓我安心,「如果我說了你不想聽的話,別在意。我現在一心都在養小孩的美夢裡,我覺得你現在也應該好好考慮一下這事兒了。」

「我知道你想幫忙。不管怎麼樣,該走了。我們該去開店了。」

「我希望有什麼事我能幫你一把的。」

「能和你聊聊,就已經幫了我不少了。」我說。雖然我清楚,現在的感覺比走進餐廳時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