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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西·威爾斯

我已經知道了:有三樣東西永遠不會回來。第一是說出口的話。第二是我在1966年忘記的事情。第三是一個秘密。但假如要我加個第四,那就肯定是他了。你希望有多少顆子彈錯過心臟,卡在你的手臂裡,然後你才會明白,家鄉已經不再是家鄉了?沒有哪個醫生敢取掉你手臂裡的那顆子彈,因為他們知道,只要碰到它,你就永遠也沒法彈吉他了。我坐在我女人剛拋光好的高級椅子裡,直到電話響起。多少顆子彈?五十七顆夠不夠?他們說他說過,但誰也沒法說不清他是什麼時候和對什麼人說的,他說他們在我家開了五十六槍,所謂的主犯也該被五十六顆子彈打死。這樣的預言需要換個角度思考。是每個人五十六顆,所以一共五十六乘八?還是五十六除以八,那就要攤開紙演算一番了,我可沒時間當那種精明人。

還是說他希望吃五十六顆子彈的是策劃者,幕後黑手,唐大大。問我這些巫醫神婆預言狗屁讓我覺得多麼噁心和厭倦吧。今天一個人自稱拉斯塔,下周他就要開始預言未來了。他都不需要有多聰明,只需要記得聖經裡的一兩段地獄烈火和硫黃篇章。或者聲稱利未記裡如何如何說,因為沒有人會去讀利未記。所以你才知道。一個人讀完利未記就不可能把聖經當真了。那本書充滿狗屁,瘋得跟什麼似的。不可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195】,這個道理我願意聽。但不能吃螃蟹【196】?加上軟乎乎甜絲絲的上等燒烤醬也不能吃?還有,為什麼要為這個殺人?還有請相信我,誰要是敢強姦我女兒,他最不可能得到的結果就是娶她。因為我會一刀一刀地凌遲他,讓他活著看見我拿他的腳去餵野狗。

我記得去年西金斯敦到處都是慶祝和約的派對,蓬勃得彷彿腦袋上的虱子,一個拉斯塔教徒企圖告訴我誰帶著獸印。沒有什麼比「末日戰場」的話題更能讓一個拉斯塔情緒高昂了。這個拉斯塔說:

——那啥,咱買東西只買新鮮的,同胞,因為包裝裡的所有東西都帶著獸印。你知道的,白盒子上用黑色細線印的碼標。

我想盯著一個男人,他在打量我的女人,路燈給她披上一身暖色,人們圍著她跳舞,八條巷的一些人不知道這女人的無名指上有了標記。不需要擔心,她早就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男人了,她對待他們比我對待他們還要凶。這個拉斯塔說的話裡有點什麼東西,哪怕你知道它從頭到尾都是徹底的狗屁,還是會忍不住上鉤。

——條形碼?我說。但條形碼就是一堆數字而已,我確定我到現在還沒見過666。

——你說你看過?

——不,但——

——但那是給山羊準備的,同胞。聽我跟你說。牙買加沒有誰擁有野獸的力量,野獸喂什麼,他們就吃什麼。你沒注意到嗎?所有數字都以000開頭。那是什麼數學把戲?整數自然數偶數。意思是全世界所有碼標上的數字總和永遠是666。

我轉身走開,因為最不妙的是我居然開始覺著他說得有道理了,而和約派對上就找不到任何有道理的東西。肯定不是拉斯塔法裡的十二支派分會,他們的膚色一個月比一個月淺;肯定不是勞動黨和民族黨的空談,哥本哈根城和八條巷打骨牌,擁抱親吻,相親相愛,就好像三年前殺死你兄弟、父親和祖父的不是我。和平是什麼?和平是我女兒在睡夢中熱得冒汗,而我輕輕朝她額頭吹氣。眼前的局面不叫和平,而是叫僵局——這個詞是從大愛醫生那兒學來的。

大愛醫生剛飛去邁阿密,說他要回家選總統。我也剛送哭包去那兒。天曉得這兩個傢伙在搞什麼勾當,他們都愛書勝過愛女人。大愛醫生說,兄弟,麥德林的那幫孫子要測試你,對,再次測試你,你以為會怎麼樣,孩子?上周他們從停屍房偷了一具屍體,像做魚似的掏空肚子,填滿小包裝的可卡因,找了個姑娘護送棺材去勞德代爾堡——她的成年禮第二天。比色情片都帶勁,對吧?咱有點厭倦了測試來測試去。12月3日是個愚蠢的測試,他們知道,我也知道。我給了他們一個結果,但他們說他們要一具屍體。屍體只是屍體,我無所謂。但我在乎一個血逼養的逼眼兒說著西班牙語,以為這是什麼小孩子當學徒,他們可以沒完沒了測試下去。

1976年12月,歌手剛在公園開完演唱會,我在牙買加電信局浪費時間,因為我打國際電話卻只聽見大愛醫生和某個白癡用西班牙語對罵,不是古巴西語,所以大部分我聽不懂,但我聽得出他氣得發瘋。我心想這個逼眼兒他媽的以為他在跟誰說話,就好像我不知道「婊子養的」是什麼意思?他覺得我會怎麼做,哭著說對不起,老大,下次我一定會做得更好,我保證?就像婊子聽雞頭的訓斥?我正要對這個娘娘腔【197】說去他血逼的,大愛醫生對我說,去做完該做的事情,孩子,做完就好。牙買加敘利亞人、古巴人和哥倫比亞人都要一具屍體,但他們誰也沒有料到我會給他們比一具屍體好得多的東西。同一周,彼得·納薩爾打電話給我:

——你們這種貧民窟鳥人到底有什麼血逼毛病?

——這不是我第一次聽你說「你們這種人。」

——我沒說你們這種人,我說的是你們這種貧民窟鳥人。你們到底有什麼血逼毛病?九個人?

——八個。

——八個人衝進OK鎮,帶著,多少來著?十四把槍?卻一個人都沒打准?

——他們打得夠準的了。

——你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對腦袋開槍卻沒打死對方的人有什麼感想?回答我的問題,大人。

——我不知道這個你指的是誰。還是你蠢得不知道電話是能被竊聽的?

——什麼?咱們在演間諜片嗎?哪個狗操的想竊聽你?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知道你說的「你」是誰,但我向他保證,無論他是誰,都沒瞄準任何人的腦袋開槍。

——看起來這個他,無論他是誰,只顧著瞄準牆壁和天空開槍了。不,朋友,這種愚蠢和屎爛只會在喜劇片裡出現。想像一下,幾百顆子彈滿屋亂飛,他媽的卻幹不掉一個人。他媽的衝鋒鎗啊,血逼的有他媽那麼難用嗎?我以為路易斯教你們這種人學會怎麼用槍了呢。

——我不認識什麼路易斯,也不認識什麼「你們這種人」。

——別跟我耍嘴皮子,喬西·威爾斯。我跟他說過,唉,教貧民窟黑鬼學任何需要智力的事情都是白費力氣,他們注定會搞砸。我瞎眼的奶奶打靶都比你們准。你們八個加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浪費人生打電話給你。

——我也不知道,因為你說個沒完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住在這兒。

——我為什麼要浪費我的電話費呢?告訴我。

——這個嘛,朋友,我也不知道哎。

——什麼?你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你他血逼的在跟誰說話,小——

——小?你肯定是脫了褲子正在往下看吧。

我掛斷電話。雖然所有人裡只有你沒念過頂級中學和外國大學,但懂道理的也只有你一個,這種事情真是不能多想。我真的很想教一教這個滿嘴土話的無知敘利亞白癡。許多男女將歌手視為先知就已經夠糟糕了,但殺死他只會讓他變成烈士。按照現在的做法,全世界都會知道,先知只是一介凡人,和任何人一樣,吃了槍子也會受傷,和這個國家的任何人一樣,連他也不安全。我開槍打倒了神壇上的他,他一跤跌落凡塵。不過我沒有向彼得·納薩爾說這些。你必須看穿這個人,看穿他表面上的皮膚,就會知道彼得·納薩爾儘管是白人(他不敢去海灘,因為曬黑也是黑),但無知得像個文盲黑鬼。不過最近至少他會叫我「朋友」了。我得問問我女人,我什麼時候才會變成能在梅菲爾飯店喝酒的白人。操他血逼的,一個人氣得我說粗話的時候尤其可憎。只有無知的蠢貨才罵人。

那天晚上大愛醫生也打電話給我,我對他說,我從1966年就不停向別人證明這個證明那個,現在我受夠了,要是麥德林真覺得這是預科學校,非得一場一場測試下去,那他們就繼續用巴哈馬的那幫屁眼小子吧。但就在這時候,用拉斯塔的話來說:另一個道理砸在我腦袋上。假如歌手真的成為烈士,無疑會變成一個大問題,但那是他們的問題,並不是我的問題。彼得·納薩爾會忙著自欺欺人,解釋他為什麼要殺死這個傳奇人物,因此就不會有時間用屁話來煩我了,因為實話實說,他和我都知道,我早就過了政客說跳我問多高的時候。現在政客說跳,我女人會說他這會兒沒法聽電話,不如你留個言吧。說到蠢,你朝一個人的腦袋開槍,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難道不會報復嗎?連羅爸爸都沒那麼蠢。

於是我決定讓我的大腦琢磨這個新道理。1976年12月8日,新聞出來了,他和其他人都活了下來。醫院裡和他身邊的巴比倫太多,那次我帶上了托尼·帕瓦羅蒂,因為哭包不具備這種場合需要的技能。醫生在急診室救治他,然後送他回家。只有經紀人還在醫院裡,幹掉他也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我和帕瓦羅蒂開車去希望路56號,以為會看見警察。假如你需要的只是一槍,那麼警察再多也沒有用處。另外,我打個電話,他們不到六十秒就會走掉。但56號已經彷彿鬼城。車道空蕩蕩的,所有窗口都黑著燈。連一個警察都沒有。我哈哈一笑,帕瓦羅蒂看著我的眼神像是要提問。另一方面,彼得·納薩爾犯蠢犯得像在演一個人能犯多少錯的電視節目。這個狗屎白人留了個該死的口信,讓我女人轉告我,假如賢者登上舞台,創造歷史篇章,他會非常生氣。我一輩子也沒聽過幾次托尼·帕瓦羅蒂大笑,我朗讀字條的時候算是一次。我女人不知道他血逼的究竟發生了什麼,於是把我們兩個留在客廳裡。托尼·帕瓦羅蒂在房間裡,我有點害怕接上哭包是個錯誤,我派哭包去收拾我們留下的殘局。他沒有親自動手,只是打電話給幾個拉斯塔教徒,語氣像是永遠提心吊膽的小姑娘。更糟糕的是他用的是我的電話。我也打了個電話。

——鳥兒飛到哪兒去了?

——同胞,打給我幹什麼?

——我不喜歡重複問題。

——他跑了。他們把經紀人留在醫院,帶他去了白人山。

——警察?

——一個警察在車裡陪他,還有幾個留在那兒。整個山頭都是十二支派的人在巡邏。有個白小子——

——白小子?

——帶相機的白小子。誰也不知道他是從那兒冒出來的,但他說他是電影攝制組的。總而言之,我說完了。

——不,你還沒有說完,警督。

——咱的小曲兒唱完了。

——不,小雀兒你才剛開始。

——今晚連耶穌都上不了那個山頭。

——演唱會怎麼說?

——進出全程都有警察護送。

——第二天呢?

——我不知道。

——說吧,逼眼兒。

——第二天他就飛走了。他們給他安排了私人噴氣機。

——什麼時候?

——五點半還是六點。

——早上還是下午?

——你以為呢?

——去哪兒?

——沒有人知道。

——飛機就那麼起飛,誰也不知道它去哪兒?老大,你又把貧民窟的人當傻瓜了?

——先生,我說沒有人知道。連警察局長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歌手打算飛走。

——這是最高機密?

——比女皇的內褲顏色還機密。我們之所以知道,只是我們在車上陪他們的人假裝睡覺,偷聽他們交談。他的白人經紀人說演唱會一結束就立刻回山上——

——所以已經敲定了?他還是要開演唱會?

——不,現在什麼都沒敲定。他們只是在安排事情以防萬一。總而言之,經紀人說演唱會一結束,他就安排飛機在機場等他,但時間很早,比機場開門都早。

——諾曼·曼利機場還是庭森朋機場?

——曼利。

——國際航線。

——你可以用無線電聯繫山上的警察。

——對,哥們兒,但我為什麼要——

——用無線電聯繫你在山上的警察。立刻。

清晨六點,機場像是牛仔電影的第一卷膠片。只缺少呼呼風聲和風滾草。粉色的天空。我和托尼·帕瓦羅蒂守在通往送別廊道的樓梯上。有人異想天開,把牆壁做成棋盤圖案,開口恰好能讓步槍的槍管穿過去。棋盤圖案的影子讓我們居於暗處。帕瓦羅蒂動個不停,但不是為了尋找合適的角度。飛機已經停在跑道上等人了。帕瓦羅蒂很安靜,右手勾住扳機,左眼盯著瞄準鏡。

兩輛吉普車懶洋洋地守在跑道盡頭,牙買加國防軍,吉普車後有四五個士兵,其中兩個拿著望遠鏡。看見他們,我就立刻摸上了送別廊道。見到士兵監控現場,我想到歌手正在下白人山。他醒來發現身邊沒有警察,臉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他多半派了兩三個拉斯塔同胞打先鋒,看道路是否安全,因此他和他的左右手只能獨自下山,但沒有士兵端著望遠鏡保護他。關於警察,有一兩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第一,給某個銀行戶頭或屁股口袋裡塞點錢,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第二,警察都很廉價。但士兵就很難說了。他們遠遠地站在那兒監控現場,但有可能只是在等人。不知道飛行員是不是在等他們過去。

——確保在士兵過來之前幹掉他。

帕瓦羅蒂點點頭。

六點零二分。除了太陽,所有人都在等歌手。我有一瞬間覺得我在等遊行隊伍,就像每年十一月電視都要播放的肯尼迪在達拉斯的新聞片段。所有人都在等歌手。不止是我,不止是士兵,不止是托尼·帕瓦羅蒂和飛機,還有彼得·納賽爾、大愛醫生和某個電話號碼另一頭的麥德林集團,我從不親自打這個號碼。這時我開始琢磨。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下一步還是我的下一步?這一集電視劇裡誰是真正的跳舞猴子?等著看下一步的是什麼人?假如別人說跳而你跳得很高,他們是會不再叫你跳還是會永遠鄙視你?因為你沒有表現得像個男人,說去你媽的,我們惡棍不為任何人跳。向人證明自己的麻煩在於,他們不會放過你,而是會不停地讓你證明其他東西,題目還一道比一道難。各種各樣的狗屁事情,直到變成電視喜劇。或者僅僅一個笑話。

托尼·帕瓦羅蒂拍拍我的肩膀。他來了。他和另一個拉斯塔走向飛機。停機坪上靜悄悄的,只有他們踢起的塵土在飄動。他們邊走邊東張西望,走得很慢,走走停停。歌手望向飛機,左右掃視,另一個拉斯塔倒退著走,確保背後沒有異常情況。兩人看見軍隊的吉普車,停下腳步。歌手看看吉普車,看看飛機。沒有人動彈。托尼·帕瓦羅蒂跟著兩人的腳步轉動槍口。他的手指包住扳機。歌手望著士兵,對另一個拉斯塔說了些什麼。他們繼續向前走,但走得更慢了,最後在飛機前停下。也許他們在等什麼人下飛機。我記得托尼·帕瓦羅蒂不需要給他下命令。我聽見卡嗒一聲。

——停下。

帕瓦羅蒂看一眼我,望著跑向飛機的兩個人。

——算了。

他們跑上飛機,自己動手關艙門。

第二天我接到兩個電話,我說完同一句話就都掛了。你那麼想讓他死,自己去殺吧。

此刻我坐在我的客廳裡等著電話響。電話最好快點響。響得越早,我就可以越早停止思考。現在應該行動,而不是思考。不知道她有沒有付電話費。電話應該在我上床前響三聲。電話應該在明天來臨前響三聲。坐下,等電話,歌手再次進入我的腦海,我想罵人。那傢伙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兩次險些做掉他。我之所以放他一馬,是因為我知道他上了飛機就不會再回來。但是,1978年他走下飛機,剛到海關就掀起混亂。這兩年彼得·納薩爾也學乖了,來找我時不再像條狂吠的野狗,而是像個人。他甚至開始叫我「朋友」,我忍不住要看一眼石碳酸皂是不是漂白了我的膚色。咱徹底不用那東西了,我女人非常高興,因為石碳酸皂讓她覺得自己睡在醫院病房裡。我不知道我更驚訝的是哪個,歌手回來再開一場演唱會,還是我早就猜到,也這麼告訴過他。

——這個狗屁和平協約,你和這個鬼事情有關係嗎?

我們在粉紅女郎大腿舞俱樂部,他對這地方的喜愛有點過頭。哭包睡過的那些妓女似乎都不在了。他對她們失去興趣,她們也對在舞台上操可樂瓶失去了興趣。但新人裡有個淺膚色的姑娘,因此這兒理所當然地人滿為患。老鴇領我們在樓上的房間裡坐下,問我們要鬆鬆雞巴還是洗洗屁股。我說今晚算了,但彼得·納薩爾可不會放棄貧民窟吸塵的機會(這是他的叫法),他左左右右看了一圈,以為別人會明白他的意思。妓女忙著吸他那話兒,他卻想談正經事。我說,同胞,兩個男人不能在同一個房間裡露出雞巴,否則咱們成什麼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叫屁眼人,沒等他開口,我就說我到外面等你。我說一刻鐘以後來找我,但八分鐘後我回來的時候,妓女已經在往外走了,她吐口水邊罵,血逼的白人居然射在她嘴裡。

——知道我厭倦了什麼嗎?有關這個和平協約的一切。雅克布·米勒為此寫了一首歌?你聽過了嗎?要我唱給你聽嗎?

——不用了。

——去他狗操的和平協約。

——下次記得命令士兵別開槍。

——士兵?什麼意思,綠灣?這些全都是因為綠灣?你沒聽新聞說嗎,在綠灣被殺的都不是聖徒。

——有意思,對吧?他們難道不是全來自你的選區嗎?其中有一個甚至親口對我說,一個叫小靈魂的人去你的地盤,告訴他們說他們能得到免費的槍支。

——我不知道什麼狗屁小靈魂。

——但所有人似乎都認為我知道。我問大家,貧民窟裡會有人叫這種名字嗎?像是摩城公司的歌手。

——你知道……算了。

——也許他是空氣裡的什麼東西。

——自然精靈?

——你知道他回來了吧?因為這個狗屁和平協約,他居然回來了。

——他只是回來開該死的和平演唱會的。上次還不夠嗎?他現在不是倫敦人了嗎?他是不是打算親自到貧民窟安裝抽水馬桶?

——你要是肯給貧民窟安裝抽水馬桶,他豈不是就找不到理由回來了?

——當然了,喬西·威爾斯,因為我的黨在執政。你似乎——朋友,你他媽為啥笑成這樣?

舞池裡在放《貝克大媽》。雖說人群在喊叫、說笑、罵人,在為伸展雙腿露出嫩肉的女人尖叫,但我還是聽清了這首歌。我懶得告訴他為什麼《貝克大媽》惹我發笑。

——沒什麼,朋友。你真以為歌手回來是為了抽水馬桶?

——呃,不完全是抽水馬桶,但肯定是各種設施和基建,還有貧民窟居民成天嚷嚷說他們要的其他東西。他們可以繼續嚷嚷,誰讓他們投票給這個血逼的社會主義政府了?兩次。你不得不問,雞巴要往你屁眼裡捅多深,你才會意識到屁眼人在操你?

——歌手回來不是為了什麼狗屁抽水馬桶。

——他回來是因為這個他媽的和約。希望你知道,這東西讓頂上的人非常擔心。非常擔心。你知道上周有多少古巴人飛到牙買加嗎?這兩天狗娘養的埃裡克·埃斯特拉達大使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好像他是這兒的主人。

——歌手同時跟羅爸爸和警長殺手見面。

——誰他血逼的不知道這個?所有人都聚在希望路56號,連你們他媽的總理都弄得好像在那兒打工似的。

——和平演唱會之前,他們三個人在英國見面。

——所以呢?和平演唱會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所以呢?

——你以為金斯敦下城區三個最有權勢的人見面只是為了和平演唱會?

——那三個人似乎也就這點本事了吧。

——和平演唱會僅僅是附加福利。

——我只當你明白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好了。

——那還用說。就像我只當你的財務巫師老闆知道通貨膨脹的真正原因。

又來了。彼得·納薩爾用眼神表演恍然大悟,我全當沒看見。敘利亞人。

——這個雜種小逼眼兒到底想幹什麼?組織第三黨?打算玩真的?

——一分鐘前你似乎還不想知道呢。

——朋友,你就別他媽賣關子了,哥們兒。來。

——和平演唱會後有個綱要。一個計劃,或者說方案。

——什麼樣的方案?

——準備好接受這種新聞了嗎?一個拉斯塔政府。

——啥?你他血逼的剛才說什麼?

——一群拉斯塔教徒突然從英國飛到牙買加,你應該能猜到這個結果的。有一部分已經落地了。等一等,你別說你不知道羅爸爸已經皈依了。他幾個月前就停止吃豬肉了。十二支派集會?最近他定期參加的。

——他要是不梳頭我就更相信了。

——我的天,誰說拉斯塔教徒一定要梳髒辮了?

必須提醒自己,別讓他顯得太白癡。

——你什麼意思——

——總而言之,你到底想不想聽拉斯塔和榮譽拉斯塔在英國怎麼說理?

——咱洗耳恭聽,朋友。

——所以他們中的一個,我不確定具體是誰,他說,重要的是讓拉斯塔參與社會、政治和草根活動。

——原話?

——我看著像是傳話的嗎?

——我操。所以他們為和平演唱會見面,結果開始討論政府。牙買加每戶人家門廊上的每個男人不都是這樣嗎?這算是新聞嗎?

——不,同胞。他們為了新政府見面,結果開始討論和平演唱會。

——什麼?

——你不知道是什麼鍾在敲,就算那是大本鍾你也不知道。來,聽聽他們的計劃:組織貧民窟的敵對雙方,建立真正為人民服務的新反對黨,以拉斯塔的名義,除掉你們所有人。

——牙買加矛矛軍【198】?

——什麼?

——但拉斯塔教徒想回他血逼的埃塞俄比亞。他們為什麼不找幾艘船,漆成紅色、黑色和綠色【199】,然後揚帆滾蛋?就叫黑星二號或者類似的狗屁名字。

——你以為倫敦拉斯塔對埃塞俄比亞有哪怕一丁點的瞭解?倫敦髒辮通過雷鬼瞭解拉斯塔,朋友。雷鬼的家鄉就是拉斯塔的真正家鄉。突然之間,在英國的拉斯塔教徒紛紛去念商學院,競選英國國會,送孩子去受各種各樣的教育,連女兒也不例外。你以為這是為什麼?英國不需要他們。你覺得他們還能去哪兒?

——媽的。

——下城區在分裂,主人。你應該知道的,是你促成的。

——咱從沒分裂過任何東西。

——怎麼,你要和你的黨派劃清界限?就是你和你的黨派讓它分裂的。咱?我只是執行者。和平演唱會之後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人們團結一心後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不再分裂。

——那只是第一階段,先撒【200】。人們團結起來和平相處,意味著人們很快就會在政治上團結起來。人們已經在選哪個區域的哪個唐應該當議員了。言下之意就是沒你什麼事了。

——所有事情都是在倫敦的那次會面中談定的?

——沒錯。

——可是啊,朋友,那次會面是一年前了。

——正是如此。

——你等一年才告訴我?

——我認為你不需要知道。

——你認為我不需要知道。喬西·威爾斯,咱雇你是為了思考嗎?你覺得我需要有人思考的時候,會叫個黑鬼幫我思考嗎?回答我的問題。

——當心別得到一個你不喜歡的答案,我說,看著他的眼神再次上演恍然大悟。

——狗逼操的他血逼的。日他媽的臭逼爛婊子。你的意思是說那麼多人正在往外飛的時候,卻有個他媽的秘密拉斯塔宗派要回歸?你知道現在會有多少人在這兒嗎?你有沒有想過?

——沒有,朋友,思考的任務就交給你吧。

——我操,我操,他媽的我操。明年就要選舉了。明他血逼的年啊。他媽的搞什麼。你知道現在我必須打電話通知多少人嗎?他媽的難以置信,你等了一年才告訴我。咱絕對不會忘記這個的,喬西·威爾斯。

——很好。因為你們這些人啊,需要忘記的時候都特別健忘。忘記了管事的為什麼是羅爸爸。但那是你和羅爸爸之間的事情。

——廢話,因為現在你只關心跑邁阿密了。你以為政府沒長眼睛嗎?很好,你先想一想你這個位置是誰給你的,然後再把尾巴往天上翹。

——這話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你想思考嗎?自己琢磨吧。

但早在他問我任何問題之前,我自己早就想明白了。我從1976年12月8日那天就想明白了。歌手跳上飛機離開,有朝一日他再回來,肯定會帶著新的道理和新的力量,我在此之前就想明白了。小雞巴的無知敘利亞人還沒意識到,某條狗已經投奔了新的主子,但那個主子誤以為他是奴僕。

我看著鷹鉤鼻的白癡,想到多年前我在聖經學校學到的道理。這個人已經得足了他的賞賜【201】。現在他無處可去,想往下走都不行。他以為他可以隨便扯開喉嚨嚷嚷,只因為有些人依然覺得白色皮膚給了他權力,能夠用任何語氣訓斥所有人,尤其是不懂「威權」這種詞語的人。算他走運,真趕上我好撒瑪利亞人上身。大愛醫生一年前跟我說了句老話:親近朋友,但要接近敵人。老掉牙的老話,但每次我往高處走一步,這句格言就會綻放更新鮮的含義。說到底,獵人不打低飛的鳥兒。

彼得·納薩爾賄賂了機場的三個人替他監視,尋找在諾曼·曼利機場落地的倫敦口音拉斯塔法裡教徒,尤其是晚上來的那些人。不知道為什麼,他認為拉斯塔革命不會從蒙塔格灣開始。他甚至命令他們每兩小時用機場的公用電話向他報告一次。然後他要我親自或派我最得力的幹將去倫敦找到歌手,趁他巡演或錄音的時候做些什麼。我問他是不是覺得咱們在演詹姆斯·邦德電影,是不是應該連他身邊的選美皇后一起做掉,不過幹掉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也未免太可惜了。我在電話上哈哈大笑,否則我就會忍不住罵人,因為這傢伙又在浪費我的時間了。再說歌手現在這樣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別。讓一個人到鬼門關轉一圈,得到的結果比險些殺死他更複雜。你將他連根拔起,割裂他與家鄉的聯繫,於是無論他去哪兒都不可能安居樂業。歌手要是想真的回來,就只能躺在棺材裡了。

但那是1978年,我受夠了1978年。一月,前一個美國佬離開牙買加去了阿根廷,新一個來接替他的位置。新的美國歌曲,歌詞還是老一套。他自稱克拉克先生。就叫我克拉克先生吧。克拉克,結尾沒有e【202】。他覺得這麼說特別有意思,每次見面都要重複一遍。克拉克,結尾沒有e。他本來就認識大愛醫生,不過金斯敦每一個解開領帶、白襯衫被汗打濕的白人似乎都認識路易斯·埃爾南·羅德裡格·德·拉斯·卡薩斯。1978年4月,我們在摩根港,這家飯店專門招待來皇家港度假的白人。我們坐在幾乎空無一人的餐廳裡眺望金斯敦,好吧,他們在眺望。我在看戲。我和兩個白人,他們覺得海盜精神正在從腦袋到雞巴佔領他們的全身心。真是一場好戲,每次帶白人來皇家港,這種感覺都會控制住他們。你會忍不住琢磨,白人每次踏上陸地,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會在胸中沸騰。我敢打賭是的,從哥倫布和販奴時代開始就是這樣了。從海洋登陸會讓白人覺得他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我說好伴兒,黑鬍子有沒有劫掠過這些地區?

——我只知道亨利·摩根,先撒。另外,在牙買加,伴兒指的是男人養的除妻子外的女人。

——哦,不好意思。

我很久不曾有意識地說土話了,乃至於大愛醫生不得不替我翻譯了兩次。至少這個不是路易斯·約翰遜,會倒著拿備忘錄,假裝向其他白人展示這個黑鬼不識字,這件事我依然記憶猶新。但這時他說:

——你們這些寶貝的窮苦人啊,都不知道你們已經在政治動亂的邊緣上了。

——咱不明白。既然咱們是寶貝,又怎麼會窮苦呢?鑽石是寶貝。

——那就是你們,我的孩子,原始的鑽石。這片土地是多麼原始。切割得多麼原始,但又多麼美麗。同時又多麼不穩定。我說不穩定,是因為你們在懸崖邊玩蹺蹺板。我這麼說的意思——

——不穩定?

——對。完全正確【203】。完全正確,路易斯,我沒說錯吧?路易斯和我早就認識了。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這兒之前在好幾個拉美國家合作過,對吧?

——豬灣那場鬧劇你也有份?

——什麼?啥?不,沒有。那是我之前的事情了。很久之前。

——唔,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找到真能幹掉卡斯特羅的毒藥。

——嘿嘿嘿嘿,你小子很有悟性嘛,甚至有點狡猾,對吧?路易斯一直在給你通風報信嗎?

——沒有。消息是自己飛進我耳朵的。

等一等,喬西·威爾斯。最能讓美國佬大吃一驚的莫過於他們意識到他們看錯了你。記住在他滾蛋前你至少要說一次沒問題,哥們兒,還得使勁發顫音:哥麼——兒,這樣他離開時會覺得他找到了合適的人選。這輩子我第一次希望自己留著髒辮,或者知道該怎麼跳原地單腿蹦躂的拉斯塔舞步,哪怕沒有供人跳舞的音樂也一樣。因為我從頭到尾看著這傢伙無論說什麼,大愛醫生都跟著點頭,我險些忘記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試圖告訴我牙買加處於戰爭狀態。比1976年還要嚴重的戰爭狀態,這是他第一次提起1976年。

冷戰,他說。

——你知道冷戰在我們這兒的意思嗎?

——沒有溫度的戰爭。

——什麼?呃,孩子,不對。冷戰是個術語,是個比方……就是一個名字,指的是這兒發生的這種事情。你明白嗎?我有些東西……來,你看這個。

白人取出一本塗色書。你在美國佬面前裝傻,慢慢地就會習慣於各種怪事,但這次真的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什麼鬼東西?

我上下顛倒接過塗色書,因為不用轉過來也能看見封面上的書名:《讓民主擁抱民主》。美國佬看著我上下顛倒地拿著書,我完全清楚他在想什麼。你看,路易斯同志,我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但你確定我們沒找錯人嗎?

——這是個分析說明,對,就是這麼一回事。路易斯,他知道……我是說……來,聽我說。給我一下好嗎?謝謝。咱們看看,看看,看看……啊哈!第六和第七頁。翻到第六頁。這是民主制度下的世界。看見了嗎?公園裡的人們。孩童攔住冰激凌車,有人大概正在買雪糕。看,看見讀報的男人了嗎?哎,你看那個妹子,很辣,對吧?穿迷你裙那個。誰知道那些孩子在學什麼,但他們反正去學校。還有畫上的所有成年人?他們能投票。他們決定誰該離開,不對,誰該領導這個國家。嗯,對,你看那些高樓大廈。都要歸功於發展、市場和自由。那就是自由市場,孩子。畫面裡的人要是不喜歡什麼事情,他們可以大聲說出來。

——你要我給這幅畫塗色嗎,老闆?

——什麼?不,不。聽我跟你說。我給你幾十本這種書,你拿給你們的學校。我們必須向年輕人傳播理念,免得該死的赤色共黨污染他們。他媽的共黨分子那幫怪胎,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都是同性戀嗎?因為你我這種正常人能繁衍後代。共黨分子?他們就像同性戀,只會拉人下水。

還有來這兒傳教的那些美國教會,我心想,但沒有說出口。我說,

——你說得對,老闆,說得對。

——好,很好。你是個好人,威爾斯先生。我覺得我可以和你敞開來談。告訴你吧,呃,接下來你即將聽見的是機密情報。連基辛格都還沒聽過簡報。連路易斯也是第一次聽見。我說路易斯,我打賭你猜不到東柏林現在最大的產業是什麼。晚期墮胎。嗯哼,你沒聽錯,屠夫把嬰兒從懷孕五個、七個甚至九個月的女人肚子裡拽出來,喉嚨剛出陰門就是卡嚓一刀。你能相信會有這種爛事嗎?情況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女人寧可殺死孩子,也不肯讓他們在東德出生。東德的居民,他們買什麼都要排隊,威爾斯先生,書裡寫的一點沒錯。他媽的買肥皂都要排隊。你知道他們拿到肥皂幹什麼嗎?賣掉換食物。倒霉的小雜種們連一杯像樣的咖啡都搞不到,狗娘養的政府把菊苣、黑麥和甜菜混在一起,然後管那東西叫咖啡歐蕾【204】。聽著像是「惡作劇」,對吧?我以為什麼都見識過了呢。讓人大開他媽的眼界,我跟你說,大開他媽的眼界。你喝咖啡嗎,威爾斯先生?

——咱是喝茶的,先撒。

——算你走運,孩子,算你走運。但你眼前這個寶貝國家?要是不立刻撥亂反正,用不了兩年它會變成又一個古巴,或者更糟糕一點,又一個東德。我險些看見智利變成那樣。險些看見巴拉圭變成那樣。只有上帝才知道多米尼加共和國會變成什麼樣。

他的一些話有一定道理。但中情局的這些人就是忍不住要滔滔不絕。他們一旦認為你相信了他們,撒謊似乎就變成了嗑藥。不,不是嗑藥,而是比賽。來,咱們看看我跟這個無知黑鬼能把蛋扯到哪兒去。我從眼角觀察他觀察我,他以為我就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人。路易斯·約翰遜離開的時候,他深感敬佩的是一個不識字的文盲居然會這麼聰明。當然了,這個聰明是受過訓練的好狗或猴子的那種聰明,他跟我說外星人,看我會不會——用他的話說——買賬。這位克拉克先生說得無比認真,我不得不抬頭看天空有沒有變成灰色,順便給他的故事添加幾分情緒。

——我想說的是你的國家正站在十字路口。接下來的兩年將至關重要。請問我們能指望你嗎?

我不清楚這傢伙想聽的是什麼操蛋回答。他希望我說什麼呢?說我願意入伙?還是既然在皇家港,我應該說哎哎,船長?大愛博士瞪了我一眼,然後閉目上下點頭。意思是你就說點這個白癡想聽的話吧,孩子。

——咱願意上船,先撒。

——很高興聽見你這麼說。他媽的太棒了。

克拉克先生起身要走,說他的車會送他回梅菲爾酒店,他的公寓準備好之前他都住在那兒。他在桌上放了十塊美金,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彎腰對著我的左耳說:

——順便提一句,我注意到你最近去了幾趟邁阿密和哥斯達黎加。忙碌的小蜜蜂,對吧?當然了,美國政府對牙買加人和旅居國外的牙買加人之間的活動毫無興趣。幫助我們,我們就會遵守這個約定。翻譯給他聽,路易斯,可以嗎?

——一路走好,克拉克先生。

——克拉克,結尾沒有——

——e,我說。

——後會有期!

我望向大愛醫生。

——他真叫克拉克?

——我真叫大愛醫生?

——他說「我」,不說「我們」。

——我注意到了,漢子。

——這一點值得關注嗎?

——他媽的我怎麼知道。你就繼續運你的東西吧,哥們兒。你們拆開你們那箱好貨了嗎?

——我以為美國人都說好東西。

——我他媽像是美國佬嗎?

——你要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牛仔李醫生?再說那個箱子很久以前就拆開了。

他指的是另一批貨,運進來的方式與1976年12月那批一模一樣。標著「音響設備/和平演唱會」的大箱子留在碼頭上等我,哭包、托尼·帕瓦羅蒂和另外兩個人拆箱卸貨。我們留下了七十五把M16,另外二十五把賣給王桑區的人,他們最近似乎非常想要軍火。彈藥全留給我們,這是哭包的主意。讓他們自己搞子彈去,他說。

看起來我們正在為戰爭做準備,而其他所有人都在準備迎接和平。羅爸爸從歌手遇刺以來就躲在朦朧雲團裡,這會兒突然蹦了出來。就好像他打算獨自承擔所有罪責,但承擔所有罪責的反面就是享受所有讚譽。他對歌手說,事情之所以會發生,就是因為他進了監獄,否則事情就根本不可能發生。羅爸爸很久以前就跳上火箭飛出了這顆星球,他還不如去參加《太空小豬隊》【205】呢。麻煩在於每天都有更多人登上他的飛船。和約熱病傳遍整個貧民窟,第一次團結舞會結束後,殺死我表弟的男人來找我,展開手臂像是等我擁抱他。我說他是屁眼人,轉身走開。

和約熱病甚至傳到了瓦雷卡山,銅子兒這種人多年來第一次下山,像是他忘了牙買加每個警察的彈倉裡都有一顆子彈刻著他的名字。銅子兒下山吃喝玩樂,我將視線轉向另一個國家。

羅爸爸甚至來我家問我為什麼不跟著新的和平節拍跳舞,還說黑人真該聽一聽馬庫斯·加維究竟為我們制訂了什麼樣的計劃。我懶得問他知不知道馬庫斯·加維到底說過什麼,這些道理是不是某個身在倫敦的拉斯塔教徒灌輸給他的。但他那雙眼睛啊,我看見他那雙眼睛裡含著淚水,在懇求我。這時我忽然看穿了他的問題和他正在幹什麼。他的視線已經遠遠越過雲層,越過貧民窟,越過時間和他在塵世間的位置。他在思考自己的墓碑上會寫什麼文字,他的最後一塊血肉從骨頭上朽爛之後許多年,人們會怎麼論斷他。忘記他七次因為殺人或殺人未遂進監獄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忘記在白人和大愛醫生出現前,是他教每一個男人學會開槍。忘記他和警長殺手在各自標出的地盤內操縱犯罪。他希望自己的墓碑上寫著他讓貧民窟團結一心。

人們以為我對羅爸爸心懷怨恨。咱對他的感情只有愛,無論誰來問我都會這麼回答。但這裡是貧民窟。貧民窟不存在和平這種東西。只有這條真理永遠不變。只有我能殺死你的力量才能阻擋你能殺死我的力量。生活在貧民窟的人們只能看見貧民窟內的事物。但咱從小就能看見貧民窟外的世界。我醒來時向外看,走進學校,一整天都在看窗外,我走上馬黑科路,站在分隔沃爾莫男子學校和米科學院的圍牆前,大多數人不知道這道鐵皮圍牆分開了金斯敦和聖安德魯、上城區和下城區、有產者和赤貧者。沒有計劃的人等著看著。懷有計劃的人看著等著合適的時機。世界不是貧民窟,貧民窟不是世界。貧民窟裡的人受苦是因為有些人活著就是為了要他們受苦。你的壞時光也是某人的好時光。

這就是勞動黨和民族黨都對和平協議不屑一顧的原因。戰爭過於有利可圖,和平怎麼可能發生?再說誰想要和平呢?反正和平不和平你都同樣貧窮。我以為羅爸爸明白這些道理。你可以隨心所欲地領著一個人走向和平。你可以喚來歌手,讓他唱歌籌款,為貧民窟建造新廁所。你可以去雷鎮或叢林傾倒你的廢話,與去年才殺死你兄弟的人握手言和。但一個人的活動範圍畢竟有限,最後還是會被韁繩拽回去。最後主人還是會說,屁話我聽夠了,咱們不往那兒走。韁繩名叫巴比倫,名叫警察,名叫槍火庭,名叫控制牙買加的二十三個家族。兩周前韁繩收緊了,逼眼兒敘利亞人彼得·納薩爾企圖用暗語和我交談。一周前韁繩收緊了,美國佬和古巴佬帶著塗色書來教我什麼是無政府狀態。

這三個人讓我忙得不可開交。克拉克先生提到古巴的語氣像是無法接受被女人拋棄的男人。他聲稱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牙買加,天曉得他以為這話是什麼意思。真是有意思,一個人來到一個他從未居住過的國家,滿肚子都是要怎麼操它的念頭。也許他應該等待一年,看這個國家到底值不值得他花錢買張情人節賀卡。我跟你說,和這些白人待久了,你說話也會像他們。也許這就是彼得·納薩爾如今叫我「朋友」的原因。一個粗俗的政客,每天都在等機場打電話通知他拉斯塔帶著世界末日來了。一個美國佬,他接受另一個美國佬的調遣,另一個美國佬又接受再一個美國佬的調遣,而這個美國佬只想踩著牙買加踏平古巴。一個古巴佬,他居住在委內瑞拉,想說服這個牙買加人幫哥倫比亞人向邁阿密運送可卡因,然後銷往紐約的大街小巷,因為巴哈馬人是一幫屁眼人,吸他們運送的白粉,在本地銷售應該去美國的貨物。更糟糕的是這些娘娘腔不喜歡鮮血的味道。三個人都希望第四個人(也就是我)替他們塑造1979年的形象。咱?咱受夠了被包括羅爸爸在內的其他人使喚。

但羅爸爸全身心地投向了正義的使命,那東西像摩登原始人維生素【206】似的在他血管裡奔騰。你會覺得他在為希望路的五十六顆子彈做五十六件義事贖罪。就在第二次和平演唱會之前,我把放獸交給了他。告訴他放獸就躲在離他家只隔著五幢屋子的母親家的櫥櫃裡,但沒說放獸在那兒已經藏了近兩年。聽見這個消息,他慢慢吸了一口氣。很難說那是驚詫還是歎息。他和托尼·帕瓦羅蒂帶著幾個人走到放獸的母親家,好像他是前去掃蕩神殿的耶穌【207】。他要把這件事變成一場表演,給人們看,給貧民窟看,甚至給歌手看,要他們知道儘管沒有人請求,但他依然要實施報復。他把那小子和母親拖出家門,當眾毆打年過四旬的可憐婦人。

一個企圖殺死歌手的小子你願意怎麼唾棄都行,但一個想保住獨子性命的婦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羅爸爸必須讓人們看見他在做事。就好像折騰一件誰都不可能改變的往事有多重要似的。他想拿那婦人殺一儆百,焚燬她的整個人生,踢得她死去活來,但他這麼做只是讓自己出醜而已。完全是個凶相畢露想讓群眾記住他的黑鬼。

然後放獸開始嚷嚷說是中情局逼他的。中情局和古巴來的人,但大家覺得他在胡扯,因為人人都知道古巴人信共產主義,絕對不可能和美國人搞到一起去。就好像羅爸爸比普通牙買加人更瞭解中情局似的。然後放獸嚷嚷說那是我的主意。我看著羅爸爸望著我,看我會不會眨眼。放獸喊了很久,他開始考慮應不應該相信,畢竟牙買加有句老話說得好:就算不是怎樣,也差不多就是怎樣。事實上,我告訴他該往哪兒看之後的第二天,他來敲我家門時就是這麼說的,他帶著兩個小子,他們年紀太小,槍都滑到短褲裡面去了。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倆,他們扭頭望向別處,羅爸爸左邊那個惶恐得像個緊張的女孩。另一個轉回來企圖瞪我。我記住他了。羅爸爸磕了磕腳跟,像是有點惱怒。

——就算不是怎樣,也差不多就是怎樣,他說。

——放獸知道他在說什麼嗎?快淹死的人啥啥那句諺語你沒忘記吧?

——快淹死的人沒時間編造這麼有象力的故事。

我捏住指節,阻止自己告訴他「像力」根本不是一個詞。

——我沒時間說明你為什麼不該相信放獸這麼一個白癡的話。兩年時間能讓一個人逃到什麼地方去?這傢伙卻躲進了他母親的櫃櫥。

——而你卻知道該去哪兒找他,咱的同胞。

——他母親每週去購物,總是拎著大口袋從超市回來。她一個人住怎麼可能吃那麼多食物?你覺得她像救世軍的領袖嗎?真正的問題是你,唐中之唐,為什麼會沒有注意到?

——我的眼睛不可能看見每一個犄角旮旯,咱的好兄弟。否則咱還要你幹什麼?

——哦,那就別問我有關歌手的白癡問題了,因為你知道我會怎麼回答。

——是嗎?那就飛快地給我一個答案吧。既然你——

——假如我想殺歌手,五十六顆子彈就沒有一顆會打偏。

假如你希望別人知道討論就此結束,那就用正規英語說話吧。羅爸爸轉身走開,兩個小子一顛一顛地跟著他。他隨後帶著放獸去麥克格雷戈溝渠開私刑法庭,以證明他依然能夠施行粗野的公正。有人說歌手親自到場觀摩,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全世界都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但我只信得過托尼·帕瓦羅蒂的話,而他一言不發。他找到賽馬騙局的幾名參與者,帶著他們去舊堡壘,將他們變成魚食。我不禁想問:既然你在執行和平使命,又怎麼能讓雙手沾滿鮮血呢?

我的客廳越來越暗。我在等三個電話。我的大兒子拿著雞腿走過。他已經很像我了,我不得不揉了幾下肚皮,確定腰圍漸長的那個人是我。

——小子,你不陪著你母親,在這兒幹什麼?喂,我在和你說話。

——好啊,老爸。咱有時候受不住她,不騙你。

——你今天又怎麼招惹可憐的婦人了?

——她沒喜歡咱說你的一些話。

——我說你的一些話,還有,是不喜歡。

——行啦,老爸。

——你對你母親說了什麼?

——哈哈,說歹徒做飯都比她好吃。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你嘴巴太壞了。但確實是實話。我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那樣和廚房有仇。所以我從不在她身邊多待。算你走運,她沒有開槍打你。

——啥?老媽會開槍?

——你忘了她男人以前是幹什麼的了?你覺得呢?總而言之,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像個鬼魂似的在家裡轉來轉去?

——但你還醒著啊。這麼晚你總是醒著。

——是嗎?你這是在幹什麼,監視你父親?

——不……

——你撒謊的本事和你母親做飯差不多。

天曉得我怎麼會沒看見這個。我望著我的兒子,剛進中學一年,還不到十二歲。他盡量鼓起勇氣,直視我的雙眼,微微皺起眉頭,因為他還不知道鐵石面孔是需要時間磨礪的。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他知道,我也知道,兒子企圖瞪倒老子。但孩子畢竟是孩子,不是成年人。他熬不過我,現在還做不到。他首先轉開視線,雖說立刻又扭頭盯著我,但他已經輸了這一局,他自己也清楚。

——我在等電話。去煩你母親吧,我說,看著他走開。用不了多久,我就必須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了。

遲早有一天,我的孩子,你會知道得足夠多,見識得足夠多,因此能夠和我強辯到底。但今晚不行。我最不希望彼得·納薩爾半夜打電話騷擾我。我告訴他拉斯塔末日的消息已經是兩個月前了,他到今天依然不是焦慮萬分,就是讓粉紅女郎的某個蠢妹子體驗人生中最糟糕的七分鐘。關於歌手的重點已經證明過了,向他,向牙買加,向麥德林——還有卡利集團,但他就是不肯釋懷。為什麼?因為即便歌手無法成為這個新黨派(運動,或者隨便什麼其他名字)的代言人,他也會成為更重要的某種東西,那就是金錢。到目前為止,因為歌手的號召,已經有三千個家庭每個月都能領到一點小錢了,向他開槍的那小子的家人也在其中。說到槍擊事件,連我都受到了一輩子難得一見的驚嚇,上次我在《集錦報》上看見他的照片,海克爾赫然就站在他右手邊。

說回那天晚上,哭包在垃圾場附近停車,把海克爾扔下去,我從此再也沒見過他的蹤影。在那幾個小子裡,他是另一個我沒料到比哭包更精明甚至也更勇敢的人,他精明得讓我仔細想了想到底應該讓哪一個活下去。他確實精明,只有他完全想明白了,我們做出那種事情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我喜歡認得牆上寫著什麼字的那種人。但海克爾應該明白,他沒什麼可擔心的,報復只會落在蠢貨頭上,聰明人總能想到辦法。假如能讓我和他聊一聊,我會對他說,同胞,別擔心。世界有了你會變得更聰明。但他能覺察到哪兒的風頭不對,像狗被鬆開韁繩似的跳車而逃。垃圾場甚至不該是他停留的地方。哭包猜到了大部分人會去哪兒,有些人就算他找不到,拉斯塔教徒也會找到他們。沒有人說過他們的下場,唯一能證明拉斯塔在追殺他們的證據是德繆斯被吊上烏鴉山的一棵樹,烏鴉啄掉了他的眼睛和嘴唇。但誰也不知道去哪兒找海克爾。連他女人都不知道,扇了她三個耳光,扼住她的喉嚨,險些掐死她,但她還是不知道。我不得不說這讓我更加敬佩他了,這傢伙確確實實地消失了。

但差不多一年後,羅爸爸跺著腳衝到我家,看樣子比平時更生氣。不止生氣,還很困惑,都快瞪出對眼了。

——他帶著那個逼眼兒去巡演?你能想像嗎?他給這傢伙搞到了血逼的簽證。

——冷靜一下,老兄,你沒看見這會兒才五點嗎?

天都還沒亮,貧民窟裡靜悄悄的。

——咱就完全搞不懂了。也許他真的是先知。咱都不知道耶穌有沒有發過這種瘋,而他最喜歡讓智者摸不著頭腦。

——歌手給誰搞到了簽證?

他說的只可能是歌手。

——要不是咱看見那個小逼眼兒躲在他背後,像只被嚇壞了的貓頭鷹,咱都不敢相信啊。海克爾,咱說的是海克爾。

——海克爾?真的假的?

天曉得海克爾在哪兒躲了兩年。南海岸和嬉皮士做伴?古巴?無論他去了那兒,歌手為了第二場演唱會回國後的第三天,他徑直走進了希望路56號。沒有槍,沒穿鞋,散發著樹叢的臭味。儘管我確定歌手沒看清任何一個兇手,但歌手當然知道他是誰。我不知道更該敬佩什麼,他的勇敢還是他的愚蠢,但他徑直踏上希望路,走過門口像看死人似的盯著他的警衛,匍匐在歌手腳下懇求原諒。殺了我或者救我一命,據說他是這麼說的。在場的所有人當然都想殺死他。他們甚至懶得考慮該怎麼處理屍體。

海克爾很走運,也許是因為羅爸爸那天不在,也許是因為歌手如今只往遠處看了,也許是因為歌手看著這個人,他兩眼空洞得像是吸了蜥尾草,氣味像是牛糞和樹叢,大腳趾戳出來以後就扔掉了鞋子,歌手覺得這個人已經跌到了最底層。也許是因為歌手真是先知。歌手不但原諒了他,還將他拉進自己身邊的圈子,甚至帶著他離開牙買加。羅爸爸直到看見《集錦報》上的照片才知道。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不得不重新考慮歌手這個人。羅爸爸因為又一次無能為力而罵罵咧咧。誰敢詛咒歌手祝福過的人?海克爾變成不可觸碰之人。他沒有回到哥本哈根城、叢林或玫瑰巷,而是住進了他企圖殺人的那幢屋子。不在那裡他就滿世界跑。

時間晚了,我還在等三個電話。這些人知道我有多麼看重守時。我無法忍受遲到和早到。守時就是守時。一個人有四分鐘,另一個有八分鐘,再一個有十二分鐘。

——咱的好老天啊,咱的孩子今晚都不睡覺了嗎?

我最小的孩子,我的女兒,在門口打著哈欠揉眼睛。她一隻腳站著,用另一隻腳撓小腿。小小的神奇女俠T恤在黑暗中依然顯眼。她母親在她睡前把她的頭髮梳成兩個辮子,我敢打賭要是她看見小姑娘半夜三更邊走邊拽內褲,肯定會氣得發瘋。她的面頰永遠緋紅,就像她的母親。還好她和母親一樣是淺膚色。無論黑人權力的鬼話怎麼流行,黑姑娘在牙買加都沒有未來。你看看誰贏了世界小姐桂冠就知道了。

——鬼魂封住了你的嘴巴嗎,小姑娘?

她沒有說話,而是走向我,依然邊走邊拽內褲,到我膝蓋前停下。我女兒又揉了揉眼睛,看了我好一會兒,像是想確定我真的是我。她一言不發,抓住我的褲子爬上我的膝蓋,趴在我大腿上睡著了。她這個自由自在的性格是遺傳她母親還是我的?

在有電話之前,壞人是怎麼辦事的呢?我都忘了以前消息是怎麼傳播的了。三分鐘後打第一個電話。另一通電話在我腦海裡蹦出來。我當然知道為什麼。大愛醫生所謂的既視感。每個有理性的人都厭倦了這些和平與愛的屁話。銅子兒該從山上下來了,就好像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會忘記和約締結前他是個什麼樣的逼眼兒,他殺死男人,然後強姦他們的女人。羅爸爸,這個喜歡說誰敢強姦女人我就宰了他的男人,居然讓銅子兒溜掉,爬上了瓦雷卡山。你的好時光就是某人的壞時光,人們即將見到壞時光到達新來的美國佬所謂的「關鍵階段」。關鍵階段做的事情就好比家暴丈夫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固然是壞事,但對你有好處就別亂插手。我們瞭解這種壞事。好?有些好事固然好,但那是誰也不瞭解的好。好就好比幽靈。好不會給你零花錢。牙買加選擇了壞,因為那種壞行得通。因此,見到這些好的正能量開始威脅下一次大選,有些人情不自禁地陷入恐慌,尤其是當他們看清有什麼東西注定會冒出來之後,我的電話就響了。我女人接了個口信,內容只有三個字。

——銅子兒。

——沒別的了?他沒說別的?

——沒有,就這三個字。

對我來說不成問題,我從認識他的第一天就討厭這個胖子混球,但和平並沒有把銅子兒變成白癡。他在山上很安全,在哥本哈根城很安全,甚至在八條巷也很安全。但他碰到警察就不安全了。沒有哪個監獄是銅子兒沒進過的。於是某個星期天,我在雷鎮聽現場演出時對他說,我說銅子兒啊,像你這樣住在山上的人,上次吃炸魚是什麼時候?

——哎呀哥們兒,我跟你說實話,咱有很久沒吃過那東西啦。

——什麼?不,兄弟,這樣不對啊。明天,明天咱們殺到海灘吃炸魚搞派對吧。

——哇。派對,真的嗎?用魚油炸的炸魚嗎?你是誰,地獄裡逃出來的魔鬼嗎?

——要點烤黃山藥,烤玉米配干椰子,十塊麵餅,五塊加辣椒蒸,五塊用炸魚的油煎。

——我的天,哥們兒。

——叫你手下開車去克拉倫斯堡。

——私人海灘?你怎麼安排?

——我會把你的名字告訴保安。來吧,繼續說吧,假裝你不喜歡。有的是魚和派對,你可以在巴比倫的海灘大搖大擺亂逛,哪兒都見不到警察。

——哥們兒,假如你是女人,咱這會兒就跪下求你嫁給我了。可是啊同胞,咱不能做那種事。咱只要開上堤道,就會有三輛警車圍過來。他們都不會說舉起手來。

——同胞,動動腦子。警察以為他們很聰明。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壞人會耍花招,專走偏僻小道嗎?

——呃——

——呃什麼呃。想要藏得好,最好的辦法就是明目張膽。

——聽著像個狗屁點子。

——咱看著像是這輩子出過什麼狗屁點子嗎?要是你希望警察發現你,那就走溝渠暗巷吧。走特倫奇鎮,走麥克斯菲爾德公園大道。要是你想安安穩穩到達海灘,就走你不敢走的那些大路。你自己想一想,經過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警察是怎麼思考的嗎?再過一百萬年,他們也不會猜到你會大白天地開上海港街,所以他們從不在海港街巡邏。

一個人在一方面見啥吃啥,他在所有方面就都是這個樣。我讓銅子兒去找簡妮小姐,這個苦力女人在海灘上有自己的魚攤。她有兩個熟透了的半苦力女兒,名叫貝茨和帕茨。帶她倆中的一個回你車上,她會送你一份甜點。當天晚上,我打電話叫醒了警督。銅子兒沒能趕到海灘。

一分鐘。

四十五秒。

二十秒。

五秒。

鈴響第一聲我就抓起聽筒。太急了。

——如何?

——你母親沒教過你禮貌嗎?體面人先說哈囉。

——所以?

——成了【208】。

——耶穌知道你偷了他的話嗎?

——親愛的上帝啊,喬西·威爾斯,別跟我說你這人敬畏上帝。

——不,我只喜歡路加。哪兒?

——堤道。

——五十六槍?

——他血逼的你當我是誰,老闆,芝麻街裡的數數伯爵?

——找個人給報紙透消息說他中了五十六顆子彈。聽見了嗎?

——咱聽見您了,先撒。

——五十六。

——五十六。還有一件事,我——

我掛斷了電話。這一通該死的電話企圖侵佔我寶貴的四分鐘。今晚他不會再打過來了。

四十三秒。

三十五秒。

十二秒。

一秒。

負五秒。

負十秒。

負一分鐘。

——你晚了。

——對不起,老大。

——所以。

——老大。哥們兒,咱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最好的辦法是實話實說。

——他消失了,老大。

——人不會消失。除非你跟丟,否則人不會消失。

——他跑了,老大。

——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麼,白癡?他怎麼跑的?他有簽證?

——咱不知道,老大,但我們搜了所有的地方。家,他女人家,他第二個女人家,雷鎮社區中心——他有時候白天在那兒工作,甚至包括歌手家——他在那兒有辦公室,處理委員會的事情。我們從昨天開始就在每一個路口等他。

——然後?

——什麼都沒等到。我們去他家找人,所有東西都在,只有一個櫃子的抽屜全清空了。清得非常非常空,連蜘蛛網都沒留下。

——你想說一個白癡拉斯塔從十條惡棍的眼皮底下溜掉了?就這麼不見了?怎麼,你傳話說你們要去找他?

——沒有啊,老大。

——你們最好給我找到他。

——好的,老大。

——還有一點。

——什麼,老大?

——找到向他通風報信的人,宰了他。還有,同胞,三天內找不到他,我就宰了你。

我等他掛斷電話。

狗操的大血逼。

媽的。

我不知道我是罵出了聲還是在腦海裡罵的。不過我女兒還在睡覺,口水打濕了我的右膝。崔斯坦·菲利普斯,制定和平路線圖的人,團結委員會的主席,他忽然人間蒸發了。就那麼不見了。他成了海克爾的同類。無論死活,這傢伙無疑都消失了。考慮到彼得·納薩爾一直以來有多麼愚蠢,他反正不可能再變得更睿智了。我突然想到還有一個電話始終沒打進來。打這個電話的人從不遲到。一次也沒有過。

晚了五分鐘。

七分鐘。

晚了十分鐘。

十五分鐘。

二十分鐘。

托尼·帕瓦羅蒂。我拿起聽筒,聽見暢通音,剛放下聽筒,電話就響了。

——托尼?

——不,是我,哭包。

——有什麼事,哭包?

——怎麼,今晚內褲裡進了螞蟻?

——你怎麼知道我還醒著?

——大家都知道你不睡覺。現在管事兒的是你了。

——什麼?現在太晚了,我懶得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總而言之,掛了吧,我在等電話。

——誰的電話?

——帕瓦羅蒂。

——他應該什麼時候打給你?

——十一點。

——他不會打給你了,哥們兒。他要是約了十一點,就肯定會十一點打給你。你知道他的脾氣。

——我也這麼想。

——你為什麼要他這麼晚打給你。

——派他去四季飯店處理點事情。

——那種小事情?結果他一直沒打電話?我很吃驚,你居然沒派兩個人去看看他——

——別告訴我該怎麼說,哭包。

——哥們兒,你內褲裡肯定癢得厲害。

——哥本哈根城就這麼一個靠得住的人,結果我卻指望不上他,我當然不高興。

——哦喲。

——哦喲?你跟你的美國新朋友學的?

——大概吧。聽我說,也許出了什麼事情,他不得不避避風頭。你知道的,事情做好了才會打電話給你,做好之前肯定不會打。

——我不知道。

——我知道。總而言之,為什麼所有人似乎都知道計劃有變,只有我不知道?咱在哥倫比亞賤人面前險些出醜。

——同胞,非得要咱重複一遍嗎?別在咱的電話上討論這種事情。

——我操他血逼的哥們兒,喬西。你派我來這兒的時候說我們必須處理野草,一句話也沒提白老婆的事情。

——同胞啊,我已經說過四遍了。野草太麻煩,也他媽太佔地方。還有,美國佬現在自己種野草,不需要咱們的了。白老婆不那麼佔地方,掙的錢比野草多七倍。

——咱說不準,哥們兒,咱實在不喜歡古巴人,哥們兒。古巴共產黨已經夠糟糕了,但在美國的古巴人簡直爛到屁眼了。而且沒一個會開車的。

——古巴人還是哥倫比亞人?哭包,咱這會兒實在沒法同時應付你和他們。

——尤其是那個女人,你知道她是瘋的嗎?她掌管所有事情。不胡說,她真是瘋的。同胞,她整晚上舔逼,第二天就殺了那姑娘。

——誰跟你說的?

——咱就是知道。

——哭包,明天我去電信局打給你。像今天這種晚上,一通電話至少有兩個耳朵在聽。你就找個地方去樂呵樂呵吧。你這種人有很多樂子可以找。

——喂,這話什麼意思?

——咱說啥就是他血逼的啥意思。反正別像上周你在米拉馬爾那樣就行。

——哎,你說我能怎麼做?那傢伙抓住我——

——你覺得帕瓦羅蒂這事我該怎麼辦?

——等到早上。要是他還沒聯繫你,那很快就會聽到他的消息了。

——晚安,哭包。還有,不能信任那個哥倫比亞賤人。上周我才忽然想明白了,她只是咱們這一路上的中途加油站。

——啊哈。咱們這一路是要去哪兒?

——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