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有個問題想跟馮老師探討，為什麼避孕藥在中國使用率那麼低，一直的說法是很多人怕副作用或者什麼，有時候我上網查，說這個藥有這個副作用、那個藥有那個副作用，很多說法你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朋友的郵箱裡、微信裡一天到晚發來發去的「健康小常識」，我都覺得很可疑，我覺得中國民間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怪力亂神般的醫療知識。
馮唐：我現在雖然不做醫生，但過去三年在投資醫院、運營醫院，發現很多問題的核心是醫療教育的缺失。醫療教育不是說教育醫學院的醫生、護士、學生，而是教育普通老百姓健康管理應該是什麼樣的、藥的基本用法等等。我們沒有這些東西，原因很複雜，一大因素是醫生資源嚴重不足，你看個病，五分鐘就給你打發出來。你要是感冒，醫生不會給你說感冒有病毒性的、細菌性的，病毒性的感冒你吃這種抗生素可能沒用，他沒時間給你講那麼多。而醫療資源多的地方，你看個醫生可能要聊上半小時甚至一小時，這時候潛移默化你就受到了教育。咱們這塊太缺失了，你只知道有病去醫院，有病去吃藥，但你不知道為什麼該吃那些藥、哪些藥有哪些禁忌等。
第二個因素是醫生護士掙的錢太少了，定的價太低了，再加上藥廠的推銷，造成他們有過度醫療的傾向。傾向是什麼意思？能吃不吃的時候，你就吃吧；能拿這個藥不能拿這個藥，你就拿吧。反正藥廠也高興，我也能增加收入。於是造成很多信息開始混淆，這個藥到底多有效？有多大副作用？都被這些商業成分攪了。有些人會變成賣藥的，而且賣的時候有可能會把一些信息扭曲掉。
第三個因素是互聯網時代，信息超級易得，但是信息的真實性和可靠性比原來要差了。原來像《人民日報》、CCTV、鳳凰衛視都很高大上，畢竟要有一定的品質，你才敢登在上面。可現在百度、Google冒出來的不見得是那麼精準的東西，你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排名在前面，有可能是廣告，有可能不是廣告，反正它排在前面，但是排在前面不見得是最對的，所以造成一般讀者很難取捨。比如跟男性有關的前列腺癌，這是一種進展很緩慢的癌，如果不是已經非常明顯地影響了功能的話，在外國連活檢都不做的，有時候檢出來治療也不做，理由是等這個癌發展到威脅生命的程度時，有可能這個患者已經去世了。
和過去一樣，醫學生繼續窮困，繼續請不起美麗的護士小姐吃夜宵。和過去相比，小大夫更加窮困。房價比過去高五倍到十倍，原來在北京三環邊上買個二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騎車上下班；現在在「泛北京」的河北燕郊買個二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太遠，騎車上下班不可能，懷孕了，擠地鐵和公交怕早產，想買個QQ車代步，北京市車輛限購令出台了。小大夫熬到副教授，醫院裡同一科室裡的正教授還有四十多名，一周輪不到一台手術，每次手術都是下午五點之後開始。和過去相比，大大夫的掛號費漲了點，還是在一本時尚雜誌的價格上下，一上午還是要看幾十個病人，還是要忍尿忍屎忍餓忍饑，每個病人還是只能給幾分鐘的問診時間。繼續像戰時醫院或者災後醫院，從黑夜到白天，大醫院到處是病人和陪病人來的家屬，目光所及都是臨時病床和支起的吊瓶。病人繼續不像人一樣被關懷，沒有多少醫生能有時間和耐心去安慰、緩解、治癒。
——馮唐《三十六大·大醫》
竇文濤：這個病發展得很慢。
馮唐：對，特別是年歲大的時候發展得更慢。這樣病人也省事，不用吃藥不用放射，也不用挨一刀了，醫院也節約了醫療資源。當然醫生護士、手術設備、用的藥等這一系列需求就少了。
竇文濤：我在網上看見很多文章說，很多癌症就是帶癌生存。
馮唐：要看什麼情況，有時候切除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