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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姜仁浩愣了一下。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真是出乎意料。他完全不曉得這個組織和該案件有什麼干係。

「證人是否在1997年3月加入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展開活動?雖然當時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尚未合法。」黃大律師劈頭質問。

姜仁浩頓時覺得自己猶如躺在砧板上待宰切片的活魚。一股寒氣直衝腦門,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後背冷汗直流。

「我不記得這件事了。」

姜仁浩打起精神,決心要冷靜回答。

黃大律師晃動著手上的文件。

「這份文件記載你在1997年加入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到1999年12月辭掉教職為止……」

此時檢察官站起來。

「抗議!法官大人,辯護律師質問證人過去的經歷,這和本案無關。」

黃大律師以冷峻的目光掃射著姜仁浩,轉身面對法官。

「事實並非如此。證人是在慈愛學院內煽動被告是犯罪者的主要人物,也是事件的主要目擊者。這個人的正直與誠實對於沒有其他目擊者的本案,本人相信是非常重要的。然而證人現在連明確文件上自己的名字都否認。本人且呈上當時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名冊。」

律師交出名冊,法官檢視其內容,猶豫了一下,宣告檢方抗議成立,然後親自詢問姜仁浩:

「證人,雖然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在當時是不合法的,可是為什麼要否認這種問題呢?我實在不瞭解。名冊上有姜仁浩先生的名字,是在1997年3月列入的。」

姜仁浩的臉色蒼白。旁聽席響起一陣嗡嗡聲。他搜尋著記憶,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曾經加入過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他當時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他在1997年當了一年老師,就在那年年底,學期快要結束之前入伍了。

「很抱歉。我想不起來了。我當老師沒多久就去當兵,所以……」

法官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黃大律師的臉上浮現些許笑容。

「下一個問題。證人是否在當時性侵首爾城東區美華女高的張明熙小姐,你教過的一名學生,最後導致對方死亡呢?」

剛才如果是臉頰突然被人連續打巴掌,現在就是用錘子敲擊後腦勺了。法官興味盎然地看著姜仁浩。檢察官再次起身的時刻,法官說:

「雖然不是要調查證人的過去,然而證人的個性和道德對本案而言相當重要。辯護律師請繼續。」

旁聽席上鴉雀無聲。這裡突然好像不是審訊李江碩、李江福兄弟和樸寶賢的法庭,反而化身為姜仁浩過往的真相調查委員會。

「我沒對她進行性暴力,她自殺一事我也是直到退伍後才知道的。」

「證人,你沒對她進行性暴力,很好。可是證人和張小姐發生關係時,她還是未成年少女,是你曾經教導過的學生。這段性關係是你情我願的嗎?這是不是反映了證人的道德觀?」

法庭一片寂靜。姜仁浩站在比旁聽席高一米的證人席上,感受的更是一片寂靜空谷。就像妍豆信中所寫的,潛到深水之中。孤寂……

「我不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她當時已經高中畢業了。彼此年齡的差距又不大,在社會普遍的觀念上,高中畢業己經……」

姜仁浩的太陽穴上汗水滑落。

似笑非笑的黃大律師轉頭面對法官。

「本人呈上張明熙小姐的遺書作為證物,是張明熙小姐的父母交給我們的。他們在看到慈愛學院案件有關的節目後,發現提告的是要為女兒死亡負責的姜仁浩,因此將十多年前自殺的女兒的遺書寄給我們。當時他們想懲罰他,可是女兒是自殺死亡,又沒有證據,沒辦法提告。法官大人,加入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三年,卻狡辯說沒有這種事,從事教育卻加入非法團體的活動,身為女子高中老師,卻對授業學生進行性暴力,導致對方自殺,這樣的人有資格控告從父輩開始都為殘障人士奉獻犧牲的被告嗎?身為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的活躍分子,卻連這種明確的事實都要否定的人,如何相信他的證詞,讓被告的家庭和有五十年傳統的慈愛學院遭受侮辱嗎?本人的提問到此為止。」

姜仁浩像是被釘在證人席上。茫然空洞的頭腦中,時間的簾子飄動著,浮光掠影般的記憶開始浮現。這時才逐漸想起在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參與的活動。大學畢業時,因為兵務廳的行政失誤,他必須要等待一年才能入伍。知道情況的一位學長,詢問他是否有意到他任職的私立女高教書。當時對姜仁浩而言,這是天大的幸運。有一天學長鼓動他加入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如同法官剛剛說的,當時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還是非法的,但也馬上就要合法化了,對他而言他沒有同意的念頭,然而也沒有什麼反感,因此就簽了文件。當時他才二十四歲,學生的教育不是他最關心的事,自己都還是個沒脫離青春期的年輕人。領到薪水後,他會約朋友出來一起喝洋酒,和夜店裡偶遇的神秘女子發生一夜情。一晚的暴飲再滿身酒味去上課,女學生會捏著鼻子說:「老師全身都是酒味!」對於年輕單身的老師顯露出偽裝成敵意的關心和愛慕。他還記得她們呵呵笑的聲音……那個時期,他既沒有儲蓄,也沒有買車,換句話說有種貴族工讀生的心情。一年後他去當兵了,之後他才知道,當時學校認為他或許退伍後會再回來教書,因此視為留職停薪。對他而言這也是種幸運。

然而退伍後,他開始在學長的服裝貿易公司工作,又以這個經驗為基礎,和朋友開始投資做小型服飾業生意。在完全離開教職之前,他的名字有三年都在老師名冊上,同時也在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名冊上。換句話說,這些跟他毫無關係,他只是文件上的一個印刷體罷了。

「啊,我想起來了。全國教職員勞動組合,這個……」

他大喊著。法官盯著他看,翻閱著面前的文件,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冷冷地說:

「詰問結束,證人可以下來了。辯護律師,請傳喚下一位證人。」

潤慈愛從位置上起身,走往證人席。姜仁浩依然站在那裡。潤慈愛嘲笑的視線,就像一對針一樣插在他的雙眼之間。李江碩、李江福和樸寶賢的視線,則是穿透他的顴骨、兩頰和髮際的針,也刺穿他的後頸和手臂。旁聽席無數的針,像弓箭一樣飛過來插在他的身上,他全身疼痛,也不曉得自己旁聽席的位置究竟在哪裡。姜仁浩狼狽地走向旁聽席後方的門。抵達門口的距離很遙遠,有種地面裂開的感覺。空氣波動起伏著,汗水濕透了白襯衫,浸透單薄的西裝外套,看起來好似他身上流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