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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星期六早上,姜仁浩正在洗衣服時聽見門鈴聲。門外站的是徐幼真。

「抱歉,我怕打電話來會被你拒絕,所以就親自來了。回想起來,姜老師來到這裡還沒帶你去蘆葦叢,也沒請你吃過辣海鮮湯。今天跟我一起約會吧!不過不要提之前的事。」

她調皮地笑了。

姜仁浩把褲子掛好,露出濕濕的手,皺起眉頭。

徐幼真這回換上莊重的語氣:

「我接到慈愛學院一位老師打來的電話,說潤慈愛跟臨時行政室長去拜訪琉璃和民秀的家。我們也要去,免得太晚來不及。」

「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

徐幼真點點頭。

「所以說快走吧,本來想自己一個人去,可是我一個人去,還不如跟擔任孩子班主任的你一起去,更有說服力。」

徐幼真說完就打開門下樓去。姜仁浩猶豫了一下,隨便換了衣服拿起夾克。走到樓下時,徐幼真正發動車子。

「現在我們的幹事已經試著打電話去民秀家。民秀家所在的島今天發佈了風浪警報,船隻不能開。那些人似乎己經去過了。這個時候會懷疑真的有老天嗎?老天哪,善良的沈青6死了,海洋才變得平靜。你想想看,殺死沈青的壞人搭船時,海洋才變平靜,真可惡!還有琉璃家從這裡開車要開一個半小時。」

姜仁浩嘟囔著:

「這些傢伙真是越來越可惡,怎麼會想到塞錢給孩子的父母親,要求籤和解書?真是喪心病狂。之前徐學姐不是說過嗎?真的就像……狂亂的熔爐。太不像話了。」

「你不曉得嗎?對不到十三歲的孩子性暴力,只要受害當事人或監護人取消告訴且和解,起訴本身就無效。要說服貧窮且有智力障礙的父母,看來我們有得忙了。」

徐幼真開車出發。

「孩子都遭到性暴力了,還談什麼和解?」抽著煙的姜仁浩氣呼呼地說。

「我就說啊!琉璃有智力障礙,和解的話不曉得會怎麼樣。不過民秀的父母若簽了和解書,起訴就會撤銷。就我看來,學校那群人打的主意,是認定琉璃雖有智力障礙,但有能力對抗攻擊;而聽覺障礙不代表一個人無法抵抗。真是氣人,這樣看來他們認定小孩有抵抗的能力。看來絕對不和解的只有妍豆的父母了,他們的罪就只剩對妍豆的性侵害,這樣被告只有校長,行政室長和樸寶賢會被釋放。」

姜仁浩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搖下車窗。霧的潮濕粒子取代了清爽的空氣,湧進車內。

「還有一個壞消息。妍豆的父親昨天晚上突然倒下了。」

姜仁浩將車窗整個搖下。他有種哽咽的感覺,彷彿有個東西從遠處慢慢接近,掐住他的喉嚨。

「我們先去吃點兒東西吧,按照約定我請你吃辣海鮮湯。我知道一家店,不過還要走上一段路才會到,可以嗎?」徐幼真問。

姜仁浩沒回答,反問了一個問題:

「昨天審訊結束後,又喝了不少酒吧?」

徐幼真微笑,她把車停在防波堤邊,兩人下了車。太陽出來了,溫暖的陽光似乎要將霧逐漸融化。透過層霧看去,太陽像是長了白內障,瞳孔變得晶黃,照在濃霧上的一束束光線就像女鬼一綹綹的白髮絲一般。

「昨晚事態緊急,妍豆的母親先在霧津的醫院辦了住院手續,醫生說昨晚的狀態急速惡化。」

蘆葦因為被霧弄濕,垂著頭,又因為溫暖的陽光,開始變得蓬鬆乾燥。蘆葦叢一直沿著防波堤延伸到遠處,有如一片乳白色的海洋。兩人走在蘆葦叢中間的道路上。

「我曾經說過我父親的事嗎?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正是樸正熙政權的末期,維新時期。我家住在首爾近郊小教會的宅院,我父親是小教會的牧師。教會附近開滿了金合歡。應該是金合歡香味還很濃郁的某個春天,有一天父親沒回家。他被抓走了,他們說他窩藏通緝犯學生,平日傳教時批評時事。回家後的父親……在年幼的我的眼中,就像抹布碎片一樣四分五裂,殘破不堪。病了三個月之後就過世了。我們從那時開始就每天和貧窮戰鬥。可是偶爾來找我們的人,全部都記得父親,說他是個善良的好人,也是個偉大的牧師。青春期開始,只要聽到父親的故事我就會想:為什麼善良的人被打,被嚴刑拷問,被處罰,然後悲慘地死去?這個世界不就是地獄嗎?到底誰能回答我的疑問?我不記得是母親,是老師,還是和父親有交情的其他牧師,還是他們全都這樣說:只要認真讀書,長大成人了就能瞭解所有的事。我也相信這些話。但是不久前接觸了慈愛學院的事件後,我突然醒悟了。長大成人後不會瞭解答案,而是長大之後就忘了問題。現在我真的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不這樣的話,我父親的生命,妍豆和妍豆的父親,還有你和我,我們的生命就像幹幹扁扁的年糕一樣毫無意義。我不怕貧窮,也不怕痛苦,對於我的所有批評和傳聞,就讓他們大聲去說。我想知道的,是除了過日子還有什麼?我們的生活,除了吃吃喝喝,存錢買衣服,就沒有其他了嗎?我想要確認。不然我實在無法活下去,姜老師。」

從外海再次吹來微風,霧似乎開始消退了。兩人無聲地走進餐廳吃辣海鮮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