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寫給夫人鄭淑卿
1841年
林則徐（1785—1850），晚清政治家、思想家。1838年，由於中國鴉片肆虐，清政府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1839年6月3日起，林則徐在虎門銷毀沒收的鴉片煙二百三十七萬多斤，取得禁煙運動的勝利，並由此引發鴉片戰爭。英軍攻打粵閩未能得逞，改攻浙江，定海失陷。道光皇帝驚恐中求和，歸咎林則徐在廣東「辦理不善」，將他革職查辦，並於1841年5月初，令林則徐以四品卿銜去浙江海關防守。然而同僚造謠說只有嚴懲林則徐英國才同意議和，隨後，道光皇帝下令革除林則徐的四品卿銜，將其遣往新疆伊犁駐守邊關。在去伊犁的途中，林則徐給遠在陝西的夫人鄭淑卿寫了這封信。
英國這幫逆賊打到了浙江，攻佔了定海，負責守衛邊疆的大臣們都說這是我的錯，因為我禁煙操之過急，也不該斷絕了與英國的貿易，結果招得洋人鬧事。我當的就是這麼個官，自然不能推諉責任，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為自己辯護。我已經主動請求從嚴治罪，並乞求皇上能暫時網開一面，允許我戴罪前往浙江，在軍中效力，用收復失地來彌補我的過錯。後來我聽說主管這件事的人畏洋人如虎，將要跟英國人議和，怕我去了浙江，必然會阻止議和而主張抵抗外辱。於是密報皇上，說英國人想議和，什麼條件都好說，最恨的只是林則徐一人罷了。本來皇上還想照顧我，只給我降到四品官階，讓我去鎮海軍營效力贖罪，忽然看到這封密奏，立即頒發了新的諭旨，追回前命，改成讓我去伊犁戍邊了。
當時降職的文件，正好在文華殿王相國桌面。忽又接到讓我去謫戍的文件，相國悵然若失，轉頭對湯大人說：「我不是為林則徐感到可惜，我是為天下後世難過。要是聽任林則徐戍邊伊犁，從此鴉片流毒內地，就永無肅清之日了。我輩身為相國，應當為萬民留一線生計，懇請聖上收回讓林則徐戍邊的決定，批准他去浙江立功。」湯大人理解了相國的意思，立即寫了折子上奏皇上。皇上說，林則徐是一個能幹大事的人，現在他已經成了眾矢之的，還是讓他去伊犁吧。把塞外荒地好好整頓一番，有機會還可以叫他回來，不會誤事。
兩位大人竟然為了我的去留跟皇上力爭，最終也沒能改變聖上的決定。我到北京等著發落的時候，去拜見了王相國。相國把這事跟我說了，讓我更覺得皇恩浩蕩，雖肝腦塗地，不足以報萬一。皇上深知我憨直成性，現在嫉恨我的人太多，難免不被人中傷。遠戍伊犁，可以躲開這些是是非非。皇上如此用心良苦，就算是父母慈愛子女，也沒有比這更體貼入微的了。
我已於初八日出京赴伊犁。當時有門生輩來送行，都為我打抱不平。看見我喜笑自若，一點也沒有懊喪的樣子，都很納悶和驚訝。殊不知我此行出自天恩，從此可免被人交章責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夫人你因為怕應酬，不願意住在北京而回到老家，這真是對身心都有益處。我這回真是出遠門了，你我相隔數千里，寫信也得一個月才能送到。請大家多多保重，千萬別老是為我擔心。
原文
英逆竄擾浙境，攻佔定海，疆臣都歸咎我禁煙操之過激，並不當斷絕英夷之貿易，致啟夷釁。職責所在，余固不敢諉罪，雖頂踵捐糜，亦不敢自惜，已自請從嚴治罪，並乞天恩暫寬一線，准予戴罪赴浙省，隨營效力，以圖克復，而贖前愆。即知在事者畏夷如虎，將與議和，恐我走浙，必梗和議而主禦侮。遂附片密呈，謂英夷和議均堪遷就，所恨者林某一人耳。本則天恩高厚，命我以四品卿銜，赴鎮海軍營效力贖罪，忽覽此密奏，立頒諭旨，追回前命，改為謫戍伊犁。
當時降職之命，適在文華殿王相國桌面，忽又接到謫戍之命，相國爽然若失，旋語湯協揆曰：余不為林某惜，而為天下後世憂。若聽林某謫戍，從此鴉片流毒內地，永無肅清之日矣。我輩身居宰輔，當為萬民留一線生計，懇請聖上收為謫戍之命，准予赴浙立功。湯公甚韙其言，合辭而奏。聖上謂林某本屬能辦事人，現在已為眾矢之的，還是讓他伊犁去，將塞外荒地整頓一番。他時仍可喚他回來，未為晚也。
二公竟為我以去就力爭，終未能挽回天意。余入京待罪時，請謁王相國，相國以此事見告，使余愈覺感激聖恩高厚，雖肝腦塗地，不足以報萬一也。蓋聖主知余戇直成性，現在嫉之者眾，難保不被人中傷，遠戍伊犁，可避人指摘。如此用心，雖父母之慈愛子女，亦無如是之體貼入微也。
余已於初八日出京赴伊犁；當時有門生輩來送行，鹹為余代抱不平。見我喜笑自若，絕無斯些懊喪氣，都切疑訝。殊不知余此行出自天恩，從此可免被人交章責難，能無樂乎！夫人因怕酬應，不願居京寓，而歸鄉里，誠然與身心較為有益。余遠去矣，暌違數千里，竹報須經月始達。諸宜自珍，幸勿以戍人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