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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字如面》入選信件文檔編號009 現在,齊國的皇帝准許我回到你身邊

代閻姬寫給兒子宇文護

公元557年南北朝時期

宇文護(515—572),南北朝時期北周權臣。性情暴戾,曾接連殺掉三個皇帝,權傾朝野。《周書》上說他寡於學術,暱近群小,威福在己,征伐自出。但也說他非常孝順。母親閻姬在戰爭中與家人失散,被北齊幽禁為人質。宇文護一直派人打探,三十年未獲音訊。直到北周準備征伐北齊,齊王利用宇文護孝順的特點,希望以放還其母換來和平,專門派人代閻姬執筆寫下了這封《為閻姬與子宇文護書》。怕宇文護多疑,信中專門寫到很多只有閻姬和宇文護才知道的細節,並把宇文護小時候穿過的一件衣服也隨信帶去。後來母子團聚,宇文護果然在出兵北齊時不大情願,並有意拖延致使戰事失敗。

三十年了,你我母子天各一方,音訊全無,死生未知。相互的思念無處安放,那種肝腸寸斷的痛苦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我十九歲嫁到你家,現在已經八十歲了。我這一生遭遇了太多的戰亂,備嘗艱辛,一直希望你們兄弟能長大成人,能過上一天安樂的日子。沒想到前世造孽,我生了你們三兒三女,死的死,散的散,眼前連一個人也看不見。寫到這裡,只覺得悲涼入骨。

幸好有齊國的皇帝照顧著我們,我的晚年還算不錯。飲食起居沒什麼問題,就是有點耳背,說話得大聲才能聽見。現在齊國的皇帝開恩,准許我回到你身邊,還讓我先寫封信,我這麼多年鬱結在心的悲痛一下子就化開了。如此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我和你分別的時候,你的年紀很小。以前家裡的事,可能沒人跟你說過。過去咱們家住在武川鎮。我生下你們兄弟,大的屬鼠,老二屬兔,你屬蛇。鮮於修禮起兵的時候,我們一家老小跟著軍隊走到唐河,被定州的官軍打敗了,你爺爺和二叔戰死了。兩個嬸嬸加上她們的兩個兒子,再加上你我,一共六七十人被抓住,那個帶隊的看見你還說:「我見過你爺爺,你跟他長得真像。」在押往京城的半路上,我們夜宿同鄉姬庫根家。是茹茹出去報了信。第二天一早,你叔叔就帶著兵把我們全都救了出來。那一年,你十二歲。行軍時和我騎在一匹馬上,你還記得這些事嗎?

後來,我和你一起住在受陽。你跟元寶、菩提加上姑姑的兒子賀蘭盛洛,你們四個人是同學。老師姓成,又嚴厲又兇惡,老是欺負你們。你們幾個就商量著想殺了老師。我和你嬸嬸們聽說了,各自抓了自己的兒子痛打。只有賀蘭盛洛沒有媽媽,所以就他一個人沒挨打。後來,你叔叔從關西派了下人來富接你們,走的時候你穿著紅色的綾羅袍子,紮著銀色的腰帶,是和賀蘭盛洛騎著一匹騾子走的。盛洛比你小,你們幾個都叫我媽媽。這些事情,你該是記得很清楚吧。現在,我把你小時候穿的一件絲織袍子寄給你。你仔細看看,這麼多年我就是對著它流著淚思念你的。

現在,我們有了千載難逢的運氣,碰上齊國的皇上開恩,准許我們重逢。能有這樣的機會,我就是死了也要抓住。更何況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們相見了。這喜悅對於我,就好像死而復生一般。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你只要想要別人都能給你。但是受制於不同國家的母子想要團聚,只能珍惜別人給你的機會。就算你貴極王公、富過山海,但是你有一個老媽媽,八十歲了,遠在千里之外,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卻不能見上一面,不能相處一天,冷了穿不上你送來的衣服,餓了吃不上你送來的食物,你就是再怎麼榮華富貴光耀世間,對你又有什麼用,對我又有什麼好呢?今天以前,我沒吃過你一口飯,但過去的事我不會挑理。從今往後,我風燭殘年的老命,就全在你手上了。蒼天大地,萬物鬼神,你可不能當它們是傻子,千萬不能欺騙和辜負了它們。

你姑姑已經冒著酷暑先回去了。關山路遠,你我隔絕多年,這封信要是依著通常的寫法,怕你會有猜疑,所以寫了很多讓你可以確認的事情,又簽上了我的姓名。你要明白我的用心,不要覺得其中有詐。

原文

為閻姬與子宇文護書

天地隔塞,子母異所,三十餘年,存亡斷絕。肝腸之痛,不能自勝。想汝悲思之懷,復何可處。吾自念十九入汝家,今已八十矣。既逢喪亂,備嘗艱阻,恆冀汝等長成,得見一日安樂,何期罪釁深重,存歿分離。吾凡生汝輩三男三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興言及此,悲纏肌骨。賴皇齊恩恤,差安衰暮。又得汝楊氏姑及汝叔母紇干、汝嫂劉新婦等同居,頗亦自適,但為微有耳疾,大語方聞。行動飲食,幸無多恙。今大齊聖德遠被,特降鴻慈,既許歸吾與汝,又聽先致音耗,積稔長悲,豁然獲展。此乃仁侔造化,將何報德。

汝與吾別之時,年尚幼小,以前家事,或不委曲。昔在武川鎮,生汝兄弟,大者屬鼠,次者屬兔,汝身屬蛇。鮮於修禮起日,吾之閡家大小,先在博陵郡住。相將欲向左人城,行至唐河之北,被定州官軍打敗。汝祖及二叔,時俱戰亡。汝叔母賀拔及兒元寶,汝叔母紇干及兒普提,並吾與汝六人,同被擒捉入定州城。未及間將吾及汝送與元寶掌。賀拔、紇干各別分散。寶掌見汝,云:「我識其祖翁,形狀相似」。時寶掌營在唐城內。經停三日,寶掌所掠得男夫、婦女可六七十人,悉送向京。吾時與汝同被送。限至定州城南,夜宿同鄉人姬庫根家。茹茹奴望見鮮於修禮營火,語吾云:「我今走向至本軍。」既至營,遂告吾輩在此。明旦日出,汝叔將兵邀截,吾及汝等,還得向營。汝時年十二,共吾並乘馬隨軍,可不記此事緣由也?

於後吾共汝在受陽住。時元寶、菩提及汝姑兒賀蘭盛洛,並汝身四人同學。博士姓成,為人嚴惡,汝等四人謀欲加害。吾共汝叔母等聞之,各捉其兒打之。唯盛洛無母,獨不被打。其後爾朱天柱亡歲,賀拔阿斗泥在關西,譴人迎家,累時,汝叔亦遣奴來富迎汝及盛洛等。汝時著緋綾袍、銀裝帶,盛洛著紫織成纈通身袍,黃綾裡,並乘騾同去。盛洛小於汝,汝等三人並呼吾作「阿摩敦」。如此之事,當分明記之耳。今又寄汝小時所著錦袍表一領。至宜檢看,知吾含悲慼多歷年祀。

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一聞此言,死猶不朽。況如今者,勢必聚集。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汝分離。今復何福,還望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位極王公,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汝何用為?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食,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繫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汝楊氏姑,今雖炎暑,猶能先發。關河阻遠,隔絕多年,書依常體,慮汝致惑。是以每存款質,兼亦載吾姓名。當識此理,不以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