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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尋覓野生企鵝 CHAPTER 14 GOING WILD FOR PENGUINS

拜訪企鵝聚居地,與野生動物親密接觸

In which I visit colonies of penguins and have close encounters with other wildlife

次日,我出發前往嚮往已久的瓦爾德斯半島。此前我曾不知疲倦地做好了一切準備,以便在得空時就立刻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我隨身攜帶著一個大文件夾,裡面裝著當地公證人證明我是摩托車的合法擁有者的文件,以及證明這位公證人資質的文件。有趣的是,這些文件中並不包括證明摩托車上路資質的材料,規定裡沒有提到需要出示這個。

在學校的維修店,我精心定做了兩隻掛在摩托車後面的馱箱,箱子是膠合板的,包著鋁角,用來盛放兩個備用輪胎和保養所需的各種工具。憑借堅定的意志力,我打包了備用燃料和油、帳篷、睡袋、酒精爐和一點乾糧,還有一套換洗衣服和一個口袋大小的急救包。我要向荒野進軍了!

我帶著摩托車,登上開往布蘭卡港的火車。鐵路旅行非常便宜,每英里只需幾比索。雖然車速不快,路途也遠,但這意味著我可以用不到一天的時間走完第一個五百多英里。我不得不和摩托車以及其他旅行必需品一起待在貨車車廂,因為如果無人看管它們,我實在是不放心。

阿根廷是個幸運的國家,擁有漫長而壯觀的海岸線,部分沿海地區以海鳥和海獸的棲息地聞名。瓦爾德斯半島與聖喬治之間有一段九百多英里的公路相連,那裡不僅是著名的企鵝聚居地,還有許多海獅、海象和鯨魚。這個聚居地坐落在南部省份丘布特的東北角,丘布特省的面積比英格蘭和蘇格蘭的面積加起來還大,瓦爾德斯半島幾乎是一座孤島。與大陸相連的部分只是一條窄得不能再窄的地峽,整個半島的面積大約相當於康沃爾郡或長島,形狀有點像一隻企鵝胚胎,「臍帶」恰好對應那條與大陸連接的地峽。因此,地峽兩側有兩片非常適合海洋動物居住的大海灣,面積加起來和整個瓦爾德斯島一般大,再加上洋流、緯度和地形等條件,共同造就了海鳥與海洋哺乳動物徙居的天堂。時至今日,整個丘布特省的人口也沒有超過康沃爾郡(約五十萬)。在這裡,你可以找到平靜與安寧,這是此地的野生動物數量繁多的另一個原因。甚至在遇到胡安·薩爾瓦多以前,我就希望探索這片荒涼的勝境。

我知道獨自一人前往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能遇到許多艱難險阻。當時,許多有錢的阿根廷人都僱傭了保鏢,持槍也是合法的,武器容易買到,價格不貴。所以,儘管許多旅行者並不願意承認,但他們都會帶槍。我也經常考慮要不要買一支槍,可又不確定它是否真的有利於我的安全。

我駕駛摩托車從布蘭卡港沿海岸線南下,抵達聖安東尼奧,下一站便是瓦爾德斯半島。摩托車一路上的表現驚人地好,旅途相當順利。一有機會我就把它的油箱充滿,順便打聽下一個加油點的位置和距離。我在路邊的小飯館給自己加「燃料」,補充必需品,確保接下來的幾天食物充足。

瓦爾德斯的地貌令人印象深刻,以低窪的半沙漠為主,與此地豐富的野生動物相比,這一點顯得很不尋常。道路全是土路,一路駛來,我的身後總拖著一條塵埃雲。在高地上,我能看到漫長蜿蜒的沙灘和遠處遼闊的大海。進入植被稀疏的地區,摩托車無須循規蹈矩,可以在沒有路的地方疾馳,不用怎麼繞道就能看到美麗的風景。心情愉悅之下,我覺得自己大概很容易就能找到企鵝,它們說不定還會像胡安·薩爾瓦多每天早晨在露台上向我打招呼那樣主動出來歡迎我。然而,我在半島沿岸的沙灘上看到的都是些鰭足類動物——海象、海獅和海豹,它們趕在交配季節聚到一起養育子女。

成年雄性南美海獅是一種威嚴大氣的動物,無愧海中之獅的美稱。它們嘴巴較短,頭部巨大,肩披華麗的鬃毛,真的非常像獅子,聚集在海灘上捍衛自己的領土和後宮,時常高高地昂起鼻子,以這樣的姿態威懾對手。

瓦爾德斯周邊海域的鰭足類動物數量頗豐,是逡巡在近海的逆戟鯨的理想獵場,我曾親眼目睹海獅躍出水面,爬上岸邊的陡坡,去高地上躲避獵捕。高地是瓦爾德斯海岸的一大特徵,不知怎麼,成年海獅能夠奇跡般地攀上看似不可攀爬的陡坡,把無力自衛的幼崽從水中搶出來,咬住它們的後頸拖到安全的地方。

當時並沒有分隔野生動物和像我這樣的遊客的障礙,但出於慎重,我一直與這些動物保持至少三十碼的距離。它們會放心地搖頭晃腦、鼓動腮幫,抬起濕潤的亮眼睛看我。對我來說,這樣已經足夠,無須近前打擾它們。

海象的體型甚至比海獅還大得多,也醜得多,在大約應該長鼻子的地方長著一坨下垂的肉塊,活像一隻皺巴巴的大號皮靴。這種巨獸中的成年雄性可以長到十二英尺長、四噸重——是海獅身長的兩倍、體重的十倍——我覺得與它們拉開三十碼的距離都算不得安全,但它們在陸地上遠不如海獅靈活。與之相比,海獅顯得優雅很多。

進入海象的地盤,目之所及儘是暴力景象,幾乎每個物種的雄性都會爭奪居住地的統治權。殘酷的鬥毆結束後,失敗者會被丟下懸崖。戰鬥雙方會用後腿站立,猛然前撲,像大樹一樣砸向敵人,連撕帶咬,血肉橫飛,絲毫不考慮周圍老弱婦孺的感受,掀起陣陣血雨腥風,整個海灘都隨之震顫,勝利者和失敗者的傷口一律慘不忍睹。難怪這些地方見不到企鵝。

離海灘遠一點的草原和矮小植被區是美洲鴕(nandu)和原鴕的家園,美洲鴕是一種類似鴕鳥的不會飛的鳥,站立時大約四英尺六英吋高。原鴕長得像鹿,是駱駝的親屬,這兩種動物比植被高出很多,非常顯眼。如果我靠得太近,它們會警覺,如果我只是騎摩托從土路上經過,它們只會好奇地看我一眼。

首次訪問瓦爾德斯,我沒有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類。至於企鵝,儘管尋找了整整兩天,也沒發現一隻。我覺得後者應該歸因於我對當地不夠瞭解,而且半島的海岸線綿延數百英里,地域廣闊,我決定接受教訓,不在北部過多停留,逕直向南,因為在那裡找到企鵝聚居地的可能性更大。第二天,我向湯波角進發,人們告訴我,那裡是企鵝最喜歡的哺育幼崽的地方,肯定能找到它們。

走到半路,我預感到一場風暴即將來臨:氣溫下降,天空變黑,風向改變,風力增強了許多。頂風冒雨地在泥濘的土路上騎摩托車固然不可能,而在沒有樹木的南美大草原上突遇冰雹則稱得上危險——甚至能夠致命——因為冰雹可能變得非常大。我馬上開始尋找可以擋雨的樹叢。我在路邊的一片灌木叢中找到六棵桉樹,在其中最大的一棵下面躲好。風暴倏然而至,起初落下的冰雹很小,不比葡萄乾大,砸得樹冠撲簌作響,但隨著風暴的增強,冰雹也跟著變大,最大時如高爾夫球或雞蛋一般,直接砸穿了樹葉,砸斷樹枝,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這樣的雹子足以給玻璃、汽車和人造成可觀的傷害,據說門球一樣大的雹子可以砸死家畜。我一直戴著摩托車頭盔,盡可能地躲在結實的枝幹下,因此避開了大部分冰雹。風暴終於止息,但由於路面覆蓋著冰,無法繼續上路,只能等冰融化。百無聊賴中,我想起胡安·薩爾瓦多。如果聖喬治也下了冰雹,他大概會躲到露台的桌子底下,發現天上砸下冰炮彈,而瓦爾德斯的企鵝或許會跳進水裡避難。

通往湯波角的小路坑坑窪窪,一百英里走了整整一天。可當我最終抵達時,完全被那裡的壯觀景象震驚得透不過氣來:鋪天蓋地的麥哲倫企鵝。真是不虛此行,哪怕推著摩托車走過來也值得。

向北延伸的海岸線一帶,企鵝不計其數。瓦爾德斯半島需要幾個月才能徹底探索完畢,而湯波角則是個只有兩英里長的半島,至於這方彈丸之地為何如此吸引企鵝,我並不清楚——也許因為這兒沒有鰭足類動物——但我不得不相信,上百萬隻企鵝選擇了這裡,一定有著相當充分的理由。我在這裡看到的每一隻企鵝都符合我對這個物種的天性的認知:有的展開雙翅,稻草人般傻站著,觀察其他同類,腦袋動個不停;有的慢悠悠地走著;有的在跑;有的衝進水中游泳,或者衝進去後再爬上岸呼朋引伴;有的邁著堅定的步子走上沙灘哺喂幼崽;有的在用腳撓頭,或者把腦袋和脖頸按在胸脯和體側蹭癢;有的在扭屁股,還有的在梳毛。

「梳毛」可不是什麼不起眼的小動作,因為企鵝會花很多時間梳毛,用鳥喙依次理順胸部、背部和肚子上的被羽,還有翅膀前面、後面、下面、側面、肩膀上面、脖子周圍、腿部、腿間、肚子下面、尾巴等地方的羽毛。靈活的鳥喙幾乎可以夠到全身的各個部分,至於夠不到的地方,它們會用腳趾代勞。

感謝胡安·薩爾瓦多,他讓我有機會近距離研究企鵝的羽毛,從各個角度觀察它們的生長情況以及密密匝匝分佈在全身的樣子。經過仔細觀察,我發現每隻企鵝都有自己獨特的梳毛步驟,就像胡安·薩爾瓦多每天做的那樣,確保每片羽毛都處於完美的狀態:防水、柔軟、對身體活動不構成阻礙。正如飛鳥的羽毛賦予它們駕馭空氣的能力,企鵝的羽毛賦予它們水中的控制權。近距離的觀察讓我意識到羽毛的結構盡現造化之工,無論普通鳥羽還是企鵝的被羽皆是如此,我只能感歎大自然的奇妙。如果企鵝繼續進化一百萬年,它們的羽毛會不會變得更加高級?不過,我實在看不出還有更多改善的可能性。

在湯波角,我也有其他發現,是單純觀察胡安·薩爾瓦多學不到的——就是鳥群內部的彼此熟悉與互動。許多企鵝需要照顧幼崽,看似無暇與別的企鵝交流,但它們會通過眼神接觸互相打招呼。企鵝保持一個動作的時間不會超過幾秒鐘,然後它們會停下來,看看自己的鄰居,似乎是在休息,或者想要得到對方的認可。總之,達到目的後,它們會繼續先前的動作,或者幹點別的。這就是企鵝的社交生活,胡安·薩爾瓦多顯然需要社交,雖然他選擇人類替代同類,但我為他感到悲哀,因為人類無法像企鵝那樣與他進行不間斷、無阻礙的交流。假如我獨自一人和一群企鵝住在一起,時間久了也會渴望人類的陪伴。這道理對於住在聖喬治的胡安·薩爾瓦多也是一樣的。

湯波角海灘四周的土地上儘是石頭坑,是企鵝睡覺和築巢的好地方。有的淺坑只能藏住尾巴,有的則很深,藏進去可以只露出嘴巴尖。這裡的鳥似乎不愛活動,有些在孵蛋,有些在帶孩子,還有的在給窩劃界線。因為怕打擾它們,我沒有靠近觀察。

企鵝不是湯波角的唯一居民,附近還遊蕩著少數原鴕和野兔,有時各種年齡和大小的美洲鴕也會出現。雖然其他物種經常離企鵝很近,但鄰里之間可以完全做到不聞不問、平靜共處。我就從來沒見它們互相搭理過。不過,有一次,我聽到一群企鵝對著遠處的什麼東西發出了不尋常的興奮叫聲:三十幾隻企鵝組成了水滴形的陣列,對敵人發起圍攻。領頭的幾隻衝在前面啄咬敵人,簡直像橄欖球員截球那樣,第一波隊員敗下陣來,第二波立刻衝上去,展開新的攻勢。前面倒下的企鵝隨即加入後面的隊伍,戰線的長度足有五十碼。其他不相干的企鵝在遠處觀望,但沒有試圖加入的意思。

起初我不知道企鵝們在幹什麼,看到它們的目標才恍然大悟:那是一隻犰狳,正被雨點般啄下的鳥喙逼得狼狽竄逃。直到犰狳逃進有荊棘保護的灌木叢,企鵝們才停止了追趕。這只犰狳是搶了企鵝蛋還是咬了小企鵝?我不知道這種長著鱗片的動物吃不吃這些東西,但顯然企鵝不能容忍它出現在它們的地盤,一定要把它趕走,直到它消失在只有裝甲類動物能鑽進去的植被中才作罷。作為曾被企鵝喙啄傷的受害者,我不禁摩挲起手指上的傷疤,對闖入者深表同情。

在企鵝聚居地散步時,如果不靠得很近,它們不會有多大的反應。就算我徑直走過去,企鵝也會退開,在我周圍讓出一小片空地。除了不會允許我靠近摸它們或者抱它們之外,對於我的存在,它們表現得很冷漠,好像我和原鴕並沒有什麼區別。我坐在地上時,它們會照常各忙各的,不搭理我,好像我根本沒在那兒似的。那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我彷彿徹底與環境融為一體。

與這些企鵝相處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我走遍了整個湯波角,探訪了每處海岸、小巖洞和企鵝領地。我發現,所有平坦的地方幾乎都被企鵝佔據了,密密麻麻,似乎再也容不下更多的同類。

那天晚上,我在湯波角的荒野紮營,與企鵝的距離比較近,有幾隻好奇地過來看我幹活。雖然它們很快便失去興趣走開了,但當我支好帳篷,用海水煮了土豆,配著黃油和魚罐頭做晚餐的時候,又招來了一批圍觀的企鵝。

次日早晨,它們看著我吃早飯、收帳篷、再次出發。我貼著大西洋一路向前,抵達此次旅程的最南端,然後掉頭向北,前往這個國家的西部。

這一天,日落之前,我決定在路途中短暫停留。遠處雄偉的安第斯山脈清晰可見,我騎著摩托車來到距離公路五百碼左右的地方,在蒲葦草叢中支起帳篷。蒲葦草可以迅速長到六英尺以上,非常適合遮擋視線,在這裡露營不會被路上的人看到。

我的帆布帳篷雖小卻很堅固,而且配有一塊非常時髦的防潮布,儘管沒有拉鎖,但繫帶也很方便。

我吃掉用小酒精爐加熱的食物,寫了旅行日誌,檢查了摩托車和車胎,準備睡覺。天氣涼爽,我鑽進睡袋,一鉤殘月尚未升起。夜幕幸而有星光照明,否則到處都會是一片漆黑。旅途勞頓的我很快睡著了。

忽然,我從熟睡中驚醒,發現下弦月已經升上了天空。我入睡之前,它還掛在地平線上。

我為什麼會突然醒來?我仔細傾聽周圍的動靜——是腳步聲,緩慢、鬼鬼祟祟……毫無疑問……聲音很小……正在靠近帳篷,而且是不止一雙腳發出的聲音!

我調動起所有的知覺,試圖判斷接近營地的究竟是誰。我心跳加速,盡量保持淺而快的呼吸,避免發出聲響。

我也聽得到夜間該有的聲音:和緩的西風吹拂蒲葦草叢的沙沙聲,昆蟲的活動聲。這時,腳踩在柔軟乾燥的土地上的聲音又出現了,我還感覺到它引起的震動,相當獨特,不容混淆。

誰會偷偷過來找我?為什麼?如果對方意圖正直,一定會先站在遠處表明身份和來意,而不會像夜盜一樣悄悄地摸過來。

可以肯定的是,聲音來到了我的右側,我無聲地拉開睡袋,緩緩挪出腿來,甚至感覺得到拉鏈的每個齒掙脫咬合的過程。我穿著T恤和短褲,大腦瘋狂旋轉。至少有兩名敵人!我有什麼武器?只有一把facon,是南美洲的牧人使用的刀,可那又有什麼用?如果他們全副武裝,圖謀財物,可能會開槍打我,然後洗劫一番。沒有人會發現我的屍骨,我可能是踏足這片野地的第一個人類,丘布特省就是如此偏遠,方圓百里可能都不會有人煙。

腳步聲越來越近,清晰可聞。偷襲者彷彿竄過乾燥草場的狐狸,狡猾地逼近過來。

我隨時準備跳出去和他們拚命,只能靠出其不意取勝,絕對不能困在帳篷裡,否則就沒救了。如果我別這麼蠢就好了,如果我買了槍,就不會如此被動,我不應該魯莽地獨自旅行的。我詛咒著自己的膽大妄為。腳步聲距離帳篷只有幾碼遠了,而我手中只有一把不趁手的刀和一支不堪一擊的手電筒。

我籌劃著下一步的行動,輕輕解開帳篷上的繫帶。我打算拿著手電和刀衝出帳篷,盡可能地放聲吼叫,恐嚇敵人。這樣的奇襲或許能讓我佔到上風,抵擋住第一波進攻。

我準備好了,腳步聲現在來到了帳篷前方,我能聽到呼吸聲,就在距離我不到五碼的地方!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我竄出帳篷,打開手電,叫道:「砰!砰!砰!」能否活命就在此一舉了,我的刀在手電筒的光照下映出寒光,向敵人劈去。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酒友尤安一定會為我驕傲的。

然而,接下來我便被黑暗中射過來的兩道巨大的白光炫得眼花繚亂。僅僅過了一秒鐘,我就意識到白光是我的手電筒照在一頭流浪奶牛眼睛裡的反光。大半夜的在野外被一個神經錯亂的英國人攻擊,它一定嚇得不輕。果然,看到我凶神惡煞的樣子,這頭牛恐懼地轉身逃跑了。剛才我聽到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因先前的恐懼和凌晨的寒意而渾身顫抖的我哭笑不得,舉起手電筒對準奶牛逃走的方向照過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它才作罷。我關掉手電筒,看著夜空中的下弦月,月光微微照亮了地上的蒲葦草叢,勾勒出模糊的輪廓。獵戶座高掛在南半球的天空,這位天上的獵人傲慢地舉著劍站在我頭頂,擺出戰鬥的姿勢,剛才舉著手電和刀衝出帳篷的我大概是在模仿他。

「有了劍,誰還需要槍?」他似乎在問,顯然不知道我剛才多麼害怕丟掉小命。我覺得這樣看著天空很愚蠢,就回到了睡袋裡,決定不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如果我有槍的話,奶牛一定早就沒命了。

第二天,我開始了返回布蘭卡港的長途騎行。阿根廷偏遠地區的主要道路就像箭桿一樣筆直,一連好幾英里不帶拐彎,有時開上幾個小時摩托車都碰不到其他路人。天氣晴朗,蓬鬆的白色雲朵不緊不慢地飄向遙遠的天際。我欣賞著無甚變化的草原風景,思考著胡安·薩爾瓦多的未來。無論如何,這次考察說明把企鵝送回他的同類那裡是可行的,我只需想出合適的方法把他帶過去。可這意味著胡安·薩爾瓦多會離開我,我覺得很難過。而且對一隻企鵝來說,長途跋涉絕非易事,所以我必須確定這段艱難的旅程是值得的。

距離布蘭卡港還有一小時車程時,摩托車的引擎突然一陣顫抖,逐漸失去了動力,想到自己要推著摩托車走好幾英里的路,複雜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主要是沮喪和絕望。在這樣的時候,推摩托車簡直像西西弗斯推動巨石,是一種殘酷的懲罰。我鬆開離合器,讓摩托車盡可能遠地向前滑行,分析著剛才引擎發出的最後的聲音。引擎的運轉是突然停止的,沒有嘶嘶的響聲,所以比起燃料方面,更有可能是電路出了問題。可剛才我明明聽到了響亮的「喀嚓」聲,我檢查了火花塞和燃油管,發現它們只有些小毛病,很容易糾正,而且這些問題並非導致引擎停轉的原因。接著我很快發現,原來是排氣閥搖臂斷了,這是我無法在路邊解決的問題。帶著絕望,我開始推著摩托車沿著平坦的道路朝前走。

過了不到二十分鐘,我高興地看到一輛過路的汽車停了下來,聽說我打算把摩托車推到布蘭卡港,司機忍不住笑了。他提出幫我把車拖到城裡,並且保證會慢慢開。拖車的繩子繫在兩邊車把上,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我可以迅速解開繩子。就這樣,轎車以驚人的速度拖著摩托車出發了。因為實在不想推著摩托車走上三十英里,我才忍住了阻撓司機幫助我的衝動。然而,一到布蘭卡港,他的駕駛態度立刻變得理性了,我十分驚訝。司機甚至把我送到了車站,讓我得以按計劃趕上火車,真是萬幸。如果摩托車在真正的偏遠地區壞掉,我可能需要等上許多天才能得到救援,甚至還會被迫扔掉摩托車。

在返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漫長的火車之旅中,我決定放棄讓胡安·薩爾瓦多與野生企鵝同類團聚的計劃,因為最近的這次事故使我實在不敢相信那輛靠不住的摩托車。看來,我在哈羅德百貨公司的茶室裡想出的所有選項中,最合適的莫過於讓胡安·薩爾瓦多留在聖喬治。畢竟他現在過得也很快樂,而且說實話,我不願意和他分別。船到橋頭自然直。

所以,我會繼續收留胡安·薩爾瓦多,我相信,他會告訴我怎樣做才是最好的。「一天的難處一天當」(1)——這將是我們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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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譯註:《聖經·馬太福音》:「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