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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在我生命中蒸發

文/Ricas

小時候的我們都想著要改變世界,直至如今才發現這個世界自始至終就不會為了我們去改變什麼。

李振光今年23歲,由於家境清貧,14歲便停止了學業去了偌大的北京城,現在在一家連鎖的房屋中介公司做銷售,業績蒸蒸日上,已連續4個月成為公司的銷售冠軍。

而這一切的小成就都是因為一個比他年長22歲的女人。

在這之前,他輾轉做過餐館服務員、車間值班員、小區保安,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則是18歲那年被一同在餐館打工的小祺帶入了傳銷團伙,一待就是大半年。那段灰暗歲月是他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

那會兒有個叫小祺的男生,個子不高,很是消瘦,皮膚黝黑,留著一頭板寸,平日裡很是寡言,但對李振光卻很好,經常主動幫他刷洗碗筷,以及處理各種髒累差的活。尚且年少的他哪裡懂得什麼人心叵測,只知道有人待你好,那就是無價的善意和恩澤,所以他對小祺一直存有感激且把他當作哥們兒。

李振光還清晰地記得,那是個悶熱卻異常多雨的夏季,天空時常飄落起零星的雨,那天輪到李振光值班,他一如往常地打掃完店裡,把捲簾門關上,幾隻無頭蒼蠅扑打著翅膀直往天花板上的燈管上撞,他按例檢查煤氣已關閉後便徑直朝樓上的閣樓走去。

他雖然成長於農村,但一直很愛乾淨甚至有些潔癖,除了注意個人衛生還總是把店裡打掃得很乾淨,平日裡特別摳門兒的男老闆偶爾還會挺著一個大油肚擺動著手中印有還珠格格的扇子對他說:「小李,真不錯,下月給你漲工錢。」雖是這樣說,卻一次也沒漲過,反而會因為他一不小心打破杯碗而加倍扣工資,那時的李振光心想,要不是因為小祺在這兒,我早不幹了!

他將自帶的洗淨的被褥整齊地鋪於閣樓的折疊床上,再將拖鞋擺正,然後關了昏黃的檯燈。他睡覺時習慣平躺的姿勢,從來不會更換姿勢,因為他要確保第二天醒來,被子還是昨日他入睡時的形狀,近乎偏執。

由於白日太操勞,他睡得很死。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捲簾門打開的巨大聲響驚醒。他立馬起身,小心翼翼地探頭往樓下大門處看去,順手拿起早已備好的鐵棍子以防萬一。只見三個人影從黑暗處朝他逼近,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小祺身後緊跟著兩個陌生男人,三人一起上了閣樓。

「振光,這是我的兩個朋友,我上次跟你提過我們一起去幹點別的,我找好出路了,你現在收收東西立馬跟我走。」小祺拉著李振光的胳膊一臉嚴肅地說道。

另外兩個男人身穿黑色短袖,其中一個胳膊上有很大的骷髏文身,另一個則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吐著煙圈。

「那你說是去做什麼?不說清楚這樣跟你走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我就問你信不信我,跟不跟我走?」

「要走也等天亮了再說。」話剛說完,只見小祺轉身走下閣樓,文身男向前就將李振光的手緊緊抓住,另一個男人用腳踩滅了煙蒂,立馬上前摀住了他的嘴,李振光瞬間昏厥了過去。

待醒來時,李振光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昏暗潮濕不透光的小屋子裡,四周坐著五六個表情呆滯的人,但他並未看到小祺和昨晚出現的那兩名男子。

他下意識以為自己被綁架了,或者被捲入了賣腎案子中,立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發現一切安好,但身上的身份證等物件已都被收走。此時一個梳著油頭,西裝革履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三個吊兒郎當身上都有文身的男人。

他先是一本正經地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再客氣地講述了自己「輝煌的事業」,最後口若懸河地說道:「你們到這兒來,真來對地方了,幹成一個單子賺一筆,你們的小康生活就要到來了。」

從那天以後,李振光就進入了每天被逼迫參加各種「輝煌事業」分享會,背誦各種營銷書籍以及上個廁所都要被監視的生活,每天兩頓飯除了饅頭青菜,就是饅頭火腿腸,到了夜晚則和四五個人擠睡在一間不透光的小房間,打著地鋪,屋裡還有許多老鼠亂竄。這期間李振光雖然每天都要參與各種洗腦會,但他近乎偏執的意念卻一直讓他保持著清醒。

一晃就是半年,這半年他從未看見過小祺,最初他是恨他的,可到了最後卻只剩「他這人到底去哪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的念頭。因為他親眼見到過一個試圖逃跑的女生被抓回來後被剁了三根手指的慘狀,之所以剁三指,是因為要以儆傚尤,告知大家謹遵傳銷三條規則:不許擅自離開組織、不許煽動旁人離開組織、不許存留脫離組織的想法。

他不知道小祺如今到底在哪裡,只希望他能早日清醒過來,有機會逃離這個牢籠。

每每看到那些試圖逃走的人經歷的慘況,他都感覺膽怯,正當他對生命感到絕望的時候,這個團伙被查辦,所有人都被解救了,那一刻他才覺得生命是有奇跡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生命有了新的展望,對人心也有了新的認識。

也許是潛移默化被書本上那些所謂的營銷理念影響,他之後的工作都與銷售有關。當然,前提都是不違法的。

這個被人喚作「郝姐」的女人比李振光年長22歲,未婚。大抵是看著有180厘米身高的李振光長得還算俊俏的緣故,她一眼就看中他做自己的房屋中介。

沒過多久李振光就因為這個女人賺到了入房屋中介這行以來最大的一筆錢,這個女人看上了位於北京二環的一套百平米的電梯複式樓,絲毫不磨嘰立馬付了全款。李振光也因此得到了不少佣金。

他的同事們總是在一旁調侃他說:「小李,那個老女人是想包養你呢,還不快貼上去,傍上富婆你就不用工作啦。「

雖是玩笑話,李振光卻也默默記在了心裡。

他生於一個只有30戶人家的小村莊,不過他打小就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那片貧瘠的土地,夢想著自己有一天能賺一筆錢把父母接到便利的大城市,揚眉吐氣一番,或者就算不能把父母接到大城市,那至少也要在老家為他們建一棟大房子讓他們安穩地度過晚年。可在這一切實現之前凡事一定都要靠自己,絕對不能靠一個女人。

可是現實中恰恰就是因為這個女人,李振光才把正在上大學的妹妹這四年的學費問題給解決了,每每想到這個,他就對眼前這個老女人心生幾分感激。

李振光覺得這個女人除了比他年長22歲這一個缺點以外,別的地方都挺好的,至少對他很好,經常開車送他回家,偶爾會作一臉嬌羞狀拍打著李振光那還算緊實的屁股。

雖然這個女人身高不到160厘米,體重140斤,操著一口純正的東北話,嗓門大到似乎隨時都準備掄起拳頭向人揮過去,對其他的中介也總是一副愛答不理想罵就罵的暴發戶態度,但唯獨對李振光很好。

她經常帶他光顧一些高檔餐廳,還帶他去商場買衣服、買手錶,李振光最初本是推辭的,總覺得男人即便是窮也要窮得有骨氣,可是這個女人不管李振光如何回拒,都不放棄,每天都會照常來接李振光下班吃飯回家。

沒上過什麼學,又很早出外打工的李振光仔細想來,這個女人應該是這些年在外待他最好的人了吧!即便這樣,李振光還是心有歉疚。

所以他會把她買的衣服、手錶以及送的其他所有禮物都悉數完整地留存下來,包括發票,心想著以後找個合適的機會一併歸還給她。

他打心底覺得,不能利用他人對自己的好而去索要一些東西。

他是需要錢,但他堅信自己可以掙,於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向郝姐提出一起吃飯,第一次訂了一家他看不懂的以英文字母命名的餐廳。

看得出坐在對面的郝姐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一條定制的黑色連衣裙,頭髮扎得乾淨利落,但不懂化妝的她總是濃妝艷抹好不自然,甚至有些滑稽。那晚向來多話的郝姐也突然沉默了下來,兩人安靜地吃了一會兒飯,李振光夾菜到郝姐碗裡。

「你有什麼就說吧!不用磨嘰,肯定是有什麼事兒你才會主動找我出來吃飯,之前我約你你都是左右推托的!」郝姐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經地看著李振光說道。

李振光沉默了幾秒後說:「郝姐,這幾個月來謝謝您的照顧,因為您我現在在公司才可以稍微地被領導尊重下,生活上也多虧了您我才增長了那麼多見識。但我覺得,我們的關係是不是應該梳理一下?」李振光不敢直視郝姐的眼睛,自顧自地擺弄著碗裡的米飯。

「好,我懂了,先好好吃完這頓飯。」郝姐邊說邊招手叫服務員往自己酒杯裡倒酒。

她喝得有些微醺,打了一通電話叫人來接她,沒多久只見一個壯碩得好似男保鏢的男生將郝姐背上了車,走之前還不忘給李振光叫了一輛出租車,坐在車中的郝姐搖下車窗,囑咐李振光說:「行,姐啊最近就是太無聊了,帶你玩玩,別給自己壓力,姐懂得輕重,以後你有啥事兒啊,儘管來找我。」

話畢,車子發動揚長而去,李振光在回程的路上看著窗外不斷向後退的霓虹夜景,突然思緒萬千,備覺淒惶。

從那次晚餐以後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過郝姐,他的業績回到平穩期,雖說再也沒有像郝姐這樣的人給他介紹單子,但他覺得靠自己就很知足。

正當他以為一切都在朝正軌邁進的時候,卻得知家中母親身患淋巴癌,急需一大筆錢用於治療。

他匆忙趕回了家,將母親安置到醫院,眼看自己的積蓄完全不夠支撐,他腦海裡第一個想到了郝姐。

目前能救燃眉之急的人似乎只有她了,他看著病床上孱弱的母親一鼓作氣摁下電話,心中反覆練習了許多開場白,諸如「郝姐,好久不見了」,或是「郝姐,要不要一起出來吃個宵夜」之類的話。

可電話那頭一直無人接聽,他反覆打了許多遍依舊無果。

他迅速回到北京買了一些水果準備親自登門拜訪求助,到了目的地後怔在原地良久才鼓起勇氣按響了門鈴,門鈴響了數遍卻依然無人響應,這時隔壁一個40來歲的阿姨打開自家房門準備出門,主動問道:「小伙子,你找這戶人家啊,你不會是她兒子吧?」

李振光撓了撓後腦勺有些羞赧地說道:「不是不是,我是她的一個朋友,來看看她,她最近在家嗎?」

「前幾天她被警察帶走啦,好像是傳銷頭子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嚇死人,平時挺熱心的一個人啊,沒想到會是幹這個的!」阿姨擺了擺手就往電梯口走去。

李振光回到了北京的出租房裡,順手打開了那個陳舊的14英吋電視,整個人對著熒屏癱軟在床上,突然聽到新聞台裡開始播報「抓獲傳銷犯罪團伙」的新聞,他猛一下從床上驚站起來,看到視頻中有一個體型神似郝姐的女人,雖然她的臉部被打了馬賽克,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人就是她。

李振光突然一陣驚慌失措,身體不自覺往後退,腳突然踢到一個東西,他往下看去,原來是放於床底下的那個存放物件的大箱子,裡面都是郝姐送他的禮物。

他將這一箱物件悉數變賣換來了母親的醫藥費,唯獨留下了一款名為「Big Big World」的定制款手錶。那會兒李振光的手機鈴聲自動默認的歌就是這個,所以郝姐才特意找人定制了這款手錶。後來他查了下中文,意為「大千世界」。

從那以後這個女人就完全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一如曾經的小祺那般突然人間蒸發失去了蹤影。

而他的夢想、他的原則、他的偏執似乎也都因為現實的困厄而變得面目全非。

他突然明白,小時候的我們都想著要改變世界,直至如今才發現這個世界自始至終就不會為了我們去改變什麼,它只是通過時間,通過各種經歷去改變我們那個曾經的自己。

而那些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中又走散的人們啊,這個世界又改變了你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