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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六次大滅絕

巴拿馬金蛙(Atelopus zeteki)

巴拿馬中部有一座安東的埃爾巴耶(El Valle de Antón)鎮,坐落於一座大約一百萬年前形成的火山口之中。火山口寬逾六公里,然而當天氣好的時候向四周望去,參差不齊的山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殘塔的內牆。小鎮上有一條主街,一個警察局,以及一個露天集市。集市上除了各式各樣當地常見的巴拿馬禮帽和色彩豐富艷麗的刺繡之外,還有著世界上樣式最為繁多的金蛙小玩偶。有在葉子上休憩的金蛙,有坐直了身子的金蛙,還有讓人難以理解的抱著手機的金蛙。有的金蛙穿著蓬蓬裙,有的金蛙擺出了跳舞的體態,還有的金蛙叼著煙嘴抽煙,模仿著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廣為人知的抽煙姿勢。金蛙的顏色就像是出租車的黃色,上面還有暗棕色的斑點,特產於埃爾巴耶鎮附近的地區。在巴拿馬,它被當作幸運的象徵,樣子還被印到了彩票上(至少曾經如此)。

就在十來年前,在埃爾巴耶鎮周圍的山上還很容易看到金蛙。這種蛙有毒,所以才有這樣鮮艷的顏色,在叢林的地被層上顯得很突出。有人計算過,一隻金蛙皮膚內的毒素就能殺死一千隻普通大小的老鼠。在離埃爾巴耶鎮不太遠處有一條溪流,俗稱千蛙溪。過去沿著那條小溪走,你會看到很多很多的金蛙在岸上曬太陽。一位曾經去過那裡的兩棲爬行動物學家是這樣告訴我的:“那兒太不可思議了——絕對太不可思議了!”

後來,埃爾巴耶鎮周圍的蛙開始消失了。這個問題最初是在巴拿馬邊境以西的哥斯達黎加發現的,人們那時並未意識到這將是一場危機。當時,一名美國的研究生正在那裡的雨林中研究蛙類。她回到美國待了一段時間來寫學位論文,而當她回到雨林中時,卻找不到任何蛙類了,實際上,任何種類的兩棲動物都找不到了。她當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既然需要研究蛙類,她就在東邊更遠的地方找了一個新的研究區域。起初,新地點的蛙類看起來很健康,然後,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兩棲類消失了。疫霾在雨林中持續擴散著。到了2002年,在埃爾巴耶鎮以西80公里處的聖菲(Santa Fe)鎮周邊,山丘與河流中的蛙類都一掃而光了。在2004年,這類小動物的屍體開始出現在更加靠近埃爾巴耶鎮的地方,埃爾科佩(El Copé)鎮附近。此時,來自巴拿馬和美國的一組科學家已經得出了結論:金蛙正面臨著滅絕的危險。他們決定要努力保留住一個殘存種群,於是將兩種性別的金蛙各選幾十隻,從森林中移到室內餵養。但是,不管是什麼殺死了這些蛙類,它的動作比生物學家們擔心的還要快。在生物學家們能夠按計劃採取行動之前,衝擊波已經來了。

我最初讀到埃爾巴耶鎮金蛙的事情,是在一本給小朋友看的自然科學雜誌上,雜誌還是從我的孩子那裡隨手拿來的。[1]那篇文章的配圖全是五彩繽紛的照片,有巴拿馬金蛙,還有其他一些色彩絢爛的動物。故事介紹了這場災難蔓延的過程,以及生物學家們為了阻止它所做的努力。他們本來希望能夠在埃爾巴耶鎮建一棟新的實驗研究設施,但卻沒能及時完工。生物學家們要與時間賽跑,挽救盡可能多的動物,即使根本沒地方餵養它們。那麼,最終他們是怎麼做的呢?他們把這些小動物送去了“一家蛙旅館,妥妥兒的”。這家“神奇的蛙旅館”——真的是一家有床有早餐的當地小旅館——同意讓蛙住進他們提供的一批客房(裡面的水箱)中。

“有生物學家們隨叫隨到,這些蛙們享受到了頂級的住宿條件,不但有女傭,還有客房服務。”文中如此寫道。蛙們還能吃到美味而新鮮的食物——“事實上,新鮮到能夠自己跳到盤子外面去。”

看到這家“神奇的蛙旅館”之後又過了幾周,我偶然讀到另一篇有關蛙的文章,卻有著不一樣的視角。[2]這篇文章刊登在《美國科學院院報》上,作者是兩位兩棲爬行動物學家,來自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戴維·韋克(David Wake)和來自舊金山州立大學的萬斯·弗裡登堡(Vans Vredenburg)。文章的標題是《我們是否正處於第六次物種大滅絕之中?——來自兩棲動物世界的觀點》。兩位作者在文中指出“在這顆星球的生命發展史中已經出現過五次大規模的物種滅絕事件”。他們稱這些滅絕事件“導致了生物多樣性的嚴重喪失”。第一次發生在奧陶紀晚期,約4.5億年前。當時生命的主要形式還都局限在水中。最具破壞性的一次發生在二疊紀末期,約2.5億年前,幾乎把地球表面上所有的生命全部掃蕩乾淨了。這一事件有時也被稱為“大滅絕之母”或“大滅亡”。距今最近也最為著名的物種大滅絕發生在白堊紀的尾聲。除了恐龍之外,這次滅絕還掃除了蛇頸龍、滄龍、翼龍以及菊石。[3]韋克和弗裡登堡認為,從兩棲動物的滅絕速率來看,與大滅絕類似的災難性自然事件正在發生。他們的文章只配了一張照片:十幾隻黃腿山蛙身體浮腫,肚皮朝天躺在岩石上,生機全無。

小朋友的雜誌選擇了刊登活蛙而非死蛙的照片,我很理解個中緣由。“兩棲動物叫客房服務”——明顯有著比阿特麗克斯·波特[4]式的故事魅力。對於想要把這種故事魅力宣之於眾的創作衝動,我也同樣理解。不過,從我作為記者的視角來看,那本小朋友的雜誌似乎把故事的主旨掩埋掉了。想像一下,自從約五億年前出現第一隻有脊椎的動物以來只發生過五次的事件,無論是什麼,都足以稱為極度罕見。當前,第六次這樣的事件正在發生之中,甚至差不多就是在你眼皮底下發生——這樣的念頭對我而言直如當頭棒喝。毫無疑問,這樣一個更龐大、更陰暗、意義遠遠更為重大的故事,才更值得講述。如果韋克和弗裡登堡是正確的,那麼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不僅僅目睹了生命史上最罕見的事件之一,還一手促成了它。那兩位作者在文章中評論道:“一個像野草一樣的物種,無意之間獲得了一種能力,能夠直接影響其自身的命運,以及這顆星球上大多數其他物種的命運。”讀過韋克和弗裡登堡的文章幾天之後,我訂了一張飛往巴拿馬的機票。

埃爾巴耶兩棲動物保護中心(EVACC)位於一條土路旁邊,距離那個賣金蛙玩偶的露天市場不太遠。保護中心的大小跟郊區那種農莊差不多,佔據了一個死氣沉沉的小動物園一角,緊挨著一籠尤其死氣沉沉的樹懶。整棟建築裡塞滿了水箱,有的靠牆堆成一摞,更多的堆在房間中央,就像是圖書館書架上的書籍一樣。像狐猴樹蛙這樣的物種佔據了較高的水箱,因為它們生活在森林的樹冠層中;而較矮的水箱主要為大頭盜蛙這樣的物種服務,因為它們生活在森林的地被層上。有幾隻水箱裡養著突角囊蛙,它們會把產下的卵放在一個袋子裡帶在身上;而相鄰的幾隻水箱裡養著盔頭蛙,它們會把產下的卵背在背上。另有幾十隻水箱則專門留給了巴拿馬金蛙。

金蛙走路的樣子與眾不同,緩慢而悠閒,看起來就像是努力想要走直線的醉漢。它們的腿纖細而修長,黃色的口鼻部是個突起的尖端,眼睛非常深邃,彷彿是在警覺地打量著這個世界。雖然聽起來可能會讓人覺得有些愚蠢,但我還是要說:它們看起來很有智慧。在野外,雌體金蛙把卵產在淺淺的流水中,而雄體金蛙則在長滿苔蘚的石頭上保衛著它們的領地。在EVACC,金蛙的每個水箱中都有通過軟管提供的流動水流,模擬了它們曾經生活過的溪流,讓它們得以在其中繁育後代。在其中一條人造的小溪中,我看到了一串小小的像珍珠一樣的卵。在旁邊的一塊白板上,有人用西班牙文激動地寫下了一句話:產卵了!

EVACC差不多位於金蛙活動地域的中心,但卻被設計為一個完全與世隔絕的地方。任何未經徹底消毒的東西都不能進入建築內,就連這些蛙,在進入保護中心之前,都用漂白劑稀釋溶液處理過。人類訪客都要穿上特殊的鞋子,並把提包、背包以及在外面用過的裝備都留在室外。進入水箱的水也要進行過濾和特殊處理。這個地方徹底封閉的特性會讓人聯想到潛水艇,或是一個更妙的比喻——大洪水之中的方舟。

EVACC的主任是位名叫埃德加多·格裡菲思(Edgardo Griffith)的巴拿馬人。他個子很高,肩膀很寬,圓圓的臉上總是掛著開朗的笑容。他的兩隻耳朵上各戴著一隻銀耳環,左小腿上有個蟾蜍骨架圖案的巨大文身。格裡菲思如今已經30多歲了,他18歲之後的生活幾乎全都專注於埃爾巴耶鎮的兩棲動物保護。而且,他還把他的妻子也變成了一個“蛙人”,而她本來是以“和平隊”[5]志願者的身份來到巴拿馬的美國人。當這些兩棲動物的小小屍體開始出現在這一地區時,格裡菲思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並且獨自收集了數百隻兩棲動物,安置在旅館裡。等到EVACC一建成,這些動物又被轉移到了保護中心這裡。如果說EVACC是一艘方舟,那麼格裡菲思就是掌舵的挪亞,不過卻要承擔更長久的責任,因為他投身於此的時間已經遠遠不止於40天了。[6]格裡菲思告訴我,這份工作的關鍵在於瞭解這裡的每一隻蛙。“對我來說,它們之中的每一隻都與大象有著一樣的價值。”他說道。

我第一次到訪EVACC的時候,格裡菲思帶我參觀了那些已在野外滅絕的物種僅存的代表。除了巴拿馬金蛙之外,還包括2005年才剛剛發現的拉氏纓肢樹蛙[7]。我到EVACC的時候,那裡只剩下一隻拉氏樹蛙了,也就意味著像挪亞那樣保留一對雌雄個體以繁育後代的可能性顯然已經沒有了。這種樹蛙的皮膚是微微發綠的棕色,帶有黃色的斑點。它們大概有10厘米長,腳大得不成比例,這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笨拙的大孩子。拉氏纓肢樹蛙生活在比埃爾巴耶鎮海拔更高的森林裡,卵就產在樹洞中。這種樹蛙的雄性養育孩子的方式非常與眾不同,甚至可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會讓年幼的蝌蚪啃食自己背部的皮膚。格裡菲思說,他覺得在EVACC最初的緊急收集行動中,可能有許多其他的兩棲物種被遺漏了,結果就此滅絕。具體的數字很難說,因為它們之中大多數很可能都是科學界所未知的。“太慘了,”他告訴我,“我們甚至還不知道這些兩棲動物的存在,就已經失去了它們。”

“即便是埃爾巴耶鎮的普通人,也注意到了這件事。”他說道,“他們會問我:‘那些蛙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們再也聽不到蛙叫了。’”

幾十年前,關於蛙類種群正在崩潰的最初一批報道流傳開來,而一些該領域的權威專家卻對此持懷疑態度。畢竟,兩棲動物是這顆星球上最出色的倖存者之一。今天蛙類的遠古祖先是在大約4億年前從水中爬上岸的。到了2.5億年前則演化出了一批最早的代表物種,它們後來分別演化成現代兩棲類的各個目——首先是蛙與蟾蜍,其次是蠑螈和火蜥蜴,第三類是一種詭異的無腳生物,稱為蚓螈。這就意味著,兩棲類不僅存在的時間比哺乳類和鳥類更長,甚至早在恐龍出現之前就已經生活在地球上了。

兩棲類(amphibian)其名源自希臘文,意為“雙重生活”。它們大多仍與水環境有著緊密的聯繫,而那正是它們在演化之路上出發的地方。(古埃及人就認為,蛙類是每年尼羅河氾濫時陸地與水交配的產物。)蛙卵沒有硬殼,必須要保持濕潤才能發育。很多蛙類,比如巴拿馬金蛙,都會把卵產在溪水中。也有些蛙在短時存在的池塘中產卵,或在地下產卵,甚至是在自己吐出來的泡沫所築成的巢中產卵。除了把卵背在背上或放在袋子裡的蛙之外,還有些蛙把一串串的卵像繃帶一樣纏在自己腿上。還有兩種叫作胃孵蛙的蛙類在不久前雙雙滅絕了,它們會把卵吞到胃裡攜帶,最終從嘴裡吐出發育好的幼蛙。

兩棲動物演化出來的時候,地球上所有的陸地還連在一起,組成一塊單一的大陸,稱為泛古陸。自泛古陸分裂以來,兩棲動物適應了除南極大陸之外各個大陸上的不同生存條件。在全世界範圍內,逾7000個兩棲物種得到了鑒定,其中大多數發現於熱帶雨林之中。只有個別的兩棲動物,比如澳大利亞的沙山蛙,可以生活在沙漠之中,還有個別的能生活在北極圈內,比如木蛙。像春雨蛙等在北美地區常見的蛙類能夠忍耐冬季的冰天雪地。即便是從人類的視角來看長得很相像的兩棲動物群體,其漫長的演化史導致其基因很可能迥然不同,差異之大就像是蝙蝠與馬。

戴維·韋克是那篇把我引向巴拿馬的文章的作者之一,同時也是最初拒絕相信兩棲動物消失事件的學者之一。那還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事情,韋克的學生去內華達山脈[8]進行蛙類採集,卻空手而歸。韋克記得自己在20世紀60年代做學生的時候,內華達山脈的蛙類多到讓人躲不開。“如果你在河邊走,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它們身上。”他告訴我,“它們無處不在。”韋克當時覺得自己的學生可能去錯了地方,或者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尋找。然而,一名有著多年野外採集經驗的博士後告訴韋克,他也沒找到任何兩棲動物。“於是我說: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去一些肯定能找到蛙的地點。”韋克回憶道,“於是我帶他去了這個肯定能找到蛙的地方,但我們只找到了幾隻蟾蜍。”

情勢之所以如此令人困惑,原因之一在於出問題的地域太廣了。蛙類的消失似乎不僅限於人口密集、環境受到極大影響的地區,還包括了相對未受人類破壞的地區,例如內華達山脈和中美洲的山地。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一位美國的兩棲爬行類學者來到了哥斯達黎加北部的蒙特韋爾德(Monteverde)雲霧森林[9]保護區,想要研究金蟾蜍的繁育習性。[10]她花了兩個野外考察季來進行尋找,然而在那些曾經能遇到大批金蟾蜍纏繞在一起蠕動交配的地方,只搜羅到一隻孤零零的雄性。(金蟾蜍現在被確定為已滅絕物種。它們的顏色其實是明亮的橙色,與巴拿馬金蛙的親緣關係很遠。它們的眼睛後部長有一對腺體,因此嚴格來講屬於蟾蜍。)差不多與此同時,在哥斯達黎加中部,生物學家發現有若干個當地特有的蛙類種群已經崩潰了。稀有而高度特化的物種正在消失,而人們更為熟知的物種也面臨著同樣的命運。在厄瓜多爾,常會造訪人們後院花園的詹氏蟾蜍,同樣也在幾年之內消失了。而在澳大利亞東北部地區,當地曾經最為常見的南日蛙也已經難覓蹤影了。

從澳大利亞的昆士蘭州到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究竟是哪位神秘的兇手殺害了一個又一個種群的蛙類?說起來或許有些諷刺,又或許算不上諷刺,最初的線索來自一個動物園。位於華盛頓特區的美國國家動物園曾經成功地繁育了原產於蘇裡南(Suriname)的鈷藍毒箭蛙,前後有很多代。後來,差不多是一天之內,在動物園水箱裡繁育出來的鈷藍毒箭蛙開始陸續死亡。動物園裡的一位獸醫病理學家在死去的箭蛙身上取樣,用掃瞄電子顯微鏡對樣品進行研究。他發現,蛙的皮膚上有一種奇怪的微生物,並最終鑒定為一類叫作壺菌的真菌。

壺菌幾乎無處不在,從樹冠的頂端到地下深處都有它們的身影。而這個特定的壺菌物種此前卻從未發現過。實際上,它太過特別了,生物學家們不得不為它專設了一個新的屬以便分類。它的雙名法命名被定為“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dis”(Bd),其中“batrachos”這個詞根在希臘文中的意思是“蛙”。

那位獸醫病理學家把美國國家動物園裡受感染的箭蛙身上取得的樣品交給了緬因大學的一位真菌學家。後者對這種真菌進行了培養,並把獲得的真菌送回了華盛頓。當健康的鈷藍毒箭蛙暴露在這種實驗室裡培養出來的Bd面前時,它們也生病了,並在三周之內死去。接下來的研究表明,Bd干擾了蛙類通過皮膚吸收重要電解質的能力,最終導致它們患上了相當於心肌梗塞的疾病。

應該說,EVACC還是一個正在搭建的項目。我拜訪這個保護中心的那一周裡,一支來自美國的志願者隊伍也在那裡幫他們建造一個展廳。這個展廳未來將對公眾開放,所以從生物安全防護的角度考慮,這個展廳的空間必須與保護中心的其他區域隔離開來,並設有專用入口。展廳的牆上有洞,以後會嵌入玻璃箱。在洞的周圍,有人畫上了山地的景致,非常像你走到屋外抬頭望向山上所能看到的景色。整個展廳的亮點在於一個滿是巴拿馬金蛙的大展箱。志願者們正在其中為金蛙們建造一個近一米高的水泥人工瀑布。不過水泵系統似乎出了點問題,而在這個沒有五金商店的山谷中又很難找到可以替換的零件。志願者們很多時候似乎都是在閒晃,在等待。

我花了不少時間跟他們一起閒晃。與格裡菲思一樣,所有的志願者都是蛙類愛好者。我得知他們之中有好幾個人在美國的工作都是動物園的兩棲動物飼養員。其中一個人還告訴我說,蛙毀了他的婚姻。這些志願者的奉獻精神令我感動。正是這樣的奉獻精神把蛙類帶到了“蛙旅館”中,又建起了EVACC,並讓它運營至今——雖然它還沒有徹底完工。然而與此同時,就在那勾畫出來的綠色山巒與人造瀑布之間,我又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一種極度悲傷的情緒。

埃爾巴耶鎮周圍的森林中幾乎已經沒剩下什麼蛙類了,這清楚地證明了把動物運進EVACC的舉動有其正當價值。然而,這些蛙類在保護中心裡生活的時間越長,就越難解釋它們出現在這裡的意義。人們發現,那種壺菌並不需要兩棲動物也能生存。這就意味著,即便它把一個地區全部的兩棲動物都殺死了,它還能繼續存在下去,做著壺菌該做的事情。因此,如果把EVACC裡面的金蛙重新放歸埃爾巴耶鎮周圍真實的山地中,它們還是會生病,之後死亡。(雖然真菌能夠被漂白劑消滅,但顯然無法對整個雨林進行消毒。)在EVACC,每一個人都會告訴我,這個中心的目標是要保留這些物種,直到它們能夠被放歸自然,在森林中重建種群。而他們每一個人也都承認,他們無法想像這一目標如何才能真正達成。

“我們不得不指望這一切會突然間好轉起來。”卡了殼兒的人造瀑布項目的負責人,休斯敦動物園的兩棲爬行動物學家保羅·克倫普(Paul Crump)告訴我說,“我們不得不指望奇跡出現,讓我們把一切恢復原狀,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現在說出來的這些話聽上去真是有點愚蠢。”

“關鍵是要把它們送回大自然中,這在我看來越來越像是一個幻想。”格裡菲思說。

壺菌橫掃埃爾巴耶鎮之後並未就此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向東前進。自從它從西方進入巴拿馬以來,現在已經侵入了另一邊的哥倫比亞。Bd已經擴散到整個南美高地,並沿著澳大利亞東海岸南下,跨海進入新西蘭和塔斯馬尼亞。它還橫掃了整個加勒比海地區,並出現在意大利、西班牙、瑞士和法國。在美國,它好像是從幾個地點輻射開來的,而非像一圈圈漣漪那樣的波紋狀。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目前似乎都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它。

與聲學工程師談論的“背景噪聲”類似,生物學家提出了“背景滅絕”。在正常時期——這裡的“時期”指的是地質學上的一整個地質時期——物種滅絕的發生頻率很低,甚至比物種形成的頻率還低,我們稱之為背景滅絕速率。在不同類型的生物中,這一速率是不同的;通常所用的表達方式是每百萬物種年中的物種滅絕數量。計算背景滅絕速率是一件要在實驗室中完成的科研工作,包括梳理整個數據庫中的化石。目前研究得最為徹底的一類動物可能要算是哺乳動物了,[11]其背景滅絕速率估計約為每百萬物種年0.25種。也就是說,以今天地球上生存的約5500種哺乳動物來計算,按照背景滅絕速率,你可以期待每700年看到一個哺乳類物種消失——再次強調,這是非常粗略的估計。

物種大滅絕則截然不同。有別於背景的嗡嗡聲,大滅絕會是一聲巨響,是滅絕速率圖上的一個尖峰。安東尼·哈勒姆和保羅·魏格納是來自英國的兩棲爬行動物學家。他們在這一領域寫了很多文章,把物種大滅絕定義為這樣一類事件:能夠“在並不太長的地質時期內消除掉全世界生物種類中非常可觀的一部分”。[12]另一位專家戴維·雅布隆斯基認為大滅絕的特徵是“在全球範圍內”快速發生的“生物多樣性的本質性喪失”。[13]研究二疊紀末期大滅絕的古生物學家邁克爾·本頓使用了生命演化樹的比喻:“在物種大滅絕期間,演化樹上的大量樹枝被截斷,就像是有一個手持巨斧的神經病發動了瘋狂攻擊。”[14]另一位古生物學家戴維·勞普則試圖從受害者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生物物種在大多數時間裡只有很低的滅絕風險。但這種相對安全的情況卻被偶爾才會出現的高危期不時打斷。”[15]由此,生命的歷史整體上是“偶爾被恐慌打斷的長久安逸”。

在大恐慌的時期,一大類曾經佔據支配地位的生物可能會徹底消失,或者降級為次要角色,幾乎就像是整個地球正在經歷一場大換角。這類大規模的物種消失令古生物學家們推測,在物種大滅絕事件中——除了所謂的五次大滅絕之外,還有很多次規模較小的類似事件——通常的生存法則不再奏效。環境條件的變化是如此劇烈或如此迅速,抑或既劇烈又迅速,以至於演化的腳步完全跟不上。事實上,那些在正常情況下用來對付生存威脅的性狀,反而可能在這種極端異常的環境中成為致命因素。

目前還沒有關於兩棲動物背景滅絕速率的嚴謹計算結果,部分原因在於兩棲動物的化石非常罕見。不過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速率低於哺乳動物的背景滅絕速率。[16]大概每一千年左右才會有一種兩棲動物滅絕。這個物種可能來自非洲,或是來自亞洲,或是來自澳洲。換句話說,一個人目睹這樣一次滅絕事件的幾率接近於零。然而,格裡菲思已經觀察到了幾種兩棲類的滅絕。差不多每一位在野外工作過的兩棲爬行動物學家都目睹過若幹起這樣的滅絕。(就連我,在為寫作這本書做調研的時候,也遇上了一個兩棲類物種的滅絕,還有三四個物種像巴拿馬金蛙一樣已經在野外範圍內滅絕了。)“我選擇兩棲爬行動物學作為畢生的事業,是因為我享受與動物一同工作的時光。”亞特蘭大動物園的兩棲爬行動物學家約瑟夫·曼德爾森曾經寫道,“我從未想過我的研究會重現古生物學中的事件。”[17]

今天,兩棲動物“享受”著世界上最為瀕危的動物綱這一與眾不同的地位。根據計算,它們的滅絕速率可能比背景速率高了四萬五千倍。[18]然而,還有其他許多物種的滅絕速率也在接近兩棲動物的水平。據估計,全部築礁珊瑚蟲物種的三分之一、全部淡水軟體動物物種的三分之一、鯊魚和鰩魚物種的三分之一、全部哺乳動物物種的四分之一、全部爬行動物物種的五分之一,以及全部鳥類物種的六分之一,都在走向各自的滅亡。[19]物種的消失無所不在:在南太平洋也在北大西洋,在北極也在撒哈拉,在湖水中也在島嶼上,在山巔之上也在山谷之中。如果你懂得如何尋找,在自家院落裡也有可能追蹤到正在發生的滅絕事件。

對於物種消失的原因,有著各式各樣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解釋。但是,只要對這類事件進行足夠深入的追蹤,你就會不可避免地找到那個共同的根源——“一個像野草一樣的物種”。

Bd有能力自行移動。在顯微鏡下能夠看到這種真菌產生的孢子長著細長的尾巴,能夠像螺旋槳一樣推動孢子在水中前進。它們也能被溪流或是一次暴風雨之後形成的地表徑流帶到更遠的地方。(可能正是這類擴散作用導致巴拿馬的疫情向東發展。)但是,這類運動無法解釋這種真菌為何能差不多同時出現在世界上如此之多相距遙遠的地區,包括中美洲、南美洲、北美洲以及澳洲。有一種理論認為Bd是隨著非洲爪蟾的運輸而遍及全球的。在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非洲爪蟾被用於女性的孕檢,因為雌性非洲爪蟾在注射了懷孕女性的尿液之後,會在幾小時內產卵。令人感興趣的是,非洲爪蟾雖然廣泛感染了Bd,但它們自身似乎並不會受到有害的影響。第二種理論認為真菌是由北美牛蛙引入歐洲、亞洲以及南美洲的,或有意為之,或無意為之。這種動物的出口是為了滿足人類的食用消費需求。北美牛蛙也廣泛感染了Bd,但似乎並不會受其傷害。第一種理論已經被稱為“走出非洲”,而第二種則或許可以被稱為“蛙腿湯假說”。

無論是兩者之中的哪一種,從病原學上來看都是一樣的。如果不是被人類裝到輪船和飛機上,一隻攜帶Bd的蛙不可能從非洲前往澳洲或從北美洲前往歐洲。這種在今天看來毫不稀奇的跨大陸物種重組,在35億年的生命史上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即便現在Bd已經橫掃巴拿馬的大部分地區,格裡菲思還是會偶爾外出為EVACC採集物種樣本,尋找倖存者。我為自己的訪問選定的時間,恰好能趕上一次這樣的採集之旅。一天晚上,我和他以及兩名建造瀑布的美國志願者一起出發了。我們向著東方前進,穿過巴拿馬運河,在一個叫塞魯阿蘇爾(Cerro Azul)的地區過夜,落腳點是一間用2.5米高的鋼鐵柵欄圍起來的旅社。拂曉時分,我們開車來到了查格雷斯(Chagres)國家公園入口處的警衛站。格裡菲思期望能夠找到EVACC所短缺的兩個品種的雌蛙。他取出了由政府頒發的採集許可,展示給警衛站無精打采的官員看。幾隻營養不良的狗跑出來圍著卡車聞來聞去。

離開警衛站,道路變成了由深深的車轍串在一起的一連串土坑。格裡菲思在卡車的CD播放器裡放了一張吉米·亨德裡克斯(Jimi Hendrix)[20]的專輯,而我們就隨著躍動的節拍顛簸前行。蛙的野外採集需要很多裝備,所以格裡菲思還雇了兩個人來幫忙。在一個叫作洛斯安赫萊斯(Los Ángeles)的小小村落,最後幾間房子前面,那兩個人從薄霧之中現身出來。我們繼續顛簸前進,直到前面的路無法讓卡車通行為止。於是,我們所有人都下了車,開始步行。

滿是紅泥的小路蜿蜒穿過雨林。每走幾百米,就會有一條稍窄的小路從主路上穿過。這些路徑是切葉蟻製造出來的,它們來回走了上萬甚至是上億次,不停把草葉碎片帶回自己的居所。(它們的巢穴看起來就像是一堆鋸末,能夠覆蓋街心花園大小的一片地域。)來自休斯敦動物園的美國人克裡斯·貝德納爾斯基(Chris Bednarski)警告我要躲開那些兵蟻,它們即便是死了也會把顎留在你的小腿裡面。“這東西真的會把你搞得一團糟。”他說道。來自托萊多動物園的另一個美國人約翰·查斯頓(John Chastain)扛著一根用來對付毒蛇的長鉤子。貝德納爾斯基又向我保證道:“幸運的是,那些真正能夠給你帶來麻煩的生物很稀少。”吼猴在遠處吼叫著。格裡菲思指給我看美洲豹在鬆軟地面上留下的腳印。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們來到了一個在樹林中開闢出來的農場。地裡零亂地長著一些玉米,但附近沒有人。很難說是農場的主人已經放棄了這塊貧瘠的雨林土地,還是只不過恰好今天不在。這時,一群翡翠綠色的鸚鵡突然衝向空中。又過了幾個小時,我們走進了一小塊林中空地。一隻藍色的大閃蝶輕快地掠過,雙翼與天空一樣顏色。這裡有一間小木屋,但已經破敗不堪了,於是乎所有人都選擇睡在外面。格裡菲思幫我吊起了一張床——某種介於帳篷和吊床之間的東西,必須要掛在兩棵樹之間才行。它位於底部的一條狹縫就是入口,而頂部則要用來遮擋肯定會出現的雨水。當我爬進這東西裡面時,感覺就像是躺在一口棺材裡。

那天晚上,格裡菲思用便攜式燃氣爐煮了一些米飯。然後,我們在頭上綁好頭燈,向著附近低處的一條溪流蹣跚而行。很多兩棲類是夜行動物,所以看到它們的唯一方法就是在黑暗之中尋找。這件事情做起來就像聽起來那麼困難。我不斷滑倒,不斷違反著雨林中的第一安全守則:任何東西,如果你不知道它是什麼,就永遠不要伸手去抓。在我又一次摔倒之後,貝德納爾斯基指給我看,就在旁邊的一棵樹上有一隻跟我拳頭差不多大的狼蛛。

經驗豐富的獵人尋找蛙類時,會向森林中射出一束光,注意觀察蛙的眼睛的反光。這一路上格裡菲思看到的第一隻兩棲動物是一隻聖何塞柯克蘭蛙,正在一片葉子上休憩。這種蛙屬於一個較大的“玻璃蛙”科,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們半透明的皮膚甚至能顯露出體內器官的輪廓。眼前這只玻璃蛙是綠色的,綴著微小的黃點。格裡菲思從包裡取出一副醫用手套戴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突然,他的手像飛鏢一樣疾速伸出,勢如蒼鷺,將那只蛙一把抓在了手裡。接下來,他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拿起一支看起來像棉簽的東西刮了刮蛙的肚皮,然後把棉簽放進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管中。這個樣品以後會被送到實驗室裡分析是否有Bd感染。因為這種蛙不是他想要尋找的品種,格裡菲思把它放回葉子上。然後,他取出了自己的照相機。那只蛙面無表情地回瞪著相機鏡頭。

我們繼續在暗夜之中搜尋。有人發現了丘盜蛙,通體橘紅色,如同森林地被層的顏色。還有人發現了沃氏蛙,看起來就像一片鮮綠的樹葉。對於找到的每種生物,格裡菲思都按流程操作:一把抓起來,在腹部取樣,然後給它拍照。最後,我們還偶遇了一對正在“抱合”的巴拿馬盜蛙——這是兩棲動物做愛的方式。這一次,格裡菲思沒有打擾它們。

格裡菲思想要捕到的兩棲動物之一是突角囊蛙。這種蛙的鳴叫聲很獨特,就像是開香檳的聲音。當我們正在一條溪水中央蹚著水前進時,突然就聽到了這種叫聲,彷彿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似的。一開始,這聲音聽起來好像就在身邊,但當你靠過去時,它似乎又跑遠了。格裡菲思開始模仿這種叫聲,用雙唇發出香檳酒瓶塞彈出時的聲響。

最後,格裡菲思覺得是我們其他人蹚水的動靜嚇跑了這些蛙。他一個人走到前面,而我們大家原地不動,在及膝深的水中站了很久。當格裡菲思終於揮手示意我們過去時,我們發現他面前有一隻黃色的大蛙,長著長長的腳趾和像貓頭鷹一樣的面孔。它坐在一根樹枝上,比視線稍高。格裡菲思此行要為EVACC找一隻雌性的突角囊蛙。於是,他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這只囊蛙,把它翻過來查看。如果是雌性突角囊蛙,腹部會有一個育兒袋,但這只沒有。格裡菲思給它取了樣,拍了照,然後放回了樹上。

“你是個帥小伙。”他輕聲對那只囊蛙說。

午夜時分,我們開始返回營地。格裡菲思唯一決定帶回來的是兩隻小小的藍腹叢蛙以及一隻顏色發白的蠑螈。他自己和兩名美國志願者都不知道這只蠑螈具體是什麼物種。蛙和蠑螈都放在了塑料袋裡,還加了一些樹葉以保持潮濕。我突然意識到,這兩隻蛙和它們的後代(如果能有後代的話),以及它們後代的後代(如果也能有的話),都永遠不會再踏足這片雨林了,反而要在無菌玻璃箱中度過一生。那天夜裡下了雨,我睡在棺材一樣的吊床裡做了一個鮮活的噩夢。醒來之後,我唯一還能記起的夢中場景,就是一隻明黃色的蛙,正叼著煙嘴抽煙。


[1] Ruth A.Musgrave,“Incredible Frog Hotel,”National Geographic Kids,Sept.2008,16-19.〔原書註明了重要的引用文獻,由於這些資料大多沒有中文譯本,所以均直接給出原文,供有興趣的讀者檢索。——譯者〕

[2] D.B.Wake and V.T.Vredenburg,“Colloquium Paper:Are We in the Midst of the Sixth Mass Extinction?A View from the World of Amphibians,”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5(2008):11466-11473.

[3] 分類學上嚴格定義的恐龍並不包括生活在海裡的蛇頸龍和滄龍,以及會飛的翼龍等,所以是並列關係。——譯者

[4] 比阿特麗克斯·波特(Beatrix Potter)是19世紀末期英國女性兒童文學作家、插畫家,人稱“波特小姐”。所著故事的主人公多為擬人化的小動物,最出名代表為彼得兔。——譯者

[5] 由美國政府於1961年組建,向欠發達國家派駐志願者進行援助計劃的組織。——譯者

[6] 典出《聖經·創世記》,挪亞在方舟上住了370天,其中最開始的40天一直是大雨如注。——譯者

[7] 在關於蛙類滅絕的新聞報道中常被簡單譯作巴拿馬樹蛙。——譯者

[8] 世界上有三處內華達山脈,文中所指應為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東部的內華達山脈,屬人口稀少地區。——譯者

[9] 雲霧森林(cloud forest)是指林冠層常年或季節性地被雲霧所環繞的森林,多見於熱帶及亞熱帶山地。——譯者

[10] Martha L.Crump,In Search of the Golden Frog(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0),165.

[11] 感謝John Alroy為我介紹了背景滅絕速率計算的複雜性。更多相關信息參見:“Speciation and Extinction in the Fossil Record of North American Mammals,”in Speciation and Patterns of Diversity,edited by Roger Butlin,Jon Bridle,and Dolph Schlut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310-323。

[12] A.Hallam and and P.B.Wignall,Mass Extinctions and Their Afterma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1.

[13] David Jablonski,“Extinctions in the Fossil Record,”in Extinction Rates,edited by John H.Lawton and Robert M.Ma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26.

[14] Michael Benton,When Life Nearly Died:The Greatest Mass Extinction of All Time(New York:Thames and Hudson,2003),10.

[15] David M.Raup,Extinction:Bad Genes or Bad Luck?(New York:Norton,1991),84.

[16] John Alroy,personal communication,June 9,2013.

[17] Joseph R.Mendelson,“Shifted Baselines,Forensic Taxonomy,and Rabbs’Fringe-limbed Treefrog:The Changing Role of Biologists in an Era of Amphibian Declines and Extinctions,”Herpetological Review 42(2011):21-25.

[18] Malcolm L.McCallum,“Amphibian Decline or Extinction?Current Declines Dwarf Background Extinction Rates,”Journal of Herpetology 41(2007):483-491.

[19] Michael Hoffmann et al.,“The Impact of Conservation on the Status of the World’s Vertebrates,”Science 330(2010):1503-1509.See also Spineless—Status and Trends of the World’s Invertebrates,a report from the Zo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published Aug.31,2012.

[20] 美國黑人搖滾樂吉他手及歌手,20世紀60年代流行音樂界的超級明星。——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