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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拜訪瑪麗亞的家 CHAPTER 13 A VISIT TO MARIA'S HOUSE

胡安·薩爾瓦多的崇拜者更多了

In which Juan Salvador\'s circle of admirers grows larger

我打算趁期中放假一周的機會前往瓦爾德斯半島,考察將胡安·薩爾瓦多送到那裡的企鵝聚居地的可行性。因為平時當我不在學校過夜的時候,瑪麗亞經常會在一些高年級學生的協助下照顧胡安·薩爾瓦多,所以我想先問問她是否願意在我離開時照顧企鵝。看到她的微笑,我立刻知道她已經答應了,無須多問。瑪麗亞說,她家有好幾處為家禽搭建的棚捨,有些是空的。於是,出門考察的前一天,我決定下班後和胡安·薩爾瓦多一起送瑪利亞回家。

瑪麗亞的家離學院不遠。丈夫去世後,她搬回自己出生時的房子,和弟弟住在一起,像小時候那樣幫忙做家務,包括做飯、喂雞餵豬、洗衣縫補、在小孩子的母親們出門工作或者去井邊抽水的時候看孩子……總之,大家庭裡的雜活她都干。

胡安·薩爾瓦多和我在約定的時間來到縫紉室門口,瑪麗亞恰好走出來,我們便一起出發了。我還帶了一桶魚,但我們並不著急——瑪麗亞就從來不急,胡安·薩爾瓦多可以輕鬆地追趕她的步速。他倆不慌不忙、搖搖晃晃地走著,看姿態很像一對節拍器。

瑪麗亞說,她父親生活的那個年代,希望種莊稼為生的家庭可以得到土地,但河邊的土地比較貧瘠,淨是石頭,當局以百米見方為單位劃成小塊分給大家。她父親懷著感恩之心接受了給自己的那一份,在上面蓋了一座木頭房子,最初只有一個房間。作為一名幫工,他經常一幹就是一天,找不到工作時就在家幹活,一家人都靠他養活。瑪麗亞告訴我,她家裡人口最多時有十一個人。年長的男孩最終離開了家,外出闖蕩,帶走的只有身上的衣服。女孩們嫁給了來自相似家庭的男孩,重新開始上一輩的生活循環。

「你剛記事的時候,生活是什麼樣的,瑪麗亞?」我問。我發現,老年人喜歡談論記憶中的世界,在回憶往事方面,他們簡直是神奇的聚寶盆。

「噢,很簡單,早晨起來撿母雞下的蛋做早餐,房子裡又冷又黑,外面的日頭又熱又亮。我記得我母親很漂亮,我父親很強壯,家裡的門和抽水的唧筒吱吱響。記得大人第一次帶我去基爾梅斯坐火車,我從來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有火車這麼大、這麼有力氣、這麼吵的東西,我差點嚇死!我還記得在基爾梅斯第一次看到汽車,那時候得非常有錢才能買得起汽車!」

「我也希望我能買得起阿根廷的汽車,」我不無沮喪地說,想著我自己在英國的汽車,此刻正停在街區裡,蒙著防塵罩。「如果有一輛,去瓦爾德斯就容易多了!你想過要一輛車嗎,瑪麗亞?」

發現我竟然有這樣的想法,她很驚訝。

「仁慈的上帝,沒想過!根本沒有!我要車幹什麼?」她笑著說,「我只想要那些能讓我開心的東西。不知有多少人偏偏想要那些根本沒法讓他們高興起來的東西!」

「那麼,什麼讓你開心呢,瑪麗亞?」

「噢,我的孩子和我的家庭讓我開心,還有我的朋友。我喜歡能長大的東西,比方說西紅柿的花和各種果子、母雞、豬和山羊。我的工作也讓我開心。」她頓了頓,接著說,「和我愛的人一起變老讓我開心。」

我琢磨了一下她話語裡面深刻的哲理,然後問:「企鵝讓你開心嗎,瑪麗亞?」我看看胡安·薩爾瓦多,他和我們一起走著,靜靜地聽我們說話。

她笑出聲來。「哦,是的,企鵝讓我非常開心。」她說。胡安·薩爾瓦多猛地抬起頭,想看看我們在笑什麼。「企鵝當然讓我開心!傍晚的時候,能和一隻企鵝做伴兒走在這條土路上,誰會不開心呢?」聽到這裡,胡安·薩爾瓦多興高采烈地看著我們。

我們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誰也沒說話,我一邊緩步前行,一邊看著胡安·薩爾瓦多,他一直在打量周圍,研究著小路、各種植物、籬笆,還有我們。

即使以這樣慢吞吞的步速,走到瑪麗亞的家也只用了半小時。我高興地看到她家有一連串的小屋子和小院子,還有樹和灌木叢、連成片的小塊耕地和休耕的土地。看上去,非常適合收留胡安·薩爾瓦多。

可正在這時,一條大狗從一堵牆後面跳出來,塊頭像狼一樣大,瘋狂地向我們奔來,它的耳朵平貼著腦袋,沾著白沫的紅舌頭從白森森的齒縫中伸出,目露凶光,在我們面前的土地上揚起陣陣塵埃。我略有猶豫,不知道該把胡安·薩爾瓦多抱起來,還是直接向狗發動進攻,以免企鵝被狗咬到。正在遲疑之際,我發現狗的目標並非胡安·薩爾瓦多,而是瑪麗亞本人。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就一頭撞到她的肚子上,瑪麗亞向後踉蹌幾步,不得不扶著狗頭保持平衡,我驚訝地發現,狗並沒有咬她,反而用腦袋蹭著瑪麗亞,親熱地扭來扭去,尾巴像螺旋槳一樣轉著圈兒瘋狂搖動。

「好啦——!」瑪麗亞拖著長音安撫道。

反應不及的我呆愣在原地,終於意識到瑪麗亞正在撫摩狗的耳朵。「噢,你這條傻狗,裡諾,沒錯,我回家啦,下去吧。」

胡安·薩爾瓦多卻泰然自若地冷眼旁觀獵犬(裡諾顯然是巴斯克維爾獵犬在南美洲的遠親)誇張的表現,同時還沒有忘記繼續嗅他在路邊發現的毛茛。

「裡諾!」牆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獵犬迅速後退,沿著它衝出來的原路撤走了。

「瑪麗亞!」我仍然感覺得到自己的肌肉在顫抖,「我還以為狗會咬你!」

「噢,他不過是只愛吵鬧的小狗,很快就能冷靜下來。」她整整大衣,平復了呼吸,「不過,誰要是敢闖進我弟弟家,那可有他好看的。過來見見我弟弟吧,啊!他就在這兒呢。」

一扇門軸沒有上油的門吱吱叫著敞開了。一個矮胖、黝黑、上了年紀的男人扶著門請我們進去,仍舊孔武有力的體格說明他終生從事體力勞作,不曾停歇。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與臉上的微笑相得益彰。

我們進了院門,他和我握了手,說:「歡迎到我們家來,先生。我是馬諾,希望裡諾沒有嚇著你——有的人會害怕,你知道,但他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傷害,對不對,裡諾?」獵犬使勁搖晃尾巴,攪起一陣夾雜著塵土的旋風。他躺在主人腳旁的地面上,支楞著腦袋聽候命令,喘氣時舌頭耷拉在嘴巴外面,一隻眼睛是綠色的,另一隻是棕色,兩隻眼睛同時轉也不轉地凝視著我,與其說在休息,不如說在自我克制。從這條狗的姿態可以看出,他似乎在偷偷嘲笑我。

「啊!這一定是胡安·薩爾瓦多。」馬諾繼續說。他彎腰看著企鵝,企鵝邊打量陌生的環境邊往前走。「非常歡迎你們兩個,請進,我們喝點東西吧。諾拉!客人來啦!裡諾,去睡覺!馬特奧!唐娜,格洛麗亞!孫子孫女,你們在哪兒?快來見見客人!快來!」

馬諾下完命令,我們正朝房子那邊走的時候,一個女人(我猜她是諾拉)就端著一隻擺滿各種飲料的大托盤過來了。緊接著,年幼的孩子們也從不同的方向出現了,其中一個小女孩手裡抓著一隻看上去很緊張的白兔子,一個男孩正拿著削筆刀削一根木棍。裡諾飛快地跑進屋裡,鑽進一座木製的狗捨。

馬諾轉了個彎,領我們來到前院的一處角落。這兒長著種植多年的三角花,蔓生的枝葉形成一片陰涼,已經開放的小白花外圍有許多紫色的小花苞,主人還特意讓花蔓繞著一隻木頭架子生長。

馬諾坐在一把椅子上,這顯然是他的位置,然後示意我去坐另一把。「你想喝點什麼嗎?」他問。「我想來點mate,你喜歡mate嗎?」還沒等我表示阿根廷的茶(發音為ma-tay)讓我想起田地裡被牛舔過的曬乾了的草葉子,他便命令諾拉再去端茶。而她似乎早有準備,立刻照辦,經過我身邊時,她主動提出把我帶來的魚放進冰箱,另外還往一個盤子裡放了幾條魚。這樣我就可以給孩子們示範如何喂胡安·薩爾瓦多了。

既可愛又可氣的男主人不停地命令周圍的人去做他們已經完成的事情,針對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發表一番顯而易見的評論,這實在是一段有趣的小插曲。

「唐娜,把魚放在冰箱裡,不然很快就壞了。」

「瑪麗亞,給先生拿個墊子來,他需要坐墊。」

「馬特奧,你哥哥埃內斯托呢?讓他馬上來,我需要他。」

「唐娜!你在哪裡,姑娘?總是讓人找不見。快去,姑娘,讓鄰居們過來見見先生和企鵝胡安·薩爾瓦多。」

「格洛麗亞,拿幾條魚喂企鵝。走了那麼多路,他一定累了。我想看看他吃東西。」(諾拉已經在盤子裡放了幾條鯡魚,擺在我面前了。)

「很好,你終於來了,埃內斯托,再去搬幾把椅子來。」(這話是對一位剛剛出現的年輕人說的。為了招待更多的客人,他當時已經用胳膊挎來了好幾把椅子。)

「諾拉!過來,婆娘!快來看看企鵝。他真是一隻漂亮的鳥,你不覺得嗎?看看他用腳撓頭的樣子!你知道嗎,瑪麗亞,這位先生在巴西發現了他,把他帶了回來?諾拉!你在哪兒?」

「現在,埃內斯托,你把椅子圍個圈,好給很多人坐。埃內斯托!」

「啊!你們來啦,尼古拉斯和瑪蒂娜。歡迎你們,鄰居們,過來看看這只了不起的企鵝,瞧,他可以用腳撓頭,你們見過嗎?請坐在那邊,好的。」

「哈,哈,哈!瞧瞧這只企鵝!瑪蒂娜,你去從冰箱裡拿點魚,我想看企鵝吃魚,你不想看嗎,尼古拉斯?」

「那隻兔子來這裡幹什麼?把它弄走,姑娘!」

「啊!你終於回來啦,米婭,你怎麼才來?現在先別管啦!快來看看這只企鵝!」

「瑪蒂娜!你找到魚沒有?瑪麗亞,你去告訴瑪蒂娜唐娜把魚放在哪裡。」

我把裝著魚的盤子推到他眼前。

「噢!這裡有魚。各位,我找到啦!現在請大家過來,都過來,瞧瞧這個!胡安·薩爾瓦多要吃魚啦!我來餵他。你們見過企鵝吃魚嗎,鄰居們?看看他是怎麼撓頭的!」

說著,他拿起一條魚,遞了過去。胡安·薩爾瓦多耐心地站在那裡,等待魚被送到他能夠到的地方。然而,馬諾的注意力又被下一個事件引開了,所以企鵝和魚一直保持一英尺左右的距離。

「快瞧,各位,華金來啦。你活兒幹完了嗎?按照我告訴你的那樣做,華金?沒問題吧?快來看看這只企鵝。華金,他被人救了,你知道吧。現在他準備在我們這裡住幾天。我這兒有些鐵絲,我想讓你給他加固一下雞捨。噢!鐵絲呢?瑪麗亞!我把鐵絲放哪兒了?啊啊啊——」

就在這時,胡安·薩爾瓦多從馬諾手裡奪過了魚,差點咬到他的手指頭。因為他說話的時候,手臂慢慢地垂了下來,手裡拿的魚進入了胡安·薩爾瓦多的掠食範圍,於是企鵝不和他客套,直接開搶。隨著熟悉而清脆的「辟啪」一聲,魚進了他的肚子。馬諾趕緊舉起手。「噢!」他檢查著自己的手指。「你們看到了嗎?快來看,各位!瞧這企鵝吃得多快呀,噢,我從來沒見過!格洛麗亞,孩子,過來,你來喂企鵝。就像我剛才那樣。好了,去吧,姑娘,他不會傷害你的。」

格洛麗亞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條魚,以更為周到的方式(和馬諾剛才的做法大為不同)勇敢地遞給胡安·薩爾瓦多。

馬諾繼續進行不間斷的現場評論。越來越多的人過來了,包括這家人的朋友、親戚和鄰居。我很快便被男主人繁冗的介紹搞糊塗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客人們喝著mate,坐在椅子上或者地上,在胡安·薩爾瓦多身邊圍成一個半圓,企鵝向來喜歡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所以他使出渾身解數搶馬諾的風頭,比如通過梳毛、吃魚等等行為來滿足看得入神的觀眾。

贏得了這麼多人的喜愛,胡安·薩爾瓦多像往常一樣心滿意足,我也藉機向瑪麗亞告辭,趁這只企鵝不注意,悄悄離開,準備第二天前去探訪別的野生企鵝。瑪麗亞和她的家人會照顧胡安·薩爾瓦多四五天,我非常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