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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腿戰勝科技

馮唐:北京有時候也不得不跑,5月20日那天,520嘛,類似於情人節的意思,我吃完飯出來,發現完全打不著車,然後就生生從大山子走回了廣渠門垂楊柳,連走帶跑,沒辦法。後來我覺得能夠真正戰勝Uber和滴滴打車的,到最後還是人腿和地鐵。

竇文濤:跑步得買能量棒吧。

馮唐:如果跑15公里以下,問題不大,但要真跑全程馬拉松,慢慢地你的血糖就跟不上了,差不多隔個三五公里就要補充水分、電解質,補充能量。能量棒很難吃的,我現在一直堅持沒吃。

孟廣美:裡面都是粗糧嗎?

馮唐:好像是純蛋白質,加一點電解質,然後是那種液體狀的,一擠就出來。因為你跟狗似的在大太陽下面跑了三個小時,這時候讓你吃份牛排補充能量你是吃不下去的。

【/圖說】備戰馬拉松的馮唐【/圖說】

竇文濤:你怎麼解決跑步當中的枯燥問題?精神上不枯燥嗎?

馮唐:人是很賤的動物,如果一個東西很無聊,一個特別好的辦法是把它變成比賽。你給它設個目標,它就會變得很有意思,比如馬拉松,還有比這個更無聊的運動嗎?在太陽底下跑四個多小時,古代有人跑完馬拉松當場就死了,對不對?

竇文濤:送信的。

馮唐:這麼難的一個事兒,為什麼現在很多人還能做到,還津津有味地去跑?就剛才那兩點:一定個目標,二把它變成比賽。

成績也好,名次也好,外觀也好,別人如何評論也好,都不過次要的問題。對於我這樣的跑者,第一重要的是用雙腳實實在在地跑過一個個終點,讓自己無怨無悔:應當盡的力我都盡了,應當忍耐的我都忍耐了。從那些失敗和喜悅之中,具體地——如何瑣細都沒關係——不斷汲取教訓。並且投入時間投入年月,逐一地累積這樣的比賽,最終到達一個自己完全接受的境界,抑或無限相近的所在。嗯,這個表達恐怕更為貼切。

假如有我的墓誌銘,而且上面的文字可以自己選擇,我願意它是這麼寫的:

村上春樹

作家(兼跑者)

1949—20××

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後

此時此刻,這,便是我的願望。

——[日]村上春樹《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

竇文濤:我挺喜歡台灣人那種狀態,他們老覺得台灣現在沒有活力了,好像都挺頹,其實從某種角度看,他們那種養生文化我們很羨慕,比如吃的東西要沒有農藥,而且要運動。一個人常運動,臉上就顯得精悍。我認識李大齊,造型師,長得跟劉德華似的,每天騎單車,你確實覺得他永遠是特別好的狀態,活力充沛,很興奮,不像我們這種整天悶屋裡看書的人,見面就面呈菜色,鬱悶。

我第一個全馬是在法國波爾多跑完的,喝完,跑完,領完獎牌和一瓶勝利酒,我坐在馬路牙子上,慨歎生不如死。旁邊一個小孩子拿著手機狂打電子遊戲,偶爾斜眼看我,我聽見他的心裡話:「你傻×啊。」

我忽然坦然,我心裡想和他說的是,我忽然明白了,人生其實到處馬拉松,特別是在最難、最美、最重要的一些事情上。

比如,職業生涯。我第一份工作是麥肯錫管理顧問,我工作了兩年之後,第一次到了升項目經理的時候,沒升上去。我導師安慰我說,職業生涯是個馬拉松。我知道他和所有失敗的人都這麼說,但是我跑完了全馬之後回想起他的話,我認為他是對的。很多時候,短暫的起伏並非人力所能控制,誠心正意,不緊不慢,做心底裡認為該做的事情,是最正確的態度。

比如,和親朋好友的關係。從我出生到今天,我老媽沒有絲毫改變,下樓買袋洗衣粉都心懷一副成吉思汗去征服世界的心情、遛個彎兒都要穿出一隻大鸚鵡的斑斕。我跑完全馬之後,意識到,不必讓她修到遠離輪迴,她願意炫耀就去炫耀,我不能配合至少不要糾正,我陪她跑到生命盡頭就是了。然後揮揮手,讓她在另外的世界開好一瓶紅酒等我,等我靜靜地看她在另外一個世界像一隻大鸚鵡一樣斑斕地裝×。

比如,愛情。相遇不易,撲倒不易,珍惜不易,但是更難的是相遇之後、撲倒之後、不能珍惜之後,還是念念不忘,心裡一直祝福。

人生苦短,想不開的時候,跑步,還想不開,再多跑些,十公里不夠,半馬,半馬不夠,全馬。

——馮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