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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報復Revenge

穆斯林也武裝了起來,跟我們一樣。他們也像老虎一樣兇猛,可法則是每一片叢林只能有一隻老虎。在印度的叢林裡,只能有一隻印度虎。感謝大家能夠履行作為一個印度斯坦人的責任,現在去拿起武器吧。

老太太拿來了兩杯熱騰騰的茶,阿南德·拜依和祥弟坐在達茲房間門外的台階上。祥弟發現那兒的台階也是三級,跟孤兒院的台階數目一樣多。他以前是多麼喜歡從台階上走下去,去看三角梅啊。阿南德·拜依的院子太單調了,也許有這麼個人在這兒,花花草草也沒法長吧。

達茲給古蒂吃了一片止疼藥,古蒂又睡去了。祥弟喜歡達茲念出那種白色藥片名稱時的樣子——Comb-bee-flaam,就好像它是個魔法種子一樣。祥弟希望他能有像達茲和老太太這樣的父母,他會叫他們爸爸媽媽,因為他這輩子還沒有機會叫。

阿南德·拜依小口喝著茶,盯著隔開學校的院牆看,兩隻麻雀在他們面前的地上啄食吃。

“把茶喝了。”阿南德·拜依說。

“太燙了,”祥弟說,“我舌頭上的傷口還在疼。”

阿南德·拜依把自己的茶放下來,把胳膊放在祥弟肩上。

祥弟覺得不舒服——阿南德·拜依沒有給他溫暖的感覺。薩迪剋夫人是唯一能讓祥弟感到溫暖的人,但他沒有讓薩迪剋夫人知道這一點。

“你明白什麼叫不公平嗎?”阿南德·拜依問。

“我……知道。”

“跟我說說。”

“如果好人遭了罪,那這是不對的。是這樣的嗎?”

阿南德·拜依把手從祥弟肩膀上拿下來,他從白襯衣兜裡掏出一包金牌香煙,拿出一支煙來在包裝盒上輕輕磕了三下,祥弟想阿南德·拜依在想什麼,也許是他自己的童年,那時候他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跟差不多大的孩子們打板球。祥弟很難想像阿南德·拜依曾經也是個孩子,阿南德·拜依用金色打火機點著煙,將一股煙霧從嘴裡噴出來。

“你還記得我跟你們講過拉德哈拜的事嗎?”

“記得。”祥弟說。

不過阿南德·拜依還是繼續往下說,就好像他並不想要祥弟回答這個問題似的。

“那是一次燒死無辜者的事件,極端的不公平,明白嗎?還有,在神廟發生的爆炸……你的朋友桑迪,他本不該死去的,連我弟弟那溫也受傷了。”

“是……”祥弟說,“可是我們無能為力。”

阿南德·拜依深深吸了一口煙,他的牙露了出來。他把煙霧呼出來的時候,剛才還在啄食的麻雀正從他頭頂上飛過。

“我們必須做些事情,”他說,“我們要讓那些穆斯林明白,神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而不是他們那邊。”

阿南德·拜依提到了神,這讓祥弟又一次想起了神廟的大洞,想起了甘尼夏神像無助地躺在街上,既站不起來也沒法往火場噴水。祥弟眼前還浮現出老太太做的那些神像,它們太小了,只能裝在一個木盒子裡。還有耶穌,倒是跟真人一樣大,可就連衪也沒辦法。

“你覺得怎麼樣?”阿南德·拜依問。

“我……什麼怎麼樣?”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祥弟說,“什麼也做不了。”

“做不了?你的朋友死了,你就在那兒袖手旁觀?你不想報仇嗎?如果有人傷害了我的兄弟,我會把那傢伙撕成碎片。”

阿南德·拜依把煙頭扔到地上,祥弟看著煙頭的火光一閃一閃的。

“我們也要對穆斯林實施同樣的報復,”阿南德·拜依說,“這樣的報復會在這個城市的很多地方同時進行,不光是在這兒。”

祥弟不太明白阿南德·拜依究竟是什麼意思,阿南德·拜依撓著胸口,咬著牙。

“你也一起來,加入我們的隊伍,這對你是個鍛煉。我也希望我的人見見你,你人雖然小,但是面對危險卻不害怕,他們會對你有好印象的,這樣你就在隊伍裡有了位置。未來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如果我有五十個祥弟,想想我在幾年之後力量該有多麼壯大啊。”

“可是……”

“照我說的做,祥弟,你現在是我的人。”阿南德·拜依說。

阿南德·拜依站起來,把杯子裡的茶潑出去,茶潑在了碎石子上,他摸摸鬍子,看著地上的茶漬。

“你是我的人,”阿南德·拜依強調,“記住這一點。”

祥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明白了為什麼薩迪剋夫人不許孩子們到街上去,為什麼她想讓孩子們離開孟買。

祥弟比以前更想念薩迪剋夫人了,想念她那雙瘦長的手。

夜深了,儘管阿南德·拜依院子裡那些屋子的門都關著,院子裡面卻很熱鬧。來了大概十五個人,祥弟看到有一些人在抽煙,另外的人在活動胳膊腿,還有兩個人在阿南德·拜依的房間外面走來走去。大部分人又矮又瘦,穿著平常的衣服:深色襯衣、牛仔褲或西褲,還有皮涼鞋。穆那也在,眼睛上纏著繃帶,他也終生帶上了阿南德·拜依的標記。祥弟想找“頭獎”和“帥哥”,不過沒看到他們。這就對了,他們今天晚上沒有用。祥弟覺得穆那在冷冷地盯著他,好像他不應該在這裡出現。

今天晚上,阿南德·拜依穿了一件黑襯衣,而不是平常穿的白襯衣。他的褲子也是黑的,看起來像制服一樣。阿南德·拜依手裡拿著一張折起來的紙,左手拿著一個手電筒,朝人們走過來。他跟每個人打招呼,祥弟聽到了一些人的名字:拉托爾、維什努和斯塔蘭。

阿南德·拜依朝汽車走過去,汽車停在後院達茲的房間外面,在西紅柿和黃瓜地附近。阿南德·拜依進了車裡面,把車開到人們聚集的院子中間來,汽車前燈照在那排平房牆上,牆上的裂縫立即顯現了出來。

阿南德·拜依走出汽車,打開後備廂。後備廂蓋一抬起來的時候,祥弟想起了桑迪蓋著白布的遺體。阿南德·拜依打開手電,給大家看後備廂裡的東西,有刀子,和阿南德·拜依割破祥弟舌頭的那把一樣,還有一些破破爛爛的彎劍,另外還有一根實心鐵棒,還有把大鐵鎖,祥弟見過商店卷閘門上鎖著這種鎖頭。後備廂裡面還有兩根板球棒。

阿南德·拜依面對著他的隊伍,開始大聲講話。

“這座城市已經變得很危險了,”他說,“穆斯林也武裝了起來,跟我們一樣。我要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他們也像老虎一樣兇猛,可法則是每一片叢林只能有一隻老虎。在印度的叢林裡,只能有一隻印度虎。感謝大家能夠履行作為一個印度斯坦人的責任,現在去拿起武器吧,穆那和祥弟除外。”

人們伸出手去拿刀劍,刀劍相碰發出叮噹的響聲,等刀劍都分光之後,一個人拿起了鐵棒,他摸著鐵棒,親吻起來。

“來吧,”阿南德·拜依說,“沒人拿板球棒嗎?它們可是頗給幾個腦袋開過瓢呢。把板球棒拿上吧,咱們夜裡也打打板球。”

兩個人過去拿起了板球棒,球棒邊緣很厚,木頭看起來很舊,但是很結實。手柄上的橡膠把也是舊的,不過還算完好。

“我拿什麼?”穆那問。

“你把鐵鎖拿上,”阿南德·拜依說,“你要把那家人鎖在裡面。”

穆那把手伸到後備廂角落裡,把那把鐵鎖拿起來。

“現在別鎖上,”阿南德·拜依說,“我沒有鑰匙。”

“是,阿南德·拜依!”穆那回答。他的舌頭往嘴巴外面伸出來一點,好像嘴裡塞著吃的一樣。

阿南德·拜依用力關上後備廂,祥弟這下放心了,沒讓他拿武器,也許阿南德·拜依只是想讓他在邊上看著而已。阿南德·拜依在後備廂上面放了一張折起來的紙,祥弟發現那是之前在阿南德·拜依抽屜裡的那張孟買地圖。阿南德·拜依攤開那張地圖,用手電筒照著。儘管祥弟有點害怕,那張地圖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孟買城的全貌呢。地圖很舊,而且從祥弟站的角度看,就好像孟買有一張大嘴,跟《仙達瑪瑪》裡的怪物在打哈欠一樣。怪物的身上還有條紋,祥弟猜那是道路,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想,那是怪物皮膚上的紋路,像被割傷了一樣。

“我之前已經告訴過你們,”阿南德·拜依說,“還會有很多次攻擊。”

“誰去做呢?”拿著鐵棒的人問。

“上面下命令了,我只能說這麼多。咱們在這兒說話的時候,柏庫拉那邊已經幹起來了。”

阿南德·拜依指著地圖上柏庫拉的位置,它在孟買怪物的喉嚨深處,離它張著的大嘴只有幾英吋遠。

“今天晚上柏庫拉會出事,還有帕若和達達爾,”阿南德·拜依說,“我知道你們不需要這張地圖,你們已經很熟悉孟買城了,不過我把它帶過來是有原因的。看看地圖上的名字,寫的是什麼?”

“孟買。”有人回答。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不這麼叫了,這個島是屬於孟巴德威女神的,我們必須把它改回印度城市的名字,叫馬哈拉特!”

祥弟想起來馬哈拉特是孟買所在邦的名字,薩迪剋夫人這麼告訴過他。阿南德·拜依用打火機點著了地圖:“我們要燒出一個新孟買。”

人們沉默不語。

“我們今天晚上不去管穆斯林區,直到我們有更多的人手為止。”阿南德·拜依警告說,“目前來看,洞裡,馬丹普拉,阿格裡帕達,J.J.醫院,班迪市場附近都不要去碰。今晚我們先從普通人家開始,走之前,我要介紹一個人。”

阿南德·拜依用手電筒照著祥弟的臉,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睛,祥弟抬起手來擋住刺眼的光芒。

“這是祥弟,”阿南德·拜依說,“他是我的馬仔,今天要和咱們一起出去,這是他第一次參加行動。”

“這麼個小傢伙?”有人不屑。

“他雖然小,但是有勇氣,”阿南德·拜依說,“他的朋友桑迪在Namdeo Girhe喪生的那次爆炸當中也失去了生命,祥弟想用穆斯林的血為他朋友報仇。”

穆那聽到這些的時候,一副非常吃驚的樣子。祥弟在想是因為穆那還不知道桑迪的死訊?還是因為阿南德·拜依要他加入隊伍?不過這兩者都無所謂。

“沙安渠住著一家穆斯林,你們知道開阿拉伯咖啡館的那個阿卜杜爾吧,就是拐過彎那家做穆格萊菜的?”

“辣雞肉阿卜杜爾。”拿著鐵棒的那個人說。

“對,就是那個阿卜杜爾,他的侄子住在沙安渠。”

“開出租車的哈尼夫?”

“嗯,他跟老婆和剛生的孩子住在一起。今晚我們要把他們三個燒死在家裡,沒人給他們祈禱。”

祥弟聽到這些的時候,心臟停跳了一拍。

然後祥弟突然想道:這是否也是個試探,就像阿南德·拜依在我舌頭上割了一下教訓我一樣?如果我跟阿南德·拜依說,我已經學到點東西了,那他也許會放我走,祥弟心想,阿南德·拜依不會指望我能看得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拿著鐵棒的人說話了:“沒見這兒有汽油啊。”

“到地方就有了。”阿南德·拜依說。

“沙安渠是印度教徒的聚居區,為什麼我們這麼大張旗鼓地去燒一家人的房子呢?”

“如果有哪個印度兄弟同情哈尼夫,我們的武器就會提醒他,責任比友誼更重要。這家人在莫哈拉挺有人緣的,哈尼夫的老婆教孩子們讀書寫字,鄰居們誰家出了事,哈尼夫就把自己的出租車借給他們用。”

達茲的房門開了,老太太蹣跚地走出來,看著這夥人。其中一些人從遠處恭敬地跟她打招呼,但是沒人走上前去。祥弟看著老太太,滿心希望她叫自己進屋去,他知道如果自己朝老太太跑過去的話,阿南德·拜依會大發雷霆。於是祥弟閉上眼睛,想著那個裝著神像的小木盒,他祈求所有的神靈幫幫他。

當祥弟聽到老太太說“阿南德,讓那孩子回屋去吧”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南德·拜依沒理她,朝隊伍說:“出發。”

“我們怎麼過去呢?”有人問。

“豪華大巴。”阿南德·拜依說。

人們大笑起來,朝黃瓜和西紅柿地那邊走過去。

“阿南德,”老太太又開口了,“讓那孩子回去,好嗎?”

“老太太,回屋去!”阿南德·拜依發火了。

達茲從關著燈的屋子出來了,站在老太太后面,把手放在老太太肩膀上,領著她回了屋。

“阿南德·拜依,”祥弟輕輕地說,不讓其他人聽到他的話,“我已經接受教訓了,我再也不撒謊了,請原諒我。”

“我早就原諒你了,這回是去幹正事。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被人們敬畏,我覺得你有前途,你很勇敢,心也好。別怕,就連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時也這麼想過,但是這種感覺消失之後,你就自由了。殺了人,飽餐一頓,再睡個火辣的妞,然後睡覺。”

“可是,阿南德·拜依……”

“這是你的責任,如果你不履行的話,古蒂沒準會出事的。你不希望古蒂受傷害,對吧?”

在沙安渠這條狹窄的小路上,四周安安靜靜的,只有從遠處收音機裡傳來的微弱歌聲。那邊的小木屋都黑著燈,大多數屋子外面都放著大桶,祥弟看到桶裡盛著水。有些屋子是用木板和竹竿搭成的,地板上蓋著茅草,其他的屋子看著更結實些。有些棚屋漆成了綠色,窗台上搭著衣服和毛巾。

阿南德·拜依的隊伍拿著刀劍和板球棒快步走過,也不在乎有人會發現他們。阿南德·拜依把手放在祥弟肩膀上,穆那又很凶地瞪了祥弟一眼,祥弟把T恤衫掖進短褲裡去。

月亮照著住戶的鐵皮屋頂,月光映著刀劍的鋒刃。祥弟在想他要不要跑過去警告哈尼夫家,有人要圍攻他們,祥弟跑得很快,如果他不好好利用的話,跑得快又有什麼用呢?可是祥弟不知道哈尼夫在哪兒住,就算他知道,打算跑去找哈尼夫的話,阿南德·拜依也會傷害古蒂的。

隊伍很快到了胡同的末端,他們停下來,眼前是一間大一點的屋子,牆被刷成了藍色,和其他屋子沒有連在一起。門旁邊的陶罐裡種著小花,一個塑料的Bisleri瓶子裡長著一根枯萎的籐蔓。和大部分小屋不一樣,這家的房門看起來很沉重,屋子還有扇窗戶,木頭窗板關著。靠牆放著一輛自行車,兩隻車胎都沒氣了,屋子後面停著一輛黑黃相間的出租車,車頂上是銀色的行李架。祥弟希望哈尼夫醒過來,開著車離開這兒。

阿南德·拜依舉起右手,隊伍停了下來。

他走到右面的小屋跟前,輕輕敲了敲門,一個光著膀子,裹著一塊圍腰布的男人開了門,遞給阿南德·拜依一個大塑料桶。這個桶的四分之三裝著液體,祥弟估計裡面是汽油。阿南德·拜依給一個手下做了個手勢,讓他去拿。那人又給了阿南德·拜依一個棕色的瓶子,瓶口耷拉著一條白布,然後他縮回屋裡去,輕輕關上了門。

祥弟不明白,這個人怎麼能害他的鄰居呢?

“你們兩個到後面去,”阿南德·拜依低聲說,“那兒沒有門,但是有個小窗戶,不能讓人逃走了。”

兩個人很快地到屋後去了。

阿南德·拜依向另外兩個人發號施令:“把汽油潑到牆上,不過小心點,我可不想把整條街都燒了。”

兩個人每人拿著一小罐汽油,往屋子的外牆上潑,有些汽油灑在了他們的牛仔褲和涼鞋上。

“穆那,”阿南德·拜依說,“鎖上門。”

穆那偷偷地朝門口走去,他合上門閂,然後掛上鐵鎖。他並沒有鎖住鎖頭,因為這樣沒準會鬧出聲響來,驚動哈尼夫。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找這家嗎?”阿南德·拜依低聲問祥弟。

“因為……這家是穆斯林……”祥弟有氣無力地回答。

“這是一個主要原因,”阿南德·拜依說,“但是記住,要在幹活的時候找到樂趣,就得有不止一個原因,要一舉兩得。知道嗎?我年輕時候的女朋友就住在這兒,她叫法哈娜。那時候她愛我,我也愛她,但她是穆斯林,儘管她是我的人,最後還是嫁給了哈尼夫。今天晚上我要對這個偷走她的男人復仇,這就讓我們今天的行動更加與眾不同。”

祥弟看著他身邊的這支隊伍,想起了薩迪剋夫人,她雖然不是祥弟的媽媽,但至少是個好人。祥弟還想起了普什帕,本來她長大以後他倆能成為朋友的。祥弟甚至還想起了他爸爸,雖然他丟下了祥弟,但也比阿南德·拜依強得多。

突然,從他們左面那排屋子那邊,一個老太太打開門朝這邊的暗處望過來。

“誰呀?”她問。

“進去。”阿南德·拜依說。

老太太沒聽他的,她發現人們往那座藍色屋子上澆汽油,沒準她還看到了刀鋒。她竭盡全力尖叫著呼救。

“把門插上!”阿南德·拜依吼著。

他的聲音劃破了夜空。

沙安渠躁動起來,但是阿南德·拜依的手下沒有人驚慌。阿南德·拜依又用上了手電筒,照著老太太的臉,然後又用光柱掃著剩下的居民。男人們,有些穿著褲子,有些穿著卡嘰布短褲,剩下的繫著方格圍腰布,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阿南德·拜依只是對著他們說:“如果有人管閒事的話,就殺了他。”

哈尼夫和家人意識到他們被從外面鎖起來了,他們絕望地敲著門。有幾個鄰居從屋裡出來,馬上被刀子逼住。

“回去。”阿南德·拜依說。

“到底出什麼鬼事了?”一個人問。

阿南德·拜依用手電筒照著自己的臉,電筒的光從下面照上去,他的黑鬍子閃著金光,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更明顯了。

“你們大部分人都知道我是誰,”阿南德·拜依說,“那你們就該明白我的本意。兩天前的一個晚上,在約格什瓦裡的拉德哈拜,有個印度家庭被燒死了。現在我們要以牙還牙,也燒死一個穆斯林家庭。如果有人敢管閒事,就殺掉他。接下來的日子裡,整座城市都會陷入火光中,到時候這一片地方就需要我來保護。”

“可是我們的房子也會燒著的。”有人說。

“那個藍房子是獨立的,我們已經看好了。現在回屋去!”

阿南德·拜依的手下站在他兩邊,儘管大部分人又瘦又小,但他們拿著的武器使他們顯得很兇猛。居民們退回屋子裡,阿南德·拜依把手電筒扔到了地上。

拿著鐵棒的人突然朝藍色屋子的窗戶前走去,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一樣。

窗戶打開了。

在沒有警告的情況下,男人拿鐵棒向從窗外窺視的面孔砸去。隨著一聲令人作嘔的聲響,那個面孔消失了。一定是那個出租車司機哈尼夫,祥弟想。男人站在窗外守衛著,鐵棒放在身邊,看來隨時準備在必要的時候重複那個動作。

在小巷的黑暗中,祥弟聽到藍色棚屋裡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救救我們,來人哪,救救我們!”

祥弟還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肯定是哈尼夫老婆剛生的小孩。祥弟想像著哈尼夫倒在地上,牙齒被鐵棒打碎,一股血從鼻子和嘴裡流出來,他老婆用拳頭拚命敲打著被閂住的門。

祥弟嚇得不敢動,也沒有鄰居去救這夫婦倆。大部分男人和女人們都回到了他們的棚屋,少數仍然留在外面的人看起來就跟祥弟一樣害怕。

阿南德·拜依手裡拿著那個棕色瓶子,居高臨下地看著祥弟。“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問。“這是燃燒瓶,看到那個白色的東西了嗎?那是引線。我一點著引線,你就把燃燒瓶從窗戶裡扔進去。”

祥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是盯著阿南德·拜依看。

阿南德·拜依朝祥弟彎下腰:“我要你去扔這個燃燒瓶,這是你揚名立萬的唯一機會。”

“求你了……”祥弟說。

“把這家人的房子點著,不然我就把你和他們一起燒死。”

“求你了……我不能傷害別人……”

阿南德·拜依用手摟著祥弟的脖子,看著他的眼睛。儘管祥弟想躲開他的目光,可是卻辦不到,祥弟開始反胃,好像快要吐了一樣。阿南德·拜依卡著祥弟的喉嚨。

“古蒂怎麼辦?”阿南德·拜依問,“想想古蒂。”

“把我和古蒂都殺了吧……”祥弟說,“我不能這麼做……”

“我會殺了你,但我不會殺古蒂,”阿南德·拜依說,“哈尼夫一家反正都得死,你扔不扔這個炸彈都一樣。但是古蒂的命運就掌握在你手裡,因為如果你不扔的話,我就把古蒂賣掉,把她賣給老頭子。”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祥弟心裡,他更難過了。

阿南德·拜依一隻手緊緊抓住祥弟的肩膀,把他朝窗戶那兒推過去,另一隻手還拿著那個燃燒瓶。

“走到窗戶那兒去,”阿南德·拜依說,“你就要成為一個男子漢了。”

可是祥弟動不了。

祥弟聽到了女人的尖叫聲,儘管沒有人站在窗邊,祥弟還是看到了她:哈尼夫的老婆,長著大大的黑眼睛,跟祥弟之前想像的他媽媽的眼睛一樣。

阿南德·拜依把那個瓶子塞進祥弟手裡,同時自己也還握著瓶頸。

“求你了……”祥弟說,“我做不到……”

“古蒂會一夜一夜地哭泣,她會生不如死,這都是你的錯。你還是把瓶子扔進去吧,他們反正都得死,想想古蒂,她會像基羅那一樣。你還記得基羅那吧?”

祥弟想起了基羅那,他想起了那攤血。

阿南德·拜依鬆開了瓶子。

他點著了打火機,火苗在閃著光。

“求求你了……”祥弟說,“求求你了……”

“祥弟,現在開始吧,不然我就要讓我的人今天晚上就把古蒂帶去賣掉。”

祥弟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瓶子。

阿南德·拜依點著了引線。“扔進去!”他命令道。

祥弟像被子彈擊中一樣,顫抖了一下。

他把燃燒瓶從窗戶扔了進去。

瓶子摔在地上著起火來,祥弟轉過了身子,尖叫聲劃破了夜空,好像火是一種動物,急著去吃人。

阿南德·拜依的人四下奔逃,祥弟看著阿南德·拜依,他站在那裡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樣。穿著一身黑衣,看上去像黑夜的一部分。祥弟不明白阿南德·拜依怎麼能在這種時候笑起來,而且根本沒有要跑的意思。

祥弟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