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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徐幼真從辦公室打電話給姜仁浩。姜仁浩因為接了她之前哭泣的電話心情不太好,正繞著操場抽煙。不過這回徐幼真的語氣又快又急促:

「今天首爾電視台的導播會來。我們的請求終於受到矚目了。不僅是性暴力問題,還有虐待男童的問題、惡劣的用餐問題等,都能借此機會曝光。你不是說班上有個在宿舍被揍的學生嗎?今天可以帶那個學生出來嗎?」

她的聲音就像第一通電話的風起雲湧過後,天空突然放晴出了大太陽,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想,無論哪一種總比霧津濃霧潮濕的天氣好多了。

「猥褻和性暴力的部分我們已經錄好了,只要把資料交出來就可以了。虐待男童的問題,我們要事先瞭解,做簡報。如果能早一天播出,我們的問題就能早日解決。」

「知道了,可是剛剛你哭了……現在好點兒了嗎?」

本來想裝作若無其事,但姜仁浩還是提起了。電話那頭傳來靦腆的笑聲:

「那個啊!反正你知道的,每次總是興師動眾地開始哭泣,最後都會以擤鼻涕收場。」

姜仁浩笑了起來。突然有一種想要保護徐幼真的念頭,有一種熱淚盈眶的衝動。如果不是想到自己連妻子和孩子都照顧不好,想到徐幼真,突然有些不一樣的情愫。

那天下午他離開學校時帶著全民秀。民秀聽到姜老師說要請吃炸醬麵,就乖巧地跟著來了。民秀臉上的傷口看起來好多了。遵守約定請孩子吃了炸醬麵後,便去了霧津人權運動中心,辦公室內充滿了活力。會議室裡有好多架電視攝影機和忙碌走動的人。民秀看到這麼多人,腳步向後退,躲到門外,表情充滿恐懼,還跟姜老師比畫說想回學校去。如果當時宋夏燮老師不出現的話,民秀或許會跑走。宋夏燮收到徐幼真的聯絡,立刻來到中心。看見宋老師,民秀的臉上頓時有了血色。要不是民秀在場,姜仁浩和宋夏燮這兩個大男人的見面氣氛還真有點兒尷尬。宋夏燮把害怕發抖的民秀叫過去,好像故意讓姜仁浩聽見,比手語的同時也發出聲音說:

「民秀啊!沒關係,這些人全都是要幫我們的人。」

看著手語的民秀專心望著宋老師的臉。宋夏燮望著民秀,慢慢點頭,再次用手語比著:

——為了讓你說出對你不好的人做了什麼事,才帶你來這裡的。如果你能說出他們做了些什麼,以後就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民秀再次望著姜仁浩。姜仁浩也輕輕地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拭掉民秀嘴角的炸醬麵醬漬。此刻突然想起擔任班主任的第一天,為了擦拭民秀哭泣的淚水,拿出手帕的情景。這孩子的弟弟前一天在鐵軌上發生意外慘死,那時不曉得姜仁浩聽不懂,民秀激動地用手語比著。同樣一個孩子,這時的民秀卻溫順得像個寶寶,姜仁浩抓著民秀的肩膀,瘦弱的肩膀讓他為之一震。到底是怎麼養這些孩子的,究竟讓他們吃些什麼,怎麼全都如此嬌小,骨瘦如柴呢?

他放開民秀的肩膀,用手語說:

——這裡是安全的地方。大家聚集在一起,是為了懲罰那些傷害毆打弱者的人。你不用害怕,有什麼事儘管說。你說的話可能會在全國的電視中播放。民秀,換句話說你是聾人世界的國家代表選手,這樣你知道了嗎?要好好表現。

聽到電視這個詞,民秀的臉色發亮了,隨即又暗沉了下來。

宋夏燮帶民秀走進會議室內。

開始錄影了。剛開始別無選擇,被拖下水參加的手語翻譯員也來了,現在已經變得很熟絡了。

徐幼真問民秀:

「為什麼慈愛院的飯不能吃呢?」

——午餐還不錯。午餐時學校老師也一起用餐。可是晚餐就用午餐的剩飯剩菜或炒或煮。有時候湯裡面還有竹筷,我們住宿生都戲稱那為餵豬飯。幾乎沒有人敢吃。

「你會買點心來吃嗎?」

——父母來探望的時候,或是有錢的時候會外出買來吃。可是父母帶來的蛋糕和餅乾全部都被生活輔導老師沒收了。

「聽說會打人?」

民秀的臉突然垮了下來。

「聽說你弟弟因為意外死亡,你可以告訴我們,你弟弟為什麼跑到鐵道去?那天是星期天,獨自外出很危險。為什麼你弟弟會跑去那裡?」

民秀的臉色慘白,緊閉雙唇,姜仁浩想握住民秀的手,卻被宋夏燮制止。宋夏燮對民秀用手語說了一些話。可以說話的他不發一語,看起來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民秀消瘦細長的臉開始扭曲,燈光照射下的他額頭開始冒汗。

「弟弟死前發生了什麼事?弟弟也被毆打了嗎?」

民秀用點頭代替手語。周圍的人臉上一陣緊繃,室內鴉雀無聲。

「被誰打的?」

民秀再次低下頭,然後又抬起頭來,宋夏燮和姜仁浩焦急的目光停留在民秀身上,民秀似乎察覺到了,慢條斯理地舉起手比著。這個孩子瘦弱的背部和胸口全都是汗水,T恤都濕透了。是冷汗。

——被樸寶賢老師打,也被其他學長打。

「為什麼被打?你弟弟經常違反規定嗎?」

想要說些什麼的民秀突然望著天花板哭了出來,情況突如其來,姜仁浩靠近民秀安撫他。可是民秀突然激烈地比著手語,不是對著手語翻譯員,而是對著宋夏燮老師。看著民秀比手語的宋夏燮雙眼充滿著驚駭,在一旁的手譯員的臉色也頓時慘白。

「什麼事?在說什麼?」徐幼真詢問。

「先不要管。我們先錄影,之後我們回首爾再找手語翻譯員來翻譯。先不要刺激孩子的情緒。」來自首爾的導播低聲對徐幼真說。

宋夏燮看著這個孩子的手語後,雙手低垂下來,眼睛茫然無神,連望著別的地方的力氣都沒有。手語翻譯員以難以置信的表情嚥了一口口水。暫時的沉默。宋夏燮用雙手遮住臉孔。大家都把視線挪往手語翻譯員身上,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對民秀再次比手語:

「你再說一次吧!那一天弟弟為什麼到市區去?」

民秀的情緒似乎已經和緩了一些,抬起頭來比手語:

——樸寶賢老師上夜班後,早上從宿舍下班要回家去,說讓我們到他家裡玩電腦遊戲,我跟弟弟就跟去了。

「然後呢?」

——到他家之後樸老師帶我到一間有電腦的房間,叫我在那裡玩遊戲。然後帶著弟弟走了。

「帶到哪兒去?」

——到隔壁房間。

徐幼真的眼睛發出銳利的目光。沒有人打破沉默。有一種整個會議室被龐大的滾輪硬生生碾過的感覺。

「然後呢?」

——我玩了一會兒遊戲。平常只要過了一兩個小時,就會叫我不要再玩,可是已經過了三個小時了。我走到客廳,只有樸寶賢老師一個人獨自看著電視。我問他弟弟哪裡去了。他說他自己一個人回宿舍去了。

民秀開始啜泣。

——弟弟不知道回宿舍的路,也沒有錢,根本不可能這樣做。我走到外面,霧太濃了什麼都看不見。之後我才知道樸寶賢老師家附近有鐵道經過。我在那之後就再沒見過弟弟了。

「他有說弟弟為什麼離開嗎?」

——樸寶賢老師不回答。還說我如果離開也會像弟弟永秀一樣在濃霧裡失蹤,搞不好會被壞人帶走。他說他等一下煮泡麵來吃,吃完帶我回學校。我好擔心弟弟,焦慮得快要瘋掉了,他不識字,也不會背電話號碼。可是樸寶賢老師把我撲倒,然後脫下我的褲子。

聆聽的女幹事發出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