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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嗔心堪比懸崖險,眼光更勝燈火明

這試情崖面西峭立,同時從南、北兩側向西延展成陡坡,崖壁與兩面陡坡合成一個簸箕狀,試情崖對面又是一座峻峰,四面山體合圍成一個深谷,故而光波翼與花粉在南面山坡上便能看到東面的崖頂。

光波翼與花粉又向上走了一段,已隱隱能夠聽見崖頂二人的說話聲,便隱身在樹後靜靜觀看。

只聽漆北斗冷冷說道:「好啊,那你就從這裡跳下去給我看。」

又聽鶴祥雲顫聲說道:「夫人,你何苦如此逼我?」

花粉撲哧一笑,小聲對光波翼說道:「這個母夜叉,居然逼迫她丈夫到試情崖來跳崖試情。不過也怪這個鶴祥雲心術不正,他那一雙賊眼,看人總是色瞇瞇的,如今被這母夜叉捉到把柄,也是他咎由自取。」

光波翼回看了一眼花粉,花粉臉一紅,說道:「他倒不敢看我。」

說話間,忽然崖頂一團漆黑,隨即聽到一聲大叫,鶴祥雲從黑團中現出時,已從崖頂落下數十丈。光波翼與花粉皆大吃一驚,二人均以為他夫婦兩個不過是慪氣鬥嘴而已,未曾想到,漆北斗竟然當真對她丈夫怒下黑手,將他從懸崖上推了下去,此時再要設法救人,已然來不及了。

只見鶴祥雲落下百餘丈後,忽見他那只灰鶴從南坡上飛出,俯衝著去追趕他。光波翼這才明白,原來適才那灰鶴在崖頂下的空中盤旋,正是鶴祥雲擔心漆北斗對自己痛下殺手,故而事先將自己的灰鶴安排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可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花粉和光波翼已趕在他之前到了這裡,花粉又恰在此時跳了試情崖,而他的灰鶴正好被光波翼召用救人。等到他自己有難時,灰鶴已遠離預先安排之地,受到他的召喚,再趕去接他,已是遙不可及。

可憐那鶴祥雲,眼睜睜地望著那灰鶴遠遠地向著自己飛來,卻再也無法騎上它了。

光波翼眉頭一皺,自語道:「是我害了他!」

花粉道:「這怎能怪哥哥?是鶴祥雲自己不檢點,竟然還想加害哥哥,本來我也不想饒他。」她在趕去迎接光波翼之時,聽到漆北斗與鶴祥雲最後的對話,已猜到是光波翼離間了那夫婦二人,卻不知光波翼此時所說的「是我害了他」乃指兩件事情,除了離間之外,另一件卻是說自己搶了鶴祥雲用來救命的灰鶴。

花粉又道:「這個漆北斗也真大膽,竟敢在山中肆意行兇,若讓師父知道北道中有人自相殘殺,一定不會輕饒她!」

光波翼問道:「你打算將此事告訴你師父嗎?」

花粉搖了搖頭道:「其實漆北斗也蠻可憐的,她知道丈夫與人私通,必定是氣得發瘋了。看來這『情愛』當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不但可以讓人變傻,也可以讓人發瘋、發狂。只是這漆北斗著實是個悍婦,若換作是我,我寧願自己跳崖,也不會忍心將愛人推下去。」

光波翼聞言又望了花粉一眼,適才花粉那一跳仍讓他心有餘悸,也讓他大為頭疼。他未曾料到,花粉對自己的感情竟已到了捨生忘死的地步,若是自己再輕言拒絕她,真不知她還會做出何樣蠢事來!可是自己從未對她動過絲毫男女之情,這一顆心早有所屬,卻不知那姐妹二人如今飄落在何處?正所謂:風逐桃花花落水,妾意郎情兩樣心。人生何以常如是?造物每每愛弄人!

只聽花粉又道:「哥哥,若有別的男子看過我,我是說假如,有別的男子看過我的……我的身體,哥哥會不會介意?會不會嫌棄我?」花粉說這話時,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看光波翼,說罷屏住呼吸,不知光波翼會怎樣答覆自己。

光波翼聽花粉這一問,忽然想到,花粉是不是有過什麼特別經歷,令她格外擔心自己會嫌棄她?此番在山中與她重逢之時,我問她體內之毒是否已祛除乾淨,她便委屈地大哭,說已將藥師谷中發生之事都忘記了。後來我與她開玩笑,提到她中毒之事,她再次哭泣,還說怕我會嫌棄她。結果便拉著我上了試情崖。適才見漆北斗將丈夫推下懸崖,她終於問出這般話來。難道在藥師谷中療毒之時,她的身體……

光波翼終於猜到了七八分,心知花粉天真純情,又對自己情意深重,只怕是為了療毒一事,一直心存憂忌,耿耿於懷,竟成了這活潑少女的一塊心病。不禁頓生憐惜之心,當下說道:「那有什麼打緊?所謂相交貴在此心,心中如何想才最要緊。便如那漆北斗,她是因為鶴祥雲在心中已背叛了自己,所以才怒而殺夫。若是鶴祥雲心中愛她,便是有十個美人圍在身邊,漆北斗也不會真的恨了他。更何況即使別人看了你的身體,也要看何種情形。若是為了治病療毒,或是為了救人,或是為了練功等等,這些更不在話下,根本無須理會。」

花粉聽罷,抱住光波翼的胳膊,喜笑顏開道:「哥哥,你真好!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哥哥這般好人了!」

光波翼說道:「花粉,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一定有很多男子喜歡你,其中也一定不乏勝過我千百倍的人物。我其實……」

「在我心裡,沒有人及得上哥哥,永遠也不會有!我只喜歡哥哥一個人!」未等光波翼說完,花粉搶過話說道。

光波翼皺皺眉,說道:「花粉,我真的很想有你這樣一個妹妹,而不是……不是……」

後面的話未及出口,花粉又搶道:「哥哥,你不是說不會嫌棄我嗎?難道你是騙我的?」

光波翼忙說道:「不是!我並無此意!花粉,我是說,你我之間尚未真正瞭解,我有許多事情,你並不知曉。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對你說起。」

花粉忽然靜靜說道:「哥哥,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其實我還中了一種毒,這毒比什麼都厲害,早已深入我的心髓,只怕一輩子都無法解去。這毒讓我生我便生,讓我死我便死。」說罷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光波翼,又接道:「那便是你,哥哥。」

望著花粉濕潤的雙眼,光波翼再也無法將對話進行下去,呆呆地站在那裡,耳畔卻響起那歌聲:奈何西湖亦多愁,只把青蓮付清流。休,休,休。

回到羅剎谷中,花粉拉著光波翼去自己的住處參觀一番,光波翼無心細看少女閨閣,卻見花粉屋內掛著自己的畫像,正是孫遇所畫。

花粉笑道:「今日總算不必對著畫中的哥哥說話了。」可見平日裡,她常常是對著那畫中人低訴女兒心事。

光波翼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幅畫像,見圖上有詩云:

西北風以雪,鸞鳥飛低枝,顧盼無伴影,唯對白冰池。風急折我翼,雪重斷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報君知。

便問這詩是何人所作。

花粉答道:「這是姐姐常常吟唱的一首詩。姐姐自幼沒有父母,是蘭姨將她帶到谷中,並請求師父收她做了義女。這首詩便是夾在姐姐襁褓之中的,也是姐姐的父母留給她的唯一之物。」

光波翼見詩中道盡相思之苦,知是花粉借來自抒心意,便不再多說,轉而問道:「花粉,你如何做了目長老的弟子?」

花粉道:「我是被師父撿回來的,那是鹹通四年冬天,我才一歲大,師父在秦山腳下的雪地裡發現了我,便將我帶了回來,後來又收我做了弟子。」

光波翼道:「我自幼孤零,看見其他孩子都有爹娘,常常暗自傷心,為何偏我沒有父母?不想與我同樣之人亦不在少數。」

花粉黯然道:「哥哥雖然父母早逝,至少你還知道他們是誰,而我卻連爹娘的名字都不曉得。」

光波翼心道:「是啊,我自幼便想著要為父親報仇。可是花粉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何,或許她比我還不如。不過這樣也未嘗不是好事,她至少不必像我這般,終日為仇恨所累了。」

花粉見光波翼發呆,拉拉他的手說道:「哥哥,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山莊去了。」

光波翼點點頭,二人一同出門向海棠山莊走去。

到得莊前,只見琴馨蘭正站在門口,看見二人回來,忙迎上來說道:「你們回來得正好,光波公子快去後院書房吧,長老正在等你。」

花粉笑道:「是不是師父等急了,才讓蘭姨出來看我們?我這就帶哥哥進去。」

琴馨蘭道:「花粉,你幫蘭姨去準備酒席,讓光波公子自己去書房吧。」

花粉應道:「哦,我知道了。」

琴馨蘭微笑道:「陣老先生和雷四哥來了。」

花粉訝道:「原來師父把他們兩位請來了!」

琴馨蘭又道:「公子,這兩位都是目長老最為倚重之人,你快些進去吧。」

光波翼向琴馨蘭道了聲謝,獨自向後院走去。

原來這陣老先生乃陣族邑長陣牘,擅長各類迷陣之術,此術最宜兩軍對陣之用。雷四哥名雷洪威,因其霹靂術造詣高深,族中無人能及,故而繼承了雷族族長之位。又因其行四,同輩人都尊稱他為雷四哥,晚輩則呼之為雷四叔、雷四爺。此二人在北道中地位極高,目焱當年能在羅剎谷立穩腳跟,也是得了二人鼎助之力,故而對二人禮敬有加。

按說目焱府中來了什麼人,手下人即使知道,也絕不敢隨便向對外人透露。不過琴馨蘭正是得了目焱授意,加之花粉又是目焱最親近的弟子,故而她才當著花粉的面,告訴光波翼此事,目的卻是為了提醒光波翼,待會兒進了書房看見二人,須仔細應對。

光波翼固然不知陣、雷二人與目焱之間的淵源如何,聽了琴馨蘭的話,心中卻也明白大意。只不知為何目焱要將這兩位請來,看來他是想讓自己見一見這二人。

來到書房,目焱起身笑道:「翼兒,快來拜見兩位先生。」說罷為光波翼引見二人。只見那陣牘是一位年過花甲的布衣老者,談吐謹慎有度。雷洪威年紀與目焱相仿,身材瘦小,眉宇間卻有一股天然威勢,頗具武將風度。

大家見禮落座後,雷洪威道:「賢侄實在太客氣了,初次見面,便送我們如此貴重之禮。我二人來得匆忙,也不曾備得禮物回贈給賢侄,委實慚愧。」

光波翼心中納悶,自己何時送禮給二人了?瞥見書案上有兩隻錦盒,想必便是雷洪威所說的禮物。

未及光波翼搭話,只聽目焱搶說道:「雷兄何必客氣?翼兒是晚輩,孝敬兩位理所應當,日後還望兩位多加教誨、提掖。」

雷洪威道:「豈敢。早聞賢侄智勇過人,年紀輕輕便已名震諸道,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只怕還要仰仗賢侄照顧哪。」

陣牘也道:「正是。牘既無德能,又復老邁,承蒙長老錯愛,一向待我甚厚,卻苦無以為報。日後若有幸能為少主人服些許犬馬之勞,必不吝殘年。」

光波翼越聽越奇怪,他以前也聽過這二人名頭,除了四道長老之外,這二人也算是一流忍者,如今對自己卻似以臣僕自居。更令人詫異的是,陣牘竟然稱自己為少主人。他心中猜想,必是自己到來之前,目焱對二人說了什麼,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當面相問,只得先應酬一番,過後再向目焱詢問明白。此時他心中也更加清楚,為何目焱要讓琴馨蘭出門迎住自己,事先交代提醒自己一番了。

大家寒暄一陣,到東院入席,卻也只有這四人共坐,琴馨蘭與花粉俱未露面。

席間雷洪威頻向光波翼敬酒,光波翼來者不拒,亦不時回敬這位雷四叔。雷洪威好飲,見光波翼海量,心下大為高興。酒過三巡,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雷洪威道:「賢侄少年英雄,將來炳德兄將北道交付與你自然放心。」

目焱名焱字炳德,雷洪威此言一出,光波翼暗自吃驚,回說道:「雷四叔說笑了,晚輩不過是瞻部道中一名小卒而已,何談接掌北道?」

目焱在旁笑道:「翼兒年紀尚輕,正當在外歷練歷練,今日拜見兩位之事,還望陣兄與四哥保守秘密。」

陣牘道:「長老請放心,我二人自會守口如瓶。」

陣、雷二人見目焱不欲談說此事,便只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光波翼聽出目焱話外有音,便也不再多說。

酒席散去,將陣、雷二人送走,目焱拉著光波翼回到西院西廂房中。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潔,床頭案上正焚著一爐好香,琴馨蘭已為二人煎好了一壺茶,放在圓几上。

二人坐在圓几旁,光波翼為目焱斟了一盞茶,說道:「今日陣、雷二位先生出言頗令人納悶,還望前輩告知細情。」

目焱微微一笑,道:「初來之時,你不是問我是否另有所謀嗎?現在我告訴你,我要打下整個大唐江山。」

光波翼聞言一驚,不料目焱竟然如此坦承野心,便問道:「您想做皇帝?」

目焱卻搖搖頭道:「最多十年,無論成事與否,我都會退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如今我這樣做,也是為繼承你父親的遺願。世道暗蔽,國須良君。打下這江山,只為輔佐一人。」

「黃巢?」光波翼問道。

「哈哈哈哈!」目焱大笑道,「豎子何以成大事?但凡新政甫立,臣民常念舊國,我不過是借他黃巢之手,推翻腐唐而已,再以新君取而代之,自然可以名正言順,令萬民仰服,以絕他人口實。」

光波翼愈加納悶,目焱為何如此直言不諱,竟然對自己說出這般話來,難道他便不怕自己走漏口風,壞他大事嗎?念及於此,不免更加警惕起來,問道:「前輩想要輔佐誰?」

「你。」目焱淡然說道,好似在說一件極為平常之事。光波翼卻是意外之極,不禁愕然。

目焱續道:「翼兒,你出道以來,果然沒有令我失望,相信十年之後,你必能擔當大任。」

光波翼怔了怔,說道:「前輩這玩笑開得未免荒唐。」

目焱忽然板起臉,說道:「我像在開玩笑嗎?翼兒,我知你此來秦山,是為百典湖一事。實話告訴你,讓幽狐假扮百典湖去騙你,是我的主意,希望你能瞭解我的良苦用心。世道險惡,人心叵測,若非多加錘煉,莫說讓你做一位開國的君王,便是將這北道上下數千忍者交與你手中,只怕你也無法完全掌控。要知道,想做一名優秀統帥,遠不止忍術高明那麼簡單。這世上最難對付的,不是光波家的鳳舞,不是目家的目離,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種忍術,而是人心。」

光波翼蹙眉問道:「如此說來,讓幽狐傳授花粉狐媚之術,也是前輩授意的?」

「不!」目焱斷然說道,「我怎會讓他同時害了我兩位最親近之人?正因為他背著我做了這件事,我才將他責罵一頓,趕出了羅剎谷。」

光波翼略一沉吟道:「且不說前輩這想法是否可行,我只不明白,為何前輩要讓我當上皇帝?」

目焱忽然面色凝重,仰頭望天,緩緩說道:「這是我對故人的承諾。」

「承諾?」光波翼不明所以。

目焱看了看光波翼,接道:「當年我答應輔佐你父親做皇帝,如今他不在了,我只有繼續輔佐你完成大業。」

光波翼搖了搖頭,道:「我可從未想過要做皇帝。」

目焱道:「那有什麼打緊?此前十六年我替你想了,接下來十年,我教你如何想,十年以後,你自己去想。」

光波翼沉默片刻,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今日前輩所言,實乃晚輩有生以來聽聞過的最為離奇荒誕之談。晚輩雖不敢妄加揣測前輩用意,卻也萬難領受此說,還望前輩恕罪。」

目焱微微笑道:「如此方是孺子可教。不過日後你自會慢慢明白,也不急於一時。你知道今日我為何將陣先生與雷四哥請來嗎?」

光波翼道:「適才聽前輩所言,我也能猜到七八分,想必這兩位都是前輩想要重用之人吧。」

目焱點頭道:「不錯,別人都以為我是因為感念他二人當年對我有相助之恩,故而才對他二人敬而重之,殊不知我實是看重這二人的本領,將來可輔佐咱們成就大事。」

光波翼問道:「那陣先生為何稱呼我為少主人?」

目焱道:「我告訴他們,你是我的義子,將來會接掌北俱盧道。」

「前輩為何如此說?」光波翼言下頗為不悅。

目焱卻不在意,說道:「若非如此,他二人怎會甘心聽命於你,輔佐你成就大業?」

光波翼搖了搖頭,半晌才道:「看來前輩早將一切安排妥當,並不在乎我心中如何想法。不過光波翼向來行止不羈,受不得他人約束,只怕會令前輩失望了。」

目焱說道:「翼兒,我所做一切皆為你好,日後你自會明白。我並非不顧及你的感受,只是咱們一向南北隔絕,相見無由,我如何同你商量?今日我之所以急於讓陣、雷二人同你相見,乃是為了讓他們幫你去完成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光波翼問道。

目焱啜了口茶,說道:「你追查殺父仇人這麼久,想必已有眉目,接下來便會著手復仇了吧?」

光波翼道:「前輩既然與先父交情深厚,這些年來可曾查明先父遇害真相了嗎?」

目焱淡然笑道:「對我來說,真相早已大白,還用查嗎?當年你父親南下之時,我奉命留守北道,不久便傳來你父親失蹤的消息。我查到你父親臨行前,曾讓一名叫隱竹的信子傳令,我便找到隱竹,從他口中得知陪同你父親一同出行的,是淳海與鐵幕旗二人。我只待他二人回到谷中,細細詢問,可他二人遲遲不回。後來我得到消息,淳海要去洮州與風子嬰會面,我便帶上淳海的弟弟淳江等人一同去了洮州,誰知我們遲到一步,淳海已被風子嬰滅了口。等我們回到羅剎谷,鐵幕旗也忽然回來,誣蔑我殺害了你父親。我知他背後必定有堅地等人撐腰,便與眾人一同去找隱竹對證,不料那鐵幕旗乃是有備而來,隱竹一家人竟已失蹤不見。找不到隱竹,鐵幕旗便來個惡人先告狀,又誣蔑是我殺了隱竹全家,接著便挑唆眾人圍攻我。好在谷中多數忍者並不相信他的鬼話,雙方打鬥了數日之久,無辜害了許多弟兄的性命。那鐵幕旗最終被殺,他的族人也死了大半,只有少數幾人逃到了堅地那裡。」

目焱以中指摩挲著茶杯口,又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父親如何被害,但心裡卻已清楚,這一切都是堅地在幕後指使。風子嬰雖為一道之長,也不過是堅地手下一條走狗而已。堅地為人老辣狡詐,卻對大唐忠心耿耿,我想他必是探知了你父親有反唐之心,便暗下毒手害了他。他也素知我與你父親交情最深,便又想借此機會誣陷我,將我一同剪除。這些年來,他見我穩住了陣腳,莫奈我何,便一直將你好生養在身邊,其實卻是將你當作人質一般,令我不敢輕舉妄動。普天之下,有一人應當最能看透這一切,此人也是堅地最為忌憚之人。」

「誰?」光波翼不禁問道。

「你母親。」目焱冷冷說道。

話音入耳,光波翼宛如遭了晴天霹靂一般,難道目焱是在暗示,母親是被堅地害死的?

「這怎麼可能?」光波翼強作鎮靜。

目焱盯著光波翼道:「當年你父母在羅剎谷生活得好好的,是堅地再三讓你父親將你母親送去幽蘭谷居住,令她夫妻遠隔萬里。目的便是將她挾作人質,以防你父親起事反唐。當時你父親明知如此,但因時機未到,不想同堅地反目,只得送走你母親。」

光波翼道:「我聽說母親身體弱,因懷了我,不堪忍受北方山中寒氣,所以才去了幽蘭谷。」

目焱冷笑道:「那都是堅地騙你的鬼話罷了。當年堅地以你母親懷孕體弱為借口,力勸你父親送她去幽蘭谷中將養,並主動在谷中為她興建府邸,規模、陳設甚至超過長老府,又在府中配有僕從人等服侍,極盡周到之情。所謂盛情難卻,你父親無法拒絕,只好送你母親過去。你母親生產之後,便被堅地扣留不放,從此成了他手中的人質。否則為何你父親剛剛遇害不久,你母親便也過世了?世上哪有如此湊巧之事?可恨堅地老賊,竟然連你母親也不放過!」

光波翼此時心如刀絞,他本來早已推知堅地殺害了父親,今日不過是向目焱求證罷了,如今忽聞目焱說堅地亦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這一驚豈同小可!他心中清楚,如果堅地當真害死了父親,若再加害母親也非不可能。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如此一位看來無比慈愛、善良、疼愛自己的長者,自己呼喚他十六年義父之人,怎會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若果然如此,那便當真是:但得為人子,此仇不共天!

只聽目焱又道:「翼兒,堅地老賊忍術高明,又深居幽蘭谷不出,你若隻身尋他復仇,必難得手,縱然得手也不易脫身。我更不放心讓你去冒險。所以我想請陣、雷二人,另外再加幾位高手助你一臂之力。」

光波翼森然說道:「多謝前輩美意,不過我暫時不想旁人插手,若有需要,我再向前輩求助。」

目焱略為沉默,點頭道:「也好,只是你千萬小心,切不可魯莽行事,危及自身。你是父母唯一的血脈,日後還有很多事等待你完成。」

光波翼點點頭道:「我知道,多謝前輩關心。」

目焱起身道:「很晚了,你好好歇息吧,有話咱們明日再談。」

光波翼也起身作禮道:「今日多謝前輩指教,也請前輩早點歇息。」

次早起身,光波翼推開房門,見目焱正站在院中抬頭遠眺。

目焱招呼光波翼到身邊,說道:「翼兒,你抬頭看看遠處那只鷂鷹。」

光波翼順著目焱所指方向望去,隱約看見一隻小黑點在極遠處天空中緩緩移動,心道:「能看見這黑點已然不易,更遑論能分辨出是只鷂鷹。這目焱的眼力果然厲害!」當下說道:「晚輩只能望見一個小黑點而已。」

目焱微微笑道:「你能看見它已屬難得,不錯,不錯!」又道:「翼兒,你可知道,為何常人無法看清遠處之物?」

光波翼道:「那是因為遠處之物極小,不易分辨。其實人眼能見不能見,關鍵在於物之大小,大則能見,小則不能見。相距遠時,大物變為小物,故而近處可見之物,到了遠處便不可見了。」

目焱說道:「你說得有一定道理,我們礙於這雙肉眼之功,所見之物的確有限,不能見太大或太小之物。不過所謂相距遠近卻也並非一成不變,須知遠近皆是心之分別,若能打破這分別,便可消除遠近的限礙,觀遠處之物如見近物。」

光波翼微笑道:「前輩所言不差,不過若要如此,除非是打破妄想執著的聖人。」

目焱道:「若要徹底消除分別之心,須得超凡入聖,這當然不易。不過卻可借助忍術修煉,將這虛妄遠近稍稍轉變些個,便可看得更遠些。轉得愈多,則望得愈遠。」說罷拍拍光波翼肩頭道:「走,咱們先去吃早飯,然後到我房中,我跟你說說這望遠之法。」

二人來到餐廳,花粉迎上來笑吟吟說道:「師父,我一早去採了帶露水的秦芽來。蘭姨親自下廚做了您最愛吃的秦芽湯。」

目焱笑道:「好啊,我已經一年未吃過秦芽湯了。不過你今日怎麼這般勤快,居然跑去採秦芽?只怕不是為了師父,而是為你這位小哥哥去採的吧?」

花粉紅著臉撒嬌道:「師父!您冤枉好人。我是專門採來孝敬師父的。」

目焱點點頭道:「哦,那就好。那我就獨自享用這美味了,免得對不住你這一番孝心。」

花粉拉住目焱手臂道:「師父,哥哥是遠來的客人,您不請他也嘗一嘗嗎?」

目焱哈哈笑道:「我就說你這丫頭沒那麼好心孝敬我,果然是為了你的哥哥才去受這番辛苦。」

花粉嘟嘴道:「我才沒有,我只是隨便提醒師父一句,請不請他吃湯關我什麼事?」

琴馨蘭這時剛好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笑道:「平日這裡總是肅肅靜靜的,花粉一來才熱鬧,以後你每天都來一起吃早飯,免得這裡冷清。」

花粉道:「那只怕會惹得師父心煩,將我趕出門去。」

光波翼見目焱拿自己與花粉開玩笑,也不好插嘴,見琴馨蘭進來,忙上前施禮招呼。

琴馨蘭將托盤上的湯碗放到桌上道:「公子,快來嘗嘗這秦芽湯,這可是秦山裡最鮮美的東西。為了採這些秦芽,花粉可是費了很大工夫呢。」

目焱笑著招呼大家都坐下,琴馨蘭首先為目焱盛了一碗湯,目焱卻放在光波翼面前道:「翼兒,快嘗嘗吧,這秦芽是狼牙木頂端的嫩芽,味道非常鮮美。狼牙木多生長在深山峻險之處,偶然才能尋到一棵,從上到下一根直莖,全身長滿倒刺,像狼牙一般,而且每根狼牙木頂上只有這一顆小嫩芽,非常難采。另外,每年也只有這半個月光景才有嫩芽,所以一年最多也就能吃上這麼一頓秦芽湯。」

光波翼聞言頗覺好奇,見那湯汁清清淡淡,散發著陣陣清香,湯中嫩芽有小指般大小,從外到內包裹著數層細長的嫩葉,便問道:「既是狼牙木的嫩芽,為何卻叫秦芽?不叫狼芽?」

花粉搶說道:「因為這是秦山中最美味的東西,所以叫秦芽。哥哥,你快嘗嘗看。」

光波翼待琴馨蘭為每人都盛好湯,這才舀起一勺湯嘗了嘗,果然鮮美無比,不禁脫口稱讚。

花粉在旁眉開眼笑道:「哥哥愛吃,我每年都為你採秦芽來。」話一出口,忙又改口道:「我是說,我每年都去採秦芽來給師父、蘭姨和哥哥做湯吃。」

目焱笑道:「這小丫頭,你愛采給誰吃便采給誰吃,師父才不會嫉妒。何況翼兒若能每年都在這山莊之中吃你採的秦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幾人說說笑笑,用罷早餐,目焱又將光波翼帶回房中,向他講說遠眺之法。光波翼一邊聽,一邊不知不覺便依法運行脈氣。

常人若行此法,往往因為習慣於閉目調息行氣,一時難以適應睜眼修煉,故而不易修成此法。而光波翼因自幼便修習大雄坐法,從來便是睜眼修煉、入定,故而一聞目焱講說此法,便毫無阻滯地自然能夠依法行氣,不多時便覺眼前亮了許多。

光波翼聽得認真,目焱講得興起,不知不覺已過了未時。他二人不出門,也無人敢進來打擾。待目焱發覺時候不早,這才拉著光波翼出來吃飯。

吃過午飯,二人到山莊外散步,光波翼指著遠方一處茅屋頂問道:「那裡也是忍者住處嗎?」

目焱訝道:「翼兒,你能看見那茅屋?」因那茅屋相距著實太遠,又只露出一個茅草屋頂,加之與周圍的樹木坡草混雜一處,若對常人來說,莫說是辨認出屋頂,便想看見這堆茅草也不能夠,故而目焱極為驚訝。

光波翼道:「我聽了前輩所講之法,不知不覺便能看得更遠了。」

目焱不住點頭道:「好,好,咱們這就回房,我再給你講講。」眼裡藏不住一絲欣喜。

這一回,二人直講說到深夜,天色黑透也未察覺。光波翼聽目焱講得精彩奇妙,不禁精神百倍,越聽越入迷,直到最後目焱說道:「此法最後還有一個訣竅,你聽仔細了。」說罷念誦了一句真言,重複三遍,遂令光波翼念誦出來。

光波翼此時忽然驚覺,目焱並非在向自己講說一些尋常之法,而是在向自己傳授忍術!不過至此忍術已經傳授完畢,自己再要拒絕也來不及了,當下只得隨著目焱念誦了三遍真言。

目焱微笑道:「翼兒,遠眺之法我已講說完畢,平日你可多加練習,若有疑難時儘管來問我。」

光波翼奇怪目焱為何並不明說向自己傳法之事,想必他怕自己拒絕拜師學法,故而避諱不言?當下便也不說破,只是鄭重向目焱施禮稱謝。

新學忍術,光波翼忍不住整夜靜坐修習。依照目焱所傳之法,光波翼自覺進展異常迅速,一夜之間便通過數道關卡,換作別人,只怕總要數月半年方能有此進境。

靜坐到後半夜,光波翼忽覺眼前一亮,屋內陳設頓時清清楚楚映入眼中。如此持續了片刻時間,便又恢復如常,屋內仍舊一片黑暗。

光波翼心中暗自稱奇,不知這究竟是何種忍術,有心來日向目焱問明,又怕說破之後不便處之,畢竟自己尚未決定正式向目焱學法,而目焱也未明說是向自己傳授忍術。

次日天明,光波翼向目焱請教修習中所遇的一些問題,目焱問道:「你已經遇到這些問題了嗎?你在修習中可否見過眼前有光亮?」

光波翼如實告之。目焱搖了搖頭,似乎不敢相信,喃喃自語道:「竟然如此神速?」遂對光波翼所問一一作了詳細解答,末了又自言自語道:「看來果然是血統之力。」

光波翼不明何意,正盤算如何委婉相問,忽聽院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目焱眉頭微微一皺,若非緊急之事,一般人從不到西院中來打擾他。目焱起身出門,光波翼不便獨自留在他房內,便也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