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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槍聲 1963年 第二十三章

戴夫·威廉姆斯為週六晚上制定了一個計劃。那天晚上,班裡的三個女生要去蘇活區的飛馳夜總會。戴夫和另兩個男孩隨意地說,也許可以和她們在那兒碰頭。琳達·羅伯特森是三個女孩中的一個。戴夫就覺得琳達似乎很喜歡他。因為戴夫考試總是最後一名,所以許多人覺得他很笨。但琳達總是聰明地找他談政治上的問題。戴夫來自一個政治世家,所以熟知這類問題。

戴夫打算穿件令人驚奇的長領尖新襯衫過去。他跳舞跳得很好——連男伴們都承認他扭腰扭得棒。他覺得自己有機會和琳達談戀愛。

戴夫十五歲了。但讓他有點氣惱的是,大多數同齡女孩都只願意和年紀稍大一些的男孩戀愛。一年前多以前,他被杜杜·杜瓦吸引了,他想冷不防吻杜杜一下,卻發現杜杜親熱地和十八歲的加斯帕·默裡摟抱在一起,這至今都讓他一想起來就不安。

星期六早晨,姐弟倆去父親的書房領一周的零花錢。十七歲的伊維拿一英鎊,戴夫有十先令。像維多利亞時代得到施捨的乞丐一樣,他們拿錢之前都會聆聽一番訓誡。這天伊維拿了零花錢以後就被父親打發走了,但戴夫卻被留了下來。門一關,戴夫的父親勞埃德便說:「你的考試成績很差。」

戴夫很清楚自己的成績。上學十年來,他沒有一次考好過。「我感到很抱歉。」他不想和父親吵架,只想拿了錢趕緊離開。

父親穿著週六早晨常穿的條紋襯衫和開襟羊毛衫。「可你並不笨。」他說。

「老師們覺得我很笨。」戴夫說。

「我不這樣覺得。你不是笨,而只是懶。」

「我不懶。」

「那你是怎麼回事?」

戴夫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他讀書讀得很慢。但更糟的是,只要一合上書,他就把剛剛讀到的東西全忘了。他寫作也寫不好,經常寫錯字母的順序,把麵包寫成鬍子這樣的錯誤也經常犯。他的拼寫也糟糕透了。「我的法語口語和德語口語在班裡排名前列。」他說。

「這只說明只要你肯嘗試,就能做到。」

有時再努力也沒法取得好成績,可戴夫不知該如何向父親解釋。

勞埃德說:「我長時間努力思考該拿你怎麼辦,我和你媽媽也無休止地討論過這個問題。」

戴夫不太明白。爸爸到底想說些什麼?

「你這個年齡不適合體罰了,你媽媽和我也不贊成體罰。」

這倒是真的。大多數孩子做錯事都會挨揍。但戴夫的媽媽已經有好幾年沒揍過他了。爸爸更是從來沒有。讓戴夫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懲罰」這個詞。顯然他要挨罰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讓你用心學習的方法,就是取消你的零花錢。」

戴夫不敢相信父親會說出這種話。「取消是什麼意思?」

「如果學習成績沒有明顯進步的話,你就再也拿不到零花錢了。」

戴夫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我怎麼在倫敦逛呢?」還有買煙,去飛馳夜總會的花費,他恐懼地想。

「你反正是走路上學的。如果想去其他地方,你就必須在學業上做得更好。」

「沒有零花錢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們從來不會缺你什麼。你給我記好了,如果不好好學習,你就沒錢去四處走了。」

戴夫非常生氣。今天晚上的計劃泡湯了。他覺得自己嬰兒一般無助。「就這些嗎?」

「是的。」

「那待在這兒就是浪費時間。」

「我是盡力教導你走上正路。」

「都是胡扯。」說完,戴夫跺著腳走出書房。

他從過道的衣架掛鉤上拿下外套離開家。這是個暖和的春日早晨。他該怎麼辦?他本打算在皮卡迪利廣場和朋友們會合,沿著丹麥街閒逛看人彈吉他,去酒吧喝些淡啤酒,然後回家換上那件長領尖的襯衫。

他兜裡還有些零錢——足夠買半品脫啤酒了。但他沒錢付飛馳夜總會的門票錢。也許他可以打點零工。但這麼短的時間內到哪兒去找零工打?他的一些朋友在週六或週日需要增加人手的商店或餐館打工。他思考著是否可以找家餐館洗盤子。這值得一試。決定以後,他轉身朝西區走去。

這時他產生了另一個念頭。

他的幾個親戚也許會雇他。父親的妹妹米莉在倫敦北部三個富庶的商業區哈羅、戈爾德斯格林、漢普斯塔德各開了一家流行服飾專賣店。米莉姑姑也許能給他提供一個星期六上班的職位,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勝任把連衣裙賣給女士們的活兒。姑父阿比·埃弗裡是個皮草批發商,去他在倫敦東區的倉庫幹活也許是個好主意。但米莉姑媽和阿比姑父都可能先找父親談,父親這時就會說戴夫的首要任務是學習而非工作。不過他還可以找米莉姑姑和阿比姑父的兒子、剛過二十三歲的萊尼碰碰運氣,他是無足輕重的商人,和一個騙子。週六萊尼總會在東區的阿爾德蓋特擺個貨攤,以不可思議的低價出售香奈爾五號和其他高級香水。他會輕聲對顧客說香水是偷來的,但實際上萊尼兜售的都是些裝在奢侈品牌瓶子裡的廉價冒牌貨。

萊尼也許能為戴夫提供一份一天的工作。

戴夫的錢剛夠乘地鐵。他走到最近的地鐵站,買了車票。如果被萊尼拒絕,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回家了。真到那一步的話,他也許得走上幾英里。

地鐵把戴夫從富庶的西倫敦帶到工人階級居住的東倫敦。市場上滿是希望以比尋常價格低的價格買到實惠東西的淘寶者。戴夫覺得這裡的一些東西可能是偷來的:從工廠流出來的電水壺、剃鬚刀、電熨板和收音機。另一些是廠家的富餘物資:沒人要的唱片、不暢銷的書籍、很醜的相框、貝殼狀的煙灰缸。但這裡的大多數商品還是殘次品:一盒盒發霉的巧克力,縫壞了的條紋圍巾,染色不平均的花斑皮靴,只畫了半支花的瓷盤。

萊尼長著密密的黑色頭髮和棕黃色的眼睛,很像他和戴夫已故的祖父伯尼·萊克維茲。萊尼的頭髮很油,梳了個埃爾維斯·普萊斯利的大背頭。他熱情地和萊尼打著招呼:「小戴夫,你好,想給女朋友來點香水嗎?試著來點野花牌香水吧。」他的法語發音不是怎麼准,「保準讓她為你脫褲子。只收你兩先令六便士。」

「萊尼,我要找份工作,」戴夫說,「能在你這兒打工嗎?」

「你還要找工作?你媽媽不是百萬富翁嗎?」萊尼促狹地說。

「爸爸斷了我的零花錢。」

「為什麼他這樣做?」

「因為我學習不好。現在我身無分文。我想掙到足夠的錢,今晚出去玩。」

萊尼第三次用提問回答了戴夫的問題。「你把我當什麼了?哪裡的人力中介嗎?」

「給我個機會吧,我一定能替你賣掉香水的。」

萊尼轉身對一個上前的顧客說:「夫人,你的品味很不錯。雅德莉香水是近來市場上最暢銷的香水——你手上的這瓶卻只要三先令。我用了兩先令六便士才買下它,我是說收來的價格。」

女人咯咯地笑了,買下了這瓶香水。

「我無法付給你工資,」萊尼對戴夫說,「但可以讓你從出售商品的售價中提成百分之十。」

「就這麼辦。」說完戴夫就興沖沖地站到攤位後面去了。

「把錢都放在兜裡,收攤以後再算。」說完萊尼給他合計為一英鎊的找零,讓他找錢用。

戴夫拿起瓶雅德莉香水,愣了一下,微笑著對一位路過的婦女說:「這是當今市場上最流行的香水。」

女人笑了笑,但沒有停下腳步。

他盡力模仿者萊尼的插科打諢,沒過一會兒,便以兩先令六便士的價格賣出了一瓶帕圖的喜悅香水。他很快學會了萊尼所有的廣告詞:「只有您這種擁有出色鑒別力的女人才會選擇這款香水……如果想讓你愛的男人開心,就買這款吧……趕緊買,氣味太過撩撥政府就要禁售這款香水了。」

人們心情愉悅,隨時都會放聲大笑。他們穿上盛裝前往市場:對這些貧苦人而言,這是一個需要特別對待的公共場合。戴夫學了許多關於錢的俚語:一個六便士的硬幣叫雙輪馬車,五先令叫一個美元,一張十先令的紙幣叫半條短褲。

時間過得很快,附近餐館的女招待送來了兩個白麵包裡夾著油炸培根和番茄醬的三明治。萊尼給了她錢,把其中一個遞給戴夫。戴夫沒想到一眨眼吃午飯的時間就這麼到了。戴夫的煙管褲褲兜裡裝滿了硬幣,他非常高興,這些錢裡的百分之十是自己的。三四點鐘的時候他發現街上幾乎一個男人都看不到,萊尼說他們都去看球賽了。

快到傍晚時,生意就稀少了。戴夫覺得兜裡的錢大概有五英鎊,這意味著他能賺上十先令,也就是爸爸平時給他的零花錢——他可以去飛馳夜總會玩了。

五點時萊尼開始收拾貨攤,戴夫幫他把沒賣出去的香水收進紙板箱,然後他們把所有東西放上萊尼的黃色百福小貨車。

收拾停當以後,兩人數了一下戴夫兜裡的錢,這些錢剛好超過了九英鎊。萊尼給了他超過百分之十的一英鎊。「你幫我收攤,所以多給你一點。」戴夫非常高興:今天的勞動收入等於早晨爸爸應該給的零花錢的兩倍。他很高興每週六來這兒賣香水。這樣不僅能提高收入,而且能避開父親無休止的訓導。

他們到最近的酒吧,各要了一品脫啤酒。「你會彈吉他,是不是?」當他們坐在一個放著滿是煙蒂的煙灰缸的桌子前時,萊尼說。

「是的。」

「你的吉他是哪一款?」

「我有一把吉布森牌的低配吉他。」

「是電吉他嗎?」

「是把琴身半空心的吉他。」

萊尼看上去很不耐煩:也許他對吉他本來就知之不多。「我想問的是,你能把吉他彈好嗎?」

「當然能彈好——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需要為樂隊打拍子的吉他手。」

太讓人興奮了。戴夫從來沒想過加入什麼樂隊,但馬上被這個念頭吸引住了。「我不知道你還有個樂隊。」他說。

「叫禁衛軍樂隊。我彈鋼琴,還擔任主唱。」

「你們玩哪種類型的音樂?」

「我們只玩搖滾樂。」

「你是說……」

「埃爾維斯,查克·貝裡,約翰尼·卡什……都是最棒的樂手。」

這些三拍的曲子戴夫都能彈奏。「披頭士樂隊呢?」披頭士樂隊的曲子要更為複雜一些。

萊尼問:「你說誰?」

「一個新成立的絕妙樂隊。」

「從沒聽說過這個樂隊。」

「算了,搖滾樂的老歌我都能彈。」

萊尼似乎有點不相信戴夫的話,但還是說:「那你想來禁衛軍樂隊試試嗎?」

「當然想!」

萊尼看了看表。「回家把吉他拿來需要多久?」

「半小時回家,半小時過來,一共一個小時。」

「七點在阿爾德蓋特的工人夜總會見我。樂隊要在那兒演出。我們在演出前讓你試一下。你有音箱嗎?」

「有個小音箱。」

「那已經足夠了。」

戴夫坐地鐵回家。作為生意人的成功和剛喝的啤酒使他心頭暖洋洋的。他在地鐵上抽了根煙,為戰勝了父親感到由衷的喜悅。他想像著自己隨意地對琳達·羅伯特森說:「我在一個搖滾樂隊玩吉他。」幾乎可以肯定琳達會為之而動容。

他從後門回到家,溜進了自己的房間,設法不被父母發現。他只花幾分鐘就把吉他放進琴盒,並帶上了自己的小音箱。

剛準備離開,姐姐伊維走進他的房間。伊維穿著短裙和齊膝長靴,頭髮盤成蜂窩狀,眼影塗得很濃,一身週六晚上出去社交的打扮,完全看不出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你這是要去哪兒?」戴維問她。

「參加個聚會,據說漢克·雷明頓也會去參加。」

科爾德樂隊的主唱漢克·雷明頓認同伊維的一些政治主張,伊維從對他的採訪中瞭解到這點。

「你今天惹的動靜可真是不小。」伊維說。她不是在批評他:和父母爭吵時伊維總是站在戴夫一邊,戴夫也一樣。

「你憑什麼這麼說?」

「爸爸真的在為你難過。」

「難過?」戴夫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個詞。爸爸會生氣、失望、嚴厲、獨裁、專橫,他知道該如何對付爸爸的這些情感。但難過傷心就完全不同了。「他為什麼會難過?」

「我猜你和他吵過架了。」

「因為我考試成績不好,他不肯給我零花錢。」

「你幹了什麼沒有?」

「我什麼都沒幹,我馬上就出去了。也許還摔了門。」

「你這一整天都在哪裡?」

「我去萊尼·埃弗裡的貨攤,在那賺了一英鎊。」

「真了不起!現在你帶著吉他要去哪裡?」

「萊尼有個樂隊。他想讓我去彈調音吉他。」這話有點誇大其詞了——戴夫實際上還沒得到這份工作。

「運氣真不錯!」

「我想你會告訴爸媽我去哪裡了吧。」

「你想讓我說我才會說。」

「沒關係,想說就說吧。」說完,戴夫便朝房間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問伊維:「他傷心了嗎?」

「是的。」

戴夫聳了聳肩,然後就離開了。

他沒被父母發現,順利離開了屋子。

戴夫希望能通過試奏。他經常和姐姐一起演奏唱歌,但從來沒在有鼓的真正樂隊表演過。他希望自己足夠棒——儘管彈調音吉他並不是很難。

在地鐵上戴夫一直想著爸爸。他對能讓爸爸傷心略微感到有點吃驚。他一直覺得當爸爸的不應該脆弱——但現在他發現,這種看法很幼稚。他對必須改變自己對爸爸的看法感到有些惱火。既然不是一個人受傷,他就不能對爸爸感到怨恨了。爸爸傷害了他,但他也傷害了爸爸,兩個人在這件事上都有責任。有責任的感覺比兀自生氣難受多了。

找到阿爾德蓋特工人夜總會以後,戴夫帶著吉他和音箱走了進去。這是個枯燥無味的地方:氖光燈刺眼的燈光照在膠木桌和成排的鋼管折疊椅上,讓人想起工廠食堂。這裡不像是個能演出搖滾樂的地方。

禁衛軍樂隊的成員正在舞台上調音。萊尼彈鋼琴,劉打鼓,布茲彈貝斯,喬弗裡彈主音吉他。喬弗裡前面有一個麥克風,想必他要唱一部分的歌曲。劉、布茲、喬弗裡都比戴夫大,都二十出頭,戴夫覺得他們肯定演奏得比自己好。突然,調音吉他變得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了。

他把吉他的音和鋼琴校準,給音箱插上電。萊尼問:「你知道《昏亂藍調》嗎?」

戴夫是知道的,他大鬆了一口氣。這是一首由悠揚的鋼琴聲帶動的C調搖滾樂,吉他調音相對比較簡單。戴夫毫不費力地跟上了鋼琴的節奏,在與別人的合作中找到了一種獨自彈奏時沒有的衝擊力。

戴夫覺得萊尼唱得很棒。布茲和劉的節奏感很強,擊鼓彈貝斯非常平穩。喬弗裡在主音吉他上也有著很深的造詣。這是個很棒的樂隊組合,如果再有些想像力那就更好了。

一曲結束以後,萊尼對戴夫說:「你的和弦和我們配合得很棒,但你能稍微再加強點節奏感嗎?」

戴夫對會挨萊尼批評感到很吃驚。他覺得自己已經彈得夠棒了。「沒問題。」他對萊尼說。

接下來的一首曲子是《盡情舞動》,這是一首由傑裡·李·劉易斯表演的鋼琴領奏曲。歌曲部分由喬弗裡和萊尼一起合唱。戴夫在弱音時不斷變幻著和弦,萊尼似乎比剛才滿意了一點。

萊尼宣佈下一首曲子是《約翰尼·B.古爾德》,戴夫什麼都沒問就聲情並茂地演奏起了這首查克·貝裡成名曲的序曲部分。當演奏到第五小節時,他希望樂隊裡的其他人能像唱片裡那樣加入演奏,但其他禁衛軍成員卻保持著沉默。戴夫停止了彈奏,萊尼說:「我經常用鋼琴彈奏這首歌的序曲部分。」

「對不起。」戴夫說。萊尼用鋼琴重新演奏起了這首曲子的序曲。

戴夫覺得很懊惱,他表現得實在是不太好。

下一首曲子是《小蘇茜,快起床》。喬弗裡並沒有和萊尼一起合唱這首埃弗裡兄弟組合的曲子,這讓戴夫感到有些吃驚。第一段唱過以後,戴夫走到喬弗裡面前的麥克風旁,和萊尼一起演唱。一分鐘以後,兩個到桌子前收拾煙灰缸的女侍者駐足開始聽他們的演唱。一曲唱畢,兩個女孩開心地鼓起掌來。戴夫高興地笑了。這是他第一次接受外人給予的掌聲。

其中一個女孩問戴夫:「你們的組合叫什麼名字?」

戴夫指著萊尼。「這是他的組合,組合的名字叫禁衛軍。」

「哦。」女孩看上去略微有點失望。

萊尼的最後一首歌選了《照顧好我的孩子》,戴夫又一次和萊尼表演了合唱。兩個女侍者隨著音樂在桌子中間的過道裡翩翩起舞。

演奏完以後,萊尼從琴凳上站了起來。「你的吉他彈得還不夠好,」他對戴夫說,「但你唱得很不錯,這兩個女孩明顯是衝你來的。」

「那我是能加入還是不能加入?」

「你能今天晚上就參加演出嗎?」

「今晚嗎?」戴夫很高興,但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始。他一會兒還想見琳達·羅伯特森呢!

「你有更想做的事情嗎?」萊尼對戴夫沒有立即接受似乎有點生氣。

「我準備去見一個女孩子,但我可以讓她等等。演出會持續多久?」

「這是家工人夜總會,顧客不會在這裡耽擱太久。演出十點半結束。」

可以十一點去夜總會,戴夫心想。「那就沒問題了。」他說。

「很好,」萊尼說,「歡迎加入我們的樂隊。」

加斯帕·默裡仍然付不起去美國的錢。倫敦的聖朱利安學院有個叫北美俱樂部的組織,常常包機出售便宜機票。一天傍晚他去了俱樂部在學生工會的小辦公室,詢問包機的票價。對方告訴他去紐約需要九十英鎊。票價太貴了,他悵然若失地離開了北美俱樂部的辦公室。

他在咖啡館看見了薩姆·凱克布萊德。幾天來加斯帕一直想尋找個在《聖朱利安新聞》報社辦公室外面和薩姆私下裡談話的機會。薩姆是報紙的主編,加斯帕是新聞類報道的編輯。

薩姆的妹妹瓦萊麗和薩姆在一起。瓦萊麗戴著一頂粗呢帽,穿著迷你裙,也是聖朱利安學院的學生。她為《聖朱利安新聞》撰寫時尚類的文章。瓦萊麗很美——放在平時,加斯帕一定不會錯過和她調情的機會,只是今天他還有別的事情。他只想和薩姆一個人談。但一轉念,他又覺得瓦萊麗在場也問題不大。

他端著咖啡走到薩姆桌前。「我希望得到你的建議。」加斯帕實際希望得到的是信息,而不是什麼建議。但人們通常不願分享信息,而是對給出建議樂此不疲。

薩姆戴著領帶,穿著件魚骨紋圖案的夾克,手裡拿著根煙管——也許他想使自己看上去老成一些。「坐吧。」他疊起正在看的報紙說。

加斯帕坐了下來。他和薩姆的關係非常僵。兩人曾是競爭主編職位的對手,薩姆贏了,當上主編以後,任命加斯帕為新聞編輯。他們是同事,但絕對不是朋友。「我想成為下一年度的主編。」加斯帕說。他覺得薩姆能幫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是最適合的人選,就是因為這樣能減輕薩姆的虧欠感。

「主編由簡恩爵士來定。」薩姆推脫著。簡恩爵士是學院院長。

「簡恩爵士會徵求你的意見。」

「提名委員會有很多人呢!」

「但只有你和院長說了才算!」

薩姆不想爭論這個。「那你想要什麼方面的建議呢?」

「還有誰在爭取這個職位?」

「只能是托比了。」

「真的嗎?」托比·詹金斯是報社的專欄記者,為沉悶的教職員工專欄寫了一系列有關教務主任和出納員工作的頗有見地的報道。

「他會提出申請的。」

薩姆能得到主編職位部分是因為他有個有權有勢的記者父親。簡恩爵士很看重這種關係。這讓加斯帕很生氣,但加斯帕並沒有在談話中談及這一點。

加斯帕說:「托比以前幹的都是些缺乏想像力的工作。」

「雖然缺乏了點想像力,但他的報道都準確翔實。」

加斯帕覺得這句話是薩姆對他的挖苦。加斯帕和托比完全不一樣,相比於準確,加斯帕更看重感情的抒發。在他的報道裡,摩擦常常會變成打鬥,計劃會演變成陰謀,小小的口誤會成為彌天大謊。他知道讀者看報是為了娛樂,而不是為了瞭解真相。

薩姆說:「食堂裡的老鼠就是他報道的。」

「的確。」加斯帕把這件事給忘了。托比的那篇文章引起了一片嘩然。其實這其中也有很大的運氣成分:托比的父親在市議會工作,知道害蟲防治部門在聖朱利安學院十八世紀的地下室消滅害蟲。但這篇文章卻確保了沒寫出什麼像樣東西的托比作為專欄編輯的地位。「看來我需要找一條獨家新聞。」加斯帕若有所思地說。

「也許吧。」

「比如說院長拿校基金去賭博。」

「簡恩爵士應該不會去賭博。」薩姆沒有什麼幽默感。

加斯帕想到了勞埃德·威廉姆斯。勞埃德興許能提供一些線報吧。但不幸的是,勞埃德是個事事小心的人。

接著他想到了伊維。伊維報考了從屬於聖朱利安學院的歐文戲劇學校,學院報可以把她作為一個專注的焦點。伊維最近在一部名叫《米蘭達周圍》的電影中得到了生平第一個角色,她還在和科爾德樂隊的漢克·雷明頓約會。也許……

加斯帕站起身。「薩姆,謝謝你的幫助。我真的很感激。」

「我任何時候都樂意幫你的忙。」薩姆說。

加斯帕乘地鐵回家。越想採訪伊維的事情,他的心裡就越開心。

加斯帕知道伊維和漢克是怎麼回事。他們不僅僅是約會,兩人已經發生了親密關係。伊維的父母只知道伊維每星期晚上和漢克出去兩到三次,星期六更是午夜才回家。但加斯帕和戴夫都知道伊維每天放學後都會去漢克在切爾西的公寓,在那裡和漢克做愛。漢克甚至寫了一首獻給伊維的歌:《年輕還不能吸煙》。

可伊維會接受採訪嗎?

回到彼得大街的家,加斯帕找到了正在鋪著紅磚的廚房裡練習對台詞的伊維。伊維的頭髮胡亂地紮著,身上穿著一件褪色的舊襯衫,但看上去還是美得難以置信。加斯帕和她的關係相當友好。儘管一度傾心於她,但加斯帕總是表現得很友善,沒有半點逾越。之所以這樣小心,是因為加斯帕不想在自己和她好客的父母之間造成半點裂隙。現在他甚至為與伊維一直保持友好關係而暗喜。「練習得怎麼樣?」他指著伊維手裡的劇本問。

伊維聳聳肩。「對台詞不難,但表演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

「也許我該對你進行採訪。」

她看上去很為難。「我只能接工作室安排的採訪。」

加斯帕微微感到有些恐慌。如果連同住一屋的伊維都採訪不上,他還算什麼記者呢?「只是學生報紙的採訪。」他說。

「我想學生報的採訪應該不算是正式的。」

加斯帕騰起了希望。「我確信不算。另外,這還會對你被歐文戲劇學校錄取有所幫助。」

她放下劇本。「好吧。你想知道些什麼呢?」

加斯帕抑制住成功的喜悅。他平靜地問:「你是如何在《米蘭達周圍》裡得到角色的?」

「我得到了面試的機會。」

「跟我詳細說說。」加斯帕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

加斯帕刻意沒去提伊維在《哈姆雷特》中的裸體場面,擔心伊維會叫他別提那件事。好在他親眼觀摩了《哈姆雷特》,不需要對此進行提問。他問到了這部電影裡的明星以及伊維在攝制過程中遇到的其他著名人士,然後漸漸把話題扯到了漢克·雷明頓身上。

一提到漢克,伊維的眼中就流露出強烈的情感。「漢克是我認識的最有勇氣、最為投入的人,」她說,「我非常敬佩他。」

「你對他的感情不只是敬佩吧。」

「我很仰慕他。」

「你們還在約會是不是?」

「是的,但我不太想提那個。」

「當然了。沒問題。」她說了是,這就足夠了。

戴夫從學校回來,用熱牛奶做了速溶咖啡。「我還以為你是不能隨意接受採訪的呢。」他對伊維說。

加斯帕想:閉上你的臭嘴,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小渾蛋。

伊維回答了戴夫的問題:「只是《聖朱利安新聞》的採訪。」

那天晚上,加斯帕寫好了這篇專訪。

把專訪打出來以後,加斯帕意識到這篇專訪如果只是刊登在學生報上那就有點大材小用了。漢克是個明星,伊維不過是個小演員,但伊維的父親卻是下議院的議員——這一定是個大新聞,他興奮地心想。如果可以把這篇專訪發上全國性的報紙,那他的事業一定會得到突飛猛進的提升。

但與此同時,他也會和威廉姆斯家的人發生摩擦。

第二天,他把專訪交給了薩姆·凱克布萊德。

接著他戰戰兢兢地把電話打到了全國性小報《回聲報》。

他跟接線員說要找新聞編輯,但接線員沒把電話轉給新聞編輯,而是轉給了一個名叫貝裡·皮尤的記者。「我是個學生記者,我這兒有篇報道想提供給你們。」他說。

「很好,繼續往下講。」皮尤說。

加斯帕只是猶豫了一會兒。他知道他是在背叛伊維和整個威廉姆斯家的人,但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是一篇有關議員女兒和流行歌星睡覺的報道。」

「很好,」皮尤說,「能告訴我他們是誰嗎?」

「可以見個面嗎?」

「你是要換點錢吧?」

「是的,但這還不是全部。」

「你還想要什麼?」

「登上報紙時我想在文章裡看見我的名字。」

「我們要先看到文章才能作考慮。」

皮尤想用加斯帕對伊維用的勸誘手段哄騙加斯帕。「這樣吧,」加斯帕堅定地說,「如果你們不喜歡這篇報道,你們就不用登上報紙。如果你們喜歡它,就一定要出現我的名字。」

「沒問題,」皮尤說,「我們什麼時候見面?」

兩天後在彼得大街房子裡吃早餐時,加斯帕在《衛報》上讀到了這則消息:馬丁·路德·金計劃在華盛頓進行大規模非暴力不反抗示威,以支持一項民權法案。金預計到場的將有十幾萬人。「我想能親眼見到這一幕。」加斯帕說。

伊維說:「我也是。」

遊行將在學校放假的八月進行,那時加斯帕正好沒事。可他沒有九十英鎊飛到美國的機票錢。

黛西打開一封信說:「老天,勞埃德,這是你在德國的堂妹麗貝卡給你的信。」

家裡最小的戴夫嚥下一口泡芙問:「這個麗貝卡是誰?」

勞埃德正在以政治家們只抓重點的方式快速瀏覽著報紙。他抬頭對黛西說:「不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堂兄妹,麗貝卡只是一個在父母死後被我的某個遠親收養的女孩。」

「我都忘了我們在德國有親戚了,」接著他用德語說了句,「上帝在天!」

加斯帕注意到勞埃德處理親戚關係時顯得令人疑惑地冷淡。已故的伯尼·萊克維茲是勞埃德的繼父,但從沒有人提起過他的生父是誰。加斯帕確信勞埃德應該是個私生子。這不算是個能上頭條的新聞:和以前不一樣,非婚生子算不得什麼不名譽的事了。與此同時,他也沒從勞埃德那裡得到有關他出身的細節。

勞埃德說:「我上次看到麗貝卡是在1948年,那時她大概十七歲,被我的遠親卡拉·弗蘭克收養,住在柏林的米特區。因此他們的家一定在柏林牆的另一頭。她現在怎麼樣了?」

黛西回答:「她似乎以某種方式逃出了東德,移居到了漢堡……老天,她的丈夫在逃亡過程中受傷了,現在只能坐輪椅。」

「她為什麼寫信給我們?」

「她想找到漢娜洛爾·洛特曼,」黛西把視線轉向了加斯帕,「漢娜洛爾是你的外祖母,你外祖母顯然在麗貝卡父母被殺以後對她很好。」

加斯帕從沒見過母親的家人。「我們不清楚我在德國的外祖父母發生了什麼,媽媽確信他們都已經死了。」他說。

黛西說:「我會把這封信交給你媽媽,讓她給麗貝卡回信。」

勞埃德打開《回聲報》說:「該死,這是什麼東西?」

加斯帕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他把手併攏在膝蓋上,阻止著膝蓋的顫抖。

勞埃德把報紙平攤在桌面上。報紙的第三頁上刊登著一張伊維和漢克·雷明頓從夜總會走出的照片,報道的標題是:

科爾德樂隊的明星漢克

與工黨議員的

裸體演出的十七歲女兒交往

記者:巴裡·皮尤、加斯帕·默裡

「不是我寫的。」加斯帕撒了個謊。這聲怒吼在他自己聽來都顯得有點牽強。他真正感到的是名字印在全國性報紙上的激動。餐桌旁其他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他複雜的情感。

勞埃德高聲朗讀起來:「流行樂隊明星漢克·雷明頓的新歡是霍克斯頓選區工黨議員勞埃德·威廉姆斯十七歲的女兒。影壇新星伊維·威廉姆斯以裸體出現在蘭貝思中學的舞台上曾一度引起轟動。」

黛西說:「親愛的,真是太讓人為難了。」

勞埃德繼續讀下去:「伊維說:『漢克是我認識的最有勇氣、最為投入的人。』儘管遭到了身為工黨軍隊事務發言人父親的反對,但伊維和漢克都支持解除核武器運動。」讀到這裡,勞埃德嚴厲地瞪了伊維一眼。「你認識許多有勇氣敢於投入的人,大轟炸時期開救護車的你媽媽和在索姆河戰役中戰鬥的叔伯父比利·威廉姆斯都是。能勝過他們,漢斯一定是個相當了不起的人。」

「這不是重點,」黛西說,「伊維,沒有電影公司的同意,你不是不能接受採訪的嗎?」

「老天,這是我的錯。」加斯帕說,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到了加斯帕身上。加斯帕早就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並為此做好了準備。他毫不費力地裝出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像是為此而悔罪。「我為學生報採訪伊維。《回聲報》一定是轉載了我的專訪——並在專訪的基礎上改寫以製造轟動效應。」他事先已經準備好了這套托詞。

「踏上社會你首先要知道,」勞埃德說,「記者是最最危險的人。」

我就是最危險的人物,加斯帕心想。不過威廉姆斯家的人卻似乎接受了他沒讓《回聲報》轉載這篇報道的說法。

伊維快要落淚了。「我也許會失去這個角色的。」

黛西說:「我覺得這對電影造不成任何壞影響——而只會有好處。」

「希望你是對的。」伊維說。

「伊維,真是太對不起了,」加斯帕假裝真誠地說,「我覺得我讓你失望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伊維說。

加斯帕順利地闖過了這道難關。桌子旁沒有人用譴責的目光看他。他們把《回聲報》上的報道看成是一個無心之錯。他唯一不確定的是微微皺眉,避開他目光的黛西。但黛西出於喜歡加斯帕母親,絕對不會批評加斯帕的表裡不一。

加斯帕站起身。「我這就去《回聲報》的辦公室,」他說,「我想見見皮尤那個渾蛋,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加斯帕很高興能離開屋子。他成功地度過了一個危險關頭,一下子的放鬆給了他極大的喜悅。

一小時以後他到了《回聲報》的新聞編輯室。他對能立身於此感到非常興奮。他希望來的就是這種地方:采編桌、打字機、應接不暇的電話、在辦公室裡傳送稿件的氣壓輸送管,還有愉悅的氣氛。

巴裡·皮尤大約二十五歲,他穿著件皺巴巴的大衣和一雙山羊皮皮鞋,是個眼睛有點斜視的矮個子男人。「你幹得很不錯。」皮尤說。

「伊維不知道稿子是我給的。」

皮尤沒時間考慮加斯帕的顧忌。「如果每次還要徵得當事人的同意,就沒有多少報道能登上報紙了。」

「伊維本應拒絕所有電影廠宣傳官安排的報道。」

「宣傳官是我們的敵人,為你鬥過了其中一個而感到驕傲吧!」

「我的確為之而感到驕傲。」

皮尤遞給他一個信封。加斯帕拆開信封,發現裡面放著張支票。「你的報酬,」他說,「這是你的報道登上第三版頭條的收入。」

加斯帕點了點錢,正好是九十英鎊。

他想起了華盛頓的示威遊行。九十英鎊是飛去美國的機票錢。有了這九十英鎊,他就可以去美國了。

他的心氣一下子提上來了。

他把支票放進兜裡。「非常感謝。」他說。

巴裡點點頭說:「有類似的報道再來找我。」

戴夫·威廉姆斯對在飛馳夜總會表演感到緊張不安。這裡離牛津街不遠,是倫敦市中心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地方。這裡產生過幾個新星,還發掘過不少現在登上新歌排行榜的樂隊。著名音樂人經常來這裡聆聽新冒出來的歌手和樂隊的演唱。

但夜總會看上去卻很普通。夜總會的一頭是吧檯,另一頭是個小舞台,吧檯和舞台中間是可以供幾百個人同時跳扭臀舞的空間。地板上都是煙灰。唯一的裝飾品是幾張過去曾經在這兒表演過的成名歌手的破爛海報——廁所的牆上塗滿了戴夫從沒見過的各種下流淫穢的塗鴉。

在萊尼的幫助下,戴夫和禁衛軍樂隊的配合有了很大的改善。萊尼知道戴夫的短處在哪兒,雖然只比戴夫大了八歲,萊尼卻像個叔叔一樣諄諄教導著戴夫。「仔細聽鼓點,」他說,「然後你就能跟上節奏了。」另外一次他對戴夫說:「學會不看吉他進行演奏,這樣你就能看著觀眾們的眼睛了。」戴夫很感謝萊尼教他的點點滴滴,但知道自己和專業水平還有那麼一點距離。但不管怎樣,只要一登台他就會覺得非常暢快。在舞台上,他不再是個劣等生。事實上,他很有能力,而且還在變得越來越好。他幻想著成為一個不用反覆學習的音樂家,但他也很清楚,成為音樂家的幾率非常小。

他們的組合每天都在進步。當戴夫和萊尼一起唱歌時,他們的歌聲和披頭士樂隊一樣現代。戴夫勸萊尼嘗試一下諸如芝加哥藍調以及底特律靈魂爵士等年輕一代喜聞樂見的音樂形式。結果他們得到了更多的邀約,從以前的每兩週一次到現在的週五、週六都有演出。

但戴夫如此急切還有另一個原因。他想讓伊維的男朋友漢克·雷明頓幫忙推薦他們的樂隊。但雷明頓卻很不滿意樂隊的名字。「和四分衛、約旦人樂隊一樣,禁衛軍樂隊的名字太過時了。」他說。

「我們也許會改掉樂隊的名字。」只要能讓組合揚名,戴夫什麼都願意考慮。

「最近組合都喜歡用懷舊藍調樂曲取名,比如說滾石樂隊。」

戴夫想起前些日子聽的一張布克·華盛頓和M布魯斯樂隊的唱片,那張唱片有個怪裡怪氣的名字。「叫桃色歲月怎麼樣?」他問漢克。

漢克很喜歡這個名字,告訴夜總會應該讓一個名叫桃色歲月的組合來試試。漢克這等著名人物的建議相當於是在下命令,只要用上「桃色歲月」這個名字,組合就能獲得在飛馳夜總會現場演出的機會。

但戴夫的提議被萊尼乾脆地否決了。「我們是禁衛軍,我們一直會用這個名字。」他固執地說,然後把話題扯到了其他方面。戴夫不敢告訴他,飛馳夜總會認為他們已經改用了桃色歲月這個名字。

現在危機就要來了。

試奏時他們演奏了《露西爾》。演奏完第一段以後,戴夫停下來看著主音吉他喬弗裡。「你在他媽的彈什麼?」他問。

「你指什麼?」

「中間一部分你彈得非常怪。」

喬弗裡會心一笑。「只是一個承轉音而已。」

「琴譜上沒有這個承轉音。」

「怎麼啦,你難道不會彈降C大調嗎?」

戴夫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喬弗裡想讓他看起來是只菜鳥。可戴夫的確掌握不好這種降調的音符。

萊尼說:「戴夫,酒吧鋼琴師叫它『雙降』。」

儘管不服氣,但戴夫還是對喬弗裡說:「彈給我聽聽。」

喬弗裡揉揉眼皮,歎了一口氣,但還是給戴夫演示了一遍。「這樣彈,明白了嗎?」他像對待業餘演奏者一樣沒好氣地說。

戴夫學著演奏了一遍。這個調子並不是很難。「下次這麼彈的時候先他媽的跟我說一聲。」他說。

之後一切都很順利。飛馳夜總會的老闆菲爾·伯利站在他們中間聆聽。因為過早地謝頂,他又被稱為「謝頂伯利」。一曲奏完,他頻頻點頭,表示讚許。「謝謝你,桃色歲月。」他說。

萊尼不滿地看著戴夫。「我們是禁衛軍。」他堅定地說。

戴夫說:「我們討論要改掉這個名字。」

「是你說的,我又沒有同意。」

謝頂伯利說:「夥計,禁衛軍這個名字可不太好哦。」

「我們就叫這個名字。」

「聽著,拜倫·切斯特菲爾德今晚要來這兒,」謝頂伯利帶著絲絕望說,「他是英國最重要的經紀人——也許在整個歐洲範圍都是。你們也許能從他那裡得到工作的機會——但用禁衛軍這個名字可不行。」

「拜倫·切斯特菲爾德嗎?」萊尼笑了,「我很小就認識他,他本名叫布萊恩·切斯諾維茨基。他哥哥在阿爾德蓋特市場有個貨攤。」

謝頂伯利說:「我擔心的是你們這個組合的名字,而不是他叫什麼名字。」

「我們這個組合的名字非常好。」

「讓禁衛軍組合上台的話,我這裡會臭名昭著的,」謝頂伯利站起身,「夥計們,對不起,」他說,「收拾起你們的樂器給我走人吧。」

戴夫說:「伯利,別這樣,你總不想開罪漢克·雷明頓吧。」

「漢克是我的老夥計,」謝頂伯利說,「五十年代我和他一起在咖啡館玩噪音爵士樂,但他推薦給我的組合是桃色歲月,而不是什麼禁衛軍。」

戴夫大受打擊。「我所有的朋友都來了!」他說。其實他心裡想是卻只有琳達·羅伯特森。

謝頂伯利說:「沒辦法,只能說對不起了。」

戴夫轉身對萊尼說:「理智點兒,何必在名字上較勁呢?」

「這是我的組合,不是你的。」萊尼固執地說。

看出問題所在以後,戴夫對萊尼說:「這當然是你的組合,但你曾經告訴我,顧客總是對的。」他突然閃現出靈感,「喜歡的話,明天早晨你就能把名字改回禁衛軍。」

萊尼說不行,但已經不像剛才那麼果決了。

「總比不能上台要好,」戴夫繼續向萊尼施壓,「現在回去就什麼都完了。」

「該死,你是對的。」萊尼說。

讓戴夫高興的是,危機總算過去了。他大鬆了一口氣。

第一個客人進門的時候,組合的成員正站在吧檯前喝啤酒。戴夫秉持一個原則:只喝一品脫。喝到放鬆的程度就不喝了,絕對不影響演奏。萊尼喝了兩杯啤酒,喬弗裡喝了三杯。

戴夫高興地看到了琳達·羅伯特森。琳達穿著粉紅色短裙和白色的齊膝長靴,顯得非常漂亮。琳達和戴夫的朋友們都沒到喝酒的年齡,但他們看上去都足夠老成,而法律規定的也沒有那麼嚴。

琳達對戴夫的態度完全變了。儘管年紀相同,但原來她卻把戴夫看作要好的小弟弟。在飛馳夜總會玩吉他的事實讓琳達對他另眼相看,戴夫終於升格成了一個老於世故的成年人。琳達嘰嘰喳喳地問他各種關於組合的問題。如果在萊尼的樂隊裡打雜都能有這種待遇,真正成為流行樂明星會怎樣?戴夫心想。

他和組合的其他成員去化妝間換衣服。職業樂隊的成員通常穿完全一樣的衣服,但製作費用太貴了,萊尼只能規定所有成員都穿紅襯衫。戴夫覺得都穿一樣的衣服已經過時了:滾石樂隊的成員就各穿各的。

桃色歲月是臨時添加的樂隊,被安排在第一個演出。萊尼作為隊長介紹了他們要唱的歌曲。他坐在舞台邊緣,因為鋼琴樹立角度的關係,看不到觀眾。戴夫站在舞台中間又跳又唱,大多數觀眾的視線都聚集在戴夫身上。現在他不用再擔心樂隊的名字了——至少暫時不用——可以放鬆下來盡情發揮。他在舞台中央盡情舞動,像抱著個舞伴一樣擺弄著吉他。唱歌時,他想像著正和觀眾們說話,用不停變幻的面部表情和頭部擺動來突出重點的歌詞。和以往一樣,姑娘們就吃這個,她們微笑著看著戴夫,合著節奏與戴夫一起舞動。

演出結束後,拜倫·切斯特菲爾德來到了化妝間。

拜倫大約四十來歲,穿著帶背心的淡藍色西服,領帶上畫著雛菊的圖案,兩側的頭髮已經很稀了。他一進門,化妝間裡就充斥著一股科隆香水味。

拜倫對戴夫說:「你的組合不壞。」

戴夫說:「謝謝,切斯特菲爾德先生,但這是萊尼的組合。」

萊尼說:「拜倫,你好,難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拜倫猶豫了一陣,然後說:「老天,你是萊尼·埃弗裡。」他的倫敦口音很重,「你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你的貨攤怎麼樣?」

「生意很好,但錢是賺不夠的。」

「萊尼,你這個組合很不錯:貝斯和鼓的節奏很穩,吉他和鋼琴也不錯,我喜歡你們的合唱。」他對戴夫豎起大拇指,「姑娘們喜歡這小子,你們接了很多演出的活嗎?」

戴夫很興奮。拜倫·切斯特菲爾德喜歡這個組合!

萊尼說:「我們每個週末都很忙。」

「如果感興趣的話,夏天我也許能為你們提供六周出去演出的機會,」拜倫說,「每週二到每週六,一週五個晚上。」

「我不知道能不能去,」萊尼不動聲色地說,「我不在時得讓妹妹經營那個貨攤。」

「每週到手九十英鎊,沒有扣款。」

戴夫心算了一下,這比在其他地方駐唱的收入要高。運氣好的話,還能趕上學校的假期呢!

萊尼的遲疑不定讓戴夫有些氣惱。「旅費和住宿費怎麼辦?」萊尼問拜倫。戴夫意識到萊尼不是不感興趣,而是想討價還價。

「住宿夜總會會安排,但旅費得你們自己來。」拜倫說。

戴夫懷疑拜倫提供的可能是個海邊度假地的季節性工作。

萊尼說:「拜倫,我不能為了這點錢而離開我的貨攤。如果一百二十英鎊一周,我會考慮考慮。」

「夜總會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到九十五英鎊。」

「一百一十英鎊。」

「我放棄提成,就給你一百英鎊吧。」

萊尼看著組合的其他人。「夥計們,你們看行不行?」

組合的其他成員都不願放棄如此機會。

「去哪裡唱?」萊尼問。

「一個名叫俯衝的夜總會。」

萊尼搖搖頭問:「沒聽說過,這家夜總會在哪兒?」

「我剛才沒提到嗎?」拜倫·切斯特菲爾德說,「是家漢堡的夜總會。」

戴夫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在漢堡進行為期六個星期的演出!他已經到了可以不去上學的年紀。這會成為一個當上職業音樂人的機會嗎?

戴夫拿著吉他和音箱生氣勃勃地和琳達·羅伯特森一起回到了在彼得大街的家,他想先把樂器放好,再步行把琳達送回她在切爾西的家。但戴夫的父母還沒上床睡覺,黛西在玄關裡攔住他。「今晚過得怎樣?」黛西聲音響亮地問。

「過得非常棒,」戴夫回答說,「我只是回來放吉他的,現在得把琳達送回家。」

「琳達,你好,」黛西說,「很高興又見到你。」

「你好。」琳達裝出一副女生該有的乖巧模樣。但戴夫知道母親已經把她的短裙和性感長靴都看在眼裡了。

「夜總會會繼續雇你嗎?」黛西問。

「一個名叫拜倫·切斯特菲爾德的經紀人給了我們在另一家夜總會進行暑期工作的機會。因為正值暑假,所以不影響我上課。」

勞埃德穿著參加週六晚政治集會穿的那件西服走進客廳。「學校放假你要幹什麼去?」

「我參加的組合有個六周的演出。」

勞埃德皺起眉。「學校放假你應該複習功課才對。下學期就要進行重要的初級水平學業考試了。目前你的成績還不足以讓你整個假期在外面閒晃。」

「我們的演出都放在晚上,白天我可以學點東西。」

「看來你明顯顧不上和我們去滕比過一年一度的假期了。」

「我記得這事,」戴夫撒了個謊,「我喜歡滕比,但這對我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你才十五歲,在我們去威爾士的這兩個星期裡,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家。」

「那家夜總會不在倫敦。」戴夫說。

「那在哪裡?」

「漢堡。」

黛西問:「你說什麼?」

勞埃德說:「別荒唐了。你覺得我們會讓你一個人去漢堡嗎?再說,十五歲就登台演出也肯定不符合德國的勞工法。」

「不是所有法律都執行得那麼有效,」戴夫爭辯說,「我敢打賭,你十八歲以前一定在酒吧買過酒。」

「我十八歲時去德國還是和你奶奶一起去的呢。我十五歲的時候從未在沒人照看的情況下在國外生活過六個星期。」

「有人照看我,萊尼堂兄也和我一起去。」

「在我看來,他可不是個可靠的監護人。」

「監護人?」戴夫憤憤地說,「你把我當成維多利亞時代的少女了嗎?」

「從法律上來講,你還是個孩子。從現實上來看,你才剛剛邁入青春期。你還遠不是一個成年人。」

「你不是在漢堡有表親嘛!」戴夫孤注一擲地說,「就是那個給你寫信的麗貝卡,你可以托她照顧我。」

「她只是個被收養的遠親,我已經十六年沒見她了。我不可能把一個任性的孩子交給關係這麼遠的親戚。說實話,即便是米莉,我也不大會把你扔給她。」

黛西操起了一種息事寧人的口吻。「勞埃德,從寫的信來看,麗貝卡應該是個和善的人。她似乎沒有自己的孩子,我想她應該不介意替我們照顧戴夫的。」

勞埃德看起來很生氣。「你真想讓戴夫去漢堡嗎?」

「不,當然不。如果由著我來的話,我會讓他去滕比。但他已經長大了,我們也許不應該管得太緊。」她看了眼戴夫又說,「他也許會覺得工作很辛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樂趣,從中學到生活的真諦。」

「不行,」勞埃德用不容再商量的口吻說,「如果他十八歲,我也許會同意。但他太小了,年齡還太小了。」

戴夫想大哭大鬧一場,但大哭大鬧就能幫他爭取到去漢堡的機會嗎?

「現在已經很晚了,」黛西說,「這事我們明早再商量。戴夫要在琳達的父母擔心前把她送回家。」

戴夫有點猶豫,不願在問題沒解決之前離開。

勞埃德走到樓梯底下。「別抱任何希望,」他對戴夫說,「我是不會讓你去的。」

戴夫打開門。如果他什麼都不說就這樣離開,父母會認為他讓步了。戴夫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無法輕易阻止他去漢堡。「你們聽我說。」聽到他的話,勞埃德一臉吃驚。戴夫下定了決心。「爸爸,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什麼事上成功,」他說,「請理解我。如果你這個機會都不給我,那我就離開家,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和琳達走出家門以後,戴夫重重地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