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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馨蘭演琴聲攝魂,琅玕通心語驚天

「大哥,大哥!」

光波翼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只覺得口中一股苦味伴著濃烈的香氣,從喉嚨直衝腦仁。

「燕兒?」光波翼看到目思琴坐在榻旁搖著自己的肩膀,一時有些納悶。

「大哥,你總算醒了。」目思琴面露喜色。

「怎麼,我睡著了?我怎麼……」光波翼依稀記得自己坐在書房裡等目思琴為自己烹茶。

「大哥,事情緊急,來不及多解釋了,總之,你快點清醒過來,救救義父!」目思琴顯得頗為焦急。

光波翼看了看四周,發現天色已大亮,遂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哥,你已經睡了一日兩夜了。」目思琴回道。

光波翼怔了怔,盯著目思琴問道:「你給我下了藥?」

目思琴微微點點頭道:「這是義父的意思,他怕你身陷糾葛,難以自處,所以才讓花粉在湯中下了迷藥。」

「他在哪裡?」光波翼依然躺在榻上問道。

「你問義父嗎?他現在危在旦夕,大哥,你快救救他老人家!」目思琴眉頭攢起。

「別急,你慢慢說。」光波翼道。

目思琴遞過一個杯子,說道:「大哥,你先把剩下的解藥也吃了吧,免得頭暈。」

光波翼接過杯子,坐起身,一飲而盡。

目思琴這才說道:「昨日一早,三道忍者已經破了煩惱陣,如今已有很多人攻進羅剎谷,圍住了海棠山莊,雷四叔他們就快撐不住了。」

光波翼道:「你……義父不是正在山中閉關嗎?」

目思琴搖頭道:「義父的確是在閉關,而且正處在緊要關頭,否則他老人家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還不出關。不過,他老人家並非在山中的關房閉關,那都是掩人耳目罷了。其實,義父就在這海棠山莊的密室之中。大哥,如果他們真的打進來,恐怕義父會凶多吉少。所以無論如何,你也要想辦法救他。如今也只有你能有辦法了!」

「他殺了三道眾多忍者,又害了堅地長老的性命,三道忍者是不會放過他的。」光波翼黯然說道。

「大哥,你是義父的親生骨肉,不管義父做過什麼,你都只能站在義父這邊!大哥,你到底清醒了沒有?」目思琴急道。

二人正說著話,忽聽兩聲炸雷,震耳欲聾。

目思琴道:「是雷四叔。」

話音未落,又聞狂風大作,屋頂喀喇喇作響,整個屋子都微微搖晃起來。

光波翼道:「風長老也來了,看來海棠山莊是保不住了。」

目思琴道:「義父說過,海棠山莊四牆皆以忍術修築而成,牆中還施了禁術,既難破壞,也無法以忍術躍過,三道忍者若想攻進來,只有正門一條路,咱們只要守住山莊大門便可。」

狂風很快平息,目思琴奔到山莊門口,只見滿目瘡痍。山莊四周草木摧折,到處都是遭忍術創擊而成的坑陷、焦土,忍者的屍首也橫陳其間。尤其搶眼的是山莊門前一片圓形空地,圓心在數十步遠處,整塊地上光禿禿的,極為平整,卻比四周地面凹陷下去兩尺餘深。

「雷四叔,雷四叔!」目思琴跑出大門,躍入空蕩蕩的坑地上,四下高聲喊道。

「人生幾何?轉眼成空。」話音落處,一位童子打扮的絡須大漢飛落在空地上。

「風長老!」目思琴叫道。

「陸姑娘,不,應該是目姑娘,別來無恙啊?」風子嬰回道。

「風長老,雷四叔被您……?」目思琴不敢相信,身為北道頂尖高手之一的雷洪威難道當真已被風子嬰殺了?竟然連屍首都找尋不見。

「風長老的轉眼成空術果然名不虛傳,雷老四自不量力,竟然螳臂當車。」聲音從目思琴身後傳來。

「義父?」目思琴扭頭看去,只見目焱正背手站在山莊門口。

「目焱,你終於肯出來見人了。」風子嬰強作鎮靜,眼中卻要噴出火來。

「雷洪威可是為你而死。」風子嬰又道。

目焱縱身躍入空地,淡然一笑道:「不錯,這秦山中死去的人都應該算在我頭上,你要算賬,只尋我一人便是,不必再連累無辜。風子嬰,你一向自詡正人君子,今日你若放過這莊中其他人等,我便給你個機會,讓你替你的弟兄們報仇。否則,我便就此遁去,諒你們也奈何我不得。」

「放屁!」風子嬰怒道,「北道與我三道原本都是一家人,都是因為你這個賊子,將北道弟兄引入歧途,害得大家手足相殘!如今你還敢大言不慚,假惺惺地跑來裝好人!目焱,你若早些站出來,與我一決高下,何苦害死這麼多弟兄!」

「哼。」目焱輕笑一聲,道,「既然風長老如此說,那最好不過。咱們便到那邊的崖頂上一決勝負,免得在這裡傷及無辜。」說罷用手一指遠處一座山崖。

「風長老,不要被這賊子騙了!」未及風子嬰答話,早有十餘人趕到風子嬰身後叫道。適才風子嬰施展轉眼成空術時,眾人都藏身遠處,以免被誤傷。

目思琴向眾人看去,見鐵幕志也在其中,忙將目光避開。

「哈哈哈!怎麼,怕了嗎?」目焱笑道,「你們儘管一起來。只要出了羅剎谷,隨便你們選在什麼地方,我一定奉陪。我也正想好好領教領教風長老的轉眼成空術。」

「臭賊,老子什麼時候怕過你?」風子嬰罵道,「咱們就到那個崖頂去比劃。」

目焱點點頭,對身邊的目思琴說道:「燕兒,你聽到風長老剛剛說過的話了吧,我們今日一戰,無論誰勝誰負,誰死誰生,從今往後,北道與三道中的弟兄再不為敵,咱們的恩怨到此為止。如果我回不來,日後請你轉告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懷恨三道忍者,不要為我尋仇,我在地下也便安心了。」

「不!義父,你不能這樣,我不能讓你去!萬一你……我如何向他交代?」目思琴拉住目焱的胳膊,拚命搖頭道。

目焱道:「燕兒,我的話你也不聽嗎?難道你願意看到海棠山莊被夷為平地嗎?你願意看到四道忍者再繼續自相殘殺嗎?」

目思琴一時語塞,卻仍舊不住搖頭。

目焱不再理會她,轉對風子嬰伸手說道:「風長老,請!」

「慢著!」山莊門前忽又現出一人。

「馨蘭?你出來做什麼?」目焱側身扭頭問道。

琴馨蘭聽目焱如此說,不禁微微一怔,眼中竟有些濕潤,隨即來到目焱身旁,正色道:「你糊塗。你以為如此便可救得了他,救得了四道忍者嗎?他若死了,倒也罷了。你若死了,他豈肯善罷甘休?這些年,他為的是誰?今日你若去了,只怕四道忍者再無寧日!」

「喂,你們兩個打什麼啞謎?什麼你死他死的?目焱,你究竟搞什麼鬼?」風子嬰嚷道。

琴馨蘭瞥了一眼風子嬰,說道:「風長老,大家都說你忍術高明,可惜不太聰明。」

風子嬰哈哈一笑道:「我從不與女人鬥嘴,你這婦人還是不要多管閒事,乖乖回到山莊裡去,我不會為難你。」

琴馨蘭微微笑道:「風子嬰,你來這裡可是為了尋仇?還是為了忠君報國?」

風子嬰道:「兩者兼而有之。」

琴馨蘭道:「不管你為了什麼,你都尋錯了對象。」

「此話怎講?」風子嬰問道。

「你可知道,這些年來在海棠山莊呼風喚雨,攪得四道不安、天下大亂的人是誰嗎?」琴馨蘭反問道。

「當然是目焱這個狗賊。」風子嬰瞪著目焱回道。

「呵呵呵呵。」琴馨蘭笑道,「錯!他不過是個傀儡罷了。雖然所有的命令都是出自他之口,不過下命令的人卻是我,一個你不屑與之鬥嘴的婦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大吃一驚,愕然望著面前這個貌似柔弱的婦人。連目思琴也驚訝地盯著琴馨蘭。

「你是什麼人?我憑什麼信你?」風子嬰問道。

琴馨蘭並不急於回答,轉而對目焱說道:「你先進去吧,我有話對風長老說。」

目焱正要開口答話,琴馨蘭又道:「聽話,不要逼我當面令你難堪。」

目焱皺了皺眉,只得轉身走回山莊裡去了。

這一回,風子嬰等人更加吃驚,不想這一位令眾多忍者聞名變色的堂堂北道長老目焱,竟然對一個不起眼的婦人如此俯首帖耳。那婦人說的話,便也不得不信了。

只聽琴馨蘭又道:「從最初光波勇遇害,乃至後來北道招兵買馬、聯合義軍,都是我的主意。如今你們三道興師動眾來圍攻秦山,雙方死傷眾多,自然也都該算在我的頭上。當然,堅地長老也是我設計除掉的。」

風子嬰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琴馨蘭淡然回道:「小女子琴馨蘭。」

風子嬰道:「原來是琴族女子。你為何要這樣做?」

琴馨蘭道:「人各有志,風長老不必多問。」

風子嬰點頭道:「好,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得不對一個女流動手了。」

「蘭姨!」目思琴擔心地叫道。

「你也進去吧,我要讓風長老見識見識我這個女流之輩的忍術。」琴馨蘭道。

目思琴只得轉身向大門走去,邊走邊回頭張望,無意中卻見鐵幕志正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自己。目思琴忙將頭轉回,快步進門。

只見琴馨蘭從後腰上摘下一個布囊,從囊中取出一面古琴來。那琴極小,只有三寸多寬,一尺餘長,也有七根琴弦,通體由純銅打成。

風子嬰一見那琴,立時訝道:「莫非這便是乾闥婆琴,亦名樂神之琴?」

(按:乾闥婆(Gandharva),又作健達婆、犍達縛、健闥婆、干沓和、干沓婆、彥達縛、犍陀羅等,譯曰香神、嗅香、香陰、尋香行,樂人之稱。又八部眾之一,樂神名。不食酒肉,唯求香以資陰身,又自其陰身出香,故有香神乃至尋香行之稱。與緊那羅同,奉侍帝釋而司奏伎樂。緊那羅者法樂,乾闥婆者修樂。)

琴馨蘭道:「不錯,風長老果然有見識。」

風子嬰又道:「聽說此琴非人間之物,琴族祖師修道時,此琴自天而降,琴族祖師歿後,此琴也不知所蹤,如今為何在你手中?」

琴馨蘭道:「這樂神琴代代相傳,從未失落,只不過不為外人知曉而已。風長老,你可要小心了。」隨又說道:「小女子奉勸諸位,躲得遠些為好,免得傷了性命。」聲音並不甚高,每個人聽在耳中卻倍感刺耳難受,修為稍淺者更覺心悸氣悶。眾人這才知曉琴馨蘭果然不是等閒之輩,紛紛向後縱開,遠近不等。

風子嬰此時也不敢怠慢,凝神調息,做好應敵準備。

琴馨蘭盤膝而坐,將那小琴置於膝上,指動琴響,曲聲卻極為柔婉,悠悠揚揚,好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和著琴曲,只聽琴馨蘭唱道:

西北風以雪,鸞鳥飛低枝,顧盼無伴影,唯對白冰池。風急折我翼,雪重斷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報君知。

正是目思琴的母親留下的那首歌。歌聲哀雅動聽,悱惻傷人。目思琴在山莊內聽到歌聲,更是念起自己的孤零身世,又念起黑繩三來,不禁潸然淚下。

風子嬰與眾人亦為這歌聲所動,心中卻不免疑惑,這哪裡是什麼忍術?哪裡可以傷人毫髮?也只能令人傷心罷了。

歌聲止處,琴聲亦住,最後一聲琴響幽幽而去,宛如回到天邊,遁入雲際去了。

風子嬰身為一道長老,原本有意讓先,待琴馨蘭出招之後再作回應,此時卻是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隨著琴聲漸絕,眾人呆思之際,忽然「錚」的一聲琴響,聲音極大,眾人俱為之一驚。更令人吃驚的是,這聲琴響並非來自琴馨蘭的乾闥婆琴,而是來自每個人的內心之中。

琴馨蘭此時已然站起身,左手托琴,靜靜地注視著風子嬰。

風子嬰這才領教到琴馨蘭忍術的厲害之處,適才琴馨蘭所奏之琴聲、所詠之歌聲一時皆在心中大作,且聲音震耳欲聾,揮之不去,躲之不及,似乎整個身體都充滿了這些巨大的聲響,直逼得人欲癲欲狂,魂魄不安。

眾人退得較遠,尚無大礙,何況琴馨蘭有意將忍術控制在風子嬰身周,忍術之力並未太多波及眾人。饒是如此,有個別修為稍淺者,仍感煩悶難堪,不禁眉頭緊鎖。

風子嬰更是全神貫注,調整脈氣,同時默誦釋迦牟尼佛心咒:「嗡,牟尼牟尼,瑪哈牟尼耶,梭哈。」

釋迦牟尼如來以極大忍力,行常人所不能行之難行苦行而成道,其心咒尤其具有特別加持之力,能夠加持行者發起極大忍力,度過各種難關。

心咒之音聲與琴馨蘭琴、歌之聲在風子嬰心中爭響,風子嬰又做起觀想,將釋迦牟尼如來的金色光明之身觀想在自己頂門之上。

以此觀想、誦咒之力,風子嬰立時感到心中清明,心中的誦咒聲也漸漸佔了上風,琴、歌之聲逐漸變弱,逐漸隱沒。

話長時短,風子嬰調息、誦咒、觀想,其實都只短暫間事,而且其內心雖經歷了痛苦,外表卻仍裝作無事樣子。

琴馨蘭見風子嬰若無其事,頗感納悶,右手便又撫在琴上。風子嬰見狀,怕她再使出更厲害的忍術來,吃虧事小,誤了鋤賊報仇事大,忙換了咒語,雙手結印,直接施展出轉眼成空之術。風子嬰同時縱身向後飛出數丈之遙。

剎那間,天地變色,狂風遽起,一道碗口粗的龍捲風如個柱子相似,驀地現在琴馨蘭面前數尺之處,通天徹地地瘋狂旋轉著。

琴馨蘭見狀,倏然將手中銅琴擲出。與此同時,那龍捲風也呼地一下擴炸開來,眼看便要將琴馨蘭卷沒其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黑影射來,「彭」的一聲擊中琴馨蘭,頓時將她撞飛,竟剛好令其躲過炸散開的龍捲風。

颶風炸後即散,其中蕩然無物。適才琴馨蘭所立之處,方圓二十餘步範圍之內,又平添了一個圓形的平整坑地,正好套在先前那大圓坑之內,只是比那大圓坑更深了兩尺有餘。

「蘭姨!」「蘭姨!」隨著兩聲驚叫,從山莊門內奔出兩個姑娘,直奔琴馨蘭而去,正是目思琴與花粉二人。目思琴手中正握著那面樂神琴。

適才眾人皆見琴馨蘭擲出樂神琴,正不知那琴又要顯何威力,卻見那琴徑直飛入山莊門中而去。此時見目思琴持琴而出,方才明白,原來琴馨蘭自知難逃風子嬰的轉眼成空術,擔心寶琴被毀,故而將琴擲回山莊,而並非想要施展新的忍術。

令眾人更加驚訝的是,與目思琴和花粉一同出現的,還有一位青年公子,卻是從山莊外西側而來,也與那二女一起奔向琴馨蘭。將琴馨蘭撞飛的乃是一個黑衣纏裹的包袱團,便是這位青年所擲。

風子嬰訝叫道:「翼兒,你怎麼在這裡?」

光波翼身法迅速,後發先至,已趕在目思琴二人之前奔到琴馨蘭面前,向風子嬰喊道:「風長老且慢動手!」邊說邊俯身察看琴馨蘭。

此時目思琴與花粉也已趕到,在琴馨蘭身旁不住呼喚「蘭姨」。

琴馨蘭雖然被光波翼用包裹撞飛,仍未免被風子嬰的忍術傷及,嘴角掛著鮮血,微微張開雙眼,看著光波翼微微搖了搖頭。

光波翼蹙眉道:「蘭姨,您說我糊塗,您這樣做又何嘗明智?」

琴馨蘭勉強開口道:「你不該……出……現。」

光波翼道:「您瞞得了一時,日後還是會被戳穿,您又何苦犧牲自己的性命?」

琴馨蘭一時說不出話,眼中滿是愁苦。

目思琴這才明白,原來琴馨蘭適才那些話都是騙風子嬰與三道忍者的,她是想將全部的罪過都攬在自己頭上,好讓眾人放過目焱。

適才光波翼假扮目焱,目思琴自然知曉,不過光波翼事先對她說,自己只是化作目焱的模樣,將三道忍者引開,然後自己再伺機脫身。然而看光波翼的表現,似乎並未想要脫身,而是要去送死。故而目思琴始終搖頭,拉住光波翼,不肯放他走。不想琴馨蘭忽從半道殺出,編了一套謊話,逼著光波翼退出,而她自己卻要決意送死。光波翼在山莊中已聽出端倪,便施展坤行術從地下出了山莊,在千鈞一髮之際將琴馨蘭救下,卻仍是晚了一步,琴馨蘭已然身受重傷。

目思琴與花粉見琴馨蘭受傷極重,一時皆哭道:「蘭姨,您這是何苦!」

琴馨蘭看了一眼目思琴手中的樂神琴,又看著目思琴的眼睛,目思琴明白她的意思,忙說道:「蘭姨,您放心,我一定替您好好收著它。」

琴馨蘭掙扎道:「這琴……原本……便要……傳給你。」

目思琴搖搖頭,見琴馨蘭仍盯著自己,只得又點了點頭。

琴馨蘭又轉向光波翼,微微張開嘴。

光波翼更湊近了些,叫道:「蘭姨。」

琴馨蘭眼神異樣而複雜,凝視了光波翼好一會兒,才斷續說道:「翼兒,我……對……不起……你。」

光波翼疑惑道:「蘭姨,您何出此言?」

琴馨蘭只是悵然望著光波翼,不知是說不出話來,還是不肯再說。

風子嬰等人在遠處看得納悶,眾人皆近前了許多,風子嬰叫道:「翼兒,這是怎麼回事?」

忽聽遠處傳來一聲鶴鳴,眾人皆向空中仰望,只見兩隻灰鶴越飛越近,不多時便到了眾人上空。

灰鶴降落,從鶴背上分別下來男女二人,那女子一跳下鶴背便奔向光波翼,口中叫道:「哥哥,哥哥!」

「南山?」光波翼頗感意外。

花粉自然認識南山,此時卻已無心理會她。

南山身後那男子手拿一柄折扇,也快步走到光波翼近前,正是石琅玕。

光波翼見了二人,正要開口,石琅玕卻搶先說道:「歸鳳兄放心,蓂莢姑娘無恙,是南山任性,非要拉我前來。」

南山抱住光波翼的胳膊,接口道:「是你自己求我帶你來的,誰曾拉你?」

石琅玕忙道:「是是是,是在下求南山姑娘帶我來的。」

光波翼心知必是南山執意要來秦山尋自己,石琅玕放心不下,便隨她一同前來。他雖無心理會二人說這些閒話,不過見石琅玕甫一見面便說出自己心中所想,頓時眼中一亮,說道:「琅玕兄,你來得正好,這位前輩有話對我說,無奈受傷,無法開口,可否請琅玕兄幫我個忙?」

石琅玕道:「這個自然,在下來此正為助歸鳳兄一臂之力。」說罷蹲下身看著琴馨蘭,隨即瞇起雙眼。

石琅玕施展通心術原本在十步之內即可,無須與琴馨蘭面對面。不過為表尊重,故而石琅玕俯身蹲下,與之相視。

琴馨蘭不識石琅玕,也不知他要如何幫助光波翼,也盯著石琅玕看,見石琅玕瞇起雙眼,不覺奇怪。目思琴與花粉二人也對石琅玕好生好奇,不知他是什麼來頭。

只見石琅玕剛剛瞇起雙眼,忽然眉頭微蹙,隨即展眉凝神,好似入定一般。

少頃,石琅玕站起身,對光波翼道:「歸鳳兄,這位前輩並非無法開口,而是不想開口。其實她也並非不想開口,只是顧慮太多,難以啟齒。」

風子嬰等人早對天上下來這二人感到奇怪,又不知光波翼與琴馨蘭等人究竟有何瓜葛,光波翼為何出手救下琴馨蘭,此時都已圍了過來,聽見石琅玕如此說,更覺訝異。

光波翼道:「琅玕兄請直說。」

石琅玕回視琴馨蘭,道:「這位前輩,此事關係重大,請恕在下不得不說了。」

「你是什麼人?你要說什麼?」花粉開口問道。

石琅玕回道:「在下石琅玕,乃識族忍者。」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銷聲匿跡這麼久的識族忍者竟忽然現身,顯然還成了光波翼的朋友,且與一位神仙般的姑娘一同駕鶴而來。眾人之中,鐵幕志與另外兩位南瞻部道的忍者雖然識得南山,卻也從未聽說過石琅玕其人。

琴馨蘭眼中卻閃過一絲懼意,縱使她面對風子嬰的轉眼成空術時,也是從容赴死,不曾有過絲毫懼怕,此時卻怕了。與其說是怕,倒不如說是擔心,是牽掛,是不忍,還有些許的失望,難道眼前這個人當真要將藏在自己心中數十年的秘密道出,難道自己就這樣白白犧牲了嗎?死不足惜,只可惜自己無法再保護他了。

忽然,琴馨蘭眼光一亮。該來的終究會來,真相大白也好,自己心中的愧疚也終於可以釋然了。

石琅玕向琴馨蘭施了一禮,說道:「前輩如此想才對,就由在下替前輩道出真相吧。」

琴馨蘭默然無語。眾人更覺好奇,都想盡快聽聽石琅玕要說出何樣的秘密來。

石琅玕將折扇打開,隨即又折上,在手心中敲了兩下,說道:「歸鳳兄,你並非目焱的兒子。」

風子嬰等人均豎著耳朵等石琅玕說出什麼天大的秘密來,一聞此言,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均道:「這豈不是廢話,光波翼的老子是光波勇,自然不是目焱的兒子。」

然而光波翼聞言卻是心中大驚,不知石琅玕為何會忽然冒出這句話來。南山、目思琴與花粉三人也都知悉光波翼與目焱的關係,此時也與光波翼一般驚詫不已。

石琅玕與光波翼對視一眼,又道:「此事還須從大中十三年說起。」

「又是大中十三年!」光波翼心中暗叫。去年正月十五那日,目焱為自己講述的故事仍歷歷在耳,自己至今尚無法全然接受自己實非光波翼,而是目繼棠的事實,如今自己的身世又要變了?

石琅玕看出光波翼的心思,說道:「這一次應該不會再錯。」

眾人愈加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有什麼事情曾經錯過?

石琅玕微微搖了搖頭,似乎也在感歎這故事的離奇、多舛。

大中十三年(859年)初夏,海棠盛開之際,光波勇攜新婚妻子陳恕君回到羅剎谷的「紅林碧窠」,也即是今日之海棠山莊。

光波勇的好友目焱常到山莊中做客。

年輕的目焱聰明儒雅,早已贏得琴族女子琴馨梅的芳心。

不久之後,琴馨梅與琴馨蘭姐妹二人漸與新來秦山的恕君夫人成了好友,姐妹二人自然也成了山莊的常客。

日久人熟,五個人常常一處嬉戲飲食,開心度日。只有琴氏姐妹二人心中清楚,二人結交恕君,實是為了有機會多親近那個令琴馨梅夢寐難忘的男子——目焱罷了。

琴馨梅時而向目焱暗送秋波,可是目焱似乎對此毫無覺察,令琴馨梅苦悶不已。妹妹琴馨蘭卻常勸導姐姐,目焱乃靦腆之人,想必不好意思向姐姐表明情意而已。

轉眼一年過去,海棠花再次盛開,姐妹二人經過海棠林時,卻見目焱正在林中賞花。不知有意無意,待姐妹二人靠近時,只聽目焱吟道:

碧葉裁秀眉,丹唇勝朱花。蠻腰婀娜干,嬌臂俏枝椏。我舞君亦舞,我歌君不話。踉蹌獨醉人,徘徊在林家。

吟罷即去。

琴馨梅聞詩大喜,心道:原來目焱也早已鍾情於己,今日卻在海棠林中借詩表白。當晚,琴馨梅便復詩一首,讓琴馨蘭悄悄送到目焱家。

兩日無回信,琴馨梅便遣妹妹去到目焱家中,一來向他傳遞情意,二來也為再次試探目焱的心意。

誰知目焱當時便將早已寫就的和詩交給琴馨蘭,詩中卻是大膽陳露自己對陳恕君的愛慕之情。

姐妹二人均大感意外,萬沒想到,目焱在海棠林中的情詩竟是為恕君夫人而作。目焱也一直誤以為琴馨蘭是做了恕君的信使。

琴馨梅並不死心,閉門苦惱數日,索性借恕君之名又作一詩,問目焱何苦鍾情一位有夫之婦,或許只是一時貪慕少婦美色,而並非對她動了真情。詩中更勸說目焱,盡快將恕君忘記,轉而去尋找自己的真愛。

不料目焱當即回詩,發誓對恕君的感情忠貞不貳,生死不渝。

琴馨梅情悶欲絕,卻發現自己對目焱的愛也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若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既能令人崩潰,亦可令人堅毅無比,那便只能是「情」而已。

面對目焱的「錯愛」,琴馨梅做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決定,即使琴馨蘭極力反對也無法阻撓她。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山洞,琴馨梅終於如願以償,與自己瘋狂愛著的男子結合了,雖然這男子正同樣瘋狂地愛著別人。

時值懿宗皇帝秘密選拔忍者英才,光波勇赴京參試,琴馨梅夜夜假冒恕君與目焱在洞中幽會。

可惜好景不長,月餘之後,光波勇受封歸來,不久即送懷孕的妻子南去幽蘭谷,琴馨梅與目焱的洞裡夫妻也做到了盡頭。

意想不到的是,琴馨梅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孕。在最後一次幽會時,她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目焱,同時向目焱傾訴了自己對他的依戀與絕望。

從自己決定假冒恕君那一刻起,琴馨梅便明知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好結果,這個秘密永遠都無法公開,永遠都無法為人所接受。而如今,她還要面對更為嚴酷的事實,腹內這個孩子——她對目焱愛的結晶,會令她失去她所擁有的一切。她原本可以成為琴族忍者的第一傳人,她原本可以得到那面所有琴族人渴求的樂神琴,她原本有希望學到琴族的絕學——希聲術,然而她並未有絲毫的後悔。她覺得身為一名琴族忍者,此生修煉過的最有價值的忍術便是「變音術」,正是此術令她得以假扮恕君說話,蒙騙了絕頂聰明的心上人目焱,遂了自己最大的心願。

她心中清楚,目焱對於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意。他把她抱在懷裡的時候是那樣心疼,然而他心疼的人卻不是自己。最後這一晚,她的淚水浸透了目焱的胸襟。

這個故事注定離不開海棠。次年五月十七,海棠花兒又開,光波勇收到白螺傳音,恕君在幽蘭谷生了個兒子,光波勇為其取名光波翼,並在羅剎谷擺酒慶賀,隨即趕回幽蘭谷去見妻兒。

六日後,一個女嬰在一間偏僻的深山茅屋中出生,母親琴馨梅經歷了兩日兩夜的難產,已是奄奄一息。臨終前,她將自己的女兒以及自己的絕筆詩托付給唯一一個守在自己身邊的人——琴馨蘭,並為女兒取乳名「焱兒」。

琴馨蘭帶著焱兒回到羅剎谷,改其乳名為「燕兒」,懇求目焱收她做了養女。目思琴,是琴馨蘭取的名字,為了慰藉姐姐一生沒有得到的愛。

石琅玕講到這裡,眾人心中皆好似調料鋪子抄家——什麼滋味都有。大家方才明白為何石琅玕開口便說光波翼並非目焱的兒子。

目思琴淚流滿面,扶住琴馨蘭胳膊問道:「蘭姨,這些都是真的嗎?」目思琴無論如何也未想到,自幼被琴馨蘭寵愛呵護,還將忍術盡數傳授自己,原來蘭姨竟是自己的親姨娘!

琴馨蘭卻只紅著眼圈不語,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南山側頭看著眉頭緊鎖的光波翼煞是心疼。難為光波翼這幾年一路闖蕩,歷盡周折,終於查明了父親遇害的真相,還險些誤會了對自己恩重如山的養父,可是忽然之間,殺父仇人卻變成了親生父親,昔日的同道兄弟都成了生父的敵人仇家。如今心緒尚未完全平復,生身父親又變回了殺父仇人!

花粉的眼神更是複雜,眼看自己寧願為之殉情的男子,雖然最終無法投入他的懷抱,可他畢竟是師父的兒子,畢竟還是自己的親人。可如今,同樣為了師父的緣故,自己卻也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聽石琅玕又道:「莫道只有書中恨,心酸誰比讀書人?」說罷又看了看琴馨蘭,琴馨蘭的呼吸愈加急促起來。

直到呼出最後一口氣,琴馨梅也不知道,還有一個人,她與自己同時愛上目焱,她對目焱的愛絲毫也不亞於自己,可是為了自己,她從未表露過心跡,卻只是一心幫助自己追求遙不可及的愛情。她就是自己的親妹妹——琴馨蘭。

二十多年來,琴馨蘭一直在身邊服侍目焱,不只為了答應過姐姐要照顧他,更為了自己也是如此的愛他、疼他。可她不知道,目焱的心機深不可測。直至後來,她才知道目焱因為懷恨、懼怕光波勇而毒殺了他,又聯合賊寇,與三道相爭,與朝廷相抗。而這一切,都是她跟姐姐一手造成的。如今姐姐已經不在了,自己理應承擔這一切罪過。

她沒有勇氣說出真相,怕沒有人會相信自己,怕自己深愛一生的男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還擔心光波翼會被目焱所殺,如此便更加對不起光波勇夫婦。千般糾纏,萬般無奈,琴馨蘭終於橫了一條心,要攬過所有業債,以死相酬。

石琅玕的話音停了半晌,眾人猶尚一片沉寂。圍住海棠山莊的三道忍者,因見風子嬰等人圍聚在一起多時,不知這裡究竟發生了何事,此時也都縮緊了包圍,更有幾位忍者近前來察看。花粉見來人之中竟有藥師信,卻不便與之招呼,二人只得相視而已。

忽聽目思琴叫了聲「蘭姨」,只見琴馨蘭雙眼輕閉,眼角掛著淚珠,胸口已沒了起伏。

花粉也叫道:「蘭姨,蘭姨!」與目思琴二人一時皆大哭起來。

風子嬰輕歎一口氣道:「不管怎樣,也無法抹去目焱這廝的罪孽。翼兒,咱們這便攻入莊中,尋目焱出來為你父親與義父報仇!」

「對,咱們快些攻進去,殺了目焱狗賊,給眾位殉難的弟兄報仇!」有人應和道。

忽見一個人影閃動,迅速躥到山莊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