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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又是一個晚上,但這個晚上很特別,因為游輪今天就會來。

大船外掛著燈泡,點起了篝火,船裡播放著音樂,一片節日的歡樂海洋。

人們按照小興的安排把所有的酒都搬了出來,他們大擺歡宴。觥籌交錯之間,歡樂的人們大笑著,或是擁抱,或是互相比畫地遊戲著。有人在篝火邊唱起歌來,荒腔走板的曲調中,人們樂得前仰後合。

馬進看著小興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大船外面,這是他們兩個人的計劃,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那就必須讓大家都喝多。於是他讓小興公佈了自己瘋病治好了的消息,帶領大家一起狂歡。當他跟別人抬著最後一桶酒從船裡出來的時候,他瞅準機會偷偷敲掉了一個輸油管道的閥門。油從管道裡慢慢地流了出來。

小興看著馬進抬著酒從大船裡走了出來,和人們因為酒精而潮紅的臉,他放鬆了最後一絲警惕,配合著大家笑得更加瘋狂。

「來,我跟我弟來一個。」馬進放下酒,從身後一把架起小興的兩隻胳膊,開始表演雙簧。

「你說我瘋我就瘋,我看你們一個個比我瘋。」他們兩個人配合得很默契。馬進拿手指小興的臉,彷彿是在說小興也是在說自己,「你說是我瘋啊?還是你瘋?還是你瘋?」而小興此刻也確實就像是他身體裡長出來的一個人。

馬進用小興的手指點了一圈,趁著眾人笑作一團的時候,他偷偷回頭,看到已經有幾股油從頂層沿著鐵皮流到船外,但黑黢黢的油跟船體融到一塊,其他人根本沒有發覺。

人群中,只有姍姍面無表情地盯著馬進的荒唐演出,獨自不停地往嘴裡灌著酒,試圖灌醉自己。

「說實話我還真的是瘋了,來島之前就瘋了,可沒想到這瘋病又傳染給別人了。你說是不是啊?」馬進用力地拍著小興的胸口,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手指正指著姍姍。

「你沒瘋。」姍姍一把推開馬進的手,她的雙眼迷離,除了酒精作用以外,更像是被生活徹底地麻痺了,她淡淡地說,「你不過是個騙子。全都是假的。」

緊繃著的小興有近乎神經質的緊張,他擔心真假的事情就此敗露,更擔心剛剛恢復正常的馬進,因為姍姍再次變得瘋狂。他立馬從雙簧的狀態裡跳了出來,自己張開了嘴反問姍姍:「真的假的有那麼重要嗎?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姍姍猛地把一杯酒揚在了小興的臉上,她哭出了聲,但這一次她哭出來的原因不是馬進的欺騙,而是不知如何面對遍體鱗傷的自己。

「重要!我想不通為什麼。我只想要點真的東西,有這麼難嗎?」姍姍說完這句話,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體來回地擺動了幾下,險些就要摔倒。請.加.微.信.公.眾.號:tobseller,每.天.分.享.最.新.暢.銷.書.籍,十.萬.書.友.等.待.您.的.加.入。

馬進也從小興背後走了出來,剛才彷彿合二為一的兩個人,此時又變成了兩個獨立的個體。小興是從他身體裡長出來的惡果,但那並不是他本人。

馬進看著姍姍,極度愧疚:「對不起,只是假的太好了,我太想把它變成真的了……」

「你說什麼真的假的啊?」小興慌張地打斷了馬進的話。

「小興,這是真的嗎?」馬進扭過頭,盯著曾經的堂弟,像是看著鏡子裡的又一個自己,他一步步逼了上去,又問了一遍,「這是真的嗎?」

小興害怕了,他一把推開馬進,朝著他大喊:「瘋子!你到底好了沒有?」

此時的另一個「瘋子」,也在做著自己的打算。

小王敏感地意識到了今天的反常,在經歷了多次電擊以後,唯一保留的就是他的生存本能。他像動物一樣,順著海灘一遍遍地摸索,果然看到了一個新的筏子藏匿在海邊礁石的彎洞下面。他恍然大悟,之前的一切閃電般地回到了腦子裡,小興打算逃跑,那就說明游輪還會再來,而且很可能就是今天!

小王意識到人們都放鬆了警惕,現在就是他逃跑的最好機會。他跳入海中,向洞中的筏子游了過去,解開了纜繩。

篝火邊,醉醺醺的人們看著馬進,提防著他再一次發瘋。

但馬進看起來特別的冷靜,他從篝火裡取出了一根火把,認真地看著大家,看著姍姍,看著小興,用最理智的聲音說:「關於真的假的這事兒,我終於想明白了。其實就像這團火一樣,它沒有重量,也沒有形狀,那它是假的嗎?它不存在嗎?它存在。為什麼?因為你們能感受到它的熱,能看得見它的光,它能把眼前都給照亮了。」

馬進邊說邊拿著火把裝作不經意地朝大船的方向走去,他的餘光看到油已經流出很多,要想行動的話只能是現在。

「你到底要說什麼啊?」有人疑惑地問道。

「我要說的是……」馬進突然變了表情,提高了音量大喊,「大船今晚就來,必須點火把船引過來!」

馬進猛地轉身,用盡全身的力量打算把火把朝大船扔去,卻被小興一把按住了手腕。

「這個瘋子要燒船!」面目猙獰的小興發現了正在滴油的大船。他們倆太瞭解對方了,似乎都能看穿彼此心裡的想法。

慌亂的人群這才發現油已經順著船艙流了出來。人們迅速地撲滅篝火,男人們迎上來試圖按倒馬進。

每一隻手都試圖拉扯住他,馬進用盡全身力氣用火把逼退眾人。他剛想高擎火把繼續往大船衝去,就看見一排男男女女已經手挽著手組成了一道防線,如臨大敵,誓要阻止他的瘋狂衝擊。

心急如焚的馬進向斜刺裡跑去,速度驚人,不斷地變換著方向,繞著彎朝著大船的方向奔去。

可很快更多的人湧了過來,組成密不透風的人牆。馬進只能把手裡的火把舞得呼呼生風,逼得人們不敢近身。但人們逼著他退到了另外一個方向,離大船更遠了。

小興瘋了一樣堵在他眼前,歇斯底里地質問:「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因為我是你哥,因為我愛你。」馬進看著小興瘋狂的樣子,完全就是另外一個陌生的人。他一把將小興摟在了懷裡,同時手伸向了小興的內兜,用力拽出了那本《成功學》。

小興察覺到危險,但被馬進發狠推倒在地。他慌忙掙扎著站起來,追著馬進向大船跑去。

人群匯到了一起,身後的小興也追了上來,馬進已經無處可去。在被眾人撲倒之前,他只能用力將火把朝著大船的方向擲了過去。

火把朝大船飛去,恰恰落在了姍姍的腳邊。她撿起火把,火的光亮將她的眼前照得一片光明,她的耳邊聽到了馬進撕心裂肺的喊叫。

「姍姍!相信我!」

姍姍扭過頭,面前是所有人雜亂無章的表情,而她卻只能看到馬進堅定不移的眼神。往事一幕幕地出現在眼前,關於愛情,關於美好,但更關於信任,她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馬進,你這個騙子!我再相信你一次!」姍姍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地把火把朝大船扔了過去。

這一隻小小的火把吊起了所有人的心,人們都像被定格了一樣停住了腳步,看著火把一圈圈翻轉著飛向大船,劃出優美的弧線,在半空中被一根架著燈泡的電線掛了一下,改變了方向掉進了大船邊的水坑裡。

最後的希望熄滅了。

馬進知道游輪來的時間就快到了,他知道已經沒有機會了。

而其他的所有人都整齊地鬆了一口氣,他們相信自己終於得救了。

此時,大船裡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一個人影,一開始還不能看清楚他的臉,直到他臉邊的一點火光亮起,大家才認出那是叼著僅剩一口雪茄的張總。

張總明顯也喝多了,他毫不知情地站在漏出的油旁,對著人群破口大罵:「都他媽的幹嗎呢?!」

眾人驚恐地張大了嘴,剛要異口同聲地喊出聲,就看到張總又深深地嘬了一口,火星在雪茄上搖搖欲墜。

就在一瞬間,馬進第一個從靜止的人群中活了過來,他衝上前,狠狠地給了張總一耳光。

雪茄從張總的嘴裡掉落翻滾,火星遇油的一剎那,一道火線燃起。

看到成功點燃的火線,馬進根本沒有時間興奮,他趕忙把《成功學》扔進了火中。火沿著油燒進船艙,熊熊火焰痛快地燒了起來。

瘋狂的小興反向大船裡衝去,馬進從身後攔腰抱住了他,看著那本書在火舌的舔舐中,完全被燒成灰燼,馬進心裡淤積多年的那塊疙瘩也終於沒了。看著燃燒的大船,人們徹底地瘋了,他們將馬進拽倒在地,廝打著他,像是要把他置於死地。

馬進從大家瘋狂的拳腳裡爬了出來,躲避著追打向山上跑去。他身上的皮肉被打得青紫,頭髮被撕扯得凌亂不堪,就像一根根雜亂的籐蔓。他飛快地穿越樹林,身體又被擦得遍體鱗傷,但他不管不顧地繼續狂奔著,跑得他胸中也像燃起了一堆火,和大船一起燒了起來。令人絕望的追打聲還在身後叫囂著,就像梳子上的一排排小齒般朝前推進著,幾乎就要從後頭皮梳到頭頂上。他害怕極了,但那雙腿似乎是別人的,沉重得就要邁不開步,他費勁地跑上了山頂,卻已經無路可去。怒吼聲由遠及近,他只能往後又退了幾步,卻突然感到腳下一空,整個人朝後掉下了萬丈懸崖。

突然,一切都變得緩慢。

大火還在瘋狂地燒著,火光越來越大,照亮了籠罩著小島的黑夜。

天空好像越來越高,也離他越來越遠。在馬進眼裡,大船就像一艘正在朝天空躥升的火箭。他看到騰起的蘑菇雲,在夜空中絢爛地綻放。

然後,遠處一聲熟悉的汽笛聲傳來。馬進笑了,笑得那麼輕鬆,帶著他的一切沉入了大海。