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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男孩顫抖著握住外公的來福槍,爬上樓梯,穿過走廊來到媽媽的臥室。我緊緊跟在他身後。伊森檢查了一下她的洗漱間和床底下。他打開櫥櫃的門,「哈」地大喊一聲,把我嚇了個半死。我們在男孩的房間和外公外婆的房間裡重複了同樣的檢查,還有一間放著沙發的房間,外公晚上發出轟隆隆的吵聲時,外婆就會住在那兒。在他們開車走之前,外婆一直在這間房子裡擺弄飛板,想要照伊森的想法把它固定好,這間房子被稱作「縫紉間」。

男孩端著外公的槍檢查了所有房間,轉了轉所有的球形門把手,也檢查了所有的窗戶。穿過客廳,我滿懷希望地朝外公的椅子走過去,可男孩還想在房子裡探索一番。我只好微微歎口氣,陪著他去檢查所有的浴簾。

最後,他回到媽媽的房間,在門把手上擺弄了半天,然後將衣櫃拉到門口,把槍放在床邊,叫我跟他躺在一起。他將我摟在懷中,我想起媽媽和爸爸相互吼叫的時候,他有時會跑到車庫的狗狗屋。現在,他感到同樣的孤獨和恐懼。我舔舔他,盡力讓他感到寬慰——我們在一起,還會有什麼問題嗎?

第二天早上,我們睡了個大懶覺,然後美美地吃了個早餐。我吃了烤麵包和炒雞蛋,替他喝完了牛奶。多棒的一天啊!伊森給一個袋子裡面裝了很多食物,還有一瓶水,然後把它們都塞進自己的背包裡。我們要出去散步嗎?伊森和我有時會出去散步,他會給我們兩個帶一些三明治。最近,他散步的範圍總在那個女孩兒住的那一帶;我能在郵箱上嗅到她的氣味。男孩會站在那兒看看房子,然後我們就轉身回家。

前一晚的恐懼徹底消失了。男孩吹著口哨到外面去照看閃耀,閃耀晃晃悠悠走過來吃著桶子裡乾巴巴、沒一點味道的草籽,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她咀嚼著,沒對這些草表示一點厭煩的意思。

不過,當男孩從畜棚裡拉出一塊毯子和一個閃閃發亮的皮質座椅,並將它們擱在馬背上時,我大吃一驚。我們以前這樣做過幾次,伊森會爬上閃耀高高的背,但每一次都有外公的陪伴,而且閃耀房子的門也緊緊關著。可是現在,男孩打開門,咧開嘴巴笑呵呵地自己爬了上去。

「我們走,貝利!」他俯身衝我說。

我板著臉跟上去。我不喜歡閃耀突然成為焦點,也不喜歡離男孩那麼遠,還被迫走在這個大傢伙旁邊。在我看來,這個傢伙跟鴨子一樣蠢。我尤其不喜歡的是她一甩尾巴「噗」的一聲掉出來一堆臭臭的東西,擠得我差點過不去。我衝著它抬起一條腿,不管怎麼說,那東西現在畢竟屬於我了。但我很肯定地感覺那匹馬這樣做完全是出於蔑視。

很快,我們就離開大路,沿著樹林裡的一條小徑前行。我追趕了一隻兔子,要不是它突然改變方向,我肯定能逮到它。我還聞到了臭鼬的氣味兒,而且還不止一隻。我驕傲地拒絕朝那個方向邁一步。我們停在一個小池塘前,我和閃耀喝了一點水,男孩吃了三明治,還給我扔了一點。

「很棒吧,貝利?你過得愉快嗎?」

我望著他的手,很想知道他疑問的語氣是不是暗示,要是我表現愉快的話,他會給我更多三明治。

除了閃耀跟著我們這點之外,我還蠻開心。當然,擺脫那個愚蠢的飛板是其中一個原因,也非常值得慶祝。可個把小時之後,我們離家越來越遠,我再也嗅不到它的一點氣味了。

我能感到閃耀累了,但是從男孩狀態來看,我能感到我們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達目的地。時不時的,伊森問我:「我們該走這條路嗎?還是那條?貝利,你記得嗎?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

我只是滿懷期待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我們接著往前走,選了一條有很多很多動物氣味的小路。

我抬著腿在許多領地上做了記號,現在已經疼得抬不起來了。閃耀停下來,撒了大大一泡尿。我覺得這一行為很不妥當,因為她的氣味蓋過了我的氣味,而我是一隻狗。我溜躂到最前面去清理自己鼻子裡的氣味。

我突然蹦了個小高——那是我看見蛇的反應。它盤起來臥在一小塊兒太陽地裡,有節奏地伸著舌頭。我定定地站在那兒,深深為之著迷。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我叫了一聲,但沒引起什麼反應。我跑到伊森身邊,他正忙著讓閃耀繼續上路。

「是什麼,貝利?你看見什麼了?」

我覺得他說的肯定不是「去咬蛇一口」。我溜到面無表情、步履沉重的閃耀身邊,猜測著當她看到那條盤起的蛇時會是什麼反應。

剛開始,她沒看見,但是在她走到蛇身邊時,蛇突然朝後一退,揚起頭。與此同時,閃耀尖叫一聲。她高高抬起前腿,一邊轉圈,一邊踢。男孩從她的背上飛了出去。我立刻跑過去,好在他沒事。他跳起來。「閃耀!」他大聲喊道。

我沉著臉望著全速後退的馬,馬蹄重重敲擊著地面。當男孩也開始奔跑時,我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於是跑到前面窮追不捨,但閃耀不停地跑啊跑,很快同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我轉身朝他走回去。

「哦,不!」男孩這麼說,但是「不」並不是對我說的,「哦,上帝。貝利,我們該幹嗎?」

男孩開始哭泣,我感到非常非常沮喪。他越來越大,這樣哭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所以現在這使我更加苦惱。我能感到他非常絕望,於是將臉放在他手中,試著安慰他。我認為對我們來說最好的事情就是回家,吃雞肉塊兒。

男孩終於不哭了,茫然地四下望了望。「我們迷路了,貝利。」他喝了口水,「嗯,好吧。來吧。」

顯然,散步還沒有結束。因為我們開始朝一個新的方向出發,全然不是來時那條路。

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來到樹林裡面,一度還路過我們自己的氣味,但男孩依然步伐沉沉地向前邁進。我特別累;一隻松鼠直直站在我面前,我也懶得追,只是跟著男孩走。我知道他也很累。當天邊的光亮慢慢消逝時,我們坐在一個木樁上。他吃了最後一塊三明治,小心翼翼地給我餵了一大塊兒。「我很抱歉,貝利。」

天黑之前,男孩對木棍兒產生了興趣。他開始把許多木棍兒拉到一棵被風刮倒的樹跟前,將它們靠著一塊兒泥巴牆和粗糙的樹根立起來。他還在這些樹枝下面放了一堆松樹針,然後又擺了更多的木棍兒。我好奇地望著他;雖然我累得要命,但我還是做好如果他扔我就追的準備,但他全部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工作上。

天黑了,伸手不見五指,他爬到松樹針上。「這兒來,貝利!到這來!」

我爬到他身邊。這地方讓我想起了狗狗屋。我悲傷地回憶起外公的椅子,不知道我們為什麼不能回家睡。但很快,男孩就開始顫抖,我將頭放在他肩上,肚子貼著他的後背。從前我們感到冷時,我就是這樣跟我的兄弟姐妹們擠在一起的。

「好狗狗,貝利。」他對我說。

很快,他的呼吸漸漸變深,也不再發抖了。但我卻不怎麼舒服,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小心翼翼地保持那一個姿勢躺著,盡可能地讓他感到溫暖。

鳥兒開始歡唱,我們起床了。天還濛濛亮時,我們就又開始散步了。我滿懷希望地嗅了嗅一個麻袋,但是當男孩幫我把頭伸進去時,我發現裡面沒什麼可吃的,我被麻袋的氣味給糊弄了。

「我們把它留下,說不定我們需要生火。」他對我說。我將這句話翻譯成,「我們需要更多的三明治。」於是搖著尾巴表示同意。

那天,我們歷險的本質有所變化。我肚子中的飢餓感變成一陣陣刺痛。男孩又哭了,抽抽噎噎了大概一個小時。我能感覺到他的焦急,還伴隨著一種沉悶遲鈍的淡漠,這讓我很是擔憂。他坐下來,呆呆地望著我,我在他臉上舔了一遍。

我很擔心我的男孩。我們必須回家了,現在。

我們看到一條小溪。男孩猛地趴在地上,我們大喝了一通。水帶給男孩力量和希望;再次上路時,我們就沿著那條小溪走。溪水在樹木間蜿蜒穿梭,一度還穿過一塊草甸,那裡到處都是會唱歌的蟲子。男孩轉過臉看了看太陽,加快了腳步,充滿了希望。不過一小時左右以後,小溪又把我們帶回了黑黝黝的樹林裡。他又耷拉下肩膀。

那天晚上,我們跟前晚一樣,互相依偎著睡在一起。我嗅到附近有一具腐屍,時間很久了,但也許還可以吃。不過我沒離開男孩。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我的溫暖。他的力量正在慢慢減少——我能感覺到它在漸漸消散。

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第三天,男孩走路時,摔倒了好幾次。我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的臉被樹枝劃破了。我嗅了嗅傷口。

「走開,貝利!」他衝我喊道。

從他身上,我感到了憤怒、恐懼和疼痛,但我沒有後退,只是呆在那兒。當他把臉埋在我的脖子裡哭泣時,我知道自己做對了。

「我們迷路了,貝利。我很抱歉。」男孩輕聲說。聽到自己的名字,我搖搖尾巴。

小溪蜿蜒流到一塊沼澤地後消失了,只留下一道髒兮兮的痕跡。男孩陷了進去,泥水一直沒到小腿。他想把自己的腿抽出來時,腳底下不斷地發出「格嘰格嘰」的聲音。蟲子很多,落在我們身上,眼睛上,還有耳朵上。

在穿過一半沼澤地時,男孩停了下來。他耷拉著肩膀,垂著頭,長長地吐了口氣。我萬分焦急地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泥濘的濕地,將爪子搭在他的腿上。

他要放棄了。一種被擊垮的感覺籠罩著他;他繳械投降,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就像我的兄弟哈格裡最後一次躺在那個涵洞裡,再也沒有起來。

我汪汪叫了幾聲,嚇了我們兩個一跳。他空洞的眼睛忽閃忽閃地望了望我。我又叫了一聲。

「好吧。」他喃喃說著,昏沉沉地將腳從泥裡拔出來,踩下去,再次陷了進去。

我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穿過沼澤。當我們在沼澤的另一側看到小溪時,它正帶著更豐富的活力向前奔流,更深,也更快。很快另一條溪水也匯入了,然後又一條。男孩得跑好幾步才能從水面上跨過去。一棵棵樹倒在地上擋住我們的路,一會朝這邊,一會向那邊。每一次跳躍都讓他疲憊不堪。我們蜷縮著休息了好幾個小時。我跟男孩躺在一起,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但是他醒了,又慢慢爬起來。

「你是一隻好狗狗,貝利。」他沙啞著嗓子對我說。

午後時分,小溪終於匯進了一條河流。男孩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望著黝黑的水面,接著朝下遊走去,穿過高高的草地和茂密的樹林。

當我嗅到人類的氣味時,夜色剛剛開始降臨。那一刻,伊森麻木地拖著腳步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次又一次跌倒,他不得不花越來越長的時間才能站起來。我將鼻子貼著地面朝前飛奔,可他沒有任何反應。

「來啊,貝利,」他含糊地說,「你去哪兒?」

我估計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剛剛越過一條人行小徑。光線很暗,他瞇著眼睛努力不讓自己摔倒。當腳下的雜草地變成修繕整齊的小路時,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能嗅到幾個不同人類的氣味——很陳舊的氣味,但卻非常清晰,就像家裡街道上孩子們來來去去的蹤跡一樣清晰。突然,男孩直起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氣。「嗨!」他緊緊盯著小路輕聲說。

我對我們要去的地方非常肯定,於是撒開腿朝前跑了幾碼。男孩的興奮讓我的倦意變得不那麼強烈。小路和河水並行在我們右側,我低著頭,鼻子貼著地面,留意到一個男人的氣味變得越來越強烈,留下氣味的時間也很近。不久前有人剛剛從這裡走過去。

伊森停了下來,我連忙回到他身邊。他站在那兒,張著嘴巴,瞪著眼睛。

「哇哦。」他說。

我意識到河面上有一座橋。我望著的時候,一個身影從昏暗中走了出來,沿著扶手盯著水面。我能聽到伊森的心跳開始加快。他的興奮變成了一種恐懼。他朝後退了退,這讓我想起第一位母親在覓食時遇到人類的反應。

「貝利,小聲點。」他悄聲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能感覺到他的情緒——跟在家裡時一樣,就是他拿出槍在所有的衣櫥戳來戳去的那個晚上。我警覺地望著他。

「嗨!」橋上的那個人喊道。我感到男孩變得僵硬,準備跑開。

「嗨!」他又喊道,「你是伊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