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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設疑兵智退吐蕃,傳神咒義救胡女

當晚,高屯子一片寂靜,眾人皆在熟睡之中,兩隻黑鶴悄悄地降落在村外山腳下。鄭全被人從夢中推醒,迷迷糊糊地聽到:「鄭大哥,快跟我來。」正是光波翼的聲音。

鄭全坐起身問道:「獨孤兄弟,你怎麼回來了?」

光波翼道:「你出來便知。」

鄭全只好披上衣服,摸黑跟著光波翼走出營房。

光波翼讓他稍候,又去將李干叫了出來,隨後帶著二人來到西山腳下一棵大樹後。只見地上躺著兩個人,鄭、李二人上前一看,大吃一驚,原來地上那二人正是孫濤與潘大梁。

光波翼上前在那二人背上各拍了一巴掌,那二人悠悠醒來,看見眼前的光波翼,騰地坐起身,張口結舌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光波翼笑而不答,退後兩步,讓出李干與鄭全。孫濤訝道:「李大哥?鄭兄弟?你們怎麼也來了?」轉念一想,問道:「莫非……莫非你們是帶兵來……」

潘大梁在旁忽然叫道:「來人!快來人!」

鄭全心知這二人必定是糊里糊塗地還以為是在他們自己的山寨中,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你他奶奶的鬼叫個屁?你當這是哪裡?」

聽他這一問,孫、潘二人四下看了看,茫然不知所在。

鄭全道:「告訴你,這是高屯子,你們回家了!」

那二人如何肯信?其實鄭全和李干心中也老大疑惑,不知道光波翼為何如此迅速便尋到了孫、潘二人,又如何將他二人帶到這裡?只是眼下不便相詢。

鄭全拉起孫濤,向東走出幾步,指著遠處的營房讓他看。孫濤這才相信自己的確是被帶到了高屯子。只不明白,適才自己正和潘大梁在山寨中,接見這個自稱有天大事情求見二人的年輕人,忽然便被他點倒在地,人事不省,睜眼醒來如何便到了這裡?

李干和鄭全將那二人拉在一起,詳詳細細地向二人說明了用意。

孫濤與潘大梁本是被逼無奈做了強盜,自知終究不可能在山中混一輩子,苦於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成了朝廷清剿的賊寇,也只能過得一日算一日罷了,如今既有帶功贖罪的機會,二人自然樂於答應。更為要緊的是,將自己擄來的這位英武青年,若要除掉自己簡直易如反掌,眼下哪有拒絕的餘地?

李干為人一向謹慎小心,對於此事本來尚多顧慮,可如今見光波翼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孫、潘二人擒來,心下頓時踏實許多,知道光波翼定非常人,只怕他遠不止一個五品將軍這般簡單。如此看來,他所承諾自己與鄭全的事情也多半都會兌現。

天亮之後,大家各自依計行事。午時收齊軍旗,鄭、李二人立即率部向西北山中開拔。

次日上午,吐蕃騎兵正快速行進,眼看便要進入兩山之間,先鋒官止住大軍,想要命人前往山中查探一番。畢竟此處距離松州城已近,萬事小心為妙。

先鋒官正嘰裡呱啦地用吐蕃話向身邊的侍從交代,驀地從他戰馬前面竄出一人,誰也沒看清此人從何而來,竟好似從地下冒出來一般。

未及那先鋒官發話,兩旁早有數名侍衛策馬衝出,揮刀砍向那人。只見那人不慌不忙,迎著率先衝到面前那名侍衛的腰刀,伸手便抓,饒是那腰刀揮砍得既勁且疾,竟然被那人輕易便抓住刀背,好似信手拈起桌案上一柄折扇般閒散自如。

那人抓住刀背後,手腕輕輕一抖,那名兀自糊里糊塗的侍衛便被甩離了馬背,如個大包袱一般在空中飛出一個弧形,右翼攻上來的四名侍衛剎那間便有三名被砸掉馬下。

眾人驚魂未定,那人已躍上左翼第二名侍衛的馬背,與那名侍衛對面騎坐,未等那侍衛看清他的面孔,伸手在那侍衛的胸口上輕輕一拍,那侍衛便直直地向後飛了出去,又砸飛了後面兩名侍衛。先後摔下馬的幾人從地上爬起來,摸摸身上,發現竟毫髮未傷,不禁面面相覷,嗟訝不已。

那人微微一笑,倒騎在馬背上叫道:「有人會說唐話嗎?」正是光波翼。

右翼還剩下一名侍衛,此時正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那先鋒官開口問道:「你是何人?想要怎樣?」那侍衛見主將開口,忙勒馬退到一旁。

光波翼聞言笑道:「原來你會說唐話,如此最好。我來是要告訴將軍,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不想眼看著將軍手下這三千人馬葬身於此,故而來勸將軍調轉馬頭,帶著你的人馬回家去吧。」

那先鋒官哈哈大笑道:「你功夫雖好,一人總也敵不過三千騎兵吧!此話未免太囂張了些。」

光波翼放低聲音道:「誰說我是一個人?我不過是個報信的。」

那先鋒官「嗯」了一聲,問道:「此話怎講?」

光波翼淡淡說道:「前面山中埋伏了唐軍八千人馬,你們若是走過去,便永遠也回不來了。」

那先鋒官冷笑一聲道:「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嗎?那山中若當真埋伏了八千唐軍,何不等我們經過時伏擊我軍,卻要你跑來告知與我?」

光波翼道:「你不信?好,我指給你看。」話音未落,人已從馬背上騰空躍起,越過那先鋒官的頭頂,落在他身後一名旗手的馬背上,伸手便奪過那旗手手中的大旗,隨即雙足輕點,又躍回原來的馬背上。這一去一返,比那鷂鷹撲兔還要迅疾十倍,那旗手幾乎沒有看見光波翼的人影便已兩手空空了。

光波翼仍面對吐蕃先鋒倒騎在馬背上,好似不經意般將吐蕃大旗向身後隨手一擲。大旗便如一隻張翅的巨鳥,呼啦啦飛出數十丈高,百餘丈遠,落下後深深插入地中。

收到光波翼的信號,只見兩側山上隨著嗚嗚號角之聲,一時豎起百餘面唐軍大旗,遍佈山中。近處尚能看出山間人影密佈,見那陣勢,確有七八千人之眾。

吐蕃將士看見光波翼接連露了擊飛侍衛、搶旗、擲旗幾手功夫之後,本皆嘩然,如今又見山中忽然冒出如許眾多唐軍,不免更加騷動起來,軍中頓時如蚊子窩一般,喧囂不已。

那先鋒官見部下軍心大亂,用吐蕃話大聲呼喝了兩聲,想必是責令部下安靜。

光波翼道:「你聽說過先禮後兵吧,我知道你們後面尚有大隊人馬,所以我想賣個人情給你們,留著你這三千將士的性命,請你帶話給你們主帥,就說唐軍的八千先鋒已在此等候多日,如果他不想自討沒趣的話,就請他收兵回家。也請他轉告你們吐蕃贊普,我大唐向來願與吐蕃和睦相處,請他以兩國百姓福祉為重,罷兵息武,不要再打大唐的主意。」

那先鋒官道:「我看你是不知我們大帥的脾氣,莫說你有八千伏兵在此,就算你有八萬人馬,大帥也會率軍奮力一搏,寧肯戰死,絕不會後退一步。」

光波翼反問道:「你是說,我只有將你們全殲於此,別無選擇嘍?」

那先鋒官虎著臉道:「想讓我撤兵,除非大帥親自下令。」

光波翼哈哈笑道:「這有何難?你且待在這裡,我這就去將你們大帥請來,讓他下令撤兵。大不了,我讓你帶著他的人頭回去向你們贊普覆命。」

那先鋒官聞言又驚又惱,正欲下令部下全力圍攻光波翼,忽聽空中有聲音叫道:「不必了!吐蕃元帥在此。」

話音未落,一條黑影從那先鋒官馬前閃過,現出一位身材修長的黑衣人,英俊、冷漠,手中還提著一個衣甲光鮮的吐蕃大漢,那大漢全身上下用黑色繩索緊緊縛住,絲毫動彈不得,正是吐蕃元帥。

「黑繩兄?!」光波翼又驚又喜。

「光波賢弟,好久不見了!」黑繩三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兄長怎會在此?」光波翼從馬背上跳下來問道。那先鋒官也隨即下馬,神情緊張地對著黑繩三手中提著的吐蕃元帥嘰裡呱啦地說話。

黑繩三將吐蕃元帥扔到地上,縛在他身上的黑繩也倏然消失,不知去向,吐蕃先鋒官忙上前將他扶起,走到一旁。吐蕃軍中見此變故,又是一陣騷動。

黑繩三道:「兄弟,你先將正事忙完,稍後咱們再敘。」

光波翼點點頭,轉身對那先鋒官道:「你將我適才所言如實說給他聽。」

那先鋒官便用吐蕃話向吐蕃元帥說了一大通,又用手比比劃劃地指著兩山上的唐軍旗幟給他看。那吐蕃元帥紫紅著臉,半晌無語,顯然是又驚又羞又惱,隨後向先鋒官說了一句話。先鋒官向光波翼道:「大帥請問兩位閣下尊名。」

光波翼道:「在下光波翼,帶你們元帥來此之人名叫黑繩三。」

「光波翼?」先鋒官面露驚訝之色,忙給吐蕃元帥翻譯了一遍。那元帥也顯得頗為驚訝,又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話。

先鋒官道:「大帥請問,你們當真是天神的後裔?」

光波翼被問得沒頭沒腦,反問道:「什麼天神的後裔?」

先鋒官道:「當年幫助回鶻人同『黑豹』作戰的光波勇可否與將軍有甚關係?」

光波翼道:「那正是先父。」

先鋒官聞言忙單膝跪地道:「果然如此。當年回鶻人揚言得到天神後裔相助,致使我吐蕃敗於龜茲之手,我卻一直不信,今日看來,此言不虛。」說罷又向吐蕃元帥說了一番長話。

那元帥聽罷也向光波翼與黑繩三深深地作了一禮,又讓先鋒官翻譯道:「既然天意如此,我們也只好收兵了。我回去自會向贊普諫言,今後再不向大唐出兵尋釁。」吐蕃將士聞說大帥要撤兵,卻人人面露喜色,雀躍不已。

待吐蕃騎兵掉頭走遠,黑繩三微笑道:「上次與賢弟在長安一別,已一年有餘,賢弟愈加英武了。」

光波翼拉起黑繩三的手道:「兄長,你怎會忽然出現在此?」

黑繩三道:「昨夜我暗中護送崔大人回府,聽到他與手下幕僚商討賢弟信中所說之事,我擔心崔大人根本來不及調兵應對,故而連夜趕來,看看能否幫上忙。我見山中埋伏了上千唐軍,知道賢弟必是想好了退敵良策,便繼續西行,想探探吐蕃大軍的底細。待我見到吐蕃元帥在軍中,忽然靈機一動,將他擒住,便趕來與賢弟會合了。」

光波翼道:「早知兄長能及時趕來,我也不必如此擔心了。」

黑繩三道:「我聽說賢弟這一年多來屢建奇功,適才我也親眼見到賢弟的確智勇過人,我此來也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

光波翼道:「兄長言重了,此番多虧兄長及時將吐蕃元帥擒住,否則他們哪肯輕易罷休?請兄長在此稍候,待我去向那幾位帶兵的朋友交代幾句話,再回來同兄長敘談,我請兄長去吃酒。」

黑繩三道:「賢弟儘管去忙正事,既然吐蕃已經退兵,我也想盡快趕回成都去。」

光波翼道:「不忙,我也正要去成都見見節度使崔大人,稍後可隨兄長一同前往。」

正午時分,鄭全、李乾等人率軍,尚在返營途中。眾人雖然不知光波翼如何令吐蕃大軍退兵,那一手投擲大旗的功夫卻是人人皆見,一路上嗟訝羨歎,議論不休。此時光波翼卻已拉著黑繩三來到松州城中,尋了一處安靜酒家,酒話重逢。

原來黑繩三自從去歲與眾人於長安別後,便前往許州暗中隨護節度使崔安潛入川就任。一路上果然時有凶險,均被黑繩三暗中出手一一化解。入川之後,崔安潛一心勤政,整頓官吏,處事公正果斷,因此得罪了眾多官紳,黑繩三愈加留心保護崔大人安全。

是時蜀地盜匪猖獗,崔安潛卻不急於清治,屬下有來相問者,崔安潛回道:「盜匪若無串通、包藏者則不能獨為。如今若窮追嚴查,則應坐者太眾,若只搜捕盜匪而不問串通者,則必無所獲,徒為煩擾而已。」數日後,命人在成都城中張榜公告,曰:「有能告捕一盜者,賞錢五百緡。盜不能獨為,必有同黨。盜若能告發其同夥,則釋罪不問,獎賞同常人無異。有來告發者,立給其錢。」不久,果然有一名盜匪綁了同夥前來請賞。同夥不服,說:「你我一同為盜十七年,贓皆平分,你安能捕我!我與你同死罷了!」崔安潛卻說:「你既知我張榜之事,何不率先將他捕來見我?那他便應被處死,而你便當領賞了。你既然放棄了大好機會,死復何辭!」命人當場給捕盜者賞錢,令眾人皆見,然後將捕獲的盜匪立剮於市,並滅其家。於是群盜互相猜疑,不敢駐留,一夜之間,散逃一空,成都從此盜匪絕跡,百姓拍手稱快。

又因蜀兵一向怯弱,整頓吏治、匪患之後,崔安潛便著手整飭軍備,先遣人往河南招募大批壯士,與蜀兵相雜,得三千勁旅,分為三軍,因戴黃帽,號黃頭軍。隨又奏乞洪州弩手,教蜀兵習練弩上走丸而射,並選弩手千人,號神機弩營。蜀兵遂強。

崔安潛到任時間未久,便將西川整頓一新,深得百姓愛戴,大家私下都呼之為「崔西天」。如今崔安潛身邊已有一支百餘人的親信衛隊日常隨護,蜀軍也已完全在他掌握之下。

聽黑繩三講完,光波翼心道:「看來這位崔大人真是一位難得的好官,若大唐官吏皆能如他這般,何愁天下不治!」遂問道:「既然崔大人在西川立足已穩,兄長為何還不回京覆命?」

黑繩三道:「我原也打算進京面君覆命,只是眼下尚有一事,我還想再助崔大人一臂之力。」

「何事?」光波翼不免好奇。

黑繩三道:「西川匪患雖得大體平息,卻仍有一夥頑賊,時常犯案。遂州、瀘州、嘉州等地,乃至東部合州、渝州等地,常有富戶深夜遭襲,各地官員雖全力追查,至今仍一無所獲。崔大人也一直為此苦惱,我想助他查明此事。」

光波翼問道:「既然這麼多州府都有案發,如何便說是一夥盜賊所為?」

黑繩三道:「這伙強盜倒也有趣,他們作案有些規矩,從未破過。打劫之前,先要探明這戶人家的財力、人力,再決定是否打劫。據說錢不足十萬者不劫,人不足七口者不劫。而且若劫財便不劫色、搶人則不劫財。更為奇特者,每次打劫之時,他們總會留下十分之一的財物給被劫人家,名曰『活路錢』。並警告那一家上下,只許在他們走後十二個時辰之後報官,否則必定回來尋仇滅門。是以官府每次得到消息後,盜賊早已不知去向了。民間百姓皆稱呼這伙盜賊作『十一大盜』。」

光波翼道:「這伙賊人倒是十分狡詐,不過若遇到膽大的人家早些向官府告發,只怕也不難抓到他們。」

黑繩三道:「嘉州曾有過一戶人家,遭劫後立即去報了官,誰知等官差隨報官之人回到他家中察看之時,卻見他全家老小一十三口已悉數被殺,牆上以鮮血書有四個大字——言而有信。」

光波翼道:「竟當真如此殘忍!看來那伙賊人在門外設了眼線,一直暗中窺探被劫人家的行蹤。」

黑繩三道:「正是。而且這伙賊人武功高強,每次打劫只有五六人而已,任憑哪戶人家有護院家丁也根本不是他們對手。」

光波翼又問道:「既然這伙賊人趁人報官之時將那全家滅門,應該尚未逃遠,官府難道沒有追捕到一些線索嗎?」

黑繩三道:「嘉州刺史接報之後,立即派出一隊守軍協助捕快一同追蹤這伙盜賊,一直追到雅州境內便不見了蹤跡。雅州刺史也派人搜遍了全城內外、大小村邑,卻始終未能查出半點線索來。」

光波翼道:「這便有些蹊蹺了,適才聽兄長所言,這伙盜賊似乎並未在雅州犯過案,如今他們逃到雅州便不知所蹤,莫非這雅州刺史與盜賊有何瓜葛?」

黑繩三道:「起初我也這般懷疑,便暗中追查了那雅州刺史一段日子,一時卻也未能發現有何可疑之處。」

光波翼自言自語道:「竟有這般狡猾的盜賊。」說罷吃乾了一杯酒道:「我願隨兄長一道,幫助崔大人將這伙賊子繩之以法。」

光波翼隨黑繩三一同趕到成都,光波翼仍以定遠將軍獨孤翼的身份拜謁崔安潛,向他陳明以疑兵之計退敵之事,並指陳松州刺史張慶德玩忽職守,稱讚校尉鄭全、李干顧全大局,犯險出兵,孫濤、潘大梁誠心改悔、戴罪立功等事。崔安潛看著眼前這位來路不明的獨孤將軍頗為驚訝,一時不敢遽信,便差人前往松州、高屯子等處一一核實,證明光波翼所言不虛,便奏乞免去張慶德刺史之職,擢升鄭全、李干二人做了折衝都尉,赦免孫濤、潘大梁二人謀反之罪,許其率領舊部官復原職。此皆後話,不贅。

從節度使府邸出來,天色近晚,光波翼來到蜀香樓與黑繩三相會。黑繩三問道:「賢弟為何去了這麼久?事情辦妥了嗎?」

光波翼點點頭道:「崔大人雖然答應讓我查閱卷宗,卻不許帶出府來,只好在他府中瀏覽了一回,是以來晚了,讓兄長久候,罪過。」

黑繩三又問:「可曾看出什麼端倪?」

原來光波翼談完松州退敵之事後,又向崔安潛請求查閱各州報來的有關那伙盜賊的卷宗,崔安潛略為猶豫後,答應光波翼,只能在他府中閱覽。黑繩三此番回來成都,也正為查閱此卷宗。

光波翼道:「我查閱了有關『十一大盜』的所有新舊卷宗,發現確有幾處特別。第一,這伙盜賊從前犯案頻仍,每月至少一次,最頻繁是在前年八月,竟連續作案四起,且於八月十五當晚,同時在瀘州和渝州兩地都有案發。這表明這伙強盜是在分兵作案,或許每城皆有一夥人馬。也可能是有人打著他們旗號,模仿他們作案。不過以目前卷宗所載來看,前者更為可能。第二,自去年六月以來,案發次數驟然減少,每兩三月才發案一次,特別是去年六月至九月,連續四個月沒有發案。崔大人是於今年四月才大力張榜治盜,故而這伙強盜應當並非因此而減少犯案次數,想必另有緣由。第三,嘉州滅門案中記載,捕快追兇至雅州城中,曾懷疑有一名盜賊逃進了一家茶樓,只是搜捕無果。或許,咱們可從這家茶樓入手,看看能否查到線索。」

黑繩三點頭道:「好,待我從荊州回來,便同賢弟去雅州查查看。」

「兄長要去荊州?」光波翼訝道。

「今日我接到風長老之命,下月初一,四道忍者在荊州交換人質,風長老命我提早幾日到達,暗中觀察,以防萬一。明日一早我便動身啟程。」黑繩三釋道。

二人正說話,店小二送菜進來,笑臉問道:「兩位大爺,可要喚個舞伎?這兒新來了一位大食國的姑娘,當真是罕見的美人。」

光波翼問道:「這兒怎麼會有大食國的姑娘做舞伎?」

小二回道:「聽說這位姑娘的父親是到廣州採買貨物的商人,結果趕上賊寇屠城,這姑娘被她爹藏在船艙底下,才得以活命。她爹死後,她便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流落至此。唉!說起來倒也真是可憐。」

光波翼吩咐小二道:「你去將那姑娘叫來吧。」

小二唱個喏,轉身出去。不多時,進來兩個樂師,一個拿著胡琴,一個拿著手鼓,後面跟著進來一位西域少女,十四五歲年紀,穿一條粉紅闊腿兒紗褲、敞口半袖短紗衣,露出雪白的小腹,兩手腕上帶著銀鈴手串,隨著手臂擺動嘩啷啷作響,臉上蒙一條淡藍色薄紗面罩,隱約遮住口鼻,一雙濃妝下的大眼睛透出淡淡的憂鬱。

少女走到光波翼面前,雙膝跪地,將一方絲帕奉過頭頂,說道:「請大爺選曲。」發音雖然生澀,卻也聽得清楚。

光波翼聞到一陣濃郁的脂粉香味,瞥見那帕上書有十餘首舞曲名目,多數為胡舞。光波翼並未接那絲帕,對少女說道:「你起來吧,坐下來說話。」

少女不明何意,抬頭望向光波翼,見座上竟是位罕見的美男子,不禁為之一怔。

光波翼向那兩名樂師說道:「我想留下這姑娘陪我們吃酒,你們先退下吧。」

那二人也愣了愣,隨即諾了一聲,退出雅間房門。光波翼示意少女起身入座,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桃娘。」少女聲音不大,一臉漠然。

光波翼笑了笑,又道:「這是他們給你新取的名字吧?你原本喚作什麼?」

少女又低聲答了一句,光波翼眉頭一皺,顯然沒聽明白。少女又冷冷說道:「你們唐言叫月季。」

光波翼點點頭道:「月季,我聽說你是從廣州逃出來的?」

月季默然點了點頭。

光波翼又問道:「你如何做了舞伎?」

月季聞言,瞥了一眼門口,低頭不語。

光波翼見狀已明白幾分,安慰她道:「不用怕,門外無人,你但說無妨。」

月季抬頭望著光波翼,見他雙目炯炯,正氣凌人,全然不似一位尋花問柳的浪蕩公子哥,旁邊那位黑衣公子也是英俊端正,渾身上下並無半點惡俗之氣,不由得長吸一口氣,開口道:「屠城時,父親將我藏進一個隱蔽的底艙,還給了我一顆珠子,很貴重,讓我逃去福州,將珠子賣掉,就可以買船回家了。後來我逃出廣州,偷了一匹馬,跑了很多天,跑到一座城中,結果發現那裡是桂州,不是福州。我走錯了方向。」言及於此,月季黯然垂頭。

「之後如何?」光波翼追問道。

「我身上沒有吃的,也沒有錢,便拿著珠子去集市上賣。我記著父親的話,雖然這顆珠子價值一萬緡錢,我卻只要五千緡,這些錢就足夠我回家了。我只想盡快賣掉它。可是,很多人只是看看就走,他們甚至不看珠子,只是好奇地看著我。我餓了,只好跳舞給大家看,賺點錢買吃的。我在集市上等了三天,始終沒有人願意買我的珠子。」月季平淡的語氣,似乎在講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之事。

光波翼心道:「如此貴重的寶珠拿到集市去買,莫說三天,便是三個月也未必會有買主。」

月季又道:「第三天傍晚,集市將要散時,走過來一位大叔,看樣子很和藹,像個有錢人。他看了看珠子,問我是否從西域來,為何獨自在此賣珠子。我如實相告。他說他想買下這顆珠子,不過他身上未帶那麼多錢,問我能否隨他回家取錢。我很高興有人肯買珠子,立即答應了。他便請我去吃飯,給我安排客棧住。第二天他雇了一輛馬車,帶我一同上路,後來就到了成都。他讓我在客棧等他,他要去籌錢。過了兩日,他將我帶到家中,讓我把珠子給他,他會馬上付銀子給我。我信以為真,便將珠子給了他,他讓我稍候,便轉進後面屋子去了。過了一會兒,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人,圍住我上下打量,我很奇怪。那兩個人進去之後不大工夫,那婦人又出來拉著我向後院走,我問她去哪兒,那位大叔在哪裡。她卻說:『他已經將你賣給我們了,以後你要好好聽話,否則就會挨打。』我這才知道,原來那人騙了我。」

光波翼問道:「你家在哪裡?」

「大食國的縛達城(今伊拉克巴格達)。」月季答道。

「家中還有什麼人?」光波翼又問。

「有母親,還有弟弟。」月季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光彩,很快便又黯淡了。

「你想回家與他們團聚嗎?」光波翼問道。

月季苦笑一聲,並不回答。光波翼又問:「你記得回去的路嗎?」

月季道:「我隨父親來大唐時,父親便讓我將回家的地圖牢記在心,不過又有什麼用呢?」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我若將你贖出來,你可願意?」

月季點頭道:「我寧願讓你做我的主人。」

黑繩三開口問道:「賢弟,你當真要買下這姑娘?」

光波翼笑道:「兄長,這幾日你去荊州,我正好料理一下這位姑娘的事。等兄長從荊州回來,咱們還在這蜀香樓不見不散。」

兩日後,成都城南一家小客棧中,月季打開緊插的房門,見光波翼歸來甚為高興,忙請光波翼坐下,為他奉上茶水。

光波翼將兩個大包袱放到案上道:「月季,你準備一下,今夜我就送你回家。」

月季以為自己聽錯,睜大眼睛問道:「主人,你說什麼?」

光波翼微笑道:「不要叫我主人,我今夜便送你回家。這兩個包袱,一個裡面是水囊和乾糧,另一個是為你買的衣裳,你看看可否合適。路上會很冷,一定要多穿一些。」

「真的嗎?」月季撲通跪倒在地,自言自語道,「我不是在做夢嗎?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當然是真的。」光波翼將她扶起道,「你很快就會見到母親和弟弟了。」

月季簌簌流著眼淚道:「主人,我該如何報答您?」

光波翼從懷中取出一顆鵝蛋大小、通體瑩透的珠子,遞與月季道:「這是你的珠子,物歸原主。」

月季訝道:「您如何找到這珠子的?」

光波翼微笑道:「誰從你手裡拿走它,我便從誰手裡拿回來。」

「那個人,他現在怎樣?」月季問道。

「我答應給那伎館掌櫃的一萬緡錢贖你出來,想必那掌櫃的正在逼問他要錢吧。」光波翼拉過月季的右手,將珠子放在她手中。

「不,我不能要。」月季再次跪下,將珠子捧在頭頂道,「我原本便打算賣掉珠子,買船回家,如今主人既然救了我,又要送我回家,這珠子理應歸主人所有。」

「我要它何用?」光波翼淡淡一笑,轉身步出房門。

黃昏時分,光波翼已帶著月季來到城南郊外,看看四周再無人蹤,光波翼喚來兩隻仙鶴,讓月季騎上。月季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驚訝得目瞪口呆,忽然跪倒在光波翼腳下,叫道:「主人,您是天神!」

光波翼笑著搖搖頭道:「它們不過是我馴養的鶴兒。」

月季卻拉住光波翼的衣角哭道:「不,主人,您一定是天神!請您告訴我,我父親現在哪裡?我聽說,被殺死的人會被魔鬼帶走,我父親他到底在哪裡?」

光波翼輕輕拉起月季,說道:「放心吧,月季,你父親不會被魔鬼帶走的。他雖然不幸遇害,但他臨終之時,以至深的父愛保護了你,帶著愛死去之人是不會墮落的。」

「那他會在天上嗎?」月季淚眼汪汪地問道。

「也許吧。我教你一句咒語,你可以經常為他念誦,一定會幫助他到天上去的。」說罷,光波翼字字清晰地念誦道:「啊—阿—夏—沙—嘛—哈。」

反覆數次,月季隨光波翼認真學念,隨後問道:「主人,這是什麼咒語?」

光波翼道:「此咒名為六道金剛神咒,無論你父親現在何處,都可以憑借此咒的威力得到救度。」

「主人,您的恩德我永遠無法報答,我願意一輩子侍奉您,做您的奴僕!」月季重又跪倒泣道。

光波翼蹲下身,面對月季說道:「月季,這些事對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掛在心上。如果你真想報答,便牢記此咒。當你看到人命死於戰亂之中,物命死於屠刀之下,或者無論什麼人、何種生命,老死者、病死者、橫死者,你都可以為他們念誦此咒,他們必定都會因此而脫離苦難。月季,你母親還在盼著你平安歸家,咱們快些啟程吧。」說罷站起身,將月季扶起,送她騎上一隻鶴背,自己則騎上另外一隻,雙鶴倏然飛起,眨眼便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