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文濤：我最近看馮唐的微信朋友圈，發現他又在散播「謠言」啦，而且跟「莆田系」34有關，說百度股價下跌跟「莆田系」有關。我開始以為「莆田系」是香港一個什麼集團，仔細一看，好傢伙，倍兒熟啊。
馮唐：你都去過嘛，老軍醫什麼的，哈哈哈。
竇文濤：百度因為「莆田系」被人罵。在百度上可以點開的治性病、皮膚病之類的廣告，據說六成以上廣告費都是由福建莆田人開的醫院出的，他們主要的錢都是花在網站上。百度掙著錢之後良心發現，慢慢覺醒了。
梁文道：是嗎？哎喲，真是難得。
竇文濤：百度說不掙莆田這些醫院的錢了，然後「莆田系」好像又開始抵制百度。
百度，當時根本不知道有多麼邪惡，醫學信息的競價排名，還有之前血友病吧的事情，應該都明白它是怎麼一個東西。
可當時不知道啊，在上面第一條就是某武警醫院的生物免疫療法，DC, CIK，就是這些，說得特別好，我爸媽當時就和這家醫院聯繫，沒幾天就去北京了。
見到了他們一個姓李的主任，他的原話是這麼說的，這個技術不是他們的，是斯坦福研發出來的，他們是合作，有效率達到百分之八九十，看著我的報告單，給我爸媽說保我二十年沒問題。這是一家三甲醫院，這是在門診，我們還專門查了一下這個醫生，他還上過中央台，CCTV 10，不止一次。當時想著，百度、三甲醫院、中央台、斯坦福的技術，這些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後來就不用說了，我們當時把家裡的錢算了一下，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些，一共花了二十多萬元，結果呢，幾個月就轉移到肺了，醫生當時說我恐怕撐不了一兩個月了，如果不是因為後來買到了靶向藥，恐怕就沒有後來了。
我爸當時去找這個人，還是那家醫院，同樣是門診，他的話變成了都是概率，他們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做過保證，還讓我們接著做，說做多了就有效果了，第一次說的是三次就可以控制很長時間，實在是……
後來我知道了我的病情，在知乎上也認識了非常多的朋友，其中有一個在美國的留學生，他在Google幫我查了，又聯繫了很多美國的醫院，才把問題弄明白，事實是這樣的，這個技術在國外因為有效率太低，在臨床階段就被淘汰了，現在美國根本就沒有醫院用這種技術，可到了國內，卻成了最新技術，然後各種欺騙。
——魏則西《你認為人性最大的「惡」是什麼》
馮唐：我來給你另外一種版本，是公正的、旁觀者的、非造謠的版本。一呢，「莆田系」是中國最早開始社會辦醫療的一支力量，最早是他們來包個診所，在醫院裡邊包幾塊病區，成立院中院，甚至慢慢自己再開醫院。現在他們已經在很多地方搞得規模很大了，也都是三甲、二甲的醫院，成為我們偉大祖國衛生系統監督下對公立醫院資源的有效補充。二呢，百度的確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公司，搜索引擎在中國絕對排第一，無可爭議，對吧？因為在中國，Google一會兒靈，一會兒不靈。
竇文濤：Google在中國也變「莆田系」的風格啦，哈哈哈。馮唐：在這個網絡時代，很多人想知道點啥，都要用搜索引擎，於是搜索引擎就開始有這種競價排名的機制。什麼叫競價排名呢？比如同樣搜索紙杯，要是某個品牌紙杯的商家多付一點錢，它的排名就可以靠前一點，甚至在右上角還會出現它的購買鏈接。點一下，就有可能產生銷售，搜索引擎就收一點錢。這是我理解的競價。
竇文濤：我現在發現特別多醫療器械的廣告，一點治什麼病，旁邊出來很多醫療器械。
馮唐：競價排名從生意的角度可以理解，可是當價格越來越高，然後有一天我掙的這點錢，全都給搜索引擎了，我就不幹了。
竇文濤：那「莆田系」現在採取了什麼行動呢？
馮唐：他們有一個聯盟，說大家如果都要交這麼多錢，越來越貴，那就不交了。可能也談判了幾輪，具體我不清楚。然後百度出來一個公告說，現在越來越嚴格准入，越來越打擊虛假廣告，所以不接「莆田系」的廣告了35。
梁文道：可是這個事兒為什麼會影響百度股價？因為「莆田系」給的競價排名費占的比例非常大。
竇文濤：之前出過一個事兒，上海有個醫生被病人打了，說他是個騙子。後來一查，發現在北京一個軍隊醫院有一個醫生跟他同名，而且行醫資格完全一樣36。
馮唐：被套牌了。
竇文濤：後來他們講某些解放軍醫院的整個科室都是承包出去的。你去看病，以為是部隊醫院，實際上是承包的。據說很多都是「莆田系」的醫院。
馮唐：有可能。
竇文濤：最近一個中國婦產科協會的專家寫文章，是關於軍隊醫院的。這位專家提出了一個識別法，說你就看它是不是在宣傳上還拿宮頸糜爛當病。他說現在醫學的認識，宮頸糜爛已經不是病了。
馮唐：這個我要呼籲一下，宮頸糜爛聽上去非常可怕，實際上不是一個需要治療的病。大家可以百度一下「龔曉明大夫，宮頸糜爛」，他對這方面有非常全面、公正的科普。簡單說，中國整個醫療環境都有過度醫療的趨勢——以藥養醫，以檢查養醫，以過度治療養醫。你不讓我用市場的手來調節醫療行為，那就會催生過度醫療。其實不只「莆田系」，你去大醫院看病，有時候也會給你開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藥，給你開一大堆檢查讓做。我不認為這是區分「莆田系」和「非莆田系」的因素，他們有個笑話嘛，關於「莆田系」的三句話：第一句，病很重；第二句，能治好；第三句，得花錢。哈哈哈，我冒著被人劈的風險必須說，現在差不多大夫都變成這樣了。
竇文濤：有個女記者打電話去這個科室，說我宮頸糜爛，那邊說宮頸糜爛致癌啊，得趕快治，我們專治宮頸糜爛。
梁文道：大家對「莆田系」印象不好，但是對百度印象也不見得很好，百度在中國幾乎是一個壟斷、一家獨大的搜索引擎。當年它走競價排名的時候就已經被罵了，為什麼當時很多人喜歡用Google，就覺得Google比較公正，我用搜索引擎是希望能夠查出一個比較客觀公正的第三方結果。依靠大眾的支持度、喜好度、關注度來排名，這是正常的。結果你搞個競價排名，在我看來這不是一個有原則的IT公司合理賺錢的方法。
馮唐：其實用百度競價的不只是「莆田系」，還有其他很多醫院，甚至其他很多行業。他們能不能脫離這種體系而存在？也就是說，你的病人不靠百度來引導，你能不能存活？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對於百度來講，沒有這一塊你活不活得下去？百度一家獨大，合適嗎？對監管醫院和醫療機構的人來說，過度醫療你到底想怎麼辦？虛假廣告到底你要怎麼治？一系列問題從這次廝殺中引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