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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春天

走出大門的時候,我老是覺得忘了什麼東西。現在既不用說「我走了」,也不用說「我回來了」,也難怪,和吟子一起住的時候也沒說過。

真的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才開始意識到這些了。

我每天早上一起床,先喝杯水壺裡的涼白開,然後洗臉,烤麵包,穿好衣服化好妝去公司上班。天天這樣重複著。在廚房洗東西時,我經常和拖鞋上的四隻米菲視線相交。剩下的菜我愛用盤子蓋上,而不用保鮮膜。熟沙丁魚乾湯汁做多少遍也不好喝。

晚上越來越覺得寂寞起來,實在忍受不了時,就想著給吟子寫信。可是,每次都只寫了「敬啟者,荻野吟子女士」,就寫不下去了。我實在想不出像樣的詞句來,乾脆在信紙的一角畫上黑子和黃毛,心情才好一些。

隔壁住著一個同歲的女孩子。星期三下了班,我經常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她在別的部門工作,早上打掃衛生時,我們經常互相借抹布用,就好起來了。中午和安籐一起吃飯,下班後有時也和同部門同事去喝酒。一個辦公室裡的人都管我叫「小三田」。

等著複印時,排在前邊的營業部的佐佐木跟我打招呼說:「喲,小三田,摘了眼鏡啦?」

「是的,摘啦。」

「你戴眼鏡挺好看的。」

「春天快到了。」

「霍,春情萌動啊。」

「是啊。」

就這樣,我不斷地更換認識的人,也不斷地使自己進入不認識的人們之中去。我既不悲觀,也不樂觀,只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個人努力過下去。

到了二月中旬,有時候嚴寒稍稍減弱一些,這樣的日子,我一整天心情都特別好。我會沖個澡,刮去腋毛,抹上很香的乳液去上班。而且還有了個意中人。剛搬來時,安籐帶我去別的部門的酒會上認識的,他已經結婚了,是我沒接觸過的類型。這段戀情順利的話,即是所謂「不倫之戀」吧。我們交換了聯絡方式後,趁著酒勁兒,拉著手走到車站。他約我下個週日一起去吃飯,看賽馬。可能他對我也有意思吧。無論我怎麼著急,怎麼擔心,怎麼期待,也只能順其自然。

還不能像和籐田好時那樣,想要看見他或想和他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已經不會再那樣熱烈地去愛了。不過,努力的話,感覺還是可以很接近那種感情。

工作的間隙,偶爾抬起頭,發現他在遠遠地看我。心裡雖想叫他好好工作呀,可感覺還不錯。

雖然不會有結果,雖然結局明擺著,但是不管怎麼說,開始總是自由的。眼看快到春天了,多少有點不負責任,也可以原諒吧。

星期日,開往東京的東上線很擠。

按照約定,我和那個已婚者去看賽馬。

我把頭髮散開,化了妝,雖說還穿著冬裝,身體卻覺得格外輕盈。我上了第一節車廂,貼近司機背後的玻璃,眺望窗外的風景。

向前伸展的鐵路彷彿沒有盡頭。沿線路過的住宅,就像約好了似的,每家的露台上都晾曬著被褥。前方公園的一角,開著白色的梅花。

電車來到了柳瀨川大橋。岸邊,櫻花行道樹還伸展著禿禿的褐色細枝椏。再過一個月,櫻花盛開時,我會從擁擠的車廂裡欣賞它們吧。到時候我要戴著手錶、穿著正式的淺口鞋、背著黑皮包。車窗外,一個牽著褐色狗的男孩子,在沿著灰色的水泥牆跑。

約好十一點在府中站的檢票口見面。

從池袋換乘埼京線,在新宿換乘京王線,我坐上了站站停慢車最前面的車廂。

電車到了地上,緩緩進入屜塚站的站台。熟悉的景像一一流過。大概是去參加考試吧,一幫曬得黑黑的女孩子背著球拍,圍在那個小賣店周圍。站在那裡的協理員們我都不認識。籐田、阿絲、一條也沒有看到。電車門開了,我走到站台上環顧四周。位於中央的小賣店太遠,看不清誰在裡面。

再次開動的電車,駛過外面熟悉的風景。車廂裡空座位很多,我靠門站著,坐在旁邊的小女孩好奇地看著我。

廣播報出了吟子家那站,我更加貼近了門玻璃。隨著電車放慢車速,隔著對面的站台,我看見了那棵高高的金桂樹。

那座房子還在那裡。

籬笆牆還是那樣參差不齊的,晾衣竿上晾著大圍裙和浴巾。再往那邊,從這裡只能看見半個窗戶,玻璃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我尋找著裡面吟子的身影。

從電車裡面望去,那些景物就像佈景般靜止不動。對於在那裡感受過的生活氣息和手感,我已經沒有了親切感。我甚至想不起來在吟子家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即使我走到站台上大喊一聲「喂」,這聲音要傳到那個院子裡,也彷彿需要好幾年。

發車的鈴聲響了,車門在我背後關上了。

電車開動之後,我仍舊額頭貼著玻璃,望著那座房子漸漸遠去,直到看不見房頂上閃著銀色亮光的天線,我才靠著門閉了會兒眼睛。

車身劇烈搖晃了一下,女孩尖叫了一聲,笑了。

我朝她看去,只見她脫了鞋站到座位上要去開窗戶。旁邊的媽媽不耐煩地一邊訓斥一邊幫她。風從好容易打開的窗戶刮了進來,女孩的馬尾辮隨風搖動,藍色的裙擺也掀了起來。

電車載著我,飛速朝有個人等著我的車站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