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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勝利的陰影下 4.感性與理性的民族

戰俘營和苦力營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然而逝者已矣,生者還要努力地活下去,那些僥倖活下來的戰俘,他們的悲慘命運並沒有因為回到祖國而結束,接下來要寫的是這些戰俘回到自己的國家之後的故事。

即便是衣錦還鄉的美軍、英軍和蘇軍,也有很多陰影下的故事,不過那都是大勝利下的小陰影,可以忽略不計,比如打完仗回到家發現老婆跟人跑了,女朋友跟別人睡覺了,這點小陰影是無法避免的,而且不管怎麼戴綠帽子,你都是戰爭英雄,受到人民的擁戴和歌頌。

我們這個主題要討論的不是英雄,而是陰影,我們要談的是那些在戰俘營和苦力營經歷了身心摧殘的德軍戰俘、日軍戰俘、法軍戰俘以及意大利戰俘等,他們該用怎樣的面目去回家,去與自己的親人團聚。當然了,親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你的爸爸媽媽、妻子兒女,他們可能是不會歧視你的,但周圍的人怎麼看你?尤其是周圍的人的故土還處於被佔領的情況下,這種時候,你該怎麼面對外界的質疑和仇視?

人們肯定會說,都是因為你們這些戰俘無能,打了敗仗,不然我們的國家怎麼可能被佔領?我們怎麼會給別人當奴隸?各種指責的聲音,不絕於耳。所以那些遭受了摧殘的戰俘,從下火車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就要承受更大的屈辱和嫌棄。

有些戰俘甚至不願意回家,千方百計地拖延自己被遣返的日期,就是害怕面對家鄉的人,還有些戰俘下了火車,完全認不出自己的家鄉,尤其是日軍戰俘,他們的家幾乎被摧毀得面目全非。因為「二戰」期間最大的兩個殺傷性武器,全都用在了日本的國土上,一個叫燃燒彈,一個叫原子彈,日本的房屋都是木製結構,這兩種武器一投下來,一座城市頃刻間化為烏有。

有一名日軍戰俘在回憶錄中寫到,他站在焦黑的廢墟中,熟悉的一切都沒有了,他欲哭無淚,就在這時,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扭頭一看,竟然是他的老父親。他爸爸抱著他大哭,對他說,自從聽到天皇宣佈投降的廣播之後,他每天都要去火車站等兒子,足足等了三個月,一直等到最後一班火車,終於等到了他。他爸爸把他帶回家,一家人感動又傷心,媽媽、兄弟姐妹全都哭得稀里嘩啦。然而,面對著朝思暮想的家人,這名戰俘的心情卻並不是喜悅,而是充滿了愕然。

接下來,這個戰俘在書中寫到了自己對於戰爭的反思,他寫到,從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就是要為了天皇而死。之前,他接到投降詔書的時候,原本是要當場自殺的,但就當他舉起刀要剖腹的時候,一個做清潔的老太太把刀子奪下來了,老太太對他大喊著說,你不能死,你家裡還有父母和親人,他們不會嫌棄你,他們所有的希望就是你能平安地回去,就這樣,他帶著苟且和屈辱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祖國。

回家後,家人給予了他巨大的溫暖和力量,他後來給《朝日新聞》投了一篇文章,說他以前覺得沒有為了天皇而死的自己是國家的罪人,但其實他不是,那些丟下親人和一切,高呼著「天皇萬歲」剖腹而亡的人才是罪人,活下來,承受該承受的一切,修復被毀壞的一切,這才是真正的勇者。看完這名日軍戰俘的反思,我很受感動。

但反省歸反省,整個社會對這些戰俘的歧視是無法被扭轉的。日本戰後甚至專門產生了一個充滿貶義的詞,叫「沒死的神風隊員」,這個詞用來形容什麼人呢?就是那種在大街上白吃白喝、欺男霸女的無賴,那些人統統在腦門上綁著布條,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曾經是無上光榮的神風隊員。

大家一定對「神風隊員」不陌生,那是日本精心培育出來的自殺性質的敢死隊,他們活著的意義就是在飛機上綁著炸藥,去跟敵人同歸於盡。結果戰爭結束了,日本戰敗了,他們沒能跟任何人同歸於盡,國家也不再需要他們了,這些人徹底找不到自己活著的意義了,他們就游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不僅白吃白喝,還經常光天化日地耍流氓。最誇張的是,他們竟然還要去毆打那些陪美軍睡覺的日本女人。包括很多日本作家,也寫了很多酸溜溜的小說和文章,去諷刺和抨擊那些跟美國軍人睡覺的日本女人。

日本女人被打、被罵得實在受不了了,乾脆就說,我們就公開陪美軍睡覺了,你們能把我們怎麼樣?長時間以來,日本女人習慣了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當牛做馬,因為日本男人奉行武士道精神、大男子主義,整個國家都是男人們的,結果現在戰爭失敗了,日本女人第一次發現,日本男人沒他們自詡的那麼強大,他們也沒有櫻花般光榮和高潔的精神,他們在外面打不過敵人,回到自己的國家還欺男霸女,酗酒鬧事,還有臉毆打我們!我們又是為什麼要陪美軍睡覺,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沒用的日本男人打了敗仗?我們的國家被炸了,吃穿都沒有了,我們不陪美軍睡覺,換點吃穿,還能去指望誰?

戰時,日本的物資供應比德國要慘得多,德國的供應最緊缺的時候,也比日本強得多。因為德國佔領的國家都很富裕,比如法國每年都給德國提供大量的糧食、牛肉等,匈牙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有豐富的石油,這些被佔領國家給德國提供大量的物資和軍備,戰爭到了後期,德國雖然已經吃不上肉了,但還不至於餓肚子。戰爭時期,我的外公和外婆,包括我的母親,他們都身在德國,雖然有那麼幾年的確是吃不上肉,但麵包還是能吃到的。

而日本打到最後,幾乎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首先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日本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島嶼國家,就算它佔領了中國東北廣袤的土地,東北產出來的糧食,也根本沒有辦法運到日本本土,整個海上航運都被美國封鎖了,運送物資的船隻一出海就立即被擊沉。「二戰」後期,日本自己製造了一艘七萬噸的大航空母艦,取名叫「信濃」號,比美國所有的航母都大,可這艘航母根本就沒能到戰場,第一次下水試航就被美軍擊沉了。美軍強大的海上艦隊把整座日本群島都封鎖了,日本和海外的佔領地完全是隔絕的,中國東北的糧食沒法運到日本,東南亞的橡膠和石油也運不過去。

日本國內的人民,生活得慘極了,心中對戰爭充滿了憤恨,天皇說要發動玉碎衝鋒,日本人民就全都挖地洞當戰壕、磨竹子當武器,全體國民準備玉碎,因為他們也就剩下最後這點同歸於盡的勁頭了,結果天皇突然又說,大日本帝國全國投降了。這回,日本人最後的一點鬥志也沒了,整個民族的精神都垮了。為什麼戰後會有那麼多悲慘的故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們的信仰沒有了。打仗的時候,不管打得多苦多殘酷,至少全國人民都是團結在一起的,大家共赴國難,保衛祖國,因為如果祖國沒了,我們就統統淪為亡國奴了,戰爭雖然殘酷,但全國人民的士氣是高昂的。然而戰爭一結束,所有高尚的東西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大家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受那麼多的苦了。人們沒有了共同的奮鬥目標,每個人都想到要為了自己而活了。這個時候,戰爭中所累積起來的怨氣就都爆發出來了,人都變成了動物,變成了野獸。不光日本如此,德國也是一樣,男人都在戰場上打仗,消耗了幾乎所有的物資和糧食,留在家裡的女人、老人和孩子怎麼生活?他們沒有別的要求,戰爭能否勝利,和他們沒有直接的聯繫,他們最關心的事情是,我們要活著,所以我們得吃飯,女人們沒別的辦法,只能去跟佔領軍睡覺。

為了活著和吃飯,是日本女人陪美國軍人睡覺的最大原因,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比較現實的原因,日本作家甚至自己親筆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千百年來,日本女人看到的都是身材矮小、滿臉戾氣、酗酒暴躁的日本男人,從來沒見過像美軍這樣,穿著筆挺軍裝、胳膊比日本男人的腿還粗的健壯美國牛仔……

美國大兵都穿著卡其布的褲子,包裹出飽滿而結實的臀部線條,日本男人哪兒有這種雄性魅力?大家在抗日劇裡都看過日本人穿的軍服,帽子兩邊戴著兩片布簾的那種,丑極了,跟高大健碩、制服筆挺的美國軍人簡直沒法比。不光是外形,美國人還有日本人所不具有的幽默感,一天到晚都喜歡開玩笑,把日本女人逗得笑個不停,就算語言不通也沒關係,聽美國軍人說話都比跟日本男人聊天要舒服,日本男人太嚴肅了,甭管是聊公事還是聊私事,全都一副視死如歸、苦大仇深的嘴臉。所以,即使刨除了吃飯和生存的原因,日本女人也是喜歡美國男人的,而且美國是獨佔日本,日本女人也沒有其他選擇。

日本投降後,本來是各國共管日本:中國也派出了一個師,準備去佔領日本,但後來國內爆發內戰,就沒去成;蘇聯本來想去佔領北海道,可後來美國說,三八線以北的朝鮮和庫頁島等都歸你蘇聯了,日本你就別來了,而且蘇聯當時也確實是沒那麼多軍隊了,所以蘇聯也沒去;英國最後也沒派兵去日本,因為英軍的貢獻太小了。

大量的日本女人靠著跟美國軍人睡覺,來維繫自身和全家老小的生存。但她們每次去美軍的營地,都會被日本男人打,被日本軍人打。後來美軍就全程護送這些日本女人,再後來這些日本女人乾脆就住在了營地旁邊,直接跟美軍住在一起,看你們日本男人還敢不敢來打我們。不僅如此,這些日本女人還跟日本男人對罵,她們的台詞基本上是這樣的,你們天天吹噓日本的軍隊有多強大,士兵有多英勇,要打贏全世界,現在怎麼投降了呢?你們說戰敗就戰敗了,有沒有想過我們該怎麼活下去,有沒有想過我們該怎麼吃飯?

通過日本女人的態度,能充分看出日本戰俘返回國內後的處境,連女人都瞧不起他們。

另外,美國在德國和日本都採取了高壓政策,因為美國當時是非常激進的,和身為老牌帝國主義國家的英國很不一樣,英國人是很奉行實用主義的,既然戰爭結束了,咱們就好好搞建設吧,沒必要把戰敗國搞得太慘。但美國人沒有英國人那麼老謀深算,他們是第一次打這麼殘酷的戰爭,也第一次見到德國納粹殘害猶太人,第一次見到日軍虐殺各國戰俘,美國人就覺得,對於德國和日本這樣的民族,就應該狠狠地嚴懲它們。

美國甚至提出過肢解德國的方案,乾脆就不想讓德國這個國家繼續存在了。不過德國當時是被英蘇美法四國佔領,分成了蘇占區、美占區、英占區和法占區,所以美國的這個激進的方案最終沒有通過。但德國被美軍佔領的所有區域裡,全都執行了最高壓的統治策略。美國人還發明了一個極為荒謬而可笑的政策,叫作「強迫你民主」——用最不民主的方式來讓你民主。

所有跟日本國民精神有關的東西,美國一律禁止。日本歌曲嚴禁播放,全日本都得唱美國歌,甚至連富士山的形象都不能出現。因為美國人覺得富士山就是日本精神的象徵,日本人只要一看到富士山,那種民族精神就會爆發,搞不好就要反抗和剖腹。美軍就衝進日本的每一家澡堂子,把牆壁上畫刻的富士山形象全部刮掉,要是刮不掉,就直接把整個澡堂子都拆了,簡直誇張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德國歌劇也被禁止了,歌劇院裡只能演意大利歌劇,因為德國歌劇代表了德國的精神,德國有好多偉大的音樂家,他們的作品全都被禁播。美國軍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他們也分不清具體哪部歌劇是德國的,哪部是奧地利的,反正只要和德國沾上一點邊的,都不許播。但後來,美軍中的一些「德國通」站出來了,這些美軍比較瞭解德國的文化,也能說流利的德語,他們覺得不能把德國的歌劇一棒子都打死,德國也有反納粹的戲劇家啊,於是,在被佔領的德國,終於上演了一出德國戲劇家寫的戲劇,也就是偉大的德國戲劇大師布萊希特的作品。

熟悉戲劇的人都知道,世界表演流派可分為兩大流派,一個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流派,另一個就叫布萊希特流派,當然,中國人還有第三大流派,叫梅蘭芳流派。布萊希特雖然是德國人,但他是堅決反納粹的,而且還被納粹迫害過。當布萊希特的作品在佔領區上演的時候,萬人空巷,德國人全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去看德國人自己的戲劇,這齣戲裡有一句十分有意思的台詞,內容是「先跟我們談糧食,再跟我們談主義」,全體觀眾為了這句台詞而站起來熱烈鼓掌。因為美國人天天跟德國人說「要民主,要自由,要反納粹主義」,德國人連飯都吃不上了,快要餓死了,哪兒還有什麼心情搞這個主義,那個主義,所以這句台詞立即得到了德國人民的熱烈響應。

在美國這種最不民主的民主推行方式下,德國和日本人民被洗腦得確實挺嚴重。但事實上,美國人對待戰敗國還不算太差,起碼比起「一戰」後的英國和法國要強多了,「二戰」後美國至少調了幾百萬噸的糧食用於救濟日本。其實美國人恨日本人超過了恨德國人,本來不想給日本人糧食,但麥克阿瑟堅持要救濟日本,否則日本國內就亂套了,他就管不住了,這也是日本人民熱愛麥克阿瑟的重要原因之一。馬歇爾計劃則救濟了整個歐洲,美國出錢、出糧食、出力,包括重建德國等,稱得上仁至義盡。所以不論是德國還是日本,最終都真的向民主化轉變了。

文化方面也採取嚴格的戒嚴政策。美國軍人突擊檢查德國和日本的所有學校,每到一所學校,美軍就把全體教師都集合起來,只要發現裡面有從戰場上回來的退役軍人或戰俘,這所學校立即關閉、整頓、反省,直到把這些日本軍人全都開除,學校才能重新開張。大家想想,那些從戰場上回來的日本軍人,他們本身已經受到日本人的歧視了,大部分人根本找不到工作,只能去做一些最低賤的工作,有文化的軍官們也只能屈尊去窮鄉僻壤的小學裡教書,但美國人連這樣的機會都剝奪了。

美國人認為,不管你是普通軍人,還是軍官,或者是戰俘,都沒有關係,但是你們不能從事教書育人這種傳播思想的工作,萬一你把法西斯思想教授給孩子怎麼辦?所以這些有文化的軍官,找不到體面的工作,公務員就更沒有機會去當,只能去做最低賤、最底層的苦力,可是哪兒有那麼多苦活累活可干?大部分從戰場上被遣返回國的戰俘,生活上是完全無法得到保障的,精神上的摧殘也從來沒間斷,美軍和國內隨時隨地都要對他們進行抽查,動輒還要寫報告,就像對待刑滿釋放的犯人一樣,定期考察你的行為和思想是否有再犯的跡象。

當然了,對於德國納粹和日本侵略者來說,他們現在受到的一切都是罪有應得,因為你發動了戰爭,你殘害了無數的生命,你讓整個世界歷史倒退了幾十年。但就那些普通的日本人民來說,他們其實是值得同情的,畢竟發動戰爭的不是他們,犯下纍纍罪行的也不是他們。很多日本戰俘自己都說,美軍對我們的女人做的事,遠遠沒有我們對中國女人做的事殘忍,這或許就是報應吧。

對於在中國和東南亞各國犯下的罪行,有相當一部分日本軍人是承認的。

日本女人的下場也比德國女人慘。美軍最後從德國撤離的時候,有兩萬多德國女人跟著美軍一起回了美國,她們是光明正大地嫁給了美國軍人的。一來,美國大多數軍人都沒結婚;二來,美國人覺得,德國女人跟美國女人沒什麼區別,德國後裔是美國的第二大種族,美軍統帥艾森豪威爾就是德國後裔,潘興將軍也是德國後裔,美國士兵和德國女人結婚沒有任何問題。

嫁給美國士兵的德國女人太高興了,因為她們在德國都快要餓死了,或者可以說,整個歐洲都被戰爭打垮了,沒有食物吃,沒有衣服穿,而她們竟然能通過婚姻移民到全世界最美好的美國去。有一部極負盛名的奧斯卡獲獎電影《廊橋遺夢》,故事就發生在美國士兵「二戰」回國後。女主人是一個意大利姑娘,嫁給了美國士兵,跟丈夫到美國之前,她心中一定是憧憬著美好的美國夢的,覺得美國的一切都比歐洲好。結果嫁到美國後才發現,丈夫就是一個美國的農民,她每天都過著極其無聊的農婦的生活。以至於後來出現了一個攝影師,熱情而奔放的意大利姑娘馬上春心大動,瘋狂地跟對方陷入愛河。

歐洲女人願意嫁給美國士兵,其實美國士兵也樂意娶歐洲女人。一來美國大多數人本身就來自歐洲;二來這些穿著卡其布軍裝和大皮靴、看起來高大壯碩的美國士兵,一旦回到美國脫下軍裝,他們就是普普通通的農民、牧民和鐵匠,甚至有些人連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找不到,以他們的條件,娶不到美國的女大學生,更娶不到美國的大美女,但是他們在歐洲前線的時候,穿著最好的軍裝,每天有兩包駱駝香煙的配備,簡直就是歐洲難民眼中的大富翁。

大家都知道,戰後歐洲的經濟全面倒退,德國和意大利的貨幣完全崩潰,東歐根本都談不上貨幣了,因為蘇軍進攻東歐的時候,每打到一個國家,先印一百億這個國家的錢,每名蘇聯紅軍的兜裡都揣著一堆錢,打到羅馬尼亞就揣著一堆羅馬尼亞的錢,打到匈牙利就揣著一堆匈牙利的錢,蘇聯壓根懶得搶這些僕從國,直接印你們的錢。美國和英國在西歐還算克制,但也少量地印過德國的馬克,空投到游擊隊手中,但那主要是為了破壞戰時德國的金融。等到美國和英國的正牌軍隊進入西歐之後,自己就帶了充足的軍餉,根本都不屑印德國的錢,因為德國的錢已經沒用了。今天賣一馬克的東西,第二天就能賣到一億馬克了,最後拿擔子像挑大白菜一樣挑滿馬克,都買不到東西了。

經濟崩潰了怎麼辦?柴米油鹽的日子總還要過,最後就用美軍的駱駝香煙當作硬通貨。20根駱駝香煙可以換一頓飯吃,1萬根就能搬走一架鋼琴,100根就能直接換一個漂亮的歐洲姑娘,500包煙就能得到一幅歐洲名畫。所以美軍在歐洲暢行無阻,尤其是那些不抽煙的美軍,簡直就是大富翁,大批的德國姑娘就為了幾百根香煙,嫁給了美國士兵,最後去了美國。其實這些姑娘提高了美國民眾的素質,大家別看歐洲被打得很慘,但歐洲民眾的素質那還是比美國民眾高很多的。

日本姑娘跟德國姑娘的差別就大了,在美國人眼裡,日本人算是次等人了,他們不會明媒正娶地和日本女人結婚,只有鳳毛麟角的日本姑娘有幸被娶回了美國。

有一部非常有名的電影叫《人證》,就發生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電影講的是一個被帶回美國長大的美日混血孩子,成年後回到日本尋找親生母親的故事。當然了,電影裡這種被帶回美國的孩子是極少的,也算是非常幸運的了。當年美軍從日本撤離後,因為美國軍人不娶日本女人,日本女人又無法獨立養活孩子,所以日本產生了大量的孤兒。這些孤兒有的是白人,有的是黑人,各種各樣的膚色和髮色,都被扔到了孤兒院裡寄養,一個孤兒院裡的孤兒都姓同一個姓,比如東京的孤兒院裡的孩子都姓「長草」。

日本和德國同樣被美軍佔領,但這兩個國家對佔領軍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日本人特別服美國人,只要是美國人說的話,日本人都覺得是對的。可能日本自身在軍國主義的傳統下,過得太苦了,對於日本人來說,與其說是被美軍佔領,倒不如說是解放了。左派和右派的文章也可以發表了,就連美國推行高壓政策,審查日本的報紙,塗掉富士山的符號,日本人也都沒什麼怨言。後來因為朝鮮戰爭,麥克阿瑟被杜魯門撤職、離開日本的官邸時,20萬日本老百姓冒著雨,從麥克阿瑟的官邸排隊到機場,全體高呼著「感謝大元帥」。

可能連麥克阿瑟自己都沒想到,他身為一個佔領軍的總司令,會得到日本人民這樣的感激和擁戴。日本人恨不得把麥克阿瑟當上帝。有一本回憶錄裡寫,那時候日本的老師給小學生佈置作業,要每個人都寫出自己最崇拜的人,有的小學生寫了天皇,寫完之後覺得不太對,趕緊把天皇塗了,改成麥克阿瑟。全班的作業收上去之後,皆大歡喜,每個小學生都寫自己最崇拜的人是五星上將大元帥——麥克阿瑟。

德國就比較不服美國。由此可以看出這兩個民族的性格,戰爭一結束,日本立刻就服了,可實際上日本到了今天都沒真正服氣,日本至今不承認慰安婦,對於侵華戰爭中的種種罪行也不願認罪和道歉,每年都去參拜靖國神社裡的戰犯,想到日本對中國人民犯下的纍纍血債,我心裡真的非常不高興。而德國和日本的情況正好相反,戰爭剛結束時,德國強烈不服氣,佔領軍要求所有的德國人到電影院裡,去看納粹集中營大屠殺的紀錄片,希望所有的德國人都瞭解納粹德國的惡行,看看他們是怎麼滅絕人性地對待猶太人的,可大多數德國民眾看完之後都完全不信,他們認為,我們德國是多麼文明的民族,我們有康德,有黑格爾,還有馬克思,這種慘無人道的事肯定不是我們德國人幹的,一定是你們嫁禍於我們。

英美佔領軍拿著刺刀守在電影院門口,德國人也不怕,他們還舉行遊行,抗議佔領軍的栽贓和嫁禍。有美國記者採訪一個十歲的小孩,說,你們德國明明戰敗了,為什麼不服?小孩不假思索地回答,美國人只不過是仗著槍和猶太人多,我們就是不服。在德國人的腦子裡,猶太人就是世界上最壞的人,殺猶太人根本就是在殺害蟲,納粹不過是發明了一些機器來消滅害蟲,連十歲的德國小孩都不接受戰敗的事實。

但慢慢地,在各種如山的鐵證和人證面前,德國人不得不相信了。那個年代還沒有電視機,紐倫堡審判是通過廣播發送的,德國人親耳聽到納粹軍隊承認,那些暴行都是他們做的,還有德國軍官的懺悔。當然也有堅決不肯懺悔的德國軍官,比如戈林之流,但大量的德國將軍都進行了深刻的懺悔,屠城是德國人幹的,把華沙夷為平地是德國人幹的,把布達佩斯夷為平地是德國人幹的,殺了600萬猶太人是德國人幹的,殺了幾百萬波蘭人、蘇聯人也是德國人幹的……總之,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審判之後,德國人終於明白了日耳曼民族犯下的罪行。

從那個時候開始,德國就再也沒有不服了,他們發起真心的道歉、懺悔、賠償,等等。到今天,德國也沒有否認過自己的罪行,更沒有叫囂著向其他國家挑釁。對於戰後失去的大片領土,包括東普魯士首府,也就是康德的故鄉柯尼斯堡,現在是蘇聯的加裡寧格勒,德國沒有一句怨言。對於死在萊茵大營裡的德國戰俘,德國人也完全接受。而日本至今還在北方四島、釣魚島、獨島等地挑釁和叫囂。

戰後德國失去的土地是日本的一百倍,整個東半部,包括普魯士民族的發源地都失去了,這些土地後來給了丹麥,又被荷蘭佔領,法國也佔領了薩爾,德國人一句話都沒有。德國是一個極富理性的民族,而日本是一個無比感性的民族,雖然它們都發動了戰爭,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民族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