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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9 爆炸 1984-1987年 第五十五章

喬治·傑克斯前往華盛頓市中心參加非洲裔美國人藝術展的開幕式。他對藝術不是非常感興趣,但黑人眾議員必須支持這類事情。作為眾議員參加的大多數工作都很重要。

裡根總統在軍費上的支出大幅增加,但誰會付出這筆費用呢?當然不是繳稅額大幅下降的有錢人。

喬治經常重複一個笑話。一個記者問裡根如何在減稅的同時增加軍費的支出。「我這存有兩套賬。」裡根這樣答道。

事實上裡根計劃裁剪社會保險和醫療保險的支出。如果實施他的計劃,失業人員和單身母親將失去補助,這筆錢將用在直線上漲的國防工業費用上。這項計劃讓喬治氣得發瘋。喬治和其他眾議員奮力鬥爭,希望阻止裡根的意圖得逞,至今為止,他們都還是勝利的一方。

這造成了政府借款的疾升。裡根增加了政府的赤字。五角大樓所有金光閃亮的新式武器將由未來幾代人付錢。

喬治從侍者端著的托盤式拿起一杯白葡萄酒,在展覽會現場走了走,然後簡短地跟一個記者說了幾句。他要趕時間。維雷娜這晚要參加喬治敦的一個政治晚宴,因此他要回去帶他四歲大的兒子。他們請了個保姆——他們的工作都非常重要,必須請個保姆——不過兩人中總會盡量留個人在家,這樣即便保姆不來孩子也有人照顧。

他沒喝一口,便把酒杯放回了托盤。便宜的白葡萄酒不值得去喝。他穿上大衣離開藝術展。開始下雨了,他把展會目錄遮在頭上,匆匆向車跑去。他早就不用先前那輛外形優雅的梅賽德斯了——政治家必須開美國的國產車。他現在開一輛銀色的林肯牌城市轎車。

他坐上車,打開雨刷,向喬治王子縣駛去。他穿越南國會街大橋,沿著蘇特蘭林蔭路往東開。看到的擁擠路況讓喬治暗暗地罵了一聲:他回家要晚了。

回到家以後,他看見維雷娜的紅色美洲豹車頭朝外停在車道上,做好了隨時出發的準備。這輛車是維雷娜的父親送給她的四十歲生日禮物。喬治把車停在紅色美洲豹旁邊,拿著裝滿了晚上工作文件的公文包走進屋。

維雷娜站在玄關裡,她穿著黑色的短裙和別緻的高跟鞋,看上去美極了。她心急火燎,看上去急瘋了。「你遲到了。」一見喬治她就大聲喊。

「真的很抱歉,」喬治說,「今天的蘇特蘭道真是太堵了。」

「今天的晚餐會對我很重要——裡根內閣的三位成員都會參加,我卻要遲到了。」

喬治知道她為什麼要發火。對議會的說客來說,跟權勢人物進行社交見面的機會非常少有。「我已經到家了。」他說。

「我不是你的女僕,做好安排你就要遵守。」

喬治見慣了維雷娜發怒的樣子。維雷娜經常生氣地對他吼。喬治總是試著泰然處之。「蒂芬妮保姆來了嗎?」

「她沒來,她請假在家,所以我必須留在這等你。」

「傑克呢?」

「他在自己的小房間看電視。」

「我現在就過去和他一起看電視。你快去吧。」

維雷娜抱怨一聲,匆匆地走了。

喬治有些妒忌晚宴時將和維雷娜坐在一起的人。維雷娜仍舊是他所遇見過最為性感的女人。但他現在知道,像以前那樣和維雷娜愛情長跑比做她的丈夫要好得多。過去他們在一個週末的做愛次數比他們現在一個月都多。結婚以後,在照顧孩子的問題上他們經常進行激烈爭吵,這些爭吵像緩慢滴下的濃硫酸一樣逐漸傷害到他們的感情。他們住在一起,共同照顧孩子,也各自繼續著自己的事業。他們還彼此相愛嗎?喬治已經說不清了。

他走進傑克的小房間。傑克正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傑克是喬治最大的安慰。喬治坐在傑克身邊,用胳膊摟住傑克小小的肩膀。傑克依偎在他的懷抱裡。

傑克在看一出中學生進行某種歷險的探險劇。「你在看什麼?」喬治問他。

「《神童歷險》。這個很好看。」

「這是講什麼的?」

「大孩子怎麼用電腦抓壞蛋。」

喬治注意到劇裡有個電腦神童是黑人,他心想:世界的變化真是太大了!

「被邀請參加這次晚宴真是好運,」當出租車停靠在喬治敦圖書館旁R大街宏偉的大樓外時,卡梅隆·杜瓦對妻子莉德卡說,「我希望我們都能在宴會上給人留下好印象。」

莉德卡對丈夫的話非常不屑。「你是秘密警察的重要人物,」她說,「我想他們需要給你留下好印象才對。」

莉德卡不明白美國人的生活方式。「中央情報局的特工不是秘密警察,」卡梅隆說,「對參加宴會的人說,我的身份並不算很重要。」

但卡梅隆也不是無足輕重的人。因為有過白宮的工作經驗,現在他是中央情報局和裡根政府之間的協調人。他對能擔任這個職務感到非常激動。

他克服了對裡根政府在波蘭失敗的失望。他把這歸結於裡根在對外關係上的經驗不足。團結工會遭到毀滅性打擊的時候,裡根執政尚不滿一年。

卡梅隆的內心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說,總統從進入白宮的第一天起就應該有足夠的知識和聰慧作出自信的決定。他記得尼克松曾經說過:「裡根是個好人,但完全不知道外交政策是怎麼回事。」

但裡根的信仰沒錯,這是最主要的。裡根是個積極的反共分子。

莉德卡說:「可你爺爺是個參議員啊!」

這根本不算不什麼。格斯·杜瓦已經九十歲了。卡梅隆的祖母死後,格斯就從布法羅搬到了舊金山,和伍迪、杜杜及他的曾孫約翰·李住得近了些。格斯早就脫離了政壇。另外,他是個民主黨人,按裡根班子成員的標準,他是個極端的自由主義者。

卡梅隆和莉德卡走上一小截台階,走到一幢類似法國封建時代城堡的紅色房子前。房子的板岩屋頂上開了排老虎窗,石頭門上築著希臘式的山形牆。這裡是弗蘭克·林德曼和梅貝爾·林德曼夫婦的家。林德曼夫婦是裡根參選總統的重量級資助人,他們從裡根的減稅政策中收益了數百萬美元。梅貝爾是主導華盛頓社交界的十來個女人之一,經常設宴款待領導美國的男人們。這也是卡梅隆來這覺得幸運的原因。

儘管林德曼是共和黨人,但晚宴卻是跨黨派的,卡梅隆希望在晚宴上見到共和黨和民主黨的高層人士。

一位管家接過了他們的大衣。莉德卡環顧了一眼豪華的大廳,對卡梅隆說:「為什麼他們要掛上那些可怕的油畫啊?」

「這是西方藝術,」卡梅隆說,「這些畫是雷明頓畫的——要值好多錢呢。」

「有這些錢的話,我才不會買畫著牛仔和印第安人的畫呢!」

「掛這些畫只是為了表明他們的品味。印象派畫家從來都不是最好的畫家,美國本土的藝術家同樣很棒。」

「美國畫家才沒那麼出色呢——所有人都知道這點。」

「這取決於各人不同的觀點。」

莉德卡聳了聳肩:她又看到了美國人身上一處奇怪的地方。

管家帶他們走進一間巨大的客廳。客廳裡鋪著畫有中國龍圖案的地毯,放著幾把包著黃色絲綢的細長形椅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十八世紀的沙龍。卡梅隆意識到他們是第一批來這的客人。過了一會,梅貝爾從另一扇門走進客廳。梅貝爾有著一頭也許天生也許是後來染的紅色頭髮,長得像尊雕塑一樣。她脖子上帶著一串在卡梅隆看來很難見到的巨大鑽石。「感謝你們來得這麼早!」她說。

卡梅隆知道這是種指責,莉德卡卻渾然不覺。「我等不及來看看這幢壯觀的房子了,」她說。

「你喜歡住在美國嗎?」梅貝爾問她,「告訴我,在你看來,這個國家最好的地方在哪裡?」

莉德卡想了想。「你們有這麼多黑人。」她說。

卡梅隆克制住自己,沒有發出嗚咽。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梅貝爾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莉德卡揮手指著托著一隻放滿香檳酒杯托盤的侍者,然後又指著拿來開胃小菜的男僕和剛才那位管家,示意他們都是黑人。「他們幫人開門,替人端酒水,還給家裡打掃,幾乎樣樣都做。波蘭沒人做這類工作——這種事所有人都得自己做。」

梅貝爾看上去有點狂亂。即便在裡根時代的華盛頓,這種話也是不合時宜的。這時她看到莉德卡背後又來了一個客人。「親愛的卡裡姆,你來了啊!」她尖著聲音喊,說著擁抱了一位穿著挺括條紋西服的深色皮膚的英俊男子,「快來見見卡梅隆·杜瓦和他的妻子莉德卡,這是沙特使館的卡裡姆·阿卜杜拉。」

卡裡姆和卡梅隆夫婦依次握了手。「卡梅隆,我聽說過你,」他說,「我曾經和你在蘭利的一些同事密切合作過。」

這話是讓卡梅隆知道他在沙特的情報部門工作。

卡裡姆轉身看著莉德卡。莉德卡看起來很吃驚。卡梅隆知道這是為什麼。莉德卡沒料到梅貝爾的晚宴會邀請皮膚如此黑的人。

可是卡裡姆的魅力征服了莉德卡。「有人告訴我波蘭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說,「但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不信。」說著,卡裡姆吻了吻莉德卡的手。

這種胡話再多莉德卡都聽不夠。

「我聽到你們剛才那番關於黑人的談論,」卡裡姆說,「我同意你的觀點。沙特阿拉伯也沒有黑種人——所以我們必須從印度進口。」

卡梅隆發現,莉德卡完全被卡裡姆對種族主義的歪曲沉醉了。對卡裡姆來說,印度人是黑種人,阿拉伯人不是黑種人。好在莉德卡知道何時該閉嘴好好聽男人講話。

更多的客人走進客廳。卡裡姆低下嗓門。「不過,」他像和莉德卡密謀什麼事一樣鬼祟地說,「我們必須對說出的話非常小心——這裡的客人也許是自由主義者。」

似乎為了證明他的觀點一樣,一個滿頭金髮的運動型男子走進林德曼家的客廳。這個看上去像電影明星的男人便是加斯帕·默裡。

卡梅隆很不高興,他從少年時代起就不喜歡加斯帕。加斯帕後來成了調查記者,促成了尼克松總統的下台。加斯帕撰寫的尼克松總統的書《狡猾的迪克》成為一本暢銷書,並被拍成一部成功的電影。卡特當政期間,加斯帕相對安分了一點,但裡根執政以後,他又把攻擊的矛頭對準了裡根。現在他與皮特·詹寧斯和芭芭拉·沃爾特斯一起,成了美國電視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就在昨天晚上,他的《今日》節目用半個小時時間,報道了薩爾瓦多美國支持的獨裁政權。默裡在節目中重複了人權組織公佈的數字,聲稱薩爾瓦多政府的行刑隊殺害了三萬多名平民。

播放《今日》節目的電視台為梅貝爾的丈夫弗蘭克·林德曼所有,因此加斯帕也許覺得無法拒絕梅貝爾的晚宴邀請。白宮向弗蘭克施加壓力,讓他開除加斯帕,但到現在為止,弗蘭克一直拒絕白宮的請求,儘管弗蘭克擁有電視網的絕大部分股份,但他要接受董事會的監督,如果解雇電視網的某個大明星,投資者很可能會惹出麻煩來的。

梅貝爾似乎在心焦地等待著什麼。接著有一位客人姍姍來遲了。來人是魅力四射的議會黑人女說客維雷娜·馬昆德。卡梅隆沒見過她,但以前看見過她的照片。

管家宣佈晚宴開始,賓客們穿過雙層門走向餐廳。看到長桌子上放著晶光閃亮的玻璃器皿和放著溫室裡養的黃色玫瑰的銀碗時,女客們紛紛發出讚歎。卡梅隆發現莉德卡瞪大了眼睛。卡梅隆猜想,這可能大大超出了她在家居裝飾雜誌上看到的所有照片。她沒見過,也沒想過世上還有如此奢華的事物。

桌子旁做了十八個人,但話題很快被一個人主導了。主導話題的是一個喜歡寫誹謗性報道的八卦記者蘇茜·卡農。她寫的一大半報道最後被證明是不真實的,但她對人的弱點卻嗅覺敏銳。她很保守,但相較於政治,卻對醜聞更感興趣。任何事到她那裡都保不了密,卡梅隆祈禱莉德卡千萬別亂說話。今晚說的任何話都可能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

讓卡梅隆奇怪的是,蘇茜竟然把矛頭對準了他。「我覺得你和加斯帕應該互相認識。」她說。

「不完全是,」卡梅隆說,「我們在倫敦相遇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但我聽說你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孩。」

她怎麼會知道那件事的呢?「蘇茜,那時我只有十五歲,」卡梅隆說,「我可能會愛上倫敦一半的女孩。」

蘇茜看著加斯帕。「你呢?你還記得這個競爭對手嗎?」

加斯帕正在和坐在身邊的維雷娜·馬昆德深聊。聽了蘇茜的話他覺得氣憤異常。「蘇茜,如果你想寫發生在二十年前的早戀故事,並把它稱為新聞的話,我只能說你一定和主編上過床了。」

所有人都笑了:蘇茜嫁的恰巧就是她所在報紙的新聞主編。

卡梅隆注意到蘇茜的笑容很不自然,她一直在憎恨地瞪著加斯帕。卡梅隆記得蘇茜年輕時曾經因為寫了一系列不準確的報道而被《今日》節目解雇。

蘇茜說:「卡梅隆,你一定對加斯帕昨天晚上的脫口秀節目非常感興趣。」

卡梅隆說:「我既不感興趣,也不失望。昨天的節目報道了總統和中央情報局試圖支持薩爾瓦多反共政府的事情。」

蘇茜說:「加斯帕似乎站在了政府的對立面,是嗎?」

加斯帕說:「蘇茜,我站在了真理的一邊。我知道你會覺得難以理解。」卡梅隆注意到加斯帕的英國口音已經沒有了。

卡梅隆說:「很遺憾看到主流媒體上出現這種宣傳。」

加斯帕反唇相譏道:「換作是你的話,對一個殺害了本國三萬國民的政府,你會如何進行報道呢?」

「我們不接受這個數字。」

「那你覺得薩爾瓦多有多少國民被本國的政府殺戮呢?請把中央情報局的估計數字告訴我們。」

「你在放這個節目之前就應該問了。」

「我問了,但沒有得到答案。」

「沒有哪個中美洲政府是完美的。你偏盯著我們支持的薩爾瓦多政府不放。我覺得你根本是個反美分子。」

蘇茜笑了。「加斯帕,你是個英國人對嗎?」她的話音雖然甜美,但包含著十足的惡意。

加斯帕看上去被激怒了。「我早在十來年以前就是美國的公民了。我愛美國,甚至冒著生命危險為美國打仗。我在美軍待了兩年——其中一年是在越南。我並沒有縮在西貢,而是參加了真正的戰鬥,我在戰鬥中還殺死過人。蘇茜,你從沒幹過這個。卡梅隆,你也沒有吧?我問你,你在越南幹過些什麼?」

「我沒被應召入伍。」

「那就把你那只該死的臭嘴閉上。」

梅貝爾打斷了這番對話。「我想關於加斯帕和卡梅隆的話題已經聊得夠多了。」她轉身看著坐在身邊的紐約州議員。「我聽說紐約州頒布法令禁止對同性戀歧視。你同意這項法令嗎?」

話題轉移到了同性戀權益問題上,卡梅隆放鬆下來——他放鬆得太早了點。

話題從紐約的同性戀法令轉移到其他國家的同性戀立法上面。蘇茜問:「莉德卡,波蘭的相關法令是怎樣的?」

「波蘭是個天主教國家,」莉德卡說,「波蘭沒有同性戀。」在緊跟著的一陣沉默之後,莉德卡又說:「這真得感謝一下上帝。」

加斯帕·默裡和維雷娜·馬昆德同時離開了林德曼的家。「蘇茜·卡農就愛到處生事。」走下台階時加斯帕說。

維雷娜笑了,在路燈下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加斯帕陪維雷娜走到維雷娜的車邊。「蘇茜是想報復我。」他說。

「她才造不成多大的傷害呢,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物了。」

「恰恰相反。就在現在,華盛頓正在掀起一場針對我的嚴厲批判。今年是競選年,政府不希望看到昨晚我做的那種節目。」向維雷娜吐露了這番真言以後,加斯帕感到非常放鬆。從目擊馬丁·路德·金遇刺到現在,加斯帕從沒這麼放鬆過。那時他和維雷娜之間形成的親密感其實一直都在。

維雷娜說:「我覺得你完全可以擊退這類流言。」

「這可說不準。我的上司是從沒喜歡過我的老對手薩姆·凱克布萊德。電視網老闆弗蘭克·林德曼希望找個借口盡快把我除掉。董事會擔心解雇我會攤上妨礙報道公正的罵名。只要犯個小錯,我就立馬出局。」

「你應該學蘇茜那樣和上司結婚。」

「有機會我會的。」他前後打量著街道,「我叫了輛出租車十一點來接我,但街上還沒看到那輛車。節目組不肯幫我付雇專車的費用。」

「要我搭你一程嗎?」

「太好了!」

兩人坐進維雷娜的美洲虎。

維雷娜脫下高跟鞋,把高跟鞋交給加斯帕。「把鞋放在你那邊的地板上好嗎?」維雷娜穿著長筒襪開車,加斯帕感到一陣性衝動。他一直都覺得維雷娜具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加斯帕看著維雷娜把車匯入子夜的車流,加速沿著街道往前開。雖然開得有點快,但維雷娜是個好司機——加斯帕對此絲毫不感到奇怪。

「我能信得過的人很少,」他說,「我是美國最知名的人之一,但現在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感到孤獨。但我信任你。」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孟菲斯那可怕一天以後我就再沒有相信過任何人了。我從沒像聽見槍聲的一刻那樣脆弱過。你用胳膊蓋住了我的頭。人是不可能忘記那種事的。」

「如果在喬治之前遇見你就好了。」

維雷娜瞥了他一眼,笑了。

加斯帕不太確定這個笑的含義。

美洲虎開到加斯帕住的大樓,維雷娜把車停在單行道的左邊。「謝謝你送我。」說完加斯帕下了車。接著他把身子探進車,從副駕駛座的地板上把鞋放在副駕駛座上。「這雙鞋非常漂亮。」接著他隨手甩上了門。

加斯帕繞過車,走到駕駛座車窗旁的人行道。維雷娜放下車窗玻璃。「我忘記跟你吻別了。」他說。加斯帕把頭探進車,吻了吻維雷娜的嘴唇。她馬上張開了嘴。這個吻很快變得纏綿起來。維雷娜把手放在加斯帕的脖子後面,把加斯帕的頭往車里拉。兩人的情慾都上來了,開始忘情地接吻。加斯帕把手探進車,伸進維雷娜的短裙下面,一直摸到覆蓋著雙腿間三角區的那層棉布才停了下來。維雷娜一邊呻吟,一邊把大腿朝加斯帕的手掌上移。

他氣喘吁吁地移開嘴。「我進來了。」

「不要。」維雷娜把加斯帕的手從禁區挪開。

「明天再見一面吧。」

她沒有回答,而是把加斯帕的頭和肩膀都推到了車外。

加斯帕又問了一次:「明天見一面好嗎?」

維雷娜掛上擋g。「給我來電話。」說完她一踩油門,把車呼嘯著開走了。

喬治·傑克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加斯帕·默裡在脫口秀節目裡所說的內容。即便在喬治看來,裡根總統也不太可能支持一個殺戮了數萬國民的政府。節目播出的四個星期之後,《紐約時報》聳人聽聞地揭露,薩爾瓦多行刑隊的頭目尼古拉斯·卡蘭薩上校是個每年從美國的納稅人手裡拿到九萬美元的中央情報局特工。

選民們憤怒了。他們原本以為水門事件之後中央情報局守規矩了,但沒想到中央情報局卻變本加厲,變成了一隻實施大規模殺戮的猛獸。

晚上十點前一刻,喬治在書房結束了對公文包裡文件的審閱。旋上鋼筆的筆帽以後,他坐著思考了幾分鐘。

眾議院情報委員會和與之地位相同的參議院情報委員會沒人知道這個卡蘭薩上校。被新聞界打了個猝不及防,兩個委員會都感到非常尷尬。他們本應起到督導中央情報局的作用。國民會覺得現在這個局面是兩個委員會的錯誤。但如果中央情報局的那班妖魔一味說謊的話,他們又能怎麼樣呢?

喬治歎了口氣,站起身。他離開書房,關上燈,走進傑克的房間。傑克上床以後很快就睡著了。每當看到傑克睡得如此平靜的樣子,喬治就會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儘管曾祖父母是一對白人,但傑克的柔軟皮膚卻像傑姬一般黑。儘管有很多以黑為美的論調,但非洲裔美國人社會還是以淺黑色為美。但傑克在喬治看來卻很美。傑克的頭以一個看起來不怎麼舒服的角度枕在一隻泰迪熊上。喬治把一隻手插在傑克的頭下面,感受著和自己一樣的發卷。他輕輕地把傑克的頭抬起來,拿出泰迪熊,然後小心翼翼把傑克的頭放回到枕頭上。傑克渾然不覺地繼續睡了下去。

喬治走進廚房,倒了杯牛奶,然後把放著牛奶的玻璃杯帶進臥室。維雷娜已經穿著睡袍在床上了。維雷娜身邊放著摞雜誌,她一邊看電視一邊看著雜誌。喬治喝完牛奶,然後走進浴室刷了牙。

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轉好了一些。近來他們很少做愛,但維雷娜的脾氣似乎也平和了不少。事實上她已經有一個月左右沒發過脾氣了。她工作得很苦,晚上常常需要加班——也許繁忙的工作能使她更快樂一點吧。

喬治脫下襯衫,打開柳編籃的蓋子。正要把髒襯衫扔進柳編籃時,他無意中看見了維雷娜的內衣。他看見柳編籃裡丟著一隻黑色的蕾絲胸罩和一條黑色的女士短褲。胸罩和短褲看上去很新,喬治不記得看見她穿過。如果維雷娜買性感內衣的話,她為什麼不讓喬治看到呢?維雷娜完全不是對這種事情會感到羞澀的那種人。

湊近看,他發現一樣更為奇怪的東西:一根金色的頭髮。

喬治被巨大的恐懼感包圍了。他的胃一陣痙攣。他把胸罩和短褲拿出柳編籃。

喬治把內衣拿到臥室,對維雷娜說:「告訴我是我瘋了。」

「你是瘋了,」這時她看見喬治手上拿著的東西,「你拿我要洗的衣服幹什麼?」她譏諷道。但喬治看得出她內心很緊張。

「這內衣很不錯。」喬治說。

「你太幸運了!」

「可我從來沒有看你穿過。」

「你真是太不幸了。」

「但有人見過。」

「那一定是伯恩斯坦醫生。」

「伯恩斯坦醫生是個光頭,可你的內衣上卻有一根金色的頭髮。」

維雷娜咖啡色的皮膚有些發白,但她還是保持著目中無人的姿態。「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推論出了些什麼?」

「你和一個金色頭髮的男人做了愛。」

「為什麼一定要是個男人?」

「因為你喜歡男人。」

「我也許同樣也喜歡女孩。現在幾乎所有人都是雙性戀者。」

喬治感到非常悲傷。「我發現你甚至都沒否認自己有婚外戀。」

「喬治,你的確抓住我現行了。」

喬治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說。「你承認了嗎?」

「我想我不得不承認。」

「既然承認了,那告訴我跟你發生關係的是什麼人?」

「我不想告訴你,所以不要再問了。」

喬治越來越難抑制自己的火氣。「你像是沒做錯任何事一樣。」

「我不想在你面前裝樣。是的,我是在見我喜歡的人。很抱歉傷害了你的感情。」

喬治很疑惑。「這一切怎麼發生得這麼快?」

「這是日積月累的結果。我們已經結婚五年多了。正如歌裡唱到的一樣,激情已逝,再也不回。」

「我做錯了什麼?」

「你不該娶我。」

「你怎麼變得如此氣勢洶洶了啊?」

「我氣勢洶洶嗎?我想我只是厭倦了。」

「你想要做什麼?」

「我不想為了很難再繼續下去的婚姻放棄那個人。」

「你應該很清楚,我無法接受你的外遇。」

「那就離開吧。你不是我的囚徒。」

喬治在維雷娜梳妝台前的凳子上坐下,把臉埋進雙手。他被一股強烈的感情所席捲,發現自己突然被帶回到了童年。他回憶起了作為班裡唯一沒有父親的孩子所感受到的尷尬。心頭又重新浮現起了看到別的孩子和父親一起玩接球遊戲,一起補自行車輪胎,一起買棒球棒,一起試新鞋時那種又妒忌又痛苦的心情。他重新又燃起了對那個在他眼中拋棄了他和母親,絲毫不關心把全身心獻給他的女人以及他們愛的結晶的男人的憤恨。他想大喊大叫,他想掌摑維雷娜,他想痛哭一場。

最後他好不容易說話了。「我不會離開傑克。」他說。

「這事你做主。」維雷娜說。她關掉電視,把雜誌扔在地上,關掉床頭燈躺在床上,把臉背著他。

「就這些嗎?」喬治難以置信地問,「你要說的就只是這些嗎?」

「我要睡了,明天我有場早餐會。」

喬治瞪著背對著他的維雷娜。他真的瞭解過她嗎?

他當然瞭解。他打心眼裡知道維雷娜具有兩重性:一個是民權運動的積極分子,另一個是派對女孩。他喜歡維雷娜的兩種性格,他相信在他的幫助下這兩種性格會使維雷娜成為一個能適應社會的快樂的人。結果他錯了。

他仍舊坐了幾分鐘時間,藉著街轉角路燈散發出的微弱燈光看著維雷娜。歷經這些年的長距離戀愛,我等了你那麼長時間,他心想。最後,你嫁給了我,我們有了傑克,我原本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會一直走下去。

過了一會,喬治終於站起身。他脫下外套,換上睡衣。

他無法在床上維雷娜的身邊躺下。

客房裡有張床,但床上沒有被子。他走到門廳,從衣櫃裡拿出最暖和的一件大衣。接著他走進客房,披著這件大衣躺下。

但他一直都沒睡著。

不久前喬治注意到,維雷娜有時會穿些不適合她穿的衣服。她有條希望能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個天真女孩的印花裙,但事實上這條裙子穿在她身上卻讓人感到十分荒唐。她還有件棕黃色的西裝,一穿上這件西裝,她的臉上就沒了血色。但這件西裝很貴,維雷娜不願意承認自己挑選時犯了錯。她另外還有件讓深綠色眼睛看上去暗淡無光的深黃色毛衣。

喬治知道每個人都會犯這樣的錯誤。他也有三件希望領口馬上磨破,好讓他能盡快扔掉的奶白色襯衫。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人們常常穿一些他們不喜歡的衣服。

可喬治從沒想過維雷娜會穿戴一新去見什麼情人。

當維雷娜穿上黑色阿瑪尼西服、藍綠色女式襯衫,戴著黑色珊瑚項鏈的時候,她看上去就像個電影明星,維雷娜對這點心知肚明。

她一定是去見情夫的。

喬治感到一陣揪心般的恥辱。他無法再讓自己蒙受這種羞恥。維雷娜的背叛使他產生了跳橋的衝動。

第二天,維雷娜早早地離開了家,她說她會早點回來。喬治和傑克一起吃了早餐,然後把傑克交給了蒂芬妮保姆。接著他去了國會山附近佳能眾議院大樓自己的辦公室,撤銷了一天的所有安排。

和往常一樣,維雷娜的紅色美洲虎中午十二點停在她市中心辦公樓的停車場。喬治把銀色林肯轎車停在馬路上,注視著停車場出口。美洲虎十二點半開出了停車場出口。喬治把車匯入車流,跟在維雷娜的後面。

美洲虎穿過波托馬克河,進入了弗吉尼亞的鄉村。車流漸稀以後,喬治不再跟得那麼近。如果讓維雷娜看見他,氣氛會很尷尬。跟得遠一點,喬治希望維雷娜不會注意到這輛普通的銀色林肯。如果還開原來那輛舊梅賽德斯的話,維雷娜一準會發現的。

一點不到,維雷娜把車停在一家名叫伍斯特調味汁的鄉村餐館門外。喬治加速超過去,在路上繼續開了一英里之後再折轉回來。他把車開進餐館的停車場,停在一個看得見美洲虎的車位上。然後便坐在駕駛座上等待。

他凝神思考著。他知道這樣很蠢。知道接下來的對峙將尷尬結束。他知道自己應該開車馬上離開。

但他必須知道維雷娜的情夫是誰。

三點的時候,他們走出了餐館。

從維雷娜的步態來看,喬治知道她中飯時喝了一到兩杯紅葡萄酒。兩人手牽著手走過停車場,維雷娜對男人說的什麼話咯咯直笑,喬治的內心騰起一股狂怒。

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留著一頭長長的金髮。

走近以後,喬治認出了加斯帕·默裡。

「這個狗娘養的。」喬治大聲罵。

喬治知道,從在威拉德酒店聽馬丁·路德·金髮表「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講時,加斯帕就對維雷娜滿懷著渴望。但許多男人都對維雷娜懷有渴望。喬治沒想到維雷娜的垂青者中加斯帕會是那個背叛者。

兩人走到美洲虎旁,開始接吻。

喬治心裡知道,他應該發動汽車,馬上離開這裡。他已經知道了該知道的一切,沒什麼可做的了。

喬治看見,維雷娜張開了嘴。她把大腿緊靠著加斯帕身上。兩人的眼睛都閉上了。

喬治下了車。

加斯帕抓住了維雷娜的乳房。

喬治甩上車門,沿著柏油碎石路朝他們奔去。

加斯帕沉浸在兩人的歡愛之中,但維雷娜聽見了車門甩上的聲音,睜開了眼睛。看到喬治以後,她馬上一把將加斯帕推開,發出尖利的叫聲。

可這已經太晚了。

喬治揮起右拳,用背部和肩膀的力量向加斯帕揮去。他的這一拳打在了加斯帕的左臉上。喬治感到自己的拳頭深深地埋在加斯帕臉上的柔軟肌肉裡,感到一陣滿足。接著他的拳頭又感受到了堅硬的牙齒和骨頭,這時他又感到一股疼痛。

加斯帕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跌倒在地。

維雷娜大聲叫:「喬治,你看你做了什麼啊?」她不顧會弄壞長筒襪,跪在加斯帕身旁。

加斯帕用一隻胳膊肘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該死的畜生。」他對喬治說。

喬治希望加斯帕從地上爬起來還擊。他希望更多的暴力,更多的疼痛,更多的流血。他盯著加斯帕很長時間,期待著加斯帕的回擊。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加斯帕沒打算從地上爬起來和他幹上一架。

喬治轉過身,回到車裡,把車開走了。

回到家以後,他看見傑克正在玩他的幾輛玩具車。喬治關上門,不讓自己和兒子的對話被保姆蒂芬妮聽見。他坐在鋪著像賽車跑道一樣的床單的床上。「有件很難啟齒的事情要告訴你。」他說。

「你的手怎麼了?」傑克問,「你的手很紅,而且很多地方腫了。」

「我用手砸東西了,先聽我跟你說。」

「好,我聽你說。」

讓四歲孩子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非常難。「你知道我會一直愛著你,」喬治說,「就像我不再是小孩子以後,傑姬奶奶還愛著我一樣。」

「奶奶今天過來嗎?」

「明天也許會過來。」

「她會帶餅乾過來。」

「你聽我說,有時爸爸和媽媽不會再愛彼此了。這個你明白嗎?」

「明白。彼得·羅賓的爸爸就不再愛他媽媽了。」傑克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他們離婚了。」

「很高興你能明白,因為你爸和你媽也不再彼此相愛了。」

喬治觀察著傑克的表情,想看看傑克到底明不明白。傑克表情迷茫,好像一件本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一樣。傑克的這種表情傷透了喬治的心。他心想:我怎能對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做這種事呢?

我怎麼會走到今天這步的?

「你知道近來我都睡在客房嗎?」

「知道。」

到了最難出口的部分了。「今天我準備睡到奶奶家去。」

「為什麼?」

「因為我和你媽媽已經互不相愛了。」

「好吧,那明天再見。」

「從現在起,我會經常住在你奶奶家。」

傑克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將因此而受影響。「睡前你還會給我講故事嗎?」

「你想讓我給你講故事的話,每天晚上我都會給你講,」喬治許諾每天晚上仍然會給傑克講故事。

傑克還是想弄明白喬治剛才那番話的含義。「每天早飯你會給我燒熱牛奶嗎?」

「有時會。我不在的時候媽媽或蒂芬妮阿姨會燒。」

聽到這話,傑克明白大致的意思了。「這麼一說,」他說,「我想你最好別住在奶奶家。」

喬治沒了剛才的勇氣。「好,我們再看吧,」他說,「現在,我們去吃點冰激凌好嗎?」

「好!」

這是喬治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從國會山往喬治王子縣開車回家的時候,喬治一直在考慮著人質的事情。這一年在黎巴嫩,四名美國人和一名法國人被綁架了。一名美國人獲釋,但其他人還在某地的牢房裡受著折磨,或者已經死了。喬治知道其中一人是中央情報局貝魯特站的站長。

綁架者幾乎可以肯定是「真主之黨」黎巴嫩真主黨的成員,真主黨是為了回應1982年以色列對黎巴嫩的入侵而創建的。伊朗資助了真主黨,伊朗的革命衛隊還訓練了真主黨民兵。美國覺得真主黨是伊朗政府旗下的一支武裝力量,把伊朗定義為恐怖主義的支持者,認為不應允許伊朗這樣的國家購買武器。聯想到裡根總統正在資助瘋狂進行殺戮和綁架的尼加拉瓜反政府游擊隊,喬治覺得美國的決定非常諷刺。

但喬治還是對黎巴嫩發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憤怒。他希望美國海軍陸戰隊把硝煙帶進貝魯特。應該讓黎巴嫩人知道侵犯美國公民的代價!

他極其希望美國派兵進入黎巴嫩,可也知道這樣的回應很幼稚。如同以色列的入侵催生真主黨一樣,美國對真主黨的大舉進攻必將激起更大一波的恐怖主義浪潮。新一代的中東年輕人將誓言對大魔頭美國進行報復。喬治和所有理智思考問題的人都知道,一方冷卻下來以後,另一方的報復心理就不會那麼重了。要改變中東的局勢,唯一的方法是打破眼下這種對峙的局面。

但做總比說得要難。

喬治知道自己在個人生活方面失敗了。他拳擊了加斯帕·默裡。加斯帕不是軟蛋,但他理智地沒對喬治進行回擊。加斯帕的退卻使傷害不至於太過劇烈——加斯帕不虧欠喬治什麼了。

四十八歲的喬治又和母親住在一起了!維雷娜仍然帶傑克住在他們在喬治王子縣的家。喬治覺得加斯帕也許會去那兒過夜,但並不知道具體情況。和幾百萬男女一樣,喬治極力想找到離婚以後的生存之道。

這時是週五的晚上,喬治把思緒放到週末。喬治正在去維雷娜那的路上。他們已經為傑克做好了安排。喬治每週五晚上去接傑克,帶傑克到傑姬奶奶家過週末,然後週一早晨再送他回去,喬治不想以這種方式撫養孩子,但這是目前他所能作的最好安排。

他琢磨著週末和傑克一起玩什麼。明天他們也許會一起去公共圖書館,借一些睡前讀物回家。週日他們自然一起去教堂做禮拜。

他很快就到達了那幢過去屬於自己的牧場式的家。維雷娜的車不在車道上:看來她還沒到家。喬治把車停在車道上,走到門前。出於禮貌,他按了按門鈴,然後用鑰匙打開門。

屋裡很安靜。「是我啊,」他嚷道。廚房裡一個人都沒有。他看見傑克孤零零地坐在電視前。「嗨,小伙子,」喬治坐在沙發上,用手臂摟住傑克的胳膊。「蒂芬妮阿姨呢?」

「她必須得回家了,」傑克說,「媽咪沒來得及趕回來。」

喬治控制住自己的怒氣。「所以就留你一個人在家嗎?」

「蒂芬妮說這是緊急情況。」

「她什麼時候走的?」

「我不知道,」傑克還不太會算時間。

喬治非常生氣。自己四歲的兒子竟然被一個人丟在家裡。維雷娜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他站起身,四下裡看了看。傑克的週末行李包放在走廊裡。喬治往包裡看了看,發現所有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睡衣、換洗的衣物、泰迪熊。蒂芬妮保姆在處理傑克口中的「緊急情況」前替傑克收拾好了行裝。

喬治走進廚房,留下一張便條:「我發現傑克一個人在家,有時間給我來電話。」

然後他牽著傑克向車走去。

傑姬的家離他原先的家不到一英里的路程。到家以後,傑姬遞給傑克一杯牛奶和一塊手工餅乾。傑克把隔壁那只經常來家裡玩,喝上一茶托牛奶的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傑姬。聽完傑克的嘮叨以後,傑姬看了眼喬治問:「喬治,你怎麼了?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

「到客廳我告訴你。」兩人走進客廳,喬治說,「傑克被單獨留在了家裡。」

「哦,怎麼能發生這種事?」

「是啊,真他媽該死。」

這次傑姬原諒了兒子的髒話。「為什麼會留他一個人?」

「維雷娜沒有按時回家,保姆又有事必須要走。」

這時他們聽到了一陣輪胎的磨地聲。他們望向窗外,看見維雷娜走下美洲虎,沿著小徑朝門口跑來。

喬治說:「我要殺了她!」

傑姬開了門。維雷娜跑進廚房,親吻著傑克。「寶貝,你還好嗎?」她淚眼婆娑地問。

「我很好,」傑克若無其事地說,「你看,奶奶給了我一塊餅乾。」

「奶奶的餅乾很好吃,是嗎?」

「是的。」

喬治說:「維雷娜,你最好過來跟我好好解釋解釋。」

維雷娜滿身是汗,喘得很厲害。這一次她不像往常那樣表現得很傲慢。「我只晚回了幾分鐘!」她大聲說,「不知道那個該死的保姆為什麼要留下傑克一個人先走。」

「輪到你照顧傑克你就不能晚回家。」喬治嚴厲地說。

維雷娜討厭喬治這樣說話。「你能保證自己從不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家嗎?」

「我從沒把他一個人落下過。」

「對單身帶孩子的我來說,完全避免很困難。」

「單身帶孩子全他媽是你的錯。」

傑姬說:「喬治,這樣說就是你的不對了。」

「媽媽,別在這瞎摻和。」

「這是我的房子,你們在為我孫子在吵架,我不可能置之於事外。」

「媽媽,我無法對此視而不見。這件事她做錯了。」

「如果不做錯事的話,我就不會生下你。」

「這完全是兩碼事。」

「我只是說我們都會犯錯,有時事情的結果倒並不壞。所以別再責怪維雷娜了。這不會帶給你任何好處。」

儘管不很情願,但喬治知道媽媽這番話是對的。「但我們該怎麼辦呢?」

維雷娜說:「喬治,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實在是對付不了了。」說著她開始哭了起來。

傑姬說:「別大吵大嚷了,也許我們應該好好思考一下。現在看來,你們請的這個保姆並不是很盡責。」

維雷娜說:「你不知道找保姆有多難!尤其對我們這種搞政治的人來說。其他人可以僱傭非法移民,用現金付賬,但政治家必須找有綠卡的人做保姆,以方便交稅。所以沒人想來我這做保姆。」

「我知道,平靜一點,我不是在責怪你,」傑姬對維雷娜說,「也許我能幫上點忙。」

喬治和傑姬一齊把目光對準了傑姬。

傑姬說:「我六十四歲了,馬上要退休,我想要找點活幹。我可以做你們的後備。如果你那的保姆讓你失望的話,就把傑克送過來吧。需要的時候讓他在這裡過夜都行。」

「很好,」喬治說,「我覺得這個辦法非常棒。」

維雷娜說:「傑姬,真能這樣就太好了。」

「親愛的,別謝我,我也有自己的考慮。這樣一來,我能更多地見到自己的孫子了。」

喬治說:「媽媽,你確定這沒給你添太多的麻煩嗎?」

傑姬輕蔑地「哼」了一聲。「上次我覺得工作太重是什麼時候的事來著?」

喬治說:「我想從來沒有過吧。」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