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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最後的舞

一陣敲門聲把我震醒。剛過早上5點,所以我還沒睡足一小時。我感覺噁心,被疲乏感麻痺了。外面已經亮了,因為西雅圖實際上在北極圈裡,太陽永遠不落。敲門聲繼續響著。

我把自己從床上喚醒,打開門。塞繆爾爺爺站在走廊裡,衣冠不整。他穿著老人睡衣和拖鞋,頭髮活脫脫一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海報裡的模樣。他聞起來有些微的篝火味。我稍微想了一下,應不應該關心他的個人衛生問題?

「回去睡覺,爺爺。」我說。

「伊澤貝爾又在跳舞了!」他對我激動地耳語。

但那怎麼可能呢?

我聽了聽。是真的。腳步聲和音樂。瑟瑞娜在想什麼?

我領著塞繆爾爺爺上樓去舞廳,果然是她——瑟瑞娜——在稀薄的曙光裡繞著房間大圈優雅地旋轉。

我開始說些什麼,開始干涉,但塞繆爾爺爺把手放在我的肘部阻攔我。他把手指比在嘴唇上,低聲地說:「真是美好的時光。」

太美了。她真是一個男人對一個跳舞的美麗女人的全部夢想。完美。於是我們看啊,看啊,看啊。我拉來折疊椅,這樣我們就能坐著看她魅惑的舞蹈,房間也亮了起來。就好像時間整個停止了。然後又有時間,因為音樂奏起,一曲終了,又是一曲。當唱片的一面結束後,她把它翻過來,又開始跳舞。她知道我們在看她。她享受被人觀看。她穿著一條不一樣的裙子。深色天鵝絨的厚重質地。似乎夏季穿起來太熱。她伸手去提留聲機的唱針,把它放在唱片上,再次開始跳舞。我看到她額頭上的汗珠,這讓我想起舞廳裡有多熱。我也在流汗。我注意到篝火的氣味從塞繆爾爺爺的身上散發出來,於是彎下身子去聞他頭髮附近的味道。

「你穿的是前幾天晚上在篝火旁的衣服嗎?」我低聲問。

「什麼?」

「你聞起來一股篝火味。」

「真是美好的時光。」他驕傲地說,同時把注意力轉回瑟瑞娜的身上。

我覺得熱得很不舒服,於是站起來穿過舞池,給瑟瑞娜一段安全距離。我打開面向草場的一扇窗。涼爽的空氣馬上撲面而來,讓我感覺很好。我打開第二扇、第三扇。

「聰明鬼崔佛。」瑟瑞娜說著朝我舞過來。

我抬起頭,很驚訝她居然離我這麼近。

「那只會讓它早點結束。」她說。

「但這裡很熱啊。」

「是啊,」她同意道,「是熱。坐下來,讓我為你跳舞。」

她把我領回椅子旁,我坐下了。她繼續跳舞。塞繆爾爺爺和我看了她幾首歌的時間。但我很煩躁,忍不住覺得整個狀況就是有哪裡錯得離譜。還有氣味。我再次聞了聞。

「我聞到有東西燒著了,」我對塞繆爾爺爺說,「你確定你沒有在火坑裡點火什麼的嗎?」

他搖搖頭,還在微笑。

我站起來,漫步到舞廳的大門處。氣味越發明顯了。有東西在燒。我伸手去拉門把手。瑟瑞娜突然停下了舞蹈。

「哦,崔佛,」她不耐煩地說,「你真是沒一件事能做對的。如果想要這一刻繼續下去,你就不能做這種事情。你知道點燃篝火的原理,你不能說我沒有教導過你。」

我回頭看她。

「你做了什麼?」我問。

然後我明白了,我知道她做了什麼。

「著火了。」我嘶啞地喊,但喉嚨幹得發不出聲音。

「著火了!」瑟瑞娜模仿我喊叫,「著火了!」

「我爸爸在哪兒?」我問。

我打開舞廳的門,一陣熱風把我頂回來,就像噴氣式發動機的洗流。前廳裡全是黑煙,我能聽到腳下的幹材被熊熊烈焰吞噬的辟啪聲和爆破聲。我聽到樓梯上的一陣重響越來越大聲,然後父親從煙霧裡冒出來。他把我推進舞廳,關上了門。

他身上蒙了一層煙灰和煤渣。他用手掌按著眼睛。

「我看不到了!」他大喊。

他把手放開,使勁眨眼,似乎找回了方位感。

「那下面都燒起來了,」他喊叫著,「整個地方都著火了。我們得離開這裡。」

我思考可能的路徑。哪條樓梯是最安全的?啊!豎井。升降機。我跑去密室,打開了門。

「如果她不是在地下室放的火,」我說,「這能帶我們下去,然後我們可以從屠宰場的地窖門出去。」

「但你把它釘死了。」

「我用的是角釘。我們可以把它撞開。」

我們開始行動。父親對著活板門踢,直到把它踢裂,能從豎井上扯下來為止。

「過來,」他呼喚瑟瑞娜和塞繆爾爺爺,「我們走!」

塞繆爾爺爺乖乖地答應了,瑟瑞娜退回舞廳的大門。

「爺爺先走,」父親一邊說,一邊把塞繆爾爺爺推向豎井,「盡快下去,爸爸,然後等著崔佛。」

他攙著爺爺爬過入口。塞繆爾爺爺開始下梯子。等他爬完所有梯級後,我隨後爬進去。

「瑟瑞娜人呢?」我問。

父親注意到她在門邊,朝她大叫:「瑟瑞娜!我們走啊!」

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打開舞廳大門,跑過走廊衝進著火的房子。

「搞什麼鬼?」父親喊叫著,「瑟瑞娜!你去哪裡?我們得從這裡出去!」

父親瞥著瑟瑞娜的背影時,時間停下了片刻。

「爸爸!快來啊!」

「跟著爺爺下去,」父親命令道,「我就跟在你後面。我們得逃出房子進入草場。去,趕快!」

我下去了,他跟著我,降入房子炎熱的內臟。我們能聽到火在我們周圍,如置身熔爐。我們飛快地下降,直到進入地下室,這裡溫暖、潮濕、黑暗。爺爺站著等我們,害怕得顫抖。父親飛快地移動到地窖門旁——他瞭解這個地方,毫無疑問。他把沉重的金屬門推開——我一個人沒法打開那些門——涼爽的空氣噴薄而入。我扶著塞繆爾爺爺上了台階,然後跟上去。父親留在了房子裡。

「來啊!」我對著地下室喊。

「她是我的妹妹,」他說,身體隱藏在陰暗中,「我答應過她,會救她。」

「爸爸……」

「我必須試一下。你不理解嗎?我養大了她。」

「爸爸,她不想從這裡逃生。」

「我必須……」

「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她是我的妹妹,」他重申道,「我愛你,崔佛,但請理解,我必須一試。如果沒有馬上找到她,我就回來,在草場跟你們會合。」

「你不能回去!」我尖聲喊叫,一方面氣他不願從暗處出來,另一方面也害怕進去找他,「你會死的!」

「就看一眼,很快,」他匆匆地說,退回黑暗中,「然後我會跟你們在草場會合。」

他去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去追他嗎?在他爬上陡坡的梯子時抓住他的腳踝?繼續拽他,直到他跌到我的身上,然後打他的頭,把他拖出地下室嗎?我做不到。即使能做到,他也會想方設法繞開我。因為他堅定地要做某件事——他做出的一個承諾——除非實現,否則不會停止,就像本也不會停止,除非實現了承諾。

我拉住塞繆爾爺爺的手肘,把他領到草場,直到我們離得足夠遙遠,感覺安全為止。

「瓊斯呢?」他問我。

「他去追瑟瑞娜了。」

「他來救她了,所以他才回家來。」

「他回家來是重見伊澤貝爾的。」我說。

從草場望去,橘色的火焰充滿大宅,吞噬著殘破窗格的邊框。我能聽到玻璃的震裂聲,以及裡面的東西因為熱度而致的小型爆炸聲。火勢蔓延得很快。從一間房到另一間房再到下一間房,從一樓到二樓再到三樓。我掃視整片區域尋找父親和瑟瑞娜,希望看到他們從燃燒的房子裡跑出來,但沒有他們的身影。我對某人祈禱——我對本祈禱——希望父親和瑟瑞娜以某種方式能夠得救。但我感覺不到脖子上有涼風。我只能感覺到裡德爾大宅燃燒的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