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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聖地亞哥為水晶店老闆幹活已經將近一個月了,這並不是他喜歡的工作。老闆整天在櫃檯後面絮絮叨叨,要求他小心擺弄那些水晶,千萬別打碎一件。

不過,男孩還是繼續幹下去了。因為店主雖然脾氣不好,但為人還算公正,每賣出一件商品,男孩就能拿到一筆不菲的佣金。如今他已經積攢下一些錢。一天上午,他算了算賬,如果照現在這樣繼續幹下去,還需要整整一年才能買羊。

「我想做一個水晶陳列架。」男孩對老闆說,「可以把陳列架放在店外,吸引從山坡下面經過的人。」

「以前我從未做過陳列架。」老闆回答說,「行人路過時會碰到陳列架,水晶會摔碎的。」

「過去我在田野裡放羊的時候,碰到蛇,羊就有可能被咬死。不過,這種事情是牧羊人和羊群生活中的一部分。」

水晶店老闆接待了一位要買三件水晶器皿的顧客。現在,店裡生意興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從前,這裡成了丹吉爾人氣最旺的街市之一。

「現在生意已經相當好了。」那位顧客走後,老闆對男孩說,「賺的錢可以讓我生活得更好,也能讓你在不久之後買一群羊。這就足夠了,何必苛求呢?」

「因為我們得按預兆行事。」男孩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完便後悔了,因為水晶店老闆可從來沒遇到過什麼撒冷王。「這叫作『良好的開端』,『新手的運氣』。因為生活希望你去體驗自己的天命。」老人曾這樣說過。

儘管如此,店老闆卻明白男孩說的話。男孩出現在他店裡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預兆。日子一天天過去,錢櫃裡的錢越來越多。僱用了一個西班牙人,老闆一點也不後悔,即便男孩現在掙的錢比他應該掙的要多。當初老闆一直認為,雇了男孩,生意不會有什麼變化,於是答應給男孩較高的佣金,直覺告訴他,男孩很快就會回去放羊。

「你為什麼要去金字塔?」老闆問,他想轉移有關陳列架的話題。

「因為總有人對我提起它們。」男孩說,絕口不提他做的那個夢。如今那批寶藏成了一個痛苦的念想,男孩不願想起它。

「我從沒見過有人僅僅為了看金字塔而要穿越沙漠。」店老闆說,「那只是一大堆石頭。你可以在你家後院建一個嘛。」

「您從來沒夢想過雲遊四方。」男孩說著,便去接待一個走進店裡的顧客了。

兩天以後,店老闆主動找男孩談起陳列架的事。

「我不喜歡變化。」水晶商人說,「無論你還是我,都不是富商哈桑那樣的人。如果一筆生意賠了錢,對他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我們一旦失誤,將飲恨終生。」

的確如此,男孩心想。

「你為什麼想做陳列架呢?」水晶商人問。

「我想盡快回到我的羊群身邊。當好運降臨時,我們必須抓住機會,順應趨勢,竭盡全力推動好運向前發展。這叫作『良好的開端』,或者『新手的運氣』。」

店主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先知賜予我們古蘭經,給我們留下了五項戒律,要我們一生遵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真神祇有一個。此外還有,每天祈禱五次,齋月的時候要禁食,面對窮人樂善好施。」

說著說著,他停了下來。在提到先知的時候,他眼中噙滿淚水。他是個虔誠的教徒,雖說脾氣很壞,但仍盡力按照伊斯蘭教義去生活。

「第五項戒律是什麼?」男孩問道。

「兩天前,你說我從未夢想過雲遊四方。」店老闆回答說,「第五項戒律就是所有的穆斯林教徒都要出行一次。一生當中至少要有一次,我們應該去一趟聖城麥加。

「麥加比金字塔還要遠得多。年輕的時候,我選擇了先積攢一點錢,開這個商店。當時我想,等成了富翁,就去麥加朝聖。我賺到了錢,但卻不能把店舖交給別人照管,前去朝聖,因為水晶是易碎的。與此同時,我看到許多人從我的店前經過,朝著麥加的方向走去。有些朝聖者是富翁,他們有僕人和駱駝隨行,但是,大多數朝聖者比我當年還窮。

「所有的人前去朝聖和朝聖歸來時都興高采烈,把朝聖的象徵物掛在自家的門上。他們當中有一位鞋匠,專靠替人家修補靴子為生。他對我說,他在沙漠裡走了將近一年,但是,每當他不得不在丹吉爾穿街走巷收購皮革的時候,卻總覺得比去朝聖還要累。」

「您為什麼不現在去麥加呢?」男孩問道。

「因為麥加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希望,使我能夠忍受平庸的歲月,忍受櫥櫃裡那些不會說話的水晶,忍受那間糟糕透頂的餐廳裡的午飯和晚飯。我害怕實現我的夢想,實現之後,我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

「你的夢想是羊群和金字塔。你與我不同,因為你希望實現你的夢想,而我只是想保有去麥加的夢想。我曾無數次地想像過,如何穿過沙漠,到達安放著聖石的廣場,在觸摸聖石之前,圍著它繞行七圈。我曾想像過有些人站在我身旁,有些人站在我前面,還有我們的談話和共同的祈禱。可是,我擔心會大失所望,所以我寧願只保留一個夢想。」

就在這一天,水晶店老闆同意做陳列架。並非所有的人都以一樣的方式對待夢想。

又過去了兩個月,陳列架把許多顧客吸引到水晶店來。男孩估計,再幹上六個月,他就可以回西班牙並買上一百二十隻羊。用不了一年,羊的數量就能翻上一番,而且還能跟阿拉伯人做生意,因為他已經會講那種奇怪的語言了。這段時間,他一直沒動過烏凌和圖明。因為埃及對於他來說,就像聖城麥加對於水晶商人一樣,早已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夢想。男孩現在很滿意自己的工作,並且無時無刻不在憧憬著凱旋塔裡法的那一天。

「切記,你永遠都要清楚你想要什麼。」撒冷王對他說過。男孩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並且正在為此而工作。也許他的財寶就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他遇到過一個騙子,但之後一分錢沒花就使他的羊群翻了一番。

男孩感到非常自豪。他學到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做水晶生意,不用語言的表達方式,以及發現預兆。一天下午,他在山丘頂上見到一個人發牢騷,說爬上坡頂竟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地方喝飲料。男孩早已熟悉了預兆,便找到店主談話。

「咱們賣茶給那些爬到山坡上來的人喝吧。」

「這裡有很多人賣茶。」老闆回答說。

「我們可以把茶水盛在水晶杯裡來賣。這樣一來,人們不但會喜歡茶水,還願意購買水晶杯。因為美麗最易令人折服。」

水晶店老闆盯著男孩看了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但是,那天下午做完祈禱,關上店門之後,他和男孩在路邊坐下來,並邀請男孩吸水煙,就是阿拉伯人使用的那種奇怪的煙斗。

「你現在想得到什麼?」水晶店老闆問。

「我已經對您說過了。我要把我的羊群買回來。辦這件事需要錢。」

店主往煙袋裡加了些炭火,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這個店舖我已經開了三十年,我會識別水晶的好壞,瞭解水晶的所有特性。我熟悉每塊水晶的大小和折光度。如果你用水晶杯盛茶水賣,商店必然會擴大,這樣一來,我就必須改變我的生活方式。」

「這難道不好嗎?」

「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在你來這兒之前,我曾認為我在同一個地方待的時間太長了。而這期間,我所有的朋友都有了變化,有破產的,也有發財的。這一切使我感到非常難過。現在我明白了,根本不必傷心,店舖的規模正如我期待的那樣,恰到好處。我不想再變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變。我對自己的一切已經非常習慣了。」

男孩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店主又說:「你一度成為我的福音。而今天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不被接納的福音,都會變成詛咒。我對生活沒有更多的要求。而你正迫使我盯著從未見過的財富和前景。現在,我知道了這些財富和前景,也知道了我完全有可能擁有它們。可是我的感覺卻比以前糟糕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可以擁有這一切,卻不願擁有它們。」

幸虧當初我沒對那賣爆米花的說什麼,男孩心想。

兩個人又抽了一陣子水煙。太陽漸漸落山。他們交談時用的是阿拉伯語,男孩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因為他會講阿拉伯語了。有一段時間,他曾經以為羊群能夠教會他一切,但是,羊群不會教他阿拉伯語。

世上一定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是羊群教不了的,因為它們只是一味地尋找食物和水源。男孩心裡這樣想著,望著沉默的水晶店老闆。我認為並不是羊群在教,而是我在學,他又想。

「馬克圖布。」店老闆終於開口說道。

「什麼意思?」

「你必須生來就是阿拉伯人才能弄懂它的意思。」店老闆回答說,「大意是:命中注定。」

他一邊熄滅水煙袋裡的炭火,一邊告訴男孩,可以用水晶杯賣茶水。生活的河流是無法阻擋的。

人們爬上斜坡,往往會感到疲憊,而坡頂上有一家出售漂亮水晶製品的商店備有清涼的薄荷茶。人們走進去喝茶,茶水都盛在漂亮的水晶杯子裡。

我妻子從來沒想到過這樣做,有人突然想到,當即買了幾隻水晶杯,因為當晚將有客人造訪他家,賓客們一定會對這些綺麗的水晶杯驚詫不已。另一個人打包票說,用水晶杯喝茶永遠都是最可口的,因為水晶杯能更好地留住茶香。第三個人又說,使用水晶杯來喝茶是東方的傳統,因為水晶具有魔力。

沒過多久,消息就傳開了,很多人爬到斜坡頂上來,想見識一下這家在如此古老的行業裡獨出心裁的商店。

又有一些用水晶杯賣茶水的商店開張,不過由於不在斜坡頂部,生意十分冷清。

不久之後,水晶店老闆又僱用了兩名店員。他在採購水晶製品的同時,購進大量的茶葉,供那些追求時尚的男女來店裡消費。

六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聖地亞哥在日出前醒來。從他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陸算起,已經過去了十一個月零九天。

男孩穿上白亞麻布的阿拉伯服裝,這是他特意為這一天準備的。他在頭上包了塊頭巾,用駱駝皮做的頭箍固定住,穿上一雙新涼鞋,悄悄地走下樓梯。

城市仍在沉睡中。他做了一份芝麻三明治,喝了杯用水晶杯盛著的熱茶,隨後便坐在門檻上,一個人吸起水煙來。

他默默地吸著,什麼都不想,只是傾聽著那持續不斷的風聲。那風帶來了沙漠的氣息。抽完煙之後,他把手伸進衣服的一個口袋裡,然後端詳了一會兒從兜裡掏出來的東西。

那是厚厚的一沓錢,足夠用來買上一百二十隻羊、一張回家的船票和一張貿易許可證。有了許可證,他就能往來於西班牙和摩洛哥做生意。

他耐心地等到店主醒來,開門營業。兩個人又一起喝了點茶。

「今天我就走了。」男孩說,「我有了買羊的錢,您也有了去麥加的錢。」

店主沒吭聲。

「請您祝福我。」男孩又說,「您曾經幫助過我。」

老闆仍舊一言不發,默默地沏著茶。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面對男孩。

「我為你感到驕傲。」他說,「你為我的水晶店帶來了生機。但是你知道,我不會去麥加,就像你知道自己不會回去買羊一樣。」

「這是誰告訴您的?」男孩驚訝地問。

「馬克圖布。」水晶店老闆淡然地說。

他祝福了男孩。

聖地亞哥回到房間裡,把自己的全部東西集中在一起。那是三個裝得滿滿的包。正要離開時,他發現以前放羊時用的舊褡褳躺在房間的一個角落,皺成一團。他幾乎記不得它了。裡面還裝著那本書和他的外套。他一邊往外取外套,一邊想著要把外套送給街上的某個男孩。就在這時,那兩塊寶石滾落在地。是烏凌和圖明。

男孩想起了撒冷王,並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到他了。為了不至於垂頭喪氣地回西班牙,這一年來他不停地幹活,一門心思想著掙錢。

「永遠不要放棄你的夢想。」撒冷王這樣說過,「要遵循預兆行事。」男孩從地上撿起烏凌和圖明,再次產生了那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撒冷王就在近旁。他辛辛苦苦幹了一年,預兆表明,現在是離開的時候了。

我會重新成為原來那樣的人,男孩想,只是羊群並沒有教我阿拉伯語。

但是,羊群卻教過他一件更重要的事,即世上有一種人人都能理解的語言。在使水晶店興旺發達的那段時間裡,男孩曾經運用過它。這是一種熱情的語言,表達著愛和毅力。用這種語言可以尋求所期望或堅信的東西。丹吉爾已經不再是個陌生的城市,男孩覺得他已經征服了這個地方。用同樣的方式,他也能征服世界。

「當你想要某種東西時,整個宇宙會合力助你實現願望。」老邁的撒冷王這樣說過。

但是,撒冷王卻沒說過有人會騙取錢財,沒說過大沙漠浩瀚無垠,沒說過會有知道自己的夢想卻不願去實現的人。撒冷王也沒說過金字塔只不過是一個大石頭堆,而且誰都可以在自家後院裡造一個。還有一件事他也忘記說了:當手上的錢足夠買下比原來還要多的羊群時,就應該買下它們。

男孩拿起褡褳,把它同其他包放在一起。他走下樓梯,老闆正在接待一對外國夫婦。同時還有兩位顧客一邊在店裡轉悠,一邊端著水晶杯喝茶。早晨能有這些顧客就相當不錯了。男孩頭一次發現,老闆的頭髮非常像撒冷王的頭髮。他想起了甜食商販的微笑,那是他來到丹吉爾的第一天,當時他正走投無路,沒有食物充飢。那微笑也使他想起撒冷王。

撒冷王似乎曾經從這裡經過並留下了記號,男孩想道,他們這輩子從來就沒見到過那位老邁的王。但不管怎樣,他說過,他總會出現在為天命而奮鬥的人面前。

男孩沒有跟水晶店老闆告別就走了。他不想別人看到自己流淚。然而,他將懷念這段時光,懷念學到的所有美好東西。他的自信心更強了,有一種征服世界的衝動。

但是,我正要奔赴我熟悉的田野,重新去放牧羊群。他不再為自己的決定感到高興。他為實現夢想整整幹了一年,而這個夢想正一分一秒地失去其重要意義。也許那並不是他的夢想。

說不定像水晶店老闆那樣更好:永遠不去麥加,依靠對麥加的憧憬而活。但是他手中攥著烏凌和圖明,這兩塊寶石帶給他撒冷王的意志和力量。由於機緣巧合,亦或是某種預兆,男孩這樣想著,來到了第一天到這個城市時光顧過的那間酒吧。那個騙子已經不在了,酒吧老闆給他端來一杯茶。

我隨時都可以重新成為牧羊人,男孩心想。我已經學會了照顧羊群,永遠不會忘記它們的脾性。不過,那樣的話我也許沒有機會去埃及金字塔了。老人有一面純金胸牌,並且知道我的經歷。他是一位真正的王,一位智慧的王。

此處距離安達盧西亞平原僅僅兩個小時的船程,但是在他與金字塔之間卻橫亙著一大片沙漠。但此種境況也讓男孩意識到:他距離自己的寶藏近了兩個小時的路程。儘管他幾乎用了整整一年,才走完這兩個小時的路程。

我知道為什麼想回去牧羊。我已經熟悉了羊群,它們不會讓我費很大力氣,並且能討我喜歡。我不知道沙漠能不能讓我喜歡,但是沙漠裡卻埋藏著我的財寶。如果找不到那些財寶,我隨時可以返回家園。但是生活突然給了我足夠的金錢,而且又有足夠的時間,為什麼不去尋寶呢?

那一刻,男孩感到無比快樂。他隨時可以重新去當牧羊人,隨時可以回水晶店。也許世界上還有很多埋藏的寶藏,但是他曾經重複做過同一個夢,並遇見過一位王。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經歷的事。

男孩興沖沖地走出酒吧。他想起了水晶店老闆的一位供應商,那商人是通過商隊,穿越沙漠為他帶來水晶製品的。男孩手中攥著烏凌和圖明,由於這兩塊寶石,他正重新踏上尋寶之路。

「我總是在那些為實現天命而奮鬥的人身邊。」撒冷王說過。

他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那家貨棧,他想知道金字塔是否真的非常遙遠。

英國人坐在一座充斥著灰塵、汗臭和牲口氣味的房子裡。這樣的房子根本稱不上是貨棧,充其量只是個牲口棚。想不到我這輩子竟淪落到這種地方,他邊翻閱著一本化學雜誌,邊在心中這樣想道,十年寒窗竟把我引進了一個牲口棚。

但是他必須繼續走下去,必須相信預兆。他將全部生命、所有研究都投入到尋找宇宙唯一的語言中去了。他先是對世界語產生了興趣,然後是宗教,最後是煉金術。他會講世界語,對各種宗教瞭如指掌,但還沒有成為煉金術士。他已經解讀了一些關鍵的東西,這是事實。但是,他的研究遇到了瓶頸,無法再向前推進。他曾試圖與某個煉

金術士取得聯繫,結果白費力氣。煉金術士都是些古里古怪的人,他們總考慮自己,向來都拒絕幫助別人。誰知道怎麼回事,他們也許並未發現煉金術的秘密,即點金石,所以才三緘其口。

為尋找點金石,英國人已經白白耗費了父親留給他的部分家產。他曾經是世界上最好的圖書館的常客,購買了有關煉金術的所有最重要和最罕見的著作。在其中一部著作中他發現,很多年以前,有一位著名的阿拉伯煉金術士訪問過歐洲。據說他當時已經兩百多歲了,聲稱已經發現了點金石和長生不老液。英國人被這個故事打動了。不過,要不是他的一位朋友從沙漠考古回來對他說了一番話,這個故事充其量只是個傳說而已。他的朋友告訴他,有一位阿拉伯人具有特異功能。

「那人住在法尤姆(法尤姆:埃及西部沙漠中的窪地,位於開羅西南。)綠洲。」他的朋友說,「人們都說他有兩百歲了,還說他能把任何金屬變成黃金。」

英國人興奮得難以自持。他立即取消了所有的日程安排,把所有最重要的書籍找出來,然後直奔非洲。此刻,他

正坐在這個牲口棚一樣的貨棧裡。外面有一支龐大的商隊正在為穿越撒哈拉沙漠作準備。商隊將路過法尤姆綠洲。

我必須去找那個該死的煉金術士,英國人心想。牲口散發出的氣味也變得稍稍可以忍受了。

一個阿拉伯男孩背著旅行包走進貨棧,跟英國人打了個招呼。

「您要去哪兒?」阿拉伯男孩問。

「去沙漠。」英國人回答,然後又埋頭看書。這會兒他不願與人交談。他需要把十年來學到的東西重溫一遍,因為煉金術士一定會對他進行某種考核。

阿拉伯男孩也掏出一本書讀起來。那是一本西班牙語的書。這倒不錯,英國人想。他的西班牙語比阿拉伯語講得好得多,如果這男孩也去法尤姆,沒什麼要緊事可忙的時候,就可以跟他聊天了。

真有意思,當聖地亞哥正要重新閱讀書上開頭部分的葬禮場面時,忽然想,差不多兩年前我就開始讀它了,還沒讀完這幾頁呢。儘管不再有什麼撒冷王來打斷他的閱讀,可他還是無法集中精力。他對自己作出的決定仍抱有懷疑。但是,他意識到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一旦作出決定,實際上便墜入了一股巨大的洪流之中,這洪流會把人帶到一個你作決定時從來沒想到的地方去。

當我決定去尋找寶藏的時候,絕沒想到會在一家水晶店打工。為了證實自己的論斷,男孩想,同樣,加入商隊可以說是我作出的一個決定,但商隊奔向何方則永遠是個謎。

在他面前有一個歐洲人,也在讀一本書。那歐洲人很令人討厭,男孩進來的時候,歐洲人曾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他們原本可以成為好朋友,但歐洲人的態度讓交談無法繼續。

男孩合上了書。他不想做任何使別人覺得他與那歐洲人相似的事。他從兜裡掏出烏凌和圖明,獨自把玩起兩塊寶石來。

那英國人驚叫起來:「一塊烏凌和一塊圖明!」

男孩飛快地將兩塊寶石裝進口袋裡。「這是非賣品。」他說。

「它們沒那麼值錢。」英國人說,「只不過是大塊石英晶體而已。世界上有無數大塊石英晶體,不過,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烏凌和圖明。我沒想到這種地方還有烏凌和圖明。」

「這是一位王贈送的禮物。」男孩說。

英國人沒說話。隨後,他把手伸進口袋裡,令人驚訝的是,他掏出了兩塊一模一樣的寶石。

「你剛才提到一位王?」他說。

「而您並不相信王會和牧羊人對話。」男孩說道,這次是他想結束談話。

「恰恰相反。正是牧羊人最先認識王,世上其餘的人則拒絕認識他。因此,王很有可能會跟牧羊人交談。」

由於擔心男孩聽不懂他說的話,英國人又補充說:「這是《聖經》裡說的。是教會了我加工烏凌和圖明的那本書裡說的。這種寶石是上帝允許用於占卜的唯一物品。祭司們都把它們鑲嵌在一塊純金的胸牌上。」

男孩很慶幸自己來到這個貨棧。

「也許這是一個預兆。」英國人故作深沉地說。

「誰跟您談到過預兆?」男孩的興趣越來越濃。

「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預兆。」英國人道,說著便合上了正在閱讀的那本書。「宇宙中有一種人人都能懂的語言,但是這種語言已經被遺忘了。我正在尋找它,還有其他的東西,所以才來到這裡。我必須找到一個瞭解這種語言的人,一位煉金術士。」

他們的談話被貨棧老闆打斷了。

「你們二位運氣真好。今天下午就有一支商隊出發去法尤姆。」胖胖的阿拉伯人說道。

「可我要去的是埃及。」男孩說。

「法尤姆就在埃及。」貨棧老闆說,「連這都不知道,你算什麼阿拉伯人?」

男孩說自己是西班牙人。英國人很滿意:雖然男孩穿得像個阿拉伯人,但至少來自歐洲。

「他把『預兆』都稱作『運氣』。」英國人待那胖胖的阿拉伯人走出去之後,說道,「如果有能力,我將撰寫一部恢弘的百科全書,專門論述『運氣』與『巧合』這兩個詞。宇宙的語言就是用這兩個詞書寫的。」

接著他又對男孩說,碰到手裡拿著烏凌和圖明的人並不是「巧合」。他問男孩是不是也在尋找那個煉金術士。

「我在找一批財寶。」男孩說完,立刻就後悔了。

不過英國人似乎並未特別在意他的話。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也在尋寶。」他說。

當貨棧老闆招呼他們出去時,男孩說了一句:「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煉金術。」

「我是這支商隊的頭領。」一個黑眼睛、蓄長髯的男人說道,「對商隊中的每個人,我都有生殺予奪的權力。沙漠是個任性的女人,有時候會讓男人發瘋。」

商隊差不多有兩百人,以及四百牲口,有駱駝、馬匹、毛驢、家禽。英國人則帶了好幾個箱子,裡面裝滿了書。商隊中有婦女、兒童,還有一些腰挎寶劍、肩扛長槍的男人。貨棧一帶到處是嘈雜的人聲,為了讓所有人都能聽明白他的意思,頭領不得不把他的話重複了幾遍。

「這裡有各種各樣的人,各自心中都有不同的神明。但是,我唯一信奉的神就是安拉。我向安拉發誓,將竭盡全力,求得圓滿,再一次征服沙漠。現在,我要你們每個人都向各自心靈深處信奉的神明發誓,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要服從我。在沙漠中,不服從就意味著死亡。」

人群裡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大家都在低聲向自己的神發誓。男孩向耶穌基督發了誓。英國人則默不作聲。竊竊私語的時間比普通的發誓要長,因為人們也在祈求上天保佑。

一聲長長的號音後,人們紛紛跨上各自的坐騎。男孩和英國人也已買好了駱駝,他們有些費力地爬到駱駝背上。男孩為英國人的駱駝感到難過,它還得馱著幾箱沉甸甸的書呢。

「根本不存在什麼巧合。」英國人說,試圖將他們在貨棧裡開始的那場談話繼續下去,「是一個朋友把我帶到了這裡,因為他認識一個阿拉伯人,據說……」

然而,商隊啟程,已經無法聽清英國人說的話了。不過,男孩很清楚英國人想說什麼,他想說的是將一件事與另一件事聯繫在一起的神秘紐帶。就是這神秘的紐帶,使男孩成了牧羊人,讓他重複做同一個夢,並到達了非洲附近的一座城市,接著讓他在那個城市的廣場上遇見撒冷,後來他的錢被偷,這使他結識了一位水晶店的老闆,而後……

一個人越是接近夢想,天命就越成為他生存下去的真正理由,男孩心想。

商隊開始朝著西方行進。他們上午趕路,中午日頭最毒的時候便停下來,傍晚時分再重新上路。男孩很少跟英國人聊天,而那英國人把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讀書上了。

男孩默默地觀察著人群和牲口在沙漠裡行進。現在,一切都與出發的那一天大相逕庭了。那天人聲鼎沸,一片混亂,孩子們的哭鬧聲,牲口的嘶叫聲,領隊和商人們的吆喝聲,全都交織在一起。然而,在沙漠裡,只有無休無止的風聲,牲口的踏蹄聲和永遠的寂靜,就連領隊之間也很少交談。

「這沙漠我已經走過許多次了。」一天晚上,有個趕駝人說道,「不過這片沙漠太大了,地平線遙不可及,令人感到自己太渺小,根本不想說話。」

雖然男孩此前從未踏進過沙漠,但他明白趕駝人話裡的含義。每當觀看泱泱大海或熊熊烈焰的時候,他能一連幾個小時保持沉默,腦子裡什麼都不想,完全沉浸在自然的浩瀚和威力之中。

我從羊群身上學到了東西,從水晶身上學到了東西,他心想。我也能從沙漠身上學到東西。我覺得沙漠更滄桑,更智慧。

風刮個不停。男孩想起了他坐在塔裡法一座城堡上的那一天,當時刮的就是這種風。要是不來非洲,也許此刻,他仍在安達盧西亞田野上,輕輕撫摸那些尋找食物和水源的羊群呢。

它們已經不是我的羊了,男孩心說,並沒覺得有什麼可眷戀的。它們大概已經習慣了一個新的牧羊人,早把我忘了。這樣很好。誰像羊群那樣習慣了雲遊四方,誰就明白出遊是必不可少的。

後來,他又想起了那個商人的女兒,並確信她已經結婚。說不定是跟一個賣爆米花的小販,或者跟一個也會讀書識字和講神奇故事的牧羊人。畢竟,他不可能是唯一具有這類本事的牧羊人。男孩開始為自己的一種預感而驚訝不已:也許他也在學習宇宙語言的歷史,宇宙語言能知道每個人的過去與未來。

照他母親習慣的說法,這就是「預感」。男孩明白了,預感就是靈魂飛快地投入生命的洪流當中,世上所有人的經歷都在這洪流中聯繫在一起。我們因此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因為一切均已命中注定。

「馬克圖布。」男孩說,想起了水晶店老闆。

沙漠裡,有的地方黃沙遍野,有的地方亂石嶙峋。如果面前有一塊石頭,商隊繞過去就可以了;如果遇到的是陡峭的山巖,那就得兜上一個大圈子。如果駱駝感覺沙粒過於細膩,它們就找沙子比較密實的地方通過。有時,地面上覆蓋著一層鹽,那地方從前應該是一個湖泊。於是,牲口都不肯往前走。趕駝人便跳下地,把貨物背在身上,等通過那段難走的路之後,再把貨物放回牲口背上。如果某個領隊病了或是死了,他們就通過抓鬮選出一個新領隊。

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無論繞行多少彎路,商隊永遠只朝著一個方向行進。克服所有障礙,循著那顆指示著綠洲方位的星斗前進。清晨,當人們望見那顆星星在天空中閃爍的時候,心中明白,它指示的地方,有女人、水源、椰棗樹和棕櫚。只有英國人不在意這一切,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在埋頭讀書。

男孩也有一本書,旅途中的頭幾天,他曾經想過讀一讀那本書,但是他發現,觀察商隊和傾聽風聲比讀書有意思多了。因此,當他對駱駝更加熟悉並迷上這種動物之後,便把書扔掉了。書是不必要的負擔,儘管男孩曾養成了一種近乎迷信的觀點:以書為友,開卷有益。

男孩最終同那個一直走在他旁邊的趕駝人成了朋友。他習慣了夜晚跟大家圍坐在篝火旁,把自己當牧羊人時的種種奇遇講給那趕駝人聽。

有一天,聊天的時候,趕駝人也講起了他的生活經歷。

「我原先住在離開羅很近的一個地方。」他講道,「當時我有孩子,有菜園,過著似乎一輩子也不會變化的生活。有一年收成很好,我們全家人都去了麥加,完成了我今生唯一未盡的義務,我可以死而無憾了,這使我感到高興。

「有一天,忽然天搖地動,尼羅河河水暴漲,漫出河床。我原以為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最終落在了我的頭上。我的鄰居們擔心洪水奪去他們的橄欖樹,我妻子生怕大水捲走我們的孩子,我則懼怕看到我打拼來的一切毀於一旦。

「但是毫無辦法。土地無法耕種了,我只好另謀生路。如今我成了趕駝人。不過從此我理解了安拉的那句話:誰也不必擔心未知的事情,因為誰都能得到他期望和需要的一切。

「我們擔心失去的,只是那些我們現在擁有的東西:我們的生命,或我們的作物。但是,當我們明白了生命的歷程與世界的歷程都是由同一隻手寫就的時候,這種擔心就會消失。」

有時候,會在夜間與別的商隊相遇。總有一支商隊有另一支商隊所需的物資,就彷彿一切真的是由同一隻手寫就。趕駝人相互交換關於風暴的信息,並圍坐在篝火旁,講述沙漠裡的故事。

還有的時候,會遇見一些戴風帽的神秘人物。他們是為商隊探路的貝都因人,給商隊提供有關劫匪和野蠻人部落的消息。這些人一襲黑衣,只露出一雙眼睛,悄無聲息地趕來,悄無聲息地離去。

有一天晚上,那趕駝人來到聖地亞哥和英國人圍坐著的篝火旁。

「聽說部落之間打起仗來了。」

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雖然誰都沒說一句話,男孩卻發現空氣中瀰漫著恐懼的氣息。他再次覺察到了那種語言,即宇宙的語言。

過了一會兒,英國人問是不是有危險。

「一旦進入沙漠,就不能走回頭路。」趕駝人說,「既然不能回頭,我們就只應該關心今後以什麼方式行進最好。其餘的事,包括危險不危險,就都交給安拉來管了。」

他用那句神秘的話總結說:「馬克圖布。」

「您得多注意觀察商隊。」趕駝人離開以後,男孩對英國人說,「雖然商隊繞了許多圈子,卻始終奔向同一個方向。」

「而你應該多讀一些關於世界的書籍。」英國人說,「讀書和觀察商隊具有同樣的作用。」

這支由人群和牲口組成的龐大隊伍開始加快行進的速度。現在,大家不僅白天全沉默不語,就連夜晚也變得悄無聲息了,而過去他們習慣於晚間聚在篝火旁聊天。有一天,商隊頭領決定連篝火也不點了,以免引起外人對商隊的注意。

趕路的人便將牲口圍成一個圈,所有的人都擠在裡邊睡覺,試圖以此抵禦夜間的寒冷。頭領還在商隊周圍安排了持槍的哨兵。

有一天夜裡,英國人睡不著覺。他叫醒了男孩,兩個人開始沿著宿營地周圍的沙丘散步。那是一個月圓之夜,男孩把自己的全部經歷都講給英國人聽。

英國人被水晶店的故事吸引,尤其聽說男孩在店裡工作後,水晶店生意蒸蒸日上,更是非常著迷。

「這就是推動一切事物發展的基礎。」英國人說道,「在煉金術中被稱作『世界之魂』。當你一心一意希望得到某種東西時,就離世界之魂更近了。它永遠是一種積極的力量。」

他還說,這不是人類獨有的天賦:地球上的一切事物都有靈魂,無論是礦物、植物、動物,還是一個簡單的念頭,無一例外。

「地球上所有的事物永遠都在變化,因為地球是有生命的,並且有靈魂。我們是這一靈魂的組成部分,可我們卻很難察知它一直在幫助我們。不過你應該明白,在水晶店裡,就連那些水晶杯都在為你的成功加油。」

男孩望著月亮和白沙,半晌沒有說話。

「我看到了商隊穿越沙漠向前行進。」男孩終於開口道,「商隊和沙漠講同一種語言,所以沙漠允許商隊通過。沙漠將檢驗商隊走出的每一步,以便看看商隊是否與它完全協調一致。如果協調一致,商隊必將到達綠洲。如果我們當中的某個人勇氣十足地來到這裡,卻不懂得這種語言,那麼,他第一天就會死去。」

他們一起仰望著月亮。

「這就是預兆的魔力。」男孩又說,「我目睹了領隊們怎樣閱讀沙漠中的預兆,目睹了商隊的靈魂怎樣同沙漠的靈魂對話。」

過了一會兒,英國人開口了。

「我得多注意觀察商隊。」他說。

「我得多讀讀你那些書。」男孩說。

那些書很奇特,講的都是關於汞、鹽、龍和王者什麼的,男孩根本看不懂。儘管如此,他發現,似乎所有書裡都在重複著一種觀念:萬物皆為一物的表現。

在其中一本書裡,男孩讀到有關煉金術最重要的文字,只有寥寥幾行,據說寫在一塊普通的翡翠板上。

「那就是翡翠板。」英國人說,能教給男孩一些東西令他感到驕傲。

「那還要這麼多書幹嗎?」

「為了理解那幾行文字。」英國人說,但對於自己的回答並不十分有把握。

有一本書是男孩最感興趣的,講的是著名煉金術士們的故事。他們一輩子都在實驗室裡提煉金屬。他們相信,一種金屬經過成年累月的冶煉,最後就會擺脫自身固有的全部特性,只剩下世界之魂。這唯一剩下的東西,可以使煉金術士理解世上的一切,因為它是萬物用以相互溝通的方式。煉金術士把這種東西稱作元精,它由液體和固體構成。

「難道通過觀察人類和所有的預兆,還不足以發現萬物精華嗎?」男孩問道。

「你有一種把一切東西都簡單化的癖好。」英國人有些惱火地回答,「煉金術是一項嚴肅的工作,每一個步驟都必須嚴格地按照師父所教的方法進行。」

男孩在書中看到,元精的液體部分叫作長生不老液,除了能防止煉金術士衰老,還能醫治百病;固體部分則叫點金石。

「並非輕而易舉就能發現點金石。」英國人說,「煉金術士們在實驗室裡守候多年,觀察冶煉金屬的火焰,觀察久了,漸漸就把世上所有的虛榮盡皆棄之腦後。於是,有一天,他們發現提煉金屬的結果卻是淨化了他們自身。」

男孩想起了水晶店的老闆。老闆曾說過,擦拭水晶是件好事,可以使他們擺脫不好的念頭。男孩越來越堅信,在日常生活中就能把煉金術學到手。

「另外,點金石有一種迷人的特性。一小片點金石的碎片就能把大量的金屬點化成黃金。」英國人說道。

聽到這番話,男孩對煉金術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他想,只要耐心一點,就能把一切都變成金子。他讀到了幾位獲得成功的煉金術士的傳記,比如埃爾維修斯、艾利亞斯、弗爾坎內裡、熱貝爾等。他們的經歷令人著迷:他們都實現了自己的天命。他們雲遊四方,遇見智者,向懷疑者展示奇跡,獲取了點金石和長生不老液。

但是,當男孩想掌握獲取元精的方法時,卻完全暈頭轉向了。書中只有一些圖案,用密碼寫的說明,以及晦澀難懂的文章。

「他們為什麼把事情搞得這麼難懂?」一天晚上,男孩問英國人。他發現,英國人有點不耐煩,想要回自己的書。

「為的是只讓那些有責任心的人讀懂它們。」他說,「你想想看,如果所有人都能把鉛塊變成金子,那麼金子很快就會一文不值了。只有那些堅持不懈的人,只有那些不斷鑽研的人,才能夠獲取元精。我正是為此才來到這沙漠之中的。我要尋找一位煉金術士,請他幫助我解讀那些密碼。」

「這些書是什麼時候寫成的?」男孩問道。

「好多個世紀以前了。」

「那時候還沒有印刷術呢。」男孩爭辯說,「不可能所

有的人都瞭解煉金術。這種語言為什麼這麼奇怪,而且滿篇充斥著插圖呢?」

英國人沒有回答男孩的問題,只說幾天來他一直注意觀察商隊,卻根本沒發現什麼新東西,唯一讓他掛心的事,就是有關打仗的議論越來越多。

有一天,男孩把書還給了英國人。

「怎麼樣,你學到很多東西吧?」英國人充滿期待地問。他需要跟別人聊聊天,以便忘掉對戰爭的恐懼。

「我知道了世界有靈魂,誰理解了這個靈魂,誰就能理解萬物的語言。我知道許多煉金術士實現了他們的天命,並最終發現了世界之魂、點金石和長生不老液。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了這些事情都非常簡單,簡單得可以寫在一塊翡翠板上。」

英國人大失所望。經年累月的研究、神奇的象徵符號、晦澀難懂的文字、實驗室裡的種種設備,這一切都未能打動男孩。他的靈魂一定是太簡單了,理解不了這一切,英國人想。

他拿過自己的書,放進掛在駱駝背上的箱子裡。

「你還是去看商隊吧。」英國人道,「商隊沒教會我任何東西。」

男孩重新觀察著靜靜的沙漠和牲口揚起的飛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學習方式,他在心中反覆對自己說。他的方式不屬於我,我的方式也不屬於他。但是我們倆都在追尋各自的天命,為此我尊重他。

商隊開始日夜兼程。戴風帽的報信人頻繁地出現。已經同男孩成為朋友的那個趕駝人解釋說,部族之間的戰爭已經開始了。他們只有運氣極佳才能抵達綠洲。

牲口全都疲憊不堪,人們也變得越來越沉默。一到夜間,寂靜變得更加可怕。一聲駝鳴,要在過去,是最普通不過的事情,如今卻令所有人膽戰心驚,因為那很可能是有入侵者來襲的信號。

但是,那位趕駝人似乎對戰爭的危險並不十分在意。

在一個既沒有篝火也沒有月亮的夜晚,趕駝人邊吃椰棗邊對男孩說:「我現在活著。當我吃東西時,就只管吃;當我走路時,就只管走。如果必須去打仗,今天死還是明天死對我都一樣。

「因為我既不生活在過去,也不生活在未來,我只有現在,它才是我感興趣的。如果你能永遠停留在現在,那你將是最幸福的人。你會發現沙漠裡有生命,發現天空中有星星,發現士兵們打仗是因為戰爭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就是一個節日,是一場盛大的慶典。因為生活永遠是,也僅僅是我們現在經歷的這一刻。」

這之後第三天夜裡,男孩入睡前,抬頭看了看那顆他們在夜間用來辨別方位的星星。他覺得地平線比以前降低了一點,因為沙漠上空此刻有數百顆星星。

「那就是綠洲了。」趕駝人說。

「我們為什麼不馬上趕到那裡去?」

「因為我們需要睡覺。」

男孩睜開了雙眼,太陽在地平線上噴薄欲出。在他面前,昨夜群星閃爍的地方,有一排看不到盡頭的椰棗樹鋪展開去,將面前的沙漠覆蓋了。

「我們成功了。」英國人說。他也是剛剛醒來。

但是,男孩卻默默無語。他已經學會了像沙漠那樣保持沉默,只是興奮地望著面前的椰棗樹林。他還必須走很多的路才能到達金字塔。有朝一日,這個清晨將成為一個回憶,僅此而已。但是現在,清晨是正在經歷的這一刻,是那趕駝人所說的節日。他想帶著過去的教訓和未來的夢想去體驗這個時刻。有一天,那成千上萬棵椰棗樹覆蓋沙漠的景象將會成為回憶。不過,現在這會兒,椰棗樹對他來說卻意味著陰涼、水源和躲避戰火的地方。就如同駱駝的一聲嘶鳴可能意味著危險一樣,一排椰棗樹也可以標誌著一個奇跡。

世界會講許多種語言,男孩想。

日月如梭,商隊也穿行如梭,當看到數百人的商隊連同牲口來到綠洲的時候,煉金術士不禁想。綠洲裡的人跟在剛剛到達的人群後面大呼小叫,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太陽,孩子們見到陌生人,興奮得又蹦又跳。煉金術士看到部落頭領們朝商隊首領走過去,雙方交談了很長時間。

但是,煉金術士對這一切不感興趣。人們來了又去,他見得多了,而綠洲和沙漠卻依然如故。他見過國王和乞丐踏上那些沙丘,沙丘隨風不斷改變形狀,但沙子卻依舊是他從小就熟悉的沙子。儘管如此,看到腳踏黃沙,頭頂藍天,長途跋涉的旅行者們見到綠色椰棗樹時的狂喜,煉金術士內心深處仍不由自主地為他們感到高興。也許真主創造沙漠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們見到椰棗樹的時候能開心地笑,他想。

接著,他決定考慮一下更為實際的事情。他明白,他必須把自己知道的部分秘密傳授給那支商隊裡的一個人,預兆已經向他揭示了這一點。目前他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只要見到那人,他這雙經驗豐富的眼睛就能辨認出來。但願那人也像他前一個弟子那麼有能力。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事情必須要口耳相傳,他想。這不完全是因為它們是秘密,真主向來是慷慨地向世人披露秘密的。

對這種現象他只有一種解釋:這些事情必須以這種方式傳授,因為它們是由純粹的生命體構成的,而這類生命體用圖畫和文字很難捕捉得到。

人們由於迷戀圖畫和文字,忘記了宇宙的語言。

新來的人很快就被帶到了綠洲各部落頭領面前。男孩簡直無法相信他看到的景象:綠洲根本不像他在一本故事書上讀到的那樣,只有幾棵棕櫚樹圍著一眼水井,而是比好幾個西班牙村莊加在一起還要大得多。這裡有三百口水井,五萬株椰棗樹,其間散佈著許多五顏六色的帳篷。

「很像《一千零一夜》裡的情景。」英國人說。他正迫不及待地要找到那位煉金術士。

他們很快便被一群孩子包圍了,孩子們好奇地看著牲口和陌生人。男人們想知道商隊是否遇上了戰亂,女人們則爭著購買商人們帶來的布匹和寶石。沙漠的寂靜完全被打破。人們不停地說啊,笑啊,喊啊,彷彿剛剛走出一個幽靈世界,重新回到人間,那麼幸福和快樂。

那位前一天晚上還小心謹慎的趕駝人對男孩解釋說,沙漠中的綠洲向來被視為中立地區,因為綠洲的大部分居民是婦女和兒童。戰爭的雙方都有綠洲,士兵在沙漠中打仗,留下綠洲作為避難所。

商隊首領頗費了一番氣力才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隨後便開始發佈指令。他們將在綠洲駐紮下來,直到部落間的戰爭結束。由於是客人,所以要與綠洲的居民分享帳篷,居民們將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他們。這是沙漠裡的好客原則。接下來頭領要求所有人,包括他的貼身衛士,都把武器交給各部落頭領指定的人。

「這是戰爭的規則。」商隊首領解釋道。因為有規定,所有的綠洲都不可以接納軍隊或士兵。

令男孩意想不到的是,英國人竟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鍍鉻的左輪手槍,交給了前來收繳武器的人。

「你帶左輪手槍幹嗎?」男孩問。

「為了學會信任別人。」英國人回答。現在他很高興,因為終於來到了他的目的地。

不過,男孩想到的是那筆財寶。離自己的夢想越近,事情就變得越困難。撒冷王口中所謂「新手的運氣」不再起作用。男孩明白,現在需要的,是毅力和勇氣。這對一個追尋天命的人是一種考驗。因此,他不能莽撞行事,不能失去耐心。假如做不到這一點,最後他將看不到上帝在他前進道路上布下的預兆。

上帝在我前進道路上布下預兆,男孩想,並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吃驚。在這之前,他一直把預兆視作凡間的事情,就好像吃飯或睡覺之類的事情,或者就好像談情說愛、謀求職位,他從未想過,這是上帝給他指點迷津的方式。

不要失去耐心,男孩想,就像趕駝人所說,該吃飯時吃飯,該走路時走路。

到達綠洲的第一天,由於疲勞,很多人很快睡著了,英國人也睡了。男孩離英國人住的地方很遠,和五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小伙子睡在一個帳篷裡。那五個小伙子都是沙漠裡的人,很想聽聽大城市的故事。

男孩談起了他此前的生活,正講到在水晶店的經歷時,英國人走進了他們的帳篷。

「我找了你整整一個上午。」英國人一邊說,一邊把男孩拉出帳篷,「我需要你幫我找那個煉金術士的住處。」

一開始,他們想憑自己的力量去找。煉金術士的生活方式應該與綠洲裡的其他居民不同。在他的帳篷裡,很可能會有一隻熊熊燃燒的火爐。他們走了很多地方,到最後不得不承認,綠洲比他們想像中要大得多,足以支好幾百頂帳篷。

「我們差不多浪費了一整天。」英國人說著,同男孩在一口水井旁坐下。

「也許,最好的辦法是找人打聽一下。」男孩說。

英國人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來綠洲的目的,所以猶豫了半天,不過,最後他還是同意了。他讓男孩去打聽,因為男孩的阿拉伯語講得比他好。於是,聖地亞哥便向一個正在井邊用羊皮水囊取水的婦女打聽。

「下午好,太太。您能告訴我綠洲裡的那位煉金術士住在哪兒嗎?」男孩問。

那女人聲稱自己從未聽說過什麼煉金術士,說完拔腿就走。臨走之前,她告誡男孩不要與穿黑衣的女人說話,因為她們都是已婚女人。他必須尊重當地的風俗。

英國人大失所望,生怕他這趟旅行一無所獲。男孩也很難過,畢竟他這位同伴也在追尋自己的天命。撒冷王說過,當一個人在追尋自己的天命時,整個宇宙都會合力助他實現願望。老國王的話不會有錯。

「我以前從來沒聽人談起過煉金術士。」男孩說,「否則的話,我早就幫你了。」

英國人的眼睛一亮。「這就對了!也許這裡沒有人知道煉金術士!你去打聽一下此處有沒有一個能治百病的人。」

又有幾個身著黑衣的女人來到井邊打水,不管英國人怎麼催促,男孩就是不同她們搭話,直到有個男人來到跟前。

「您認識能治百病的人嗎?」

「安拉能治百病。」男人回答。看得出來,在外國人面前他有些驚慌。「你們在尋找巫師?」

他念了幾句《古蘭經》經文,之後便離開了。

不一會兒,一個老人走了過來,手裡拎著一隻小水桶。男孩問他是否認識能治百病的人。

「你們為什麼要找這種人呢?」阿拉伯人用提問代替了回答。

「因為我的朋友為了找他已經奔波了好幾個月。」男孩回答。

「如果綠洲裡有這麼個人,那麼他一定有權勢。」老人思忖了片刻之後說道,「就連部落的首領們想見到他都很難,除非他自己決定出面。等戰爭結束後你們就隨商隊走吧,不要企圖深入綠洲的生活。」說完,他揚長而去。

英國人欣喜若狂。他們找到線索了。

之後,走來一位沒穿黑衣的少女,肩扛一隻陶罐,頭戴一方紗巾,臉露在外面。男孩走上前去,向她打聽煉金術士的事。

此時,時間彷彿在剎那間停止,世界之魂驀然出現在聖地亞哥面前。當男孩看見少女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見她似笑非笑的面容,似啟非啟的雙唇,他明白了世上最重要和最智慧的表達方式,也就是人類都能理解的語言。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它比沙漠和人還要長久,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男女四目相對—就像此刻在這眼水井旁邊一樣,愛情就會以同樣的力量爆發出來。少女的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微笑,這是一個預兆,是男孩今生今世在冥冥中苦苦期待的一個預兆,是男孩在羊群、書籍、水晶器皿以及沙漠的寂靜中苦苦尋覓的一個預兆。

這是世界上最純正的表達方式,無需解釋,就像地球在無限的太空中不停地運行無需任何解釋。那一刻,男孩唯一明白的是,他正站在他生命中的女人面前,什麼話都不需要說,她肯定也明白這一點。別的事情不好說,但在這件事上,男孩堅信不疑,儘管他的父母以及先輩都說過,必須在戀愛、訂婚、相互瞭解和有了錢之後才可以結婚。說這話的人大概從來不瞭解宇宙的語言,因為如果掌握了這種語言,很容易就能理解,世上總有人在等待著另外一個人,無論是在大沙漠還是在大城市。當這兩個人最終相遇,四目相對的時候,過去的一切和將來的一切全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只有眼前的這一刻最重要。還有那不可思議的事實:朗朗乾坤下的一切,都是由同一隻手寫就。那是一隻喚醒愛情的手,一隻為那些在天底下工作、休息、尋找寶藏的人們造就相同靈魂的手。假如沒有這一切,人類的所有夢想都將失去意義。

「馬克圖布。」男孩心中默念。

英國人站起來,推了推男孩。「說話呀,問她呀!」

男孩走到少女跟前。她又微笑了一下,男孩也微微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我叫法蒂瑪。」少女兩眼看著地面回答。

「我的家鄉也有一些女人叫這個名字。」

「這是先知(先知:指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約570-632))女兒的名字。」法蒂瑪說,「是士兵們把這個名字帶到了你的家鄉。」

柔弱的少女帶著驕傲的口吻談到士兵。英國人在男孩旁邊不停地催促,男孩遂問起綠洲裡是否有能治百病的人。

「那個人知道世上所有的秘密,能和沙漠的精靈交談。」少女說。

精靈就是魔鬼。少女用手指了指南邊,那裡就是那奇怪的人居住的地方。

少女將陶罐裝滿水後,飄然而去。英國人也走了,去找那位煉金術士了。男孩在井邊坐了很久。他明白了,那天地中海東風刮到他臉上的正是那少女的芳香,他明白了早在知道她的存在之前,他已經愛上了她,並且明白了憑他對少女的愛,就能找到世上所有的寶藏。

第二天,男孩又到井邊去等那位少女。令他意外的是,他在那兒遇見了英國人。英國人正望著沙漠發呆,男孩第一次看到他這樣。

「我從下午等到晚上,直到星星開始眨眼的時候,他才露面。」英國人說,「我對他講了我的事,他問我是否已經把鉛塊變成了黃金。我回答說,這正是我想學會的本事。他讓我去試一試。他只對我說:去試試看吧。」

男孩沉默不語。英國人長途跋涉來到此地,聽到的卻是毫無意義的東西。男孩想起自己送給撒冷王六隻羊,也得到一樣的結果。

「那就試試吧。」聖地亞哥對英國人說。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我正要這麼做呢。現在就開始。」

英國人剛走一會兒,法蒂瑪便拿著陶罐前來汲水了。

「我來這兒就想告訴你一件事,」男孩說,「我想娶你。我愛你。」

少女陶罐裡的水灑了出來。

「我每天都會在這裡等你。我穿越沙漠來金字塔附近尋找一筆財寶。戰爭一度是一場災難,可現在它卻成了我的福音,因為是戰爭使我有機會認識你。」

「遲早有一天,戰爭會結束。」少女說。

男孩看了看那些椰棗樹。他曾經是牧羊人,而綠洲裡有許多羊。法蒂瑪比寶藏更重要。

「士兵們也在尋找他們的寶藏。」少女彷彿猜到了男孩的想法,說道,「沙漠裡的女人為她們的勇士感到驕傲。」

說完,她重新將陶罐裝滿水,翩然離去。

男孩每天都去井邊等候法蒂瑪,把自己以前放羊、遇見國王和在水晶店打工的經歷全講給她聽。他們成了朋友。

一天之中,除去跟法蒂瑪一起度過的一刻鐘,其餘的時間都過得很慢,似乎沒有盡頭。

在綠洲停留了將近一個月的時候,商隊首領召集所有人開了個會。

「不知道戰爭什麼時候結束,所以仍然不能繼續我們的行程。」他說,「雙方都在為榮譽而戰,戰鬥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也許是很多年。他們都有勇敢而強悍的士兵。這不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較量,而是雙方力量的比拚。這類戰爭一旦爆發,比其他戰爭拖延的時間更長,因為安拉既站在這一邊,也支持那一方。」

人們四散而去。那天下午,男孩又在井邊見到了法蒂瑪,並告訴她開會的事。

「咱們倆相識的第二天,你向我表白了你的愛,後來你又告訴我一些美好的事,比如世界之魂和宇宙的語言。這一切使我漸漸依戀上你。」

在男孩聽來,她的聲音比清風吹拂椰棗樹葉還要動聽。

「我一直在這井邊等待著你。我已經記不得我的過去,記不得傳統,記不得沙漠中男人期待女人怎樣行事。我從小就夢想著沙漠給我帶來生命中最好的禮物。這個禮物終於來了,那就是你。」

男孩想去牽她的手,但是法蒂瑪正抓著陶罐耳。

「你對我講了你做的夢、撒冷王,還有你的寶藏。你對我講了那些預兆。於是我什麼都不擔心了,因為正是那些預兆把你帶到了我面前。我是你夢的一部分,是你常提到的天命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你繼續前行,去追尋你的夢想。如果必須等到戰爭結束,那就等。但是,如果你想提前啟程,那就去追尋天命。沙丘會隨風改變形狀,但沙漠永遠存在。我們的愛情也如此。」

「馬克圖布。」她最後說,「如果我是你天命的一部分,總有一天你會回來。」

男孩同法蒂瑪分手之後,無比鬱悶。他想起了他認識的許多人。牧羊人必須到野外去放羊,因此很難讓他們的妻子安心。愛情要求相愛的人廝守在一起。

第二天,他把這些想法告訴了法蒂瑪。

「沙漠帶走我們的男人,並不總是把他們再帶回來。」

她說,「我們習慣了這種事。那些沒回來的男人活在不下雨的雲彩裡,活在棲身石縫中的動物身上,活在大地慷慨吐出的泉水之中。他們融入萬物,變成了世界之魂。

「有些男人回來了。於是所有的女人都非常高興,因為其他女人等待的男人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回來。以前我看著那些女人,很羨慕她們幸福的樣子。如今我也有了期盼。

「作為沙漠中的女人,我為此而驕傲。希望我的男人像移動沙丘的風一樣自由。也希望能在雲彩中、動物身上和泉水裡看到我的男人。」

男孩去找英國人,想把自己和法蒂瑪的事告訴他。當他看到英國人在自己的帳篷邊上建了個小爐灶,感到非常意外。那爐灶十分古怪,上面還放著一隻透明的玻璃瓶。英國人正一面望著沙漠,一面往爐灶裡加木柴。他的眼睛比以前埋頭讀書的時候明亮多了。

「這是工作的第一階段。」英國人說,「我必須把硫磺中的雜質分離出去。我不能害怕失敗。正是由於害怕失敗,我至今都沒嘗試獲取元精。現在,我已經開始做十年前就可以開始做的事情了。但是我很高興,因為畢竟沒等上二十年才做這件事。」

然後,他繼續往灶裡加木柴,並觀望沙漠。男孩在英國人身邊待了些時候,直到晚霞把沙漠染成玫瑰色。他產生了一種跑進沙漠的強烈衝動,他想看看寂靜能否回答他的問題。

聖地亞哥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時間,椰棗樹始終在視野之內。耳朵聽著風聲,腳下踩著碎石,有時會碰上一片貝殼,於是他知道,在遙遠的過去,這沙漠曾是一片大海。後來,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出神地望著遠方的地平線發呆。他無法理解沒有佔有慾的愛情,然而法蒂瑪是沙漠中的女人,如果是有誰教她這麼做,那肯定是沙漠。

他就這樣坐在那裡,什麼都不想,直到感覺頭頂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他朝天上望去,只見兩隻鷹正在高空翱翔。

男孩開始觀察那兩隻鷹,以及它們在空中畫出的軌跡。那些軌跡看上去雜亂無章,但是,對男孩卻有著某種意義,只是他還沒有弄懂其中的含義。他決定一直觀察那兩隻鷹,或許能看出什麼名堂呢。也許沙漠能向他解釋那種沒有佔有慾的愛情。

不久,男孩開始犯困,但他的內心要求他不得入睡:不但不能睡著,而且還要全神貫注。「我正在解讀宇宙的語言,地球上的萬物都有其意義,就連鷹的飛翔也如是。」他自言自語。深深愛上一個女人實在是件值得慶幸的事。當你戀愛的時候,萬物都變得更有意義,他想。

突然,一隻鷹飛速俯衝下來,攻擊另一隻鷹。那一刻,一個突如其來的幻覺在男孩眼前一閃而過:一支劍拔弩張的軍隊正在進入綠洲。那幻覺瞬間便消失了,但是場面卻令他震驚。他聽別人說起過海市蜃樓,而且也見到過幾次,可那都是人們的願望在沙漠中的體現。然而,他並不希望有軍隊入侵綠洲。

他想忘掉那幻覺,重新回到原來的思緒。他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玫瑰色的沙漠和石頭上。但是,他內心深處平靜不下來。

「你要永遠遵循預兆行事。」撒冷王曾說過。男孩想起了法蒂瑪。他回想剛才的幻覺,預感到這件事很快就會發生。

男孩費了很大勁才擺脫惶恐。他站起身,朝椰棗樹方向走去。此時他察覺到萬物的語言:沙漠是安全之地,綠洲則為險境。

那個趕駝人坐在一棵椰棗樹下,觀看落日的餘暉。他看到男孩從一個沙丘後面走出來。

「有一支軍隊正往這兒來。」男孩說,「我出現了幻覺。」

「是沙漠使人心裡充滿幻覺。」趕駝人回答說。

不過,男孩還是對趕駝人講了那兩隻鷹的事,說他當時正在觀察飛翔的鷹,突然就與世界之魂聯通。

趕駝人沒出聲。他明白男孩所說的話。他知道地球上的任何東西,都能夠揭示萬物的來龍去脈。翻開一本書的隨便哪一頁,給人家看手相,玩一副紙牌,觀察鳥的飛翔……無論用什麼方式,都可以找到與所經歷事情之間的某種聯繫。實際上,並不是事物本身在揭示什麼,而是觀察事物的人發現了探究世界之魂的方法。

沙漠裡到處都有以此為生的人,他們能輕而易舉地探摸到世界之魂。他們以擅長占卜而著稱,令婦女和老人敬畏。士兵們很少找他們問卦,因為一旦知道了何時將死,就不能再去作戰了,他們寧肯體驗拚殺的滋味和生死難卜的刺激。未來已由安拉寫就,不管安拉寫的是什麼,總是對人類有益的。所以,士兵們只為現在活著,現在充斥著種種意外。為了保全性命,他們必須注意:敵方劍指何處,縱馬何方,下一次可能會打向哪裡……

趕駝人不是士兵,故而請教過一些占卜師。很多人的預言是準確的,也有一些人的預言是錯誤的。有一天,一位最年長的(也是最令人敬畏的)占卜師問趕駝人,為什麼對預知未來那麼感興趣。

「為了採取行動。」趕駝人回答,「避免我不喜歡的事發生。」

「那麼,它就不再是你的未來了。」占卜師說道。

「我想知道未來,一部分原因是想為將要發生的事作準備。」

「如果是好事,那將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如果是壞事,在它發生之前你就要受很多苦。」

「好吧,之所以想知道未來,因為我是個人。」趕駝人對占卜師說,「而人全靠對未來的希望活著。」

占卜師沉默了半晌。他是個擲簽占卜的行家,簽子擲在地上,根據落地的方式作出解釋。這天他沒有擲那些簽,而是將簽子用手帕包起來,裝進了衣袋裡。

「我靠給人家預測未來為生。」他說,「我熟悉擲簽的門道,知道如何運用它探知一切均已寫就的未來空間。在那裡,我能夠閱讀過去,發現已被遺忘的東西,並理解當前的預兆。當人們來找我占卜的時候,我不是閱讀未來,而是卜算未來。因為未來屬於真主管轄,只有在特殊情況下,他才會揭示。我卜算未來的方式,是通過當前的預兆。秘密就在當前。如果關注現在,你就能改善它。如果改善了現在,那麼,將來也會變得更好。忘掉未來吧,你要按照教義過好每一天,相信真主會護佑他的子民。每一天裡都蘊含著永恆。」

趕駝人想知道真主在什麼情況下允許人們看到未來。

「真主極少揭示未來,他想揭示未來的時候,才會行動,而理由只有一個:那是個注定要被改變的未來。」

真主已經向男孩揭示了一種未來,趕駝人想,因為真主想讓男孩做他的工具。

「你去跟部落的頭領們談談。」趕駝人說,「告訴他們有軍隊開來。」

「他們會嘲笑我。」

「他們是沙漠裡的人,沙漠裡的人習慣了各種預兆。」

「那麼,他們可能已經知道了。」

「他們不關心預兆。他們相信,如果安拉想告訴他們什麼,他們又必須得知道,那麼就會有人講給他們聽。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好多次了。不過,今天要告訴他們的人是你。」

男孩想起了法蒂瑪。於是,他決定去見部落的頭領們。

「我帶來了沙漠的預兆。」聖地亞哥對站在綠洲中心白色大帳篷門口的衛兵說道,「我要見你們的頭領。」

衛兵沒說話,轉身走進帳篷,久久沒有出來。後來,他和一個年輕的阿拉伯人走了出來。那年輕人身著一襲白色鑲黃邊的長袍。男孩告訴他自己看到的幻象。年輕人要他稍候,便返回帳篷。

夜幕降臨。有幾個阿拉伯人和商隊的人進出帳篷。漸漸地,篝火熄滅了。綠洲變得像沙漠一樣寂靜無聲,只有大帳篷裡仍舊燈火通明。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聖地亞哥一直想著法蒂瑪,他還是無法理解那天下午他們的談話。

等待許久之後,衛兵終於把男孩叫進帳篷。

眼前的景象令聖地亞哥驚歎不已。他簡直想不到,在沙漠中還會有這樣的帳篷。地上鋪著他從未踏足過的漂亮地毯,帳篷頂部垂下黃金打造的枝形吊燈,上面點滿了蠟燭。部落頭領們圍成半圓坐在帳篷深處,身子靠在繡著精美圖案的絲綢墊子上。僕人們進進出出,手上端著盛滿茶水和香料的銀托盤。有人負責往水煙袋裡添加炭火。一股淡淡的煙草香味飄散在空中。

頭領有八位,聖地亞哥很快就看出哪個最重要:那位坐在正中央,身著白色鑲黃邊長袍的阿拉伯人。他身邊坐著那個曾和男孩交談過的阿拉伯青年。

「誰是那個談論預兆的外國人?」一個頭領兩眼盯著男孩問道。

「我就是。」聖地亞哥回答,接著講了他看到的幻象。

「沙漠知道我們好幾代人都生活在這裡,為什麼要把這種事告訴一個外來人呢?」另一個頭領問。

「因為我對沙漠還沒習以為常。」男孩回答,「對沙漠熟視無睹的人眼裡看不到的東西,我卻能夠看到。」

還因為我瞭解世界之魂,男孩心中暗想,但他沒說出口,因為阿拉伯人不相信這類事情。

「綠洲是中立地區,沒人會攻擊一塊綠洲。」又有一個頭領說。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東西講出來。如果你們不相信,可以不必理會。」

帳篷裡一片靜默,隨後,部落頭領們熱烈地討論起來。他們講的是一種阿拉伯方言,聖地亞哥根本聽不懂。可當他提出要離開的時候,一名衛兵讓他留下來。男孩開始擔心。預兆告訴他,事情不對頭了。他後悔了,不該跟趕駝人講這件事。

忽然,聖地亞哥看到坐在中間的那位老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平靜下來。老人沒有參與剛才的討論,到現在也沒有開口。但是,男孩早已熟悉宇宙的語言,他能感覺到一種和平的氣氛籠罩了整座帳篷。直覺告訴他,他來對了。

討論結束了。大家靜下來,聽老人說話。過了一會兒,老人轉向聖地亞哥,表情變得嚴峻而冷漠。

「兩千年以前,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相信夢的人被投入井內,後來被賣去做奴隸。」老人說,「我們的商隊買下了他,並帶回埃及。我們這兒的人都知道,相信夢的人也會解夢。」

但並不是所有的夢都能解開,男孩心想,他想起了那個吉卜賽老婦人。

「法老夢到了瘦弱的牛和肥胖的牛,這個人幫法老解夢,使埃及避免了饑荒。他的名字叫約瑟,和你一樣,也是個外國人,年齡也與你相仿。」

人們繼續沉默,老人的目光一直十分嚴厲。

「我們一向恪守傳統。當初傳統把埃及從饑荒中解救出來,並使它成為最富有的國家。傳統教給人們怎樣穿越沙漠,怎樣嫁女兒。傳統告訴我們,綠洲要保持中立,因為交戰雙方都有綠洲,而且很容易被攻破。」

老人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一聲不吭。

「但是,傳統也告訴我們,要相信沙漠發出的信息。我們掌握的所有知識都是沙漠所教。」

老人做了個手勢,所有的阿拉伯人都站起身來。會議要結束了。所有的水煙袋都熄滅了,衛兵們作出立正姿勢。男孩也準備離開了,然而老人又開口說起來。

「明天我們將打破在綠洲任何人都不准攜帶武器的規定。白天作好迎擊敵人的準備,日落之後,所有人都要把

武器再交回來。每消滅十個敵人,你就能得到一枚金幣。但是,武器一旦拿出去,就得用於戰鬥。武器和沙漠一樣變化無常,如果讓武器習慣了不用於戰鬥,下一次它們就懶得發射子彈。如果明天所有的武器都沒有機會發射子彈,那麼至少會有一種武器朝你身上發射。」

聖地亞哥離開帳篷的時候,一輪滿月正映照著綠洲。趕回自己的帳篷要二十分鐘,男孩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之前發生的一切令他感到惶恐。他探摸到了世界之魂。為了使人相信這件事,他竟然要以生命為代價。這賭注的風險太高了。不過,從賣掉羊群,追尋天命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投下了風險極高的賭注。正如那趕駝人所說,今天死還是明天死全都一樣。每一天的開始,都是為了讓人活著或者辭世。一切都取決於一個詞:「馬克圖布」。

男孩默默地走著。他並不後悔。如果明天死去,那一定是因為上帝不願改變未來。即便如此,他也是在橫渡了海峽,在水晶店打過工,瞭解了沙漠的寂靜,看到了法蒂瑪的那雙眼睛之後才死去的。自從離開家鄉,他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如果明天死去,他親眼見過的事物也比其他牧羊人見過的多得多。為此,他深感自豪。

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聖地亞哥被一陣罕見的狂風猛地掀翻在地。四周塵土飛揚,星月黯淡。在他面前,一匹高大的白馬正揚起前蹄,發出駭人的嘶鳴。

男孩一時看不清發生的事情,但當塵埃稍稍落定之後,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馬背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騎士,左肩一隻獵鷹,額上纏著頭巾,黑布遮面,只露出兩隻眼睛,看上去頗像沙漠裡傳遞消息的信使,身材比男孩這輩子見過的任何人都強壯。

神秘騎士抽出拴在馬鞍上的一把巨大彎刀,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什麼人竟敢解讀鷹翔的寓意?」那騎士問道,聲如龍吟,在法尤姆綠洲的五萬棵椰棗樹中迴響。

「是我。」男孩說。他突然想起聖地亞哥·馬塔莫羅斯的雕像:騎著白馬,馬蹄下匍匐著一群異教徒。那場景與眼前情況如出一轍,只是雙方情勢顛倒了過來。

「是我。」男孩又說了一遍,並低下頭,等著那彎刀斬落下來,「許多生命終將得救,因為世界之魂不在你們一邊。」

然而,彎刀並沒有快速斬落下來。那神秘騎士的手緩緩落下,刀尖觸到男孩的額頭。刀尖無比鋒利,鮮血流了出來。

騎士一動不動,停在那裡。男孩亦如此。他絲毫沒有動過逃跑的念頭,相反,他內心深處湧起一種罕見的快意,流遍全身。他將為完成天命而死,將為法蒂瑪而死。不管怎麼說,預兆是真實的。敵人就在這裡,正是由於如此,他才無需擔心死去,因為有世界之魂。不用多久,他將成為世界之魂的一部分。明天,敵人也將成為世界之魂的一部分。

但是,那神秘騎士僅僅用刀尖抵在他的額頭上。

「你為什麼解讀鷹飛的寓意?」

「我只解讀了鷹想告訴我的東西。它們想解救綠洲,你們將必死無疑。綠洲居民比你們的人多。」

彎刀仍舊抵在聖地亞哥的額頭上。

「你是什麼人,竟想改變安拉的安排?」

「安拉創造了軍隊,也創造了飛鳥。安拉向我展示了飛鳥的語言。所有的這一切都由同一隻手寫就。」男孩說著,想起了趕駝人的話。

神秘騎士終於把彎刀收回去了。聖地亞哥覺得輕鬆了些。但是,他不能逃跑。

「小心你的猜測。」神秘騎士說道,「命中注定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

「我只看見一支軍隊,並沒看到戰鬥的結果。」

騎士似乎對這一回答感到滿意,但他仍緊握彎刀。

「你一個外國人在異國的土地上幹什麼?」

「追尋我的天命。這是你永遠都弄不懂的事情。」

騎士將彎刀入鞘,肩頭的獵鷹怪叫了一聲。男孩放心了。

「我必須試一試你的勇氣。」神秘騎士說道,「對於尋求宇宙語言的人,勇氣是最重要的素質。」

男孩感到吃驚。這個人所說的事很少有人知道。

「你必須永不鬆懈,哪怕已經走了很遠的路。」騎士繼續說,「你必須熱愛沙漠,但是絕不要完全相信沙漠。因為沙漠對所有人都是一個考驗:考驗你邁出的每一步,殺死心猿意馬的人。」

神秘騎士的話讓男孩聯想起撒冷王。

「如果敵軍到來,而日落之後你的腦袋仍留在脖子上,就來找我吧。」神秘騎士說。

他先前攥著彎刀的那隻手,此刻握著一條馬鞭。白馬再次直起身子,揚起一片塵霧。

「你住在哪兒?」男孩高聲喊道。已打馬遠去的騎士揚起馬鞭指了指南方。

男孩見到的,正是煉金術士。

第二天早晨,法尤姆綠洲的椰棗林中埋伏了兩千名武裝起來的男人。日上三竿之時,五百名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他們從綠洲北面開來,表面上是和平進軍,但在白色披風下隱藏著武器。當他們靠近法尤姆綠洲中心的大帳篷時,便抽出彎刀和長槍,向那座空帳篷發起攻擊。

綠洲的人包圍了入侵的沙漠騎兵。不到半個時辰,四百九十九個騎兵便屍橫遍野,命喪黃泉。孩子們待在樹林的另一邊,什麼都沒看見。女人們在帳篷裡為丈夫祈禱,也什麼都沒看見。如果不是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綠洲和往日一樣平靜。

只有一人逃過一劫,他就是那支隊伍的指揮官。下午,他被帶到部落頭領面前。頭領們質問他為什麼破壞傳統。那名指揮官說,他們的人又饑又渴,曠日持久的戰鬥搞得他們疲憊不堪,於是決定攻佔一塊綠地,以便重整旗鼓。

部落的最高頭領說,他為那些死去的士兵感到痛心,但是傳統絕不能隨意改變。沙漠裡唯一能夠改變的就是隨風易形的沙丘。

然後,他宣佈對那位指揮官執行死刑。既不用刀,也不用槍,他被絞死在一棵已經枯掉的椰棗樹上,屍體被沙漠的風吹得晃來蕩去。

最高頭領把聖地亞哥叫到跟前,給了他五十枚金幣。之後,他再次提起約瑟在埃及的經歷,並請聖地亞哥做綠洲的顧問。

太陽完全墜落下去,點點星光開始閃爍。(不十分明亮,因為仍是個月圓之夜。)此時,聖地亞哥向南走去。綠洲南端僅有一頂帳篷,幾個路過的阿拉伯人說,那裡到處是鬼怪精靈,但男孩還是坐下來,等了很長時間。

月上中天之時,煉金術士翩然而至,肩頭搭著兩隻死去的鷹。

「我在這兒。」男孩說。

「你不該在這兒。」煉金術士回答,「難道你的天命就是要到這裡來嗎?」

「部落之間發生了一場戰爭。已經不可能穿越沙漠了。」

煉金術士翻身下馬,揮手讓男孩隨他進帳。那帳篷與男孩在綠洲見過的其他帳篷別無二致。當然,綠洲中心的大帳篷除外,那裡像神話故事裡講的那麼華麗。男孩的視線搜尋著冶煉金屬的用具和爐灶,但什麼也沒找到。只有幾本書立在那裡,還有一隻做飯的爐子、佈滿神秘圖案的地毯。

「請坐,我去沏茶。」煉金術士說,「咱們一起把這兩隻鷹吃掉。」

男孩懷疑這鷹就是他前一天看到的那兩隻,但是他沒說話。煉金術士點燃爐火,很快,帳篷裡就飄滿了肉香,比水煙袋的香味好聞多了。

「您為什麼要見我?」男孩問。

「因為有預兆。」煉金術士回答,「風告訴我你要來,並需要幫助。」

「需要幫助的不是我,是另外一個異鄉人,那個英國人,他正在找您。」

「在找到我之前,他還必須先找到其他一些東西。不過他已經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了。他開始觀察沙漠了。」

「那我呢?」

「當你想要某種東西時,整個宇宙會合力助你實現願望。」煉金術士說道,他重複的是老撒冷王的話。男孩明白了,另一個人出現在他人生的路途上,來引導他達成自己的天命。

「那麼,您將教導我嗎?」

「不,自己需要的一切你都很清楚了,我只不過是促使你繼續前去尋找寶藏。」

「部落之間發生了一場戰爭。」男孩又說了一遍。

「我瞭解沙漠。」

「我已經找到寶藏了。我有一頭駱駝,有在水晶店掙到的錢,還有在這裡得到的五十枚金幣。在我的家鄉,我可以算富翁了。」

「不過這其中沒有一樣來自金字塔。」煉金術士說。

「我有法蒂瑪。她比我得來的一切財寶都更為寶貴。」

「她也不是來自金字塔。」

他們默默地吃完了鷹肉。煉金術士打開一個瓶子,往男孩的杯子裡倒了點紅色液體。是葡萄酒。這是男孩有生以來喝過的最香醇的美酒。可這裡是禁止喝酒的。

「入口的東西並不邪惡,」煉金術士說,「邪惡的是從口裡出來的東西。」

美酒下肚,男孩開始飄飄然起來。但煉金術士令他生畏。他們坐在帳篷近旁,望著群星襯托下的一輪明月。

「喝吧,放鬆一下。」煉金術士說道,發現男孩越來越輕鬆愉快了。「就像士兵作戰之前總要休整一下,你也休整休整。但是不要忘記,你的心到哪兒,你的寶藏就在哪兒。你必須找到你的寶藏,否則你在途中發現的一切便全都失去了意義。

「明天賣掉你的駱駝,去買一匹馬。駱駝令人看不透,它們就是走成千上萬里,也不會露出疲憊之態,但突然之間就會跪倒在地,力竭而死。馬則會逐漸顯露疲勞,你隨時會知道還能讓它走多遠,或者它會在何時死去。」

第二天晚上,聖地亞哥牽著一匹馬來到煉金術士的帳篷前。等了一會兒,煉金術士便出現了,他騎在馬上,左肩停著那只獵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