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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艾莉絲:2012年7月4日新罕布什爾州

國慶日這周,我們稍微清閒了些,因為平常每週會有三個家庭參加夏令營,而這周只有兩家。我偶然聽到爸爸和湯姆談起這件事,可能趕上國慶假期,報名的人數明顯減少,所以斯科特決定增加收費,作為對假期加班的補償。可是除了人數比平時少了些,我們的工作內容並沒有太大不同。

今年的7月4日是個星期三。星期二晚飯後,因為斯科特說了大家可以去游泳,我便慢慢悠悠地向湖邊走去。半路上我遇見了賴安的媽媽黛安,她正在到處找母雞潘妮。那隻老母雞最近經常逃出雞捨。我想也許它比我們都聰明,或者是我們修建的雞捨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完美。

「我去找它吧。」我說,「我知道它喜歡藏在哪兒。」

我把毛巾放在地上,轉身向林子裡走去。有時候潘妮喜歡在那裡瞎轉悠。夕陽西下,林子裡光線昏暗,但還沒有暗到不用手電筒就看不見東西的地步。

我走過小路的盡頭,經過林肯和賴安不要臉的地方,隨後繼續向樹林深處走去,並且邊走邊咕咕咕地叫著潘妮。就在我最終確信潘妮不在林子裡並決定返回時,我不經意間朝樹林的左側望了一眼,我的目光被一片明亮的寶藍色吸引住了。那具體是什麼,我並沒有看清,只是本能告訴我那樣的顏色不應該出現在樹林中。我停下腳步仔細察看,試圖弄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突然間,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我想馬上返回營地,一秒鐘都不願意耽擱。因為我開始懷疑樹林中真的存在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

第二天早上,我的心已經不那麼慌了。是帳篷,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在林子裡看到的東西應該是一頂帳篷。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那麼害怕——野外露營,並不是什麼超自然的現象啊。說不定帳篷的主人還是我們夏令營裡的人呢。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可我依然覺得它很神秘。恰好趕上國慶假期,我覺得如果去調查一番應該會非常好玩。早餐後是自由活動時間,我拉上蒂莉和坎迪向樹林深處走去。

起初,我領著她倆走錯了路,因為我也記不清找潘妮的時候走了哪條路(順便說一句,母雞潘妮後來在餐廳裡找到了)。還好最後我認出了一些樹。

天氣很熱,即便在遮天蔽日的樹林中,也感覺不到一絲涼意。我沒有半點假日的感覺,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煙花表演。

我們一直往前走,但我逐漸懷疑帳篷已經不在原處。我們往前走一段,又折回來,直到確定無疑找對了地方。可是,沒有帳篷,什麼都沒有。

「我發誓就是這裡。」我說,可我的話並沒有太大底氣。

「也許只是普通的露營者,他們過了一夜就離開了。」蒂莉說。

「在這兒露營有點奇怪啊。」坎迪說,「最近的水源就是小湖,可是要到那兒去就必須得穿過我們的營地。」

「說不定是你想像出來的。」蒂莉說。而她並不完全是開玩笑。凡是遇到難以解釋的狀況時,她就開始用各種胡思亂想自圓其說。

「不是。」我說,「那不是想像。」

「也許是你做的夢。」蒂莉又說。

「隨便你怎麼說吧,」我無奈地表示,「反正它不在這兒了。」

「說不定是有人拍電影,恰好需要拍個露營的鏡頭……」

「蒂莉。」我說。有時候她的思維很讓我受不了,「我嚴重懷疑會有人在這裡拍電影。」

坎迪豎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別出聲,好像她聽到了什麼東西。隨後我也聽到了:樹葉的沙沙聲,很輕微,但接著便是樹枝清脆的折斷聲。

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只見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正向我們走來。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不是因為這人面目猙獰,而是因為我毫無防備。蒂莉抓住我的胳膊,我們已經準備好隨時逃跑。

那人揮了揮手。我看了眼坎迪,她向前探著身子,彷彿要極力看清楚什麼。隨後,她朝那人走了幾步。

「爸爸?」她叫道。

那人臉上立刻露出最燦爛的微笑。「坎迪。」他也叫道。

他張開雙臂,坎迪歡天喜地地向他衝去。

在坎迪和他親生爸爸久別重逢的這一溫馨時刻,我和蒂莉站在一旁卻感覺有點多餘。可他們父女的擁抱還沒有結束,蒂莉的問題就已經來了,「我沒別的意思,可我想知道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和黛安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坎迪的爸爸鬆開坎迪,扭頭看著我們,微微一笑。那笑容很古怪,但並無惡意,很多和蒂莉初次見面並被她的問題驚到的人通常都會這麼笑。

「呵。」他說,「問得好。坎迪,你能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們嗎?」

「好啊。」歡天喜地的坎迪拉著她爸爸的胳膊,「爸爸,這是我的朋友,蒂莉和艾莉絲。夥伴兒們,這是我爸爸邁克爾·麥克尼爾。」提到自己爸爸的名字時,她的語氣變得格外自豪。

「他不姓高夫嗎?」蒂莉問。

「不。」坎迪有些生氣地回答,「我也不姓。」

「那賴安和夏洛特呢?」我用胳膊肘連續戳了蒂莉好幾下,因為此時此刻,坎迪和她爸爸應該沒心情向蒂莉解釋他們家的歷史。

坎迪的爸爸環顧了一下周圍,彷彿在確定沒有別的人跟來。我懷疑他有點緊張。「嘿。」他說,「你們喜歡吃炸甜麵團嗎?」

「天啊。」坎迪激動地說,「太好了。你打死都不會相信,我們在這裡天天都吃些什麼玩意兒。」

「我聽說過。」蒂莉說,「但從來沒吃過。它有點像漏斗蛋糕,只不過是扁的。」

坎迪的爸爸做出一個不敢相信的誇張表情,看樣子他像個不錯的爸爸,「你們居然沒吃過炸甜麵團?」

我們搖搖頭。「我的天呀。」他也搖著頭說,「這可不行,我們得馬上補救才好。我帶你們去維爾斯灘吧。」

坎迪興奮得差點叫出來。蒂莉則快活地喊道:「好耶,太棒了!」

自從來到夏令營,我們就經常聽到維爾斯灘這個名字。好像很多參加和諧夏令營的家庭在入營之前或者離營之後都會光顧一下那裡。那兒有走起來會梆梆響的木板路,有好玩的碰碰車,有比薩,有電子遊樂場,還有迷你高爾夫。聽起來簡直是個樂園。

「好啊。」我說,「那我跑回去跟我媽媽說一聲。」我原本沒有飢餓的感覺,可如今想到好吃的棉花糖,以及他們說的漏斗蛋糕之類的東西,倒忽然饞得我流起了口水。我有點等不及了。

「等等。」坎迪的爸爸說,「我不想強迫你們幹任何事,但我可以保證,如果你告訴了你們的父母,他們十有八九是不會同意你們去的。」

「你的意思是先斬後奏,誰都不告訴?」蒂莉問。看得出來,她已經在這樣考慮了。

「我爸爸說得沒錯。」坎迪說,「他們是不會同意的。」「嗯。」蒂莉附和說,「我估計他們也不會。」

「那我們要去多久?」我問。

坎迪的爸爸聳了聳肩。「用不了多久。你們想回來了,我隨時都可以開車送你們回來。」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們不見了。」蒂莉說。

我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的聲音聽起來肯定特別煩躁不安,像個沒膽量的小孩子。可我真的很擔心我們會惹上麻煩。

坎迪的爸爸向我伸出一隻手,看起來像要拉住我的胳膊,但又沒有碰到。「嘿,艾莉絲。」他很認真地說。真高興他記住了我的名字,「如果你不想去也沒關係。這是全憑自願的。」

「嗯。」我說,「我知道……」我聽見坎迪歎了口氣。唉,真讓人頭疼。現在我成了拖後腿的人。天啊,這兒可真熱。我擦了擦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坎迪的爸爸依舊向我俯著身。這時他微微笑了笑,「不要為難自己。不過你知道他們那兒還有什麼嗎?」

他的問題懸在半空,直到我仰起臉,搖了搖頭。

他壓低嗓門兒,用別人聽得見的低語說:「有冰沙可以吃哦。」

再次坐進汽車感覺怪怪的。坎迪坐在前排,我和蒂莉坐在後排。為了避免從營地經過,我們特意繞了很遠的路,不過坎迪的爸爸似乎對營地周邊非常熟悉。

「你真的在外面露營嗎?」我們繫上安全帶時坎迪問。

「是啊。」她爸爸回答,「星期一我就來了。」

「你在暗中監視我們嗎?」蒂莉問。這想法讓她有些激動。

他迅速瞥了我們一眼,像是道歉。「呃,可以那麼說吧。」停頓了一兩秒鐘,他又接著說道,「這麼做也許不太合適,但我實在放心不下。」他眼睛盯著前方的路,伸出右手在坎迪的肩膀上捏了捏。

「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她問。

「哦,你想啊。」他說,「我不能跟你聯繫,也不能跟你媽媽聯繫,我都一個月沒有你們的消息了。」

「我給你寫過信。」坎迪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告訴坎迪,我在垃圾桶裡看到撕碎的信封的事。也許……也許斯科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吧,這只是我的猜測。

「可我沒有收到。你們住在這荒郊野外,又跟那個瘋子住在一起……」

「哪個瘋子?」蒂莉插嘴問道。

「你在說裡克嗎?」坎迪問。她聲音緊張,彷彿已經準備好為那個不在場的人爭辯一番。真有意思,我覺得坎迪並不是那麼喜歡裡克,但我想大概每個人都是如此,除了自己,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嘲笑你的家人,哪怕這個人是你的親生父親。

「不,親愛的。」她爸爸說,「我說的不是裡克。我和他的確有些分歧,但還不至於背後中傷他。我說的是你們那裡的頭兒,比恩。」

「斯科特?」我驚訝地說。我知道,自從第一個週六營火會之後,很多人都對斯科特有意見。可聽到有人這麼直白地說出來,我還是震驚不已。

「斯科特是個瘋子?」蒂莉問。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就像問他有沒有意大利血統或者別的。就像如果這個傢伙說是,她就會毫無二話地選擇相信一樣。

「爸爸。」坎迪叫道。她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指責味道。我想她應該不常生爸爸的氣。除了那些最為日常的瑣事,比如不能每天和他一起吃晚飯,她並沒有多少機會和爸爸慪氣,因為他沒時間給她講無聊的笑話,也沒有機會禁止她在夜間外出。

「好好好。」坎迪的爸爸說,「也許算不上瘋子。我只想說和一群陌生人住在樹林裡是你媽媽和裡克的主意。換成我,是不會答應的,我更不會因為他們信任這個傢伙就也跟著信任他。」

「你為什麼不信任他?」坎迪問。

她爸爸聳聳肩,「我查了他的底細。他不是醫生,更不是精神科醫生。他在這方面連起碼的培訓都沒有接受過。而且對他持懷疑態度的人可不止我一個。有一個網站的名字就叫『抵制斯科特·比恩』。後來我才知道,他的過去絕對沒有他自己說的那樣乾淨。好像是因為毆打小孩被開除了,而且……」

「嘿,我能用用你的手機嗎?」蒂莉忽然指著駕駛座旁邊杯架上的手機問,不過還沒有得到許可她的手已經伸了過去。

但坎迪的爸爸動作更快,他在蒂莉的手挨到之前拿走了手機。「先等一等。」他說,「你要用手機幹什麼?」

我敢打賭他一定和我想的一樣:她要打給斯科特嗎?或者,她是不是想查看那個網站?

可蒂莉卻說:「我只想看看你手機上有沒有好玩的遊戲。」

坎迪的爸爸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他還是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隨後才遞給蒂莉,好像那樣就能防止她上網一樣。

剩下的路上,蒂莉一直在玩《憤怒的小鳥》,坎迪和她爸爸小聲聊著一些我不認識的人。我百無聊賴,索性透過車窗看風景。儘管一個月前來的時候就看過一遍,但沿途的風光感覺仍是那麼陌生。忽然發覺,我們已經有一個月沒有離開過營地了。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我想我應該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過這麼長的時間。回想之餘,我簡直就要患上幽閉恐懼症了。既然現在有機會離開和諧夏令營,我可不想那麼快就回去。

終於,維爾斯灘的標誌映入了眼簾,而我是第一個看到的:藍底白字,用燈泡組成的彎曲的紅色箭頭。我敢打賭夜晚燈亮的時候一定特別漂亮。

坎迪的爸爸停好車,我們全都下來。停車場毗鄰沙灘,雖然和我們夏令營的沙灘並沒有什麼不同,但看上去感覺卻要好得多。這裡更加寬闊,充滿節日的喜慶。很多人在此游泳,要麼就裹著大毛巾曬太陽。總之這裡的一切都比營地多姿多彩。一些人坐在野餐桌前,孩子們自由自在地玩著沙灘玩具,儘管湖邊的沙非常不適合壘城堡。要是我們把泳衣帶來就好了,可惜我們不能回去拿,因為那樣一來我們偷偷溜出去的事就暴露了。想到這裡我又擔心起來。我望著湖對面,望著沿湖的樹木,心想不知道我的爸爸媽媽現在何處,他們有沒有發現我們不見了?

「姑娘們,這邊走。」坎迪的爸爸說。我們經過停車場中央草地上一個木製的露台,沿著一段階梯上了木板路。蒂莉、坎迪和我幾乎是走走停停,東瞧瞧西看看。這裡人很多,尤其對我們三個長時間沒有到過公共場所的人來說就顯得更多。蒂莉走到我身邊,用胳膊輕輕碰了碰我。於是我拉住她的手,一起向前走去。

「好啦。」坎迪的爸爸說,「我看見了比薩,電子遊樂場,還有老照片。我估計沿著這條路就能找到炸甜麵團。」

他把我們帶到了賣炸甜麵團的小攤前,給我們每人買了一些。這東西味道不錯,甚至勝過漏斗蛋糕。沒那麼酥脆,但……呃,怎麼說呢,特別鬆軟可口。

蒂莉想去遊樂場,但坎迪的爸爸說:「嘿,坎迪,你猜我想幹什麼?咱們去照老照片吧,就像我們在海角那次一樣,還記得嗎?」

於是他給了我和蒂莉每人20塊錢,我們倆去了電子遊樂場,他和坎迪去了照相的地方。

離開炸甜麵團的小攤時,蒂莉的襯衣上已經沾滿了糖粉,而坎迪和她的爸爸早已不在我們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